夜已深，阿道尔山脉里一片寂静，奔腾而去的白水河在夜色下流淌，旁边的河岸上有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着。法卡斯坐在篝火旁，抬起头仰望夜空，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小小的帐篷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法卡斯下意识回头，却发现眼前是黑发黑眸的少年。
唐恩手中拿着一本笔记本，朝他笑了笑，坐在了他对面。
“你不睡吗？”
法卡斯问道：“这里有我守着就够了。”
“不是这个问题。”唐恩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笔记本：“有一些事，想弄明白而已。”
“是吗？”
法卡斯不再多言，沉默下去。
唐恩也没有和他搭话，只是翻开笔记本，借着篝火的亮光，仔细阅读。
这是芙蕾娅临行前送给自己的笔记本，记载了她在皇家军事学院中所学习到的，关于要素的一切知识。看得出来，少女应该很用心地整理过这些知识，起码，除了上次她给唐恩说的那些以外，还记录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素掌握的等级，虽然很模糊，但大致上还是分为了三个等级，也就是所谓的显化、深化以及巅峰。唐恩这种刚刚觉醒要素的就属于第一个等级，要素显化。提升对要素的掌控力，可以帮自己变得更强，达到之后的两个等级。但这个过程十分困难，就和白天威卡对唐恩说过的，要素之道是艰难而漫长的道路。
卡，现在也不过是要素显化罢了，虽然已经在要素之道上走了很久，但却迟迟未能突破第二个等级。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要素这种力量到底有多么难以掌握。
除了要素的等级以外，这上面还提到了关于要素的性质与用途。要素并非只能用于战斗，运用要素可以做到很多神奇的事情。但在魔王军苏醒的威胁下，千年来，除了某些特殊的例子外，要素越来越多地作为一种战斗的力量而存在。更深层的东西这本笔记并没有涉及，毕竟芙蕾娅也不过只是个学生罢了，奥斯蒂萝达斯也是军事世家，而非战斗世家。如果是勇者家族的话，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可能会更多。
只可惜，在和特蕾西亚学习文字的过程中，唐恩并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事物。现在想来，或许是特蕾西亚为了避免唐恩好高骛远，特意隐瞒起来的吧。
其他更多的东西没有，唐恩觉得很遗憾。让他十分好奇的是笔记中提到过的，名为【奇迹】的事物。虽然只是模糊的记载，但却似乎是比巅峰还要强大的力量。芙蕾娅对此语焉不详，显然她也只是道听途说。
威卡会不会更加了解呢？
他自己也是一名觉醒了要素的人，又身为佣兵四处旅行，应该会知道其中的秘密吧？
夜色已晚，只能等明天再去问了。
唐恩合上笔记本，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的法卡斯忽然开口问道：“对你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诶！？”
对于法卡斯的主动询问，唐恩有些讶异。他看着法卡斯，后者的脸隔着燃烧的火焰，朦胧而模糊。
“你是说，这个吗？”
他举起手中的笔记本。
法卡斯点点头，语气低沉：“别人送给你的吗？”
“很重要的人？”
虽然是疑问，但语气却很肯定。
很重要吗？
芙蕾娅对自己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人吧？
唐恩点了点头，笑着回答道：“可以这么说。”
“……”
法卡斯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他们，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
“团长、艾拉姐、莫尼格……还有坎迪丝。”
熟睡中的人们，名字一个个从他口中说出。
火焰忽然剧烈跳跃了一下，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照亮了唐恩略微惊讶的脸庞。
好一会儿后，他才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我知道。”
“我不会伤害他们的。”
他觉得法卡斯是在担心自己的出现会给佣兵团带来什么麻烦，或者使佣兵团的人们遭遇麻烦。但是，法卡斯却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从未怀疑过你。”
唐恩更加迷惑了，如果他不是想说这个，那他到底想说什么？
法卡斯看了唐恩一眼，幽绿色的眼眸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奇特的光彩：“野兽的直觉是很敏锐的。虽然，我从不认为自己是野兽，但有的时候，也会遭遇某些必然的事情。”
他破天荒说了一大段话，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体内的血液，曾经失控过。”
什——
唐恩睁大了眼，差点喊出声来。
不是他反应太激烈，只是，这听上去太过不可思议了。
“如果是这样，那你现在……”
唐恩仔细打量着法卡斯，却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一丝被杀戮欲望控制的痕迹。
被杀戮之血侵蚀的狼人，也有可能恢复正常吗？
法卡斯嘴角勾勒出极浅的弧度：“有人把我唤醒了。”
从杀戮的欲望之中。
唤醒？
唐恩问道：“是谁？”
“坎迪丝。”
这是法卡斯的回答。
那个活泼的少女？
唐恩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光看外表的话，谁会相信那样的小女孩有这样的本事去唤醒一只被杀戮欲望控制了的狼人呢？
“我和团长他们也很难相信，但这似乎是事实。”法卡斯眼眸中的光变得柔和：“大概只有她才能做到这件事吧。”
“毕竟，她什么都不懂，又什么也不怕。”
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怕？
唐恩听到这句话，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脑子里的思绪又朦朦胧胧，有点混乱。
不过，这样看的话……
“难怪你会待在风息佣兵团。”
唐恩说道。
也难怪他和坎迪丝关系那么好。然而，法卡斯却断然否定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因为这个，我才留下来。是因为我想留下来，所以我才留下来的。团长他们也一样，是因为他们想让我留下来，我才得以留下来的。”
他的神态，他的语气，严肃认真。
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混淆的事情。
接纳一只曾经狂暴过的狼人，可比接受一只普通的狼人更加需要勇气。更不要说是将他视为伙伴，并肩作战，不分彼此。
“……”沉默了一会，唐恩低声道：“抱歉。”
“没什么。”
法卡斯摇摇头：“时候不早了，你不去休息吗？”
“说得也是。”
唐恩笑了笑，站起身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背对着法卡斯，他忽然问道：“我能问一下吗？”
“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
和一个还不是很熟悉的人分享自己的过往，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想说而已。”
法卡斯淡淡回道。
想说而已，是吗？
唐恩深深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不再多问，转身走入帐篷里。
篝火旁，法卡斯望着眼前的火堆，面无表情。
良久后，他忽然低声开口：“野兽的直觉，可是很敏锐的。”
夜风吹过，撕碎他的话语，飘扬在夜色里。
* * *
第二天清晨，阳光温暖和煦，洒落河岸边篝火的残骸。林间有轻笼的薄雾，鸟雀鸣叫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法！卡！斯！”
少女从帐篷里钻出来，一巴掌拍在了年轻人的手臂上。后者面无表情，只是嘴角隐晦地抽了抽。
“你有没有好好守夜？”
少女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是不是偷懒了？还有，我昨晚好像听到你叫我名字了？”
“你听错了。”
法卡斯转过头，恰好看到了从帐篷中走出来的唐恩。两人对视，都愣了一下，很快，后者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法卡斯沉默着，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的对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名为法卡斯的年轻人，他想对自己说什么？
想要表达出来的，或许是寄托了他内心情感的真实感受？
唐恩不明白这些，不过他可以感受到，法卡斯对他并没有恶意。
“好了，清理一下，然后出发吧！”
威卡洗了把脸，神采奕奕：“争取在半个月内走出山脉。”
沿着白水河走出阿道尔山脉，就可以说是到了洛华达行省了。
进入洛华达行省，就可以直接走大道，而不用翻山越岭，前进的速度也会快很多。
只是，真的有这么顺利就好了。
唐恩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头一望。
林间空无一人，只有晨风拂过。
“唐恩！”
不远处，威卡喊道：“出发了！”
“……”
唐恩皱了皱眉，回头。
是错觉吗？
他不再多想，迈步跟上。
当他的身影随着奔腾的白水河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原本空无一人的树林间，光线忽然一阵扭曲，笼罩的薄雾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杆黄金的天秤。
少女银发红瞳，目光凝视着唐恩远去的方向，长久出神。
那名少年，便是米斯特里尔的持有者吗？
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许是他体内的力量被刻意隐藏了，但黑发黑瞳这一点却是无法掩盖的。
侍剑一族，最终还是违背了誓言，放弃了那个古老的预言，开始在大陆上活动了吗？
或许自己应该纠正一下。
并非那少年犯下的错，可是却要让他来承担一切的罪恶。
很残酷吗？
不，很公平。
身为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存在，少女很轻易地断定了这一点。
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也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不就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吗？
天秤之右，是少年想要得到的事物。
而天秤之左，是他为此必须付出的代价。
“古老的预言——”
少女开口，声音如风一般轻柔，飘向远方：“秩序之上神明注目，火焰焚烧逝去万物。”
“心中茫然举剑四顾，众星煌煌为谁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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