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滚，电蛇闪烁，雷声隐约轰鸣，暴雨将至，荒原被笼罩在一片沉闷的压抑之中。寒风呼啸而过，凄冷似孤独的野兽嘶吼，在每个人的心头划过。

远方模糊的阴影之中，牛角蝎尾的魔族士兵浑身上下燃烧漆黑的魔焰，血色眼眸中满是杀戮与破坏的渴望。哪怕是远远相隔，也让这些从未直面过魔王军的人类士兵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看到那些魔族士兵庞大的身躯，他们顿觉自身渺小卑弱，心中不禁绝望，如此弱小的自己，真的可以与眼前的怪物战斗吗？

“无需胆怯，亦无需恐惧。”

自信得仿佛永远不会感到怯懦的声音响起，那是少女清脆的嗓音：“按照我平时和你们说的，准备迎敌。”

说罢，她抬起眼望了一眼不远处气势汹汹的魔族士兵，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重重挥手：“放箭！”

顿时，后排士兵弯弓搭箭，朝着前方射击，密密麻麻的箭雨呈扇形笼罩了天空，往汹涌袭来的魔族士兵射去，好似暴雨倾泻而下。

然而，到底是不知恐惧与伤痛为何物的魔族，那些怪物完全无视了迎面而来的箭雨，仅仅挥动着长长的手臂，便轻而易举地将射来的箭矢拨到了一边。

除去少部分极其不幸被命中了要害的倒霉鬼以外，几乎没有一个魔族士兵在这波箭雨之下受损。

甚至，哪怕冲锋的速度，也完全没有慢下来。

毕竟，只是训练了一个月的士兵，不应该抱有太多期待的。

芙蕾娅心中叹了一口气，脸上却完全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再次淡然挥手。

又是两波箭雨飞出，除了激怒那些魔族士兵以外，连稍微阻挡一下他们的前进都没能做到。芙蕾娅的本来目的也不是这个，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些新兵适应一下战场罢了。

接下来，才是最考验芙蕾娅指挥能力的时刻。

“吼！”

阴沉的天幕下，裹挟滚滚魔焰而来的魔族士兵发出狂暴的怒吼，突进的速度如此之快，冲锋的力道又是如此之强，低矮的土墙根本无法阻挡，仅仅稍微接触便会撞成粉碎。

看到这幕景象，又对上眼前怪物血红色的双眸，站在阵型最前方的那队士兵顿时脸色苍白，双腿不住地打着哆嗦，好像哪怕魔王军不冲锋，他们也会溃不成军。

夜风狂乱地吹过，鼻腔边传来混沌魔气令人欲呕的腥臭味，在人类士兵惨白的脸色与恐慌的注视之下，牛角蝎尾的怪物毫无顾忌地冲向军阵，巨大的脚掌在经过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焦黑的脚印。

它们蜂拥而来，争先恐后，每一个都迫不及待地想把眼前孱弱的秩序生命碾碎为恐惧的碎末，让他们在绝望之中走向寂灭。

这种铭刻于它们简单大脑中的本能导致它们的冲锋几乎可以用一窝蜂来形容，既无阵型也无组织，恰好与眼前排列整齐的人类方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它们脸上的暴虐、血色眼眸中的嗜血与杀戮欲望又与人类士兵畏缩的神情、颤抖的四肢以及眼眸中的绝望、恐惧形成了另一种对比，这种对比，更加强烈，也更加震撼。

“吼！”

最先冲锋，与人类阵型发生碰撞的那名怪物举起巨大狰狞的爪子，没有嘴唇的脸上却爆发出了令人胆颤的怒吼声。爪子挥下，刮过虚空，其上附着的魔焰焚烧着空气，发出“嗤嗤”的声音。

与它直面的人类士兵瞳孔猛地睁大，身体僵硬不知作何动作，眼眸中逐渐泛起了绝望，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心脏处传来穿刺的痛感，看到了自己生命流逝，倒在这片战场上的身影。

不是他不想后退，只是，他太过恐惧，以至于，连转身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是，死亡没有降临。

“举盾！”

从后方传来了少女的轻喝声，这声音他十分熟悉，以往，若不按照这声音所说的去做，总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到了现在，几乎所有士兵都已经形成了习惯，无论这声音说了什么，至少，先执行了再说。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如同本能一般，士兵举起手中的圆盾，挡在胸前。

“哧啦！”

可怖刺耳，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巨大狰狞的爪子从圆盾上划过，划开了三道可怖的痕迹，可以想象，如果这一击落到他的胸膛，会是怎样惨烈的景象。

士兵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面前的魔族一击受挫，不由得更加愤怒更加狂暴，挥舞着爪子，就要再次挥下。就在这时，那清脆的少女嗓音再次响起，在这战场上，如同天籁：“枪击！”

身体的缝隙间，有一把长枪，如逡巡的毒蛇般急射而出，在愤怒的魔族身上噬咬出一个巨大的伤口。牛角蝎尾的怪物再次怒吼一声，身旁却冷不防又有两把长枪穿出，从不同的方向穿刺而来，刺穿了它的身躯。

直到此刻，这名士兵才发觉，自己的身周，同样是举着圆盾抵挡进攻的士兵；而在他们身后以及两侧，手握长枪的同伴正在他们的掩护之下发动进攻。

在战场上，他并非是孤身一人。

血色的光芒黯淡，漆黑的魔焰萎靡，当长枪从怪物的身躯中抽出时，它甚至来不及发出吼声便轰然倒下，身躯在接触地面之前便化为了一缕魔气，伴随着飞溅的血液与凄冷的寒风，消逝了。

前方的魔族士兵倒下，后方却还有魔族士兵不断涌上来。

这些没有智慧的低级魔族不知道，它们已经掉入了陷阱之中。在芙蕾娅的刻意安排之下，此刻人类一方的阵型就好像一个凹字，那些魔族冲锋的方向正好是这个凹字的口袋，它们的三面都已经被包围了。没有智慧没有理性的低级魔族只晓得一味地冲锋，恨不得将所有秩序的存在都撕成粉碎，只需要前面的士兵能够抵挡住他们的攻击，后面的士兵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反击。

而且，由于这些魔族士兵的阵型极为混乱，或者说根本没有阵型，所以它们也会很轻易就被分割开来。

从表面上看，双方的兵力差不多，而魔族士兵的战斗力是绝对要在人类士兵之上的。但实际上，无论进攻的魔族再怎么多，能够发起进攻的数量也就十几个，其他的魔族都被堵在后面，无法进攻。

也就是说，每一名魔族士兵都会面临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在这种情况下，它们的战力优势也就没有了。

芙蕾娅用这种阵型始终保持着局部的数量优势，确保每一名魔族士兵都会有两名士兵防守，两名士兵进攻。通过这种分割敌人，再以局部数量优势战胜敌人的办法，使战场一直保持着乐观的状态。

伤亡并非没有，一开始因为初次战斗的缘故，有一些士兵还是死在了魔王军手下。但是，到了后面，剩余的士兵就会逐渐熟悉这种战斗的方式，他们会发现魔王军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于是，信心便被建立起来。

只要给芙蕾娅充足的时间，她甚至有把握将眼前的魔王军全部剿灭。

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充足的时间。

那神秘的高阶魔族还未登场，未知的恐惧，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没有让自己的家族护卫也参加战斗，也是出于此的顾虑。

只是，那笼罩的阴云，到底何时才会酝酿出磅礴的暴雨呢？

看着眼前激烈的战场，少女握紧腰间长剑，眉头逐渐皱起。

她头顶，乌云完全覆盖了天空，天色已阴沉到没有一丝光亮投下。

隐隐约约，雷声轰鸣。

* * *

举盾，双脚发力，迎击。

弯腰，调整身姿，卸力。

挺身，举盾，再次迎击。

一次又一次，狰狞的巨爪从眼前挥过，那熟悉的牛角蝎尾，以及熟悉的血色眼眸让唐恩的思绪不止一次飘飞回到了那个漆黑而没有星辰的夜晚。黑色的魔焰燃烧之间，整片森林化为废墟，怪物嚣狂肆虐，少年的性命危在旦夕，就在那时，少女忽然出现，手中长剑好似月光明亮，那是光，是无所不在的光……

“嘭！”

又是一击，狠狠抓在了圆盾上，给这面饱受折磨的盾牌又添加了几道伤痕。唐恩从出神中惊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战场上。他连忙调整身姿，卸去盾牌上传递而来的巨大力量，同时也尽量小心，保持着盾牌的完好，使它不至于马上磨损报废。

两只长枪从他两侧穿出，狠狠地刺在了眼前这头牛角蝎尾的怪物上，它顿时发出一声暴怒的吼叫，随后，又是一把长枪刺出，彻底结束了它的生命，让他化为一阵魔气，烟消云散。

不对，不应该刺这里的。

里缓缓摇头，如果刚刚长枪刺的地方是怪物的胸口的话，根本不需要补第二下就可以让它直接死亡。

他有心提醒这一点，但现在还在战场上，不容他过多分心。更何况，在他背后充当进攻点的是贝尔和格鲁，贝尔就不用说了，还有勇气攻击都很不错了；至于格鲁，现在的他双目遍布血丝，表情狰狞可怖，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最大的力气，好像裹挟着他所有的愤怒与仇恨。这种状态下，即使唐恩和他说什么，他恐怕也是听不进去的。

如果，如果让自己来进攻的话……

唐恩心里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这种想法，他不需要长枪，只需要拔出腰间的米斯特里尔，就可以很轻松地将眼前的魔族士兵斩杀。

他不想像现在这样，仅仅是担任防御的任务。

可是，这种想法仅是一闪而过，芙蕾娅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更加清晰：“战争，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一群人的战斗。”

“你可以杀死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但你可以结束一场战斗吗？”

“只有和你的战友一起战斗，你才能发挥最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

或许，真的如她所说的吧。

个体的力量，在战场上，终归是不明显的。

自己应该作为第五军团的一部分，和自己的战友配合，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在血壤森林里一个人面对一群怪物。

芙蕾娅，是皇家军事学院的高材生，她对战争的理解，肯定比自己要强，唐恩相信着这一点，自然也相信芙蕾娅说的话。

举盾，迎击。

弯腰，卸力。

举盾，迎击……

他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保护着身后的战友。

只是，每一次举盾，腰间的长剑都好像在颤抖。

似乎在不满，似乎在悲哀。

但是，在这样激烈的战场上，又有谁会在意它的悲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