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府邸位于王城法斯塔尼亚的东北部,在寸土寸金的王城里占据了一大片土地,在这里,恢弘神圣的建筑群拔地而起,红门白砖,青石金瓦,无不显示出一种尊贵与威严。
甚至,就连建筑的风格都不尽相同,既有人类工匠的天马行空,也有矮人的严丝不苟;既有精灵一族的精雕细琢,也有来自兽人部落国的粗放狂野。千年世家的底蕴,在这些风格迥异的建筑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身为艾因罗贝迪亚家族历任家主处理公务的地方,名为“剑阁”的建筑却是平凡无奇。既没有白砖金瓦,以各种名贵的材料衬托得华美尊贵,也没有刻意雕琢,用异族的建筑风格来体现它的艺术价值。它仅仅是坐落在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最深处,被一片红杉树包围着,整片空地除了它再无其他建筑,在素雅自然的环境中显出一种孤高。
此刻,正有一名金发蓝眸的年轻男子,踩着青石铺成的小道,在红杉林间行走,小道的尽头,便是那座外表平凡无奇的剑阁。
年轻男子的步伐很急,神色虽平淡,眼眸深处却时不时闪过一丝焦躁,很显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催促着他。他来到剑阁之前,径直推开无人把守的大门,往着剑阁最里面的书房走去,急促的脚步声在长廊内踏出“咚咚”的声音,可见此刻他的心情并非很平静。
剑阁最里面的书房便是家主办公的地方,一向都被视为艾因罗贝迪亚家族最神圣之地。但年轻男子来到书房前,却毫不顾忌,也没有敲门,一把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面的景象顿时呈现在他面前,那是他从小到大都十分熟悉的景象——面积堪比大厅的书房内摆设简单,只是在对着红杉林的窗边摆着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书桌前另有一张圆桌,两张沙发,显然是用来接待访客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陈设,有的只是从书桌旁一直往书房最内部排列而去,上面摆满了书籍的书架。
粗略扫过去,最起码也有数千本书,既有诗歌、神话等文学作品,也有和政治、经济乃至历史息息相关的书籍。
年轻男子看到这些书架上的书籍时,再一次想起了幼年时父亲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剑予我们力量,知识予我们自我。”
“拥有自我,才能操控力量。”
略显沙哑却沉稳好似磐石的声音传来,年轻男子抬起头,顿时看到,窗边正有一名金发男子正对着窗外,欣赏红杉林的风景,刚刚那句话便出自他的口中。
“弗雷,你从书上学来的礼仪呢?”
男子转过身,历经世事沧桑因而显得稳重威严的脸庞上带着严肃的表情,那蓝色的眼眸仿佛利剑,直刺年轻男子的心灵。
他便是艾因罗贝迪亚当代家主,卡尔波加·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
“抱歉,父亲大人。”
名为弗雷的年轻男子低下头,以手抚胸:“一时冲动,为怒火遮蔽心灵。”
“你应当学会控制你的情绪。”
卡尔波加望了他一眼,劝诫了一句,这才问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弗雷的脸色变得郑重:“关于小妹,不、关于圣剑之主,特蕾西亚·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的事情。”
“特蕾西亚?”卡尔波加皱了皱眉:“具体呢?”
弗雷原本低下的头仰起,目光变得如剑一般锐利:“我想请问父亲大人,为何要让特蕾西亚返回领地?”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卡尔波加面无表情地回道。
“但是!”弗雷寸步不让,直视父亲威严的双眼:“她是继承了圣剑意志的人,是决定了战争胜败的人,就这么让她轻易离去,还是独自一人!您难道不知道吗,阿道尔山脉里有可能正沉睡着的‘赤之魔将’,万一他苏醒,那特蕾西亚身为圣剑新的主人,处境十分危险!”
“我说过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卡尔波加没有因为长子的坚持而改变自己的心意:“你既然知道她是继承了圣剑意志的人,那么也应当知道,和魔王军的碰撞是她迟早要经历的,最初允许她前往杜伊勒领度假,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但她还未准备好!”
弗雷厉声打断了卡尔波加的话。
“不,她已经准备好了。”
卡尔波加语调平静地说道,他凝视着弗雷的双眸,弗雷也毫不畏惧地回视。双方僵持了一会后,弗雷咬紧下唇,不甘心地低下头。
卡尔波加这才又说道:“从她回到王城进入剑塔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准备好了面对这一切。因为,不管她愿不愿意,这都是她身为圣剑意志继承者必须去面对的。弗雷,不要再把你的妹妹看成什么都不懂,需要你和提尔来保护的小孩子,她已经长大了,而且,她正在接受原本应该是由你们两个来承担的命运。”
“雏鸟将飞时,需要的不是母亲的羽翼,而是呼啸的狂风。”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自己长子脸上的表情。弗雷望着他的后背,狠狠咬牙,面色变幻不定,双拳紧握着,好一会儿后,却又忽然松开,轻叹一口气,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气球,精气神也颓了下去。
但很快,他又重新打起精神,抬起蓝色的眼眸:“那么,父亲大人,我再问您一个问题。”
么原因,让特蕾西亚在觉醒后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赶回领地?”
了前天,自己得知特蕾西亚回到王城后,匆匆忙忙便从前线战场赶回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看看多年未见的小妹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顺便……也要好好安慰她。不只是他,提尔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当他们几乎是同时赶到王城后,才愕然得知特蕾西亚已经离开了王城,并且还是在觉醒后的第二天就离去的。
当时他和提尔就意识到,一定是存在什么特殊的原因,才让特蕾西亚连自己的兄长都没见一面就如此匆忙地赶回领地。那或许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弗雷想知道具体的内容,身为兄长,他或许无法帮助特蕾西亚摆脱那注定的命运,但好歹,也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帮她解决某些困难。
然而,卡尔波加给出的回答却让他愣住了。
“是羁绊。”
卡尔波加望着窗外的红杉林,意味深长地说道。
“羁……绊?”
弗雷细细咀嚼着这个词,忽然觉得有些许愤怒,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能让特蕾西亚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牵挂于心,甚至连兄长都顾不上的羁绊,除了那种感情,还能有什么?
他“腾”地转身,脸上杀气腾腾,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特蕾西亚的领地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混小子,但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卡尔波加就先阻止了他。
“不要试图破坏这种羁绊,因为它是无法斩断的。”
“我说过了,你的妹妹,早已不是需要你们来保护的小孩子了。”
“现在的她,已经站在了保护其他人的位置上。”
“更何况,这种羁绊,并不会成为阻碍她前进的障碍,反而,会是她力量的源泉。”
男子望着红杉林,目光深邃,说出来的话语,别有深意。
弗雷踏出去的脚步顿住,他转身呆立在原地,望着父亲的背影,怅然若失。
* * *
“父亲大人,我想回一趟格兰达尔,回自己的领地。”
“哦?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继承圣剑意志的时间太短,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培养与圣剑大人的默契吗?更何况,你现在也还不能完全掌握圣剑大人反哺给你的力量……”
“我知道,但是,有一些事情,我必须去解决。阿道尔山脉里沉睡的那只魔将,还有他麾下无数的魔王军队,难道不就是身为圣剑继承者的我应该去解决的吗?”
“你的实力尚不足以直面魔将。”
“我明白自己的界限,也清楚自己的能力,父亲大人。”
“圣剑巡礼,不能延期。”
“我很快便会回来,父亲大人。”
“你的两位兄长,弗雷和提尔,他们已经很久未和你见面了,你确定不等他们到来吗?”
“到了那个时候,我应该便无法离去了吧,兄长大人,绝不会允许我回到那里的。更何况,我与兄长大人,未必是最后一次见面,但我与他,却极有可能无法再见了。”
“他?”
“父亲大人,我……”
“我明白了,你去吧。”
“父亲大人?”
“那是你的羁绊,不是吗?”
“……”
“你是圣剑的继承人,从今以后,你的命运将与整个大陆的命运连接在一起,你明白吗?”
“我明白。”
“羁绊是无法轻易斩断的,我也并不要求你斩断这段羁绊,只是,我希望,当你握着圣剑的时候,能够不忘自己真正的身份。”
“……是。”
“那么,你去吧。”
“是,父亲大人。”
* * *
你的梦境里,梦见的始终都还是现实。
深邃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少女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绿树蓝天,以及少年关切的目光:“特蕾西亚,你醒啦?”
梦里的对话和眼前的现实重叠在一起,让少女恍惚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她支起身子,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唐恩,我睡了多久了?”
少年指了指远处的地平线,那里,太阳已经沉下大半个身子,如血的残阳铺陈整片大地,把一切都笼罩在了昏黄的光线之中。
黄昏了吗?
少女捋了捋耳畔的发丝,又伸了个懒腰,顺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好像睡过头了呢。”
“不会啊,还没到晚上呢。”
少年说着,做贼心虚般看了少女一眼,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两人中间的长剑,鬼鬼祟祟的样子让少女不禁笑出声来。
“唐恩,明天也会来练剑吧?”
少女忽然站起来,望着远方的夕阳,脸上笑容灿烂:“好久没教你剑术了。”
明天当然会来练剑啊,不是每天都有来吗?
虽然觉得少女的说法有点奇怪,但唐恩没有多想,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这次一定会击败你的!”
“自大!”
少女吐了吐舌头,冲他扮了个鬼脸:“小心输了哭鼻子哦!”
“才不会!”
唐恩下意识反驳道。
心中,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苏醒后的少女,没有了之前那种让人不敢轻易的威严,但唐恩反而觉得更不舒服,就和特蕾西亚刚刚回来时他见到的少女那样,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的她,好像都不是平时的她。可是,真要叫他说出口的话,他又觉得无从谈起,有什么东西梗在了他的喉咙,准确地说是梗在了他心口,堵住了一切他想说出来的话,让他觉得很难受。
像平时一样的对话,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一切好像蒙了一层薄纱,真相隐藏在薄纱之后,可惜他无法望见。
特蕾西亚,金发蓝眸的少女忽然俯下身子,脸庞靠近少年,然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少年楞了一下,挠了挠头发,同样回以笑容。
他没有发现,如今的他,竟不会脸红了,像从前一样,纯真地、腼腆地红着脸,不敢直视少女戏谑的目光。
直到很久以后,他独自一人行走在人间,偶然想起来时,才忽然明白,原来,那个时候的特蕾西亚,名为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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