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066年10月6日,上午,天气略微阴沉,没有阳光。
杜伊勒领,领主庄园,悬崖边的府邸后院内,黑发黑眸的少年站在崖边的大树下,面朝着奔流而去的白水河,目光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巡逻经过的士兵见到他,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装作没看到一样走了过去。虽然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但庄园连同小镇里的居民都还记得这名少年的身份。那名少女领主已经离开,关于她的事情都和那段记忆拉开了距离,唯有眼前的少年依旧如此真实。
他们不知道,关于那段记忆,所有的一切很快都会淡去,不仅是那名少女,也连同眼前的少年。
当然,现在,比起关心这些事,他们更加关心杜伊勒领的下一任领主到底会是谁。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会是艾因罗贝迪亚家族派来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帝国王室亲自任命的领主。不管怎么样,他们总希望这位领主能够和那名已经离去的少女一样,对自己的领民好一点。
而少年对此,却有种莫名的惆怅。
一旦这片领地的主人更改,人们对于领主的记忆被遗忘,那么,是否也同时意味着,她曾经残留在这片领地上的东西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呢?就好像她从来不曾出现于此地,而唐恩也会与她背道而驰,越来越远,最终彻底失去联系,就好像他从不曾与她相遇。
为了避免这样事情的发生,自己,果然还是应该变强吧?
即使不能达到像勇者那样的强大,也要像一个英雄一样。只有这样,或许才足以引起她的关注,让她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重新发现自己的存在。
少年猛地握紧拳头。
腰间,承载了他信念与意志的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忽然一阵颤抖,发出悠长的鸣叫声,好像是在呼应他的决心。
在少年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银白色的剑身上,黯淡的符文开始闪烁,光芒微弱。
* * *
同一时刻,千万里之外,直入云霄的高山之巅,有一名银发红瞳的女子站立在悬崖的边缘,头顶便是翻滚的乌云。雷鸣声隐隐约约轰鸣,狂风呼啸,使她黑色的长裙裙摆剧烈舞动,但她却对此熟视无睹,面无表情,目光淡漠。
在她面前,高山之下绵延而去的是帝国的疆土,山川、河流、森林、村庄与城镇……属于自然的,以及属于智慧生命的交融在一起,编织出壮丽的景象。然而,少女面对这景象,并未感受到太多震撼,在她淡漠的目光下,一切有形的与无形的物质都被归于到了同一存在之中,那即是一般人所无法探知的秩序。
换而言之,少女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对一切冷眼相待,她脚下那些弱小的、卑微的生命甚至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唯有被命运选中,背负残酷与沉重的人,才能得到她的关注。
眼下,便有一位幸运儿被命运选中了。
当然,以这位少女的真实身份以及性格来说,到底是不是“幸运儿”,还很难说。
只能认为,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
“米斯特里尔?”
少女微微皱眉,转头望向遥远的地平线。在她白皙的手掌上,托着一个小巧的黄金天秤。
“米斯特里尔,苏醒了。”
“是侍剑一族的失职,还是流转的命运刻意的安排?”
“那把剑,不应该留在凡人手中。”
少女仰起头,如红宝石的眼眸中,迷惘一闪而逝:“可惜了。”
“没有代价,就没有契约。”
小巧的黄金天秤上,左侧的天平开始缓缓沉下,明明空无一物,却好像有什么压在了上面一样。
“这是,你付出的代价!”
* * *
“吓!”
唐恩猛地睁开眼。
“怎么了,唐恩?”
坐在他对面的芙蕾娅关切地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
唐恩揉了揉眉心,说道:“只是头有点晕而已。”
“伤势还没痊愈么?要不要多待几天?”
“不用了。”唐恩笑了笑,说道:“已经和威卡团长说好了,下午就出发,不能让他久等。”
“太过仓促了。”
芙蕾娅还想说什么,但见到唐恩毫不在乎的样子,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钱袋:“城主听说你要和风息佣兵团一起出发前往洛华达的伦达后,很高兴。除了给佣兵团提供物资支持外,还自掏腰包给你报酬。这两百个金币,算是你一路上的花费以及任务完成后的报酬。”
“战争刚刚过去,凡纳伊还有很多领地等着城主府的支援重建,所以,不可能给你太多资金,这一点,还请你谅解。”
她把钱袋递给唐恩,后者接过来,说道:“理所应当之事,请代我向城主表示感谢。”
“我会的,对了,还有……”
芙蕾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来,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放到了唐恩面前。
虽说是书,其实并没有名字,用笔记本来形容或许更加恰当,只是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值得芙蕾娅如此看重。
“我觉得,你应该需要这个。”
芙蕾娅微微扭头:“因为事务比较繁忙,所以我不能送你到城门口,这就算是我的补偿吧。你虽然觉醒了要素之力,但想要灵活运用种力量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锻炼。这些是我之前在学院里学到的,关于要素的知识,除了之前给你说的要素的基础认知以外,还有关于如何锻炼要素之力的。随便写了些,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翻看一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其实自己知道,这本笔记绝不真的只是随便写写而已。在她得知唐恩准备离开修斯达行省后,她便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在学院学到的知识,又通宵了好几天,最终才把所有相关知识都记录了下来。
只是,这些话,她不可能主动向唐恩提起,这也不符合她的性格。
唐恩翻开笔记,粗略扫了一眼,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页,但字体却很娟秀清晰,顿时明白,芙蕾娅在这本笔记上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我会好好珍惜的。”他很认真地说道:“确实都是我需要的,谢谢你,芙蕾娅,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也没有到这种程度。”
芙蕾娅直接把头撇到了另一侧,不去看唐恩的眼睛:“只是随便写写而已,而且,风息佣兵团的团长,不也是一名要素觉醒者吗,你找他问的话,帮助应该更大吧?”
“也不能总是麻烦别人。”
唐恩笑道。
芙蕾娅没有回话,只是,嘴角不经意勾勒出些许弧度。
“那么,时间差不多,我也该走了。”
唐恩站起身,外面传来士兵操练时呼和的声音。
#第五军团身为士兵参与战斗的日子,虽然很短暂,但是,应该会成为少年心中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
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也为了那些已经逝去的人。
当然,对于芙蕾娅来说,这也是一样的。
“现在就要走吗?”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然后很快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不太礼貌,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很着急吗?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应该已经没有了。”
唐恩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早上到现在的行程,摇了摇头。他去了特蕾西亚的庄园,和过往做了最后的告别;去了凡纳伊的墓园,看望了逝去的格鲁与贝尔;又到了美酒与利刃酒馆,被泰勒逼着灌下了一瓶酒;现在又和芙蕾娅告别,这么一看的话,凡纳伊,好像确实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留恋的了。
“可是……”
芙蕾娅的拳头紧了又松:“我还是觉得,太匆忙了。”
“匆忙?”
唐恩望着少女,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说道:“我明白了。”
他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少女开口。
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吗?
还是说,仅仅明白了需要你明白的那一部分?
因为,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其他的一切,是不需要的吧?
那么,对我而言,也一样。
“……走好。”
“路上小心。”
沉默了很久,芙蕾娅才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小,但唐恩还是听清楚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我会小心的。”
“那么,芙蕾娅——”
“再见。”
他转身,踏出房间,走得很坚决,毫不留恋。
因为他意识到了,这绝不是自己应该留恋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芙蕾娅,你也一样。”
少女低声开口,对自己说道:“你也不能留恋。”
“同样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完成。”
那是把两人的命运连接到一起,最终又把它们变为平行的事情。身为奥斯蒂萝达斯家族的继承人,她应该做的,是在战场上挥斥方遒,让奥斯蒂萝达斯的旗帜重新飘扬在蔚蓝的天空下。
所以……
“再见,唐恩。”
少女脸上忽然浮现出清浅的笑容。
如果唐恩能看到这个笑容的话,他会很惊讶的发现,这笑容是如此熟悉。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曾经露出过这样的笑容,那个时候,他刚刚从沉睡中苏醒,并且得知了特蕾西亚身为勇者的身份。
第一次意识到,世界的偶然与必然之间存在着刻骨的残酷。
就好像某句话所说的,一切故事的结束都是分离,一切故事的开头,都是相遇。
离开此处的少年,来到城门口时,发现他新的同伴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这里,唐恩,这里!”
坎迪丝朝他挥手,一旁站着面无表情的法卡斯。
在他们身后,是威卡、艾拉以及莫尼格。
“抱歉,我来晚了。”
少年露出歉意的笑容。
“没什么,我们也刚到而已。”
威卡摆了摆手,问道:“那么,唐恩阁下,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
唐恩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那么,出发吧。”
威卡下达命令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凡纳伊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模糊,在唐恩眼中,成为了时间与空间夹缝里薄薄的阴影。
那座城市,连同那座城市里的人,如花苞一样萌动的情感,如火焰一样炽热的信念,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朦胧,随后葬送在了少年的回忆之中。
从此之后,它们似乎只是少年的回忆。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朦胧存在着的事物,本就应该在朦胧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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