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6年7月16日。
一大早,芙蕾娅就接到了城主府的传令。当她匆忙赶到城主府的议事大厅时,早已有人在里面等待。坐在上首的自然是凡纳伊的城主,联合军的统帅,帝国子爵罗贝尔·艾斯因。他十八岁成年礼后便接管了家族的领地,凭借出色的治理能力和政治手腕将领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同时,他本人也是坚定的王党,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帝国王室的一方。因此,才会被帝国君主苏尔·因觉罗委命为凡纳伊的城主。
如今的罗贝尔已经七十多岁,由于没有战斗方面的天赋,他在武技上的修炼很少,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明显的苍老之态,发须皆白,身躯瘦弱,看上去好像风中朽木,就要倾倒。唯其那对好似污浊的眼瞳,时不时便会闪烁出一丝睿智的光彩,证明他风采仍旧,并非如同外表那样垂垂老矣。
帝国的政治圈内,从未有人敢小看这名老者。
军中建立了第五军团,任命芙蕾娅为军团长的同时把大部分素质低下的士兵都划分给她,这一招也正是出自他手。尽管芙蕾娅感到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出妙招,不仅顾及了芙蕾娅的脸面,还把某些可能存在的隐患给按了下去。
在罗贝尔左右两侧,围着狭长的方桌,依次坐着的是其他四个军团的军团长,以及后勤部队、辎重部队、附属军团的将领,在那四名军团长后面还留了一个空位,很显然是给芙蕾娅留的。
虽然人数连一个大队都没有,但名义上,芙蕾娅还是一个军团长。
少女朝城主点头致意,然后径直走过去,忽略其他人看着自己时眼中的戏谑与讥讽,神态自若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见芙蕾娅宠辱不惊的模样,罗贝尔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轻咳一声,开口说道:“今天早上,前方侦查部队派来的斥候回报,阿道尔山脉内的魔王军有所动作,开始往山脉外部推进,怀疑魔王军将要攻城,诸位以为呢?”
“这不可能!”
的话,在场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开口,说道:“根据推测,山脉内的魔王军应该还有半个月才完全苏醒才对,在没有形成规模之前,他们怎敢进攻凡纳伊?或许只是魔王军的斥候部队有所动作,我军侦查的斥候太过敏感了。”
众人都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凡纳伊虽然只是一个地区的中心城市,但好歹也有五六万军队,仅凭山脉内的魔王军,不足以对现在的凡纳伊造成太大的威胁。
“那若是那些沉睡的魔王军提前苏醒了呢?”
罗贝尔忽然说道:“历史上,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受到外界刺激,魔王军提前苏醒,对附近的城市发动疯狂的进攻。”
事实上,这样的例子,不仅有,而且很多。
前不久,血壤森林里魔王军的苏醒,就是因为赤之魔将感受到了勇者的气息,提前苏醒,然后又被某位无名强者激怒,这才唤醒了自己的部队。
但是——
“是什么刺激,能让他们提前苏醒?”
有人疑惑地问道。
这一点,同时也是在场所有人都好奇的。
罗贝尔目光闪烁了一下,说道:“昨夜,王城急报,这一代的勇者大人已经举办了出巡仪式,圣剑巡礼,开始了。”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好久之后,才有人艰难地从牙缝间吐出几个字:“圣剑……巡礼?”
那是一种传承久远的仪式,据说来自于初代勇者,那位强大无匹的【剑圣】。
初代勇者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魔王军摧毁了他的故乡后,他辗转大陆各地,最终在觉醒山山顶见到了传说中的【五首龙神】艾洛欧。艾洛欧被他坚定的意志打动,授予他强大的力量。
从此,他踏上了和魔王军对抗的道路,整个大陆,极东至极西,极南至极北,都曾经留下过他剑锋的痕迹。在对抗魔王军的过程中,他逐渐掌握了这股力量,并最终融会贯通,成就了古往今来至高无上的【法则】境界,击败魔王,将其封印,平定了大陆的魔灾。
那之后,魔王无数次复活,魔王军无数次苏醒,历代勇者都曾经握着圣剑多特蒙德,走遍大陆各地,斩杀魔族,平息战争,这个过程便被称为圣剑巡礼。
圣剑巡礼不仅是为了表现勇者对抗魔王军的坚定决心,也是为了磨炼他们的心志,让他们能够熟练掌握圣剑传递给他们的、历代勇者的力量与技巧。
圣剑巡礼的开始,意味着勇者已经正式走上了他命中注定的道路,而魔王军却是不能放任勇者成长的。所以,每当圣剑巡礼开始,魔王军就会变得异常狂躁,这个时候的他们,被勇者所刺激,更加疯狂地想要在秩序的世界里散播毁灭与恐惧。
不得不承认,魔王与勇者,相互对抗了千余年,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诡异的联系,其中一方的苏醒,立刻就会被另外一方所察觉。
圣剑巡礼,也是这种诡异联系的一种体现。
芙蕾娅坐在座位上,默然无语,她离开王城之前便已经听说,当代勇者,那位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大小姐已经抵达王城。算算时间的话,这个时候举办圣剑巡礼的仪式,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样一来,却给凡纳伊带来了大麻烦。
缺少足够的时间。”第一军团的军团长皱着眉头说道:“少了这半个月的时间准备,我们将会很被动。”无论是防御工事的建造还是战争器械的制作,无论是粮草的筹措还是兵员的调动,都需要时间。原本,凡纳伊在城主府的领导下,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但是,这半个月的时间差却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我正是为此而召集你们的。”
罗贝尔倒是语气平淡,沉稳不变:“罗伯特,督促那些士兵和难民,防御工事的建造和军械的制作要加快进度,三天内,我要看到凡纳伊以及周边地区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杰克森,收获季节快到了,去通知那些农户,让他们提前收割,收成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多少能进入凡纳伊的粮仓;艾利克斯,你等会去拜访一下凡纳伊的大小贵族以及那些商会的会长,争取他们的支持,必要时候可以采取紧急手段;弗洛兹、毕尔克、佩罗、努科斯,还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芙蕾娅,让你们手下的士兵做好准备,军队的调令很快就会下来,我要你们接到命令后,一天内赶到所在的防线!”
一条条命令通过他的口被传达下来,在场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喊道:“是!”
“这一战,是我们不能输的战争。”
罗贝尔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如剑,扫过在场众人的脸庞:“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家族的产业有很多都在格兰达尔地区,甚至有人的根基就在凡纳伊。一旦凡纳伊被攻破,整个格兰达尔地区将无险可守,诸位,包括诸位的家族也将蒙受难以估量的损失,而我们这些指挥者,更将受到名誉上的打击,从此无颜面对帝国民众。所以,这一战,不仅是为了格兰达尔地区的人民而战,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战。”
战,若有人敢畏战逃避,甚至怂恿他人逃避,那么,无需魔王军动手,我第一个便将他斩首示众!”
“战,则生;不战,则死!”
声音铿锵有力,充满决心。
在场众人脸色微变,但随后,心中又有一股豪情萌发。
他们不约而同站起身,大声宣誓——
“必以此身为盾,誓死守卫凡纳伊!”
* * *
此时,王城,城门口,宽阔的大道被肃清,用清澈的泉水洒了一遍又一遍,足以容纳四架马车并排行走的大道两旁挤满了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激动与憧憬的神情,拼命往前挤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架起长枪维持秩序,却也无法阻挡他们那颗狂热的心。
这样的狂热在一支队伍到来之后达到了高潮。
大道的尽头,迎着阳光走来的队伍笼罩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中,队伍的两侧有苦修士低着头,虔诚地行走着,左侧的修士身着白底金边长袍,腰间佩剑,右侧的修士身着纯白长袍,五道不同颜色的花纹在他们背后汇聚,形成了一个神秘的图案——这是护卫圣剑的护剑教团,以及信奉【五首龙神】的神圣祷会,他们是帝国乃至整个大陆地位最崇高的两个教会,如今却成了开路人,然而他们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愈加虔诚地祈祷着。
在他们之后,是一辆马车,马车由四只毛色纯白的独角兽拉着,看上去格外神圣。看到马车靠近,路旁的民众情绪被彻底引爆,他们疯狂地欢呼着,而欢呼的对象,是【勇者】,也是名为特蕾西亚的少女。
巡礼仪式已过,勇者将踏上自己的征途。
马车的后方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俱是王城内有头有脸的贵族,然而在今天,为了给勇者送行,他们甚至连马都没有骑,而是和那两个教会的人一样,用虔诚的姿态行走着,以此表示自己心中的尊敬。
马车行到城门后,忽然停了下来,金发蓝眸的少女手持长剑,从马车内走出,转身面对着整个王城。
帝国的君王,苏尔·因觉罗走到少女面前,他手中捧着一件纯白色的披风,那是初代勇者传承下来的披风,其名为纯白之翼,与圣剑一样,是勇者的象征。
少女面色庄重严肃,单膝下跪,只是方向却不是对着苏尔,而是对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剑塔。成为勇者后,整个大陆已经没有任何人敢让她跪拜,唯有象征着历代勇者意志与传承的剑塔,才有这样的资格。
苏尔·因觉罗高高举起手中披风,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到了特蕾西亚身上,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特蕾西亚·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根据你的誓言,你将继承身为勇者的一切。”
“你的使命,你的命运,你的意志,从今以后,将与整个大陆,牢牢相连。”
“我问你——”
“你是否已做好准备,与永无的邪恶与黑暗为敌?”
特蕾西亚郑重地接过披风:“这是我的荣幸。”
她换上披风,纯白色在风中飘扬,仿佛开放的花朵。
“长夜漫漫,我将从此刻开始守望。”
少女举起手中长剑,语气坚定。
大道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聆听着特蕾西亚的誓言。
“手中之剑是黑夜中的灯火,我将用这火焰烧灼一切黑暗;”
“手中之剑是黎明到来的曙光,我将用这光芒照耀所有期待光明降临的人;”
“手中之剑是荣耀与辉煌的象征,是不朽与意志的传承。”
“我必不负这以剑为名的神圣,不负体内流淌的尊贵血脉。”
“以身为剑,此身斩尽诸般黑暗;”
“以剑为盾,此盾庇佑八荒四方。”
“此先祖之意志,圣剑之意志,亦吾之意志。”
话音落下,少女最后望了一眼眼前的王城,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出了城门。
身后,传来了响彻天地的欢呼。
人们知道,勇者的意志,已经被传承了。而身为传承勇者意志的人,特蕾西亚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不曾停留。
她像个孑然一身的行者,与她身后繁华的世界划开了界限,无论再怎么震撼的欢呼,都已不能让勇者的脚步停留。
无论何时,都是孤独的。
虽然孤独,但却始终以剑保护他人。
这才是真正的,勇者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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