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只偶尔传来一两声寂寥的虫鸣。今晚,银色之月露娜深藏在片片阴云之后,不肯向人间洒下皎洁的月光。阿道尔山脉在没有月光的夜里匍匐着,山脉的轮廓在阴影中勾勒出影影绰绰的曲线,乍看上去,到好像是潜伏的猛兽,正用狂野而嗜血的目光,注视着黑夜里的一切。
不是好像,它,确实是一头猛兽。
不知从何处睁开一对血红色的眼眸,被锁在山腹中的魔将仰天嘶吼,身上猩红的铠甲开始燃烧熊熊的魔焰。
“叫吧,哭吧,逃吧!”
“弱小的虫豸啊!”
“用你们的爪牙,用你们的咆哮——”
“去带给他们恐惧吧!”
低惨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好像罪犯穷途末路时的绝望与歇斯底里,但却又多了些许疯狂。
于是,黑暗所到之处,枝枝叶叶遮挡的阴影之中,一双又一双血红色的眼眸睁开,那是野兽的眼眸,疯狂、嗜血、残暴以及狂野。
这是战争的开始,并且,从未结束。
* * *
小小的村庄内,所有人都已入睡,因而显得格外安静。
一间平凡无奇的小屋内,忽然睁开一双黑色的眼眸,那眼眸深邃如夜空,其中仿佛有星辰闪烁,璀璨耀眼。
黑发男子从床上起身,走出屋子,好像在望着不远处夜色中阴森可怖的森林,但目光却眺望到了天际,穿透时间与空间的界限,遥遥望着远方轮廓若隐若现的群山。
寂静的夜空下,忽然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嘶吼,尖锐凄厉,在夜风中久久回荡,足以令人汗毛倒竖。
黑发男子却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赤之魔将……”
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撕碎,消散在夜色之中:“开始了?”
好像在询问谁,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理所当然,无人回答。
男子也不在乎,只是站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又走回屋子里。经过另一个房间时,他脚步顿了顿,轻轻推开房门,看见黑发黑眸的少年躺在床上,呼吸平缓,睡得正酣。
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的睡颜,几分钟后,男子又轻轻把门带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是,他并没有入睡,反而掀起木床的床板,从里面取出一把长剑。长剑外表平凡无奇,剑身上却铭刻着神秘的符文,好像某种古怪的文字。
男子对着长剑发呆,许久后,缓缓走到窗边。
不知何时,银月露娜已经从阴云之中现出身来,朝人间洒落皎洁的银色月光,如寒霜一般覆盖满地。
月光落到窗前,如恋人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男子手中的长剑。在月光照耀下,长剑剑身散发出莹莹的光芒,这光芒虽然明亮,但却显得很柔和,并不十分刺眼。
男子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纯白色的手帕,呆呆地望了好久,眼中逐渐泛起温柔的情绪。
他神色变得严肃,像是正在主持什么重大仪式一般,极为郑重地举起长剑,右手抓着手帕,开始缓缓擦拭剑身。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轻柔得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稍有不慎便会摔成粉碎。
手帕擦过剑身,却并没有变脏,唯独长剑身上的光芒好像又变亮了几分。
男子就这样一遍一遍擦拭着长剑,月光照耀着他,也照耀着他手中的长剑。
* * *
第二天清晨,唐恩是在一阵喧闹声中被吵醒的。平时这个时候的村子总是特别安静,除了唐恩还有一些比较勤奋的农户外,其他人都还在沉睡之中。但今天不知怎的,一大早就无比喧嚣,搞得唐恩有点不适应。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唐恩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时,却发现老爹并不在屋里。他有点疑惑,走到屋外,却看见村里的村民都正往某个方向汇聚而去,脸上大多带着惊恐不安的表情,这种场景总让唐恩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之前那只獠牙兽袭击村民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场景吗!
唐恩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连老爹的问题都暂时抛到了脑后。他连忙换上猎装和长剑,往村民汇聚的那个方向赶去。在村子的最外围,靠近村外荒地的地方,他看到一群村民围成圈聚在一起,圈子里顺着风传来一阵浓重的血腥味,让唐恩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去。
他分开人群,挤进圈里,很快又黑着脸走了出来。望着村外不远处的血壤森林,他握紧了腰间长剑的剑柄,恨恨咬牙。
几分钟后,唐恩离开村子,往特蕾西亚的庄园而去。
这一次,唐恩走得很急,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神秘猛兽袭击村民的事件再一次发生了,这次遇害的是一户住在村子靠外围的农户,一家四口全部遇害,尸体和之前一样凄惨。根据散落在附近的脚印推测,袭击他们的野兽体型应该和之前那头獠牙兽差不多,但最要命的地方在于,地上不仅仅只有一种脚印!仅仅是用肉眼观察到的脚印,就有足足三种!
也就是说,这回袭击村民的不只有一只猛兽,而是三只和之前那头獠牙兽差不多体型的肉食猛兽!
这是很致命的事情,就连村里的猎户也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按照一般情况而言,这种体型的肉食性猛兽在一个区域内最多只会出现一只,同时出现两只以上的话,为了划分地盘它们应该会自相残杀才对,更不要说是结伴同行,袭击人类了。
可是,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数只这种体型的肉食猛兽聚集在一起的危害绝不是简单的一加一加一等于三那么简单,村长果断下达了命令,禁止任何人靠近血壤森林,甚至稍微离开村子都不行,同时,还将村里的猎人组成了警戒的队伍,随时戒备那些猛兽的再次袭击。这一回再没有哪个村民敢表现出不满,因为事情的严重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上次。
与此同时,唐恩也临危受命,接受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去杜伊勒领的领主,也就是特蕾西亚那里请她派遣骑兵队再次封锁血壤森林,并且追捕那些危险程度极高的猛兽。
相比起其他人,唐恩的特殊身份显然更适合做这件事,所以他没有推辞。
由于情况比较严重,事态比较紧急,他甚至连早饭都没吃就离开了村子,至于老爹约翰到底在哪里,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留意了。
当他赶到特蕾西亚的府邸时,后者没有如以往在府邸的门口等他,而是在后院的那棵大树下静静地站着。唐恩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匆忙跑过去。
少女看到唐恩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只是,她同时也看到了唐恩脸上的焦躁与急切,顿时歪了歪头,有点不解。
唐恩也没有想着寒暄什么,而是开门见山,把早上发生在村子的事情简单地给特蕾西亚复述了一遍,然后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希望特蕾西亚派遣士兵解决这件事的请求。
然而,特蕾西亚听完后,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变为了苦笑:“你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吗,唐恩?”
“什么意思?”
唐恩看着少女脸上的苦笑,心中逐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不出他的预料,少女用几分无奈的口吻说道:“唐恩,难道你没有发现么,除了必要的警戒人员以外,庄园里已经没有多余兵力了。”
“什么!?”
唐恩瞳孔猛地收缩,仔细回想自己来时的状况,然后才愕然发现,今天小镇的守备力量确实比以往薄弱了许多。先前他急着赶路,所以没有发觉,现在看来,这似乎揭示了某个严重的问题。
“该不会……”
他的嘴唇有点干涩,为自己那个猜测。
“和你想的差不多。”少女摇了摇头:“今天早上,整个领地包括两个小镇还有五个村子在内,都遭遇了猛兽的袭击,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三十。这是很严重的意外事故,拖得越久越容易造成更大的损失,甚至是领民的恐慌。所以我已经把大部分士兵都派遣出去调查解决这件事了,现在,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调动。而且……”
特蕾西亚顿了顿,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道:“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似乎不仅是我的领地,周围其他的领地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所以,想要向其他领地借兵的话,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唐恩恨恨咬牙,一拳打在树干上,树叶飒飒落下,飘了一地。
血迹,顺着唐恩的拳头渗落。
特蕾西亚看在眼里,忽然有点心疼,她叹了口气:“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向凡纳伊汇报这件事,我出面的话,凡纳伊领主府的人应该会同意出兵援助。但是,那需要绕过阿道尔山脉,最快也要五天才能抵达。”
“五天?”
唐恩并不傻,五天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意外。万一这五天的时间里,事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的话,那该怎么办?仅凭维格村的村民,根本不足以挡住凶猛的野兽。到那个时候,整个村子都会被摧毁,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丧生在猛兽的利爪之下。
想到这里,唐恩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陷入肉里,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或许对村子并没有很深刻的感情,但是,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死去,他也绝对无法做到。
其实,并不至于这样。
看着唐恩眼眸深处闪过的痛苦与绝望,特蕾西亚差点想把这句话说出口。
只有她知道,少年的身边有一名神秘强者保护着,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他的父亲。那是一位踏足巅峰,甚至接近【奇迹】的存在,无论什么困难,都无法难倒这种层次的强者。
但是,只要她一想到阿道尔山脉深处沉睡的那名“赤之魔将”,这句话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或许那名强者可以在赤之魔将手下保护唐恩周全,但他却无法同时顾及其他人的生命。
所谓的保护,有的时候,也是如此局限。
她忽然开口,说道:“唐恩,来陪我练剑吧。”
少年愕然抬头,有点难以置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是绝没有心情练剑的。
可是,当他看到少女眼眸中透露出来的,期待与挣扎并存的复杂情绪时,拒绝的话语,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嗯。”
怀着复杂而沉重的心情,少年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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