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芙蕾娅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显得不是那么好看。
下午方阵的训练结果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识,那帮新兵简直是在挑战她忍耐的下限,单就一个方阵的排列,就耗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更不要说之后的训练了。照他们这种模样,芙蕾娅实在难以想象之后的实战训练应该怎么办,至于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更加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最让她在意的却还不是这件事,虽然那些士兵表现糟糕,但芙蕾娅有信心能把他们训练成一支优秀的军队,更让她感到在意的,是唐恩的态度。
回想起下午训练结束后她对唐恩说的那些话,以及唐恩给自己的回复,芙蕾娅不禁皱了皱眉。
那家伙,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看上去不像是有野心的人,不然也不会给出那样的答复。
不过,他参加军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拥有强大实力的人,无论到哪里都可以被人看重,又何必跑到军队里,和魔王军拼命呢?
芙蕾娅无法想通这一点,所以,对于唐恩,她始终抱有一种警惕提防的态度。
总有一天,她会弄明白这一切的。
奥斯蒂萝达斯家族的血脉,从来不会因为任何形式的困难而退缩,无论是那些不成器的士兵,亦或者是名为唐恩的少年。
怀着这样的自信,少女的信念坚定而执着。
* * *
此时此刻,在唐恩的房间内,气氛却有点不一样。
“我问你,格鲁,你——真的做好学剑的准备了吗?”
唐恩看着眼前表情淡漠的年轻人,沉声问道,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和当初特蕾西亚问他同样问题时一模一样。
“是的。”
有着棕色长发与深灰色眼眸的年轻人重重点头,语气中是可以感受出来的坚定。
,就从第一步开始。”
唐恩的目光缓缓扫过格鲁,在他的指导下,格鲁双手握着剑柄,保持握剑的姿势,站在过道上一动不动。
正如同唐恩最初学剑一样。
特蕾西亚教给唐恩的剑术,是来自艾因罗贝迪亚家族最纯正最强大的剑术,这种剑术专门为讨伐魔族而诞生,一千多年来,无数的魔族殒命于这一剑术之下,世人因而称其为讨魔剑术。
唐恩得到了特蕾西亚的认可,所以他才能学习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讨魔剑术。但他并非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人,在没有特蕾西亚同意的情况下,不能随便将这一剑术教给其他人。所以,现在,他能教导格鲁的,唯有剑术的基础。
但是,这些基础也并非完全没用,甚至可以说,唐恩所教的这些才是一切剑术的起点,只要能熟练掌握这些技巧,哪怕是没有学习过任何剑术,也可以凭借手中的剑所向披靡。
虽然,想做到那样的程度,需要年复一年,至少三四十个春秋的努力。
格鲁不一定拥有出众的天赋,但起码,他愿意为此而奋斗。
唐恩只担心一点,那就是,格鲁挥剑的目的。
剑,只有在为了保护他人而挥动时才是最强大的,为了仇恨而挥剑,终究不是正确的道路。
而唐恩,偏偏从格鲁眼里看到了仇恨的火焰。
他抿了抿嘴,对格鲁学剑的初衷感到些许担忧,而这时,格鲁也恰好开口问道:“唐恩,我什么时候能够变强?”
“不知道。”唐恩摇了摇头:“这得看你的天赋、毅力、悟性以及……信念。”
信念?
格鲁愣了愣,然后缓缓低下头去,将自己的眼眸隐藏到了阴影之中。
唐恩皱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劝说道:“格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学剑,但是,你要记住,剑,是为了保护他人才诞生的,为了保护他人而挥剑,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
格鲁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抓紧:“如果,连需要保护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呢?”
他没有抬头,可唐恩和贝尔分明能感受到他话语中深藏的愤怒与仇恨,好像有无边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要将世间万物焚烧成灰。
“……”
唐恩一时无言。
他自己也有些迷惘。
剑,的确是为了保护他人而诞生的,可是,如果真的如格鲁所说,连需要保护的人都不存在了,那么,这个时候的剑,是不是就只能为了仇恨而挥动呢?
他不明白这一点,因为以前的他从未想过这一点,他想保护的人事物,一直都在,特蕾西亚,老爹,村子和村民,自己的家乡……正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在,所以唐恩才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信念。
直到格鲁开口,被愤怒燃烧起来的话语才让唐恩忽然意识到,所谓保护他人的信念,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如果是特蕾西亚,她会怎么回答呢?
唐恩不禁想到了这一点。
他神情恍惚,格鲁却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感到生气,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不管是为了什么挥剑,至少现在,只要能斩杀魔王军,不就可以了吗?”
“应该,是吧?”
唐恩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本能地感觉到,格鲁说的话并不正确,但若要说哪里错误的话,他却也挑不出来。
一旁抱着水壶,与其说是喝酒,倒不如说是舔酒的贝尔见到气氛有点僵硬,连忙干笑了两声,开口转移话题:“不要说这个了,为什么挥剑这么深奥的话题不适合我们,唐恩,你倒不如说说为什么忽然想教这个呆木头剑术吧?”
他的话引起了格鲁的共鸣,以至于后者也不去计较他口中所说的“呆木头”这个绰号了,只是转过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唐恩。
“为什么吗?”唐恩摸了摸头,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大概是因为,她的话提醒了我吧。”
“她?”贝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唐恩这句话中的关键信息,顿时又联想起了下午训练结束后发生的那件事,顿时瞪大了眼:“你不会是说那个脾气暴躁心狠手辣的小妞吧?”
脾气暴躁,心狠手辣……是指芙蕾娅吗?
唐恩摸了摸鼻子:“你也不要这么说军团长,她都是为了你们好。”
“呸。”
贝尔很不屑,直到现在他的身体上下都还在酸痛呢,对别人来说那是艰苦的训练,但对于一个胖子来说,那简直就是地狱:“她要是真为了我好,就该让我退出训练,最好改下规定,让军营里也能喝酒。”
说着,又舔了一口壶口。
正在训练握剑姿势的格鲁鄙夷地望着他,冷哼一声:“懦夫!”
鉴于这句话一出,两个人可能又要吵起来,唐恩连忙抢先开口:“其实,她也没对我说什么特别的话……”
“是吗?”贝尔古怪地望了他一眼:“我还以为那小妞找你去告白呢。”
“噗!”
唐恩差点噎住:“怎么可能!”
“也不是不可能啊,王城来的贵族小姐,口味当然与众不同,说不定就喜欢你这种清秀柔弱的小白……额。”贝尔的嘀咕在唐恩愈来愈黑的脸色中停止,他面色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我是说,我还以为她要给你封个大队长的职务呢。”
了,第五军团到现在都没一个大队的士兵呢。”
唐恩没好气地说道。
队四百五十人,而第五军团只有不到四百名士兵……这么一看,芙蕾娅也是蛮惨的。
其实,下午找自己谈话时,芙蕾娅也提出过要给自己一个支队长的职务,手底下管着一百五十名士兵,在目前的情况下已经可以算是第五军团的二号人物了,但还是被唐恩拒绝了。他参加军队的目的只是为了和魔王军战斗,况且,他一向认为自己不适合当个指挥官,要他去管理其他人,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与这个相比,芙蕾娅所说的另一件事更让他在意,那也是让唐恩最终下定了决心,要教格鲁学剑的事情。
“战争,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少女这样对他说道:“战争,是一群人的战斗。一个人可以杀一人,强大的人可以杀十人,更强大的人甚至可以杀百人,但是,你可以杀死战场上所有的敌人吗?你可以凭借一个人的力量便改写整个战场的格局吗?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人,但起码,那不是现在的你可以做到的。”
“我知道你很强,我也可以理解你拒绝我,因为,强大的人大多有其傲气。可是,我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强大而产生盲目的自信,在战场上肆意妄为,最终害了整个军团。我希望你能记住,无论你多么强大,起码现在,你还是军团里的一员,只有和你的战友一起战斗,你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
“你可能会不满,会质疑我的说法,等到战争结束后再来和我对峙吧,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先活下来,而想要活下来,你便无法离开自己的同伴。”
这些话说得有些突然,唐恩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傲气的人,也从没有自大到认为一个人便可以左右一场战争。尽管如此,芙蕾娅所说的话里还是有一句让他为之触动。
——战争,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为了战争胜利,为了击退魔王军保护家乡,他必须信任自己的同伴,或者,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变强。
正因如此,他才会决定教导格鲁剑术。如果格鲁变强了,那么,自己在战场上也就多了一个可靠的同伴。或许这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改变,但有的时候,这些改变便足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那么……”
想通这些后的唐恩,把目光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贝尔,你要不要也来学剑呢?”
“学剑?”
贝尔稍微一愣,有些意动,但目光很快瞥见格鲁的额头上、脖子间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小腿似乎也在打颤,他咬紧牙关坚持着,似乎很痛苦的模样,于是连忙摇了摇头:“算了,我就不用了吧?”
“是吗?”
唐恩一副惋惜的模样。
贝尔打了个哆嗦,干笑了两声,小声嘀咕道:“有这时间还不如摸鱼喝酒呢。”
“啊?”
唐恩转过头:“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贝尔矢口否认,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笑道:“我是说,过几天,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贼眉鼠眼,模样极度猥琐。
唐恩挠了挠后脑勺,没有太在意。
至于格鲁,更是直接投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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