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066年6月30日。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一阵低闷的号角声就回荡在驻地上空，吵得还在睡梦中的人恍惚醒来，不明所以。

“哪个缺德的……大早上不睡觉，搅人清梦？”

贝尔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从床上坐起来。

在他对面的那张床，唐恩正擦拭着手中的长剑。早在号角声还未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起床了，正在给自己的佩剑做保养，准备趁着清晨宝贵的时光练习一下剑术。

听到贝尔的抱怨后，他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要训练了吧？昨天军团长也说了，从今天开始训练。”

“那也没必要这么早吧？”

贝尔望着窗外还模糊一片的天色，有点不满。

格鲁也被号角声惊醒了，不过他醒来后倒是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换上装备。听到贝尔的话后，哼了一声，不屑一顾，转头望向唐恩，眼里多出几分炙热。

唐恩笑了笑，没有回应。

昨晚，格鲁的请求来得太过突然了，让他一时间没有心理准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和特蕾西亚一样，去教导别人学剑，所以感到犹豫，只是搪塞过去，要过几天再给他答复。

从格鲁眼中，唐恩虽然看到了炙热，但那绝非对于剑的向往，而是一种对力量的渴望，好像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要把一切焚烧为灰烬。

用这样的心去握剑，真的能够发挥出剑原本的作用吗？

唐恩不确定这一点。

“该走了。”

身，把米斯特里尔收回鞘中，迈步离开房间，贝尔和格鲁紧跟在他后面。三人来到校场时，这里只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这些人的前方，高台之上站着的正是第五军团的军团长，来自皇家军事学院的少女芙蕾娅。此刻，她正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很不满意。

三人走入队列排好，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人才陆陆续续全部到齐，这样的效率也让唐恩再次刷新了对这帮乌合之众的认识。

芙蕾娅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而且，她是军团长，比起唐恩来说，更多了几分愤怒。

“这就是所谓的凡纳伊联合军士兵吗？”

她脸稍微仰起，用下巴对着众人：“我怎么只看到了一群纪律涣散，精神松懈的乌合之众呢？”

“昨天我就已经说了，今天开始训练，可是依然有许多人迟到。当然，这也和我没有详细说明有关，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和你们计较。现在，我把详细的训练计划给你们，以后的训练，都按照这份计划来。从现在开始，如果还有人训练迟到，或者偷奸耍滑，一律按照军法处置！”

她用淡漠的目光扫了全场一眼，然后才说道：“凌晨五时，全体士兵必须在校场集合，并且在我来到之前排列成队；之后，绕着校场跑步，基于你们到目前为止糟糕的表现，就先从三十圈开始，以后，会慢慢给你们加到四十圈，甚至五十圈；跑完步后，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给你们吃早饭，休息；吃完早饭后，排列队形，进行方阵的演练，一直到中午十二时；下午一时，再跑二十圈热热身……”

她越说，众人的表情就越难看。

“她是不是想折腾死我们？”

贝尔咬着牙说道。

不只是他，其他人多半也是这么想的。

唐恩倒是不这么认为，芙蕾娅的训练计划虽然乍听上去很可怕，训练量很大，但却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完全可以保证在压榨完他们所有体力的同时不损害到他们的身体，反而可以刺激身体的潜力。

这和唐恩之前在特蕾西亚那里接受的体能训练差不多，只不过，唐恩接受的训练是循序渐进的，用了整整四年才锻造出了他强健的体魄，而芙蕾娅却未免有点操之过急了。

当然，他可以理解，甚至也支持她的做法。魔王军就要到来，战争的阴影笼罩，战火随时可能燃烧，这种时候可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去循序渐进。

只是，这些士兵可就有意见了，芙蕾娅话还没说完，底下的人就已经开始骚动了，从嘴里吐出来的话要么是“不可能”要么是“做不到”，甚至还有的说出了“凭什么让一个小女孩来指手画脚”这样的话，直接挑衅芙蕾娅，试图煽动其他人和他一起抗议。在他们看来，虽然实力强大，但眼前的少女也不过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贵族罢了，见到这样的阵势，没一会就会害怕妥协的。

这群人，完全低估了名为芙蕾娅的少女。

果不其然，面对这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起哄，芙蕾娅面色淡然，目光在那几个闹得最凶的人身上扫过，然后挥了挥手。顿时，有一队装备精良，气势非凡的士兵从驻地的入口走了进来，出现在唐恩等人背后，让他们都吃了一惊。

眼前的士兵均是身着黑色的铠甲，面容被面甲覆盖无法看清，只能看到那坚毅的目光。他们手持长枪巨盾，腰间佩剑，队形整齐，脚步划一，踏出去的脚践踏地面的声音落到唐恩耳朵里，沉稳而坚定，几乎是同一时刻响起的。

虽然这些士兵人数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但当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唐恩他们走来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来的强大气势，好像是在面对一支成千上万人的军队。

相比起那些士兵，唐恩感受到的则更多，不仅是一种强大的气势，更有冲天而起的杀气和血气，眼前的士兵并非只是样子好看而已，他们的手中几乎都沾有鲜血，是真正上过战场的精兵！

是芙蕾娅的家族骑兵吗？唐恩想起了之前自己在城门口时，也是这群人护送着芙蕾娅进城的。昨天没有出现，大概是因为芙蕾娅想树立起身为军团长的权威，而今天，就该杀鸡儆猴了。

芙蕾娅挥了挥手，那二十来个气势非凡的士兵顿时散开，将接近四百名新兵围在中间，看上去是个很搞笑滑稽的场面，但被围着的人却没有一个笑得出来。他们直面这些老兵身上的血气与煞气，几乎都快被吓傻了，两腿站站不能自已，那些刚刚还在起哄的人这会也焉了，彻底没了声。

芙蕾娅见到这一幕后，反而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烦躁。

他们可是士兵啊！

哪怕面对的是身经百战，煞气逼人的百战老兵，他们的表现也太让人失望了！接近四百人，对二十多人，居然完全被压制住，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主划给自己的士兵，只怕连隔壁第四军团的贵族私兵都远远不如吧？

芙蕾娅抿紧嘴唇，伸出手，随意地指了几个人，都是刚刚起哄最响的人。

她带来的那些家族士兵走过去，如抓小鸡一般将这几个人提了出来，完全没有在意周围其他人的感受。

“目无上级，藐视军纪，祸乱军心，煽动士兵，按照军法，本应处死。”

芙蕾娅顿了顿后，才在那些人已经惨白的脸色中说道：“念在初犯，杖罚五十。下次再犯，就地处决！”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很快，校场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这会，众人看着芙蕾娅的眼神都变了。

之前虽然还因为她强大的实力有所收敛，但总归还是不太看得起，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女孩，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看到芙蕾娅果断狠厉的手段之后，他们终于认识到，眼前并非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贵族，而是一个充满了坚定信念，有手段也有决心的指挥官！

“这也太狠了吧？”

贝尔低声在唐恩耳边说道。

他看着那几个起哄的家伙，都被打得奄奄一息了，看上去格外凄惨。

唐恩倒是不置可否：“打不死的。”

那些老兵出手很有分寸，在打不死人的基础上，绝对能给那些家伙一个深刻的教训。

或许，唯有这样的手段，才能压服这些新兵吧？

芙蕾娅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几个家伙，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了其他士兵身上：“你们还在干什么？”

“排好队列，开始训练！”

一声令下，这回没有人敢反对了。在老兵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所有人都很自觉地排好队列，开始围着校场跑步。

芙蕾娅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后，冲着老兵里领头的那个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径直离去了。

唐恩注意到，她离去的脚步并不如一开始那般坚定，隐藏在纯白色铠甲下的手，似乎也在略微颤抖。

那名少女，虽然表现出了比一般的指挥官更加优秀的个人素质，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更是毫无差错，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已。

事实上，她直到现在才表现出这种模样，才是最让唐恩惊讶的事情。

身旁，贝尔和格鲁与他并行，但和唐恩还有闲暇去观察芙蕾娅不同，两人这几圈跑下来，早已是气喘吁吁。特别是本来就有点胖的贝尔，这会儿更是感觉来到了地狱。

唐恩看到他没几圈就汗流浃背的模样，笑了笑：“保持呼吸，平缓均匀。”

这是一开始自己进行体能训练时，特蕾西亚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么看来，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啊。

只不过，那名为芙蕾娅的少女，到底还是和特蕾西亚不一样。

而自己，也并非是四年前的唐恩了。

* * *

回到自己的房间，芙蕾娅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解下身上的铠甲，露出纤细柔弱的身躯，此时，她的眼里多了几分疲惫。

少女脸上，浮现出略显自嘲的微笑：“果然，理论和实践比还是有所不同的。”

从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应用到实际却完全不同。就好比，课本上说，指挥官应该和自己的部下与士兵同心同德，这样才能上下一心，创造出辉煌的战果；而实际上，她却要先以力量压服他们，让他们对自己产生畏惧，然后才可以去谈打仗的问题。

这也和第五军团的士兵本身素质就不怎么样有一定的关系。

“算了，只是一个边陲地区的城防军士兵而已，不能要求太多。”

芙蕾娅自我安慰道，若是要求他们达到帝国的精锐军团那样的地步，那也未免太为难人了。

不过，说起来，今天那个一直看着自己的家伙，是叫唐恩吗？

少女忽然回想起来，在自己立威的时候，那个一直用淡定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年。就在昨天，他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似乎从他脸上找不到其他的表情一样。在给依文洁琳的信里，她还特意提到了这个家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那家伙眼里，芙蕾娅好像看到了一丝理解，以及……认同？

他，能够理解自己的做法吗？

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更关键的是——

自己需要他的认同吗？

芙蕾娅摇了摇头。

当然不需要，自己可是奥斯蒂萝达斯家族的芙蕾娅，凭什么需要他来认同？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少女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