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重!”
府邸内,唐恩抱着长剑,跟在特蕾西亚身后,边走边踹气,眼看下一秒就要累趴下的模样。
“剑和树枝可是不一样的呢。”
特蕾西亚回眸,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唐恩撇了撇嘴。
虽然一直很羡慕特蕾西亚的佩剑,也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手握长剑的模样,但真的接过长剑时,才发现原来剑这种东西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太多。
他原本体质就弱,单单抓着剑就已经用尽了大部分力量,想要和特蕾西亚一样挥动自如,大概是只能在梦里才能看到的景象了。
“所以才要学剑啊。”
似乎看出了唐恩的想法,特蕾西亚如此说道。
“在保护他人之前,首先要有强健的体魄呢。”
她拉着唐恩,绕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府邸的后院,一片广阔的、长满鲜花芳草的空地。
风轻轻吹拂,掠过唐恩的刘海,他小心翼翼地从特蕾西亚的身旁走过,望着眼前的草地,只见不远处,草地的最中央坐落着一根高大的树桩,树桩上满是利器划过的痕迹。这些痕迹已都在岁月的消磨下失去了棱角,变得淡然而沉默。
特蕾西亚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高大的树桩,眼中浮现出温柔的色彩:“我小的时候,爷爷就是带着我在这里学剑的。当时的我什么也不懂,就只会拿着剑在树桩上乱砍乱劈,爷爷告诉我,剑不是这么用的。我当时还很不服气,以为剑只要进攻就够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真正的剑,是竖在身前保护亲人,与盾同样的坚定信念。”
“可惜……”
她眼帘低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恩隐隐约约从她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落寞与哀伤。
他想让特蕾西亚从这种沉浸于过去的落寞与哀伤之中挣脱出来,所以,他开口道:“那现在呢?”
“现在?”
特蕾西亚轻轻敲了敲树桩,发出“梆梆”的清脆响声。而后,她转过身,缓缓抽出佩在腰间的长剑,金色长辫斜斜地搭在肩上,如阳光般灿烂耀眼:“现在,我要教你学剑,唐恩。”
“额?”
唐恩咽了口口水,悄悄咪咪地瞄了一眼她手中的长剑,脑海中开始盘算一旦特蕾西亚出手自己能有多少胜率。
当然,不管怎么算,反正最后都是零。
一想到自己等会要被特蕾西亚吊起来打,虽然她是为了帮助自己学剑,但唐恩多少还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顿时脸色变幻不定。
“噗!”
看到他的神色,特蕾西亚顿时猜到了他的想法,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在想什么呢唐恩,你连入门都没有,就算要学剑,也不会直接让你和我实战的。”
唐恩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点不爽,感觉自己被轻视了。
少年就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
“好了,唐恩,先来试一下吧。”
特蕾西亚忽然拍了拍树桩。
“试什么?”
唐恩抱着剑,不知所措。
“试剑啊。”
特蕾西亚的回答让唐恩觉得自己很愚蠢。
“真的要试吗?”
唐恩走到树桩前,握着剑跃跃欲试的模样,嘴上却显得十分犹豫:“万一我把它砍坏了怎么办?”
“哼哼。”
特蕾西亚给他的回答是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自觉被看低了的唐恩抿了抿嘴,决心让特蕾西亚见识一下,哪怕是从未学过剑的自己,也能够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他缓缓将手中长剑举过头顶,浑身力气凝聚到手腕上,然后轻喝一声,用力挥下,带起呼呼地的风声。
“嚓——”
长剑砍在树桩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咔擦声,在唐恩用尽全力的一击下,长剑斜斜地嵌入树桩内,不负众望地给树桩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与此同时,强大的反作用力也通过手腕反馈给唐恩,原本就将力气尽数挥霍的唐恩在这股反作用力冲击之下,一时间竟猝不及防,握着剑柄的手被狠狠震开,人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跌坐到了地上。
“噗嗤!”
身后似乎传来了特蕾西亚压抑不住的笑声。
唐恩顿时羞红了脸,感觉有一股热气涌上脸庞。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抓住长剑的剑柄,用力一拔,嵌在树桩上的长剑却纹丝不动。唐恩这一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所以剑也嵌得很深,并且,因为唐恩不会用剑的缘故,它还是以某种诡异的角度嵌进去的。唐恩折腾了半天,搞得脸红脖子粗的,最终才把长剑拔了出来。
“呼、呼!”
他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喘着粗气,从未觉得居然有比挥剑更难的事情。
这时,身后传来了特蕾西亚的声音:“剑不是这么用的,唐恩。”
声音如流水,细腻而温柔地自他耳畔流过,唐恩回过头,却发现特蕾西亚正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自己。她朝唐恩伸出手,后者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红色,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抓住特蕾西亚的手,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更远一点的地方,大概是在走廊那里,卡尔正站在阴影之中,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唐恩,其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唐恩站到特蕾西亚身侧,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垂着头听她讲话。
“你用的力气太大了。”
特蕾西亚说道:“剑的要点,在于每一剑都把自己所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利用到极致,而不在于每一剑都倾注自己全部的力量。那样的话,只会让体力凭白流逝罢了。”
“那么,何为每一剑发挥到极致呢?”
特蕾西亚向前一步,缓缓举起手中长剑。
唐恩眯起眼睛,精神高度集中,目光全神贯注于特蕾西亚手中的长剑上,试图从她挥剑的动作中找到自己的不足。下一刻,特蕾西亚手腕微动,唐恩只看见一道银白色的寒芒在耀眼的金色阳光之中炸开,如同冷艳的寒冰绽放冰洁的花朵。然后,一条极细的线划过树桩,平静得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异样的声响。紧跟着,特蕾西亚收剑,高大的树桩上已然多了一道崭新的剑痕,不深不浅,却透露着令人胆怯的锋芒。
整个过程中,哪怕唐恩聚精会神,也依旧没能看清特蕾西亚是什么时候出剑,又是如何出剑的。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特蕾西亚的动作很自如,很轻松,既没有唐恩那般僵硬,也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精细,而是一种如驱使臂般的流畅与写意。本是死物的长剑与她的手臂融为一体,甚至成为了她精神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剑。”特蕾西亚收剑回鞘,对唐恩说道:“于剑道而言,这是每一个剑士都必须掌握的基础,总有一天你也可以达到这样的地步。当然,不是现在,现在的你还算不上一名真正的剑士。接下来我要教给你的,便是用剑的基础,也是成为一名真正剑士的基础。”
真正的剑士……
唐恩握紧拳头,目光中闪烁憧憬与灼热的光芒,似乎恨不得立刻接受特蕾西亚的教导,成为一名她所说的,真正的剑士。
“当然,在那之前——”
特蕾西亚话锋一转,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教你。”
“诶!?”
蓄势待发的唐恩气势受挫,歪了歪头,脑海中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特蕾西亚的笑容中,似乎带上了隐隐约约的恶意。
* * *
事实证明,唐恩的预感不是错的。
黄昏时分,气温有所下降,如血的残阳洒落昏黄的阳光,缓缓望着地平线沉去。一点一点的黑暗将地面上的原野与村庄都给吞噬,为夜幕的到来做着充足的准备。午后顶着毒辣的阳光钻入血壤森林狩猎的猎户也一个个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血色的土地,重新踏足熟悉的村庄,朝着温暖的家走去。
唐恩的老爹虽然是猎户中狩猎技巧最好的一个,但人却比较孤僻,不是经常和其他猎户结伴狩猎,因而收获也较少,且大部分都是野兔松鼠之类的小猎物。所幸家中只有他和唐恩两个人,而唐恩由于先天体质的缘故比较瘦弱,食量很小,所以不需要太多肉。
将入夜时分,老爹又坐在椅子上,借着最后一丝昏黄的夕阳摆弄手中的弓箭,只是眼角时不时便往门外瞟,希望能看到地平线上出现某个熟悉的身影。
只可惜,过了许久也未见到。他摇了摇头,正想出门寻找,却忽然看见不远处,顶着夕阳的余晖,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朝着这里奔来,他顿时皱紧了眉头。很快,那人奔到他身前,带着满头大汗,扶着门开始喘气,对坐在椅子上的他视而不见。
正是唐恩。
“你去学剑?”
见到唐恩这么狼狈的模样,又想起早上他出门时兴高采烈地模样,老爹有点无奈。如果说现在的唐恩是跑去掏了哪只猛兽的窝,被一路追着跑了八百里他都能信,唯独学剑,似乎有点不太现实。
“当然是学剑!”
唐恩没听出老爹的弦外之音,挺了挺胸膛:“不然,我会那么累吗?”
他没敢说自己是半路被特蕾西亚从马车上丢下来,然后一路跑回来才会累成这副死狗模样的。
至于原因倒也很简单,特蕾西亚说,他体质太弱,要想学剑,首先就必须强健他的体魄;要想强健体魄,那就要从现在做起,从生活中的小事做起……
唐恩并不觉得一个先天体弱的人被强迫着跑了好几千米会是一件小事情,但特蕾西亚说得很有道理,他不得不服。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在老爹面前隐瞒这件事。他并非担心老爹会因为心疼他而不让他去接受这种磨炼,他只是单纯觉得,总有一些事是只有自己能明白的,所以这件事不被老爹知道的话应该比较好。
每一个和他这般年纪的少年都是这么想的,事实证明这种想法都很愚蠢,因为父母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老爹仅仅是瞥了一眼唐恩,就看出了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唐恩嘴角挂着的微笑太过牵强,也或许是因为唐恩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飘忽不定。虽然如此,但他也不想追问那么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该吃饭了。”
“好。”
唐恩点头,正要进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身后取下挂在腰上的长剑,用三分自豪,七分孩子气的语气炫耀道:“老爹,我的剑!”
夕阳的余光落在这把长剑上,黑夜的阴影笼罩着这把长剑,它仿佛同时在白昼与黑夜的注视下诞生,就如同少年稚嫩简单的理想,来得太过轻易,叫人不经意间便会忽略命运之后的残酷真相。
老爹的目光落在这把长剑上,顿时一愣,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缓缓点了点头:“是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该吃饭了。”
完全忽略了唐恩想要炫耀的心情,似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
“好好保管吧。”
他又说道:“既然是你的剑。”
他的目光又落到剑上,其中有星辰闪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恩从那闪烁的星辰中看到了一丝温柔,一丝追念,与一丝逝去已久,在岁月的河里沉淀酝酿的浓重哀伤。
是自己的错觉吗?
少年不知道。
在今天,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
他开始学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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