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抵达特蕾西亚的庄园,唐恩都没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所谓“最坏的时代”指的是什么,唐恩不知道,但当特蕾西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莫名感觉自己内心深处多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好像被寄予了厚望的人,将要背负着他人的期待在未知的道路上前行。
自己学剑,也是出于他人的某种期待吗?
唐恩脑海中掠过特蕾西亚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特蕾西亚的庄园距离维格村并不远,虽然马车走的慢慢悠悠的,但还是在半个小时内抵达了目的地。
伴随着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流水奔腾之声,空气好像也变得潮湿。从马车两边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远方有一大片绵延的田地,还未成熟的小麦在阳光下伸展身躯,当风吹过时,便随风摇曳,仿佛激起了绿色的波浪。
与田地一起出现在视线之中的还有灰白色墙体,茅草房顶的房屋,它们错落分布在这些田地间,像星星点点的光芒。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农民打扮的人在田地中劳作,头顶毒辣的阳光。
马车越往前走,流水奔腾的声音就越是响亮,分布在道路两旁的房屋也越来越多,而且,田地也不再只是种植农作物了,唐恩甚至能看到种植着葡萄和橄榄的田地,来来往往的农民在其中劳作。
实际上,他们已经进入了特蕾西亚庄园的土地内。一路上不时可以看见骑着马巡逻或是操练的警备人员,他们看上去训练有素,在看到马车经过时还会停下手头的工作,朝着马车行礼致意,很是敬畏的模样。
这些就是传说中领主手下的骑士吧?
唐恩的目光好奇地在这些骑士身上扫过。
说是庄园,倒不如说是一个小镇比较合适,起码,就唐恩所见,这一座庄园可比维格村大多了,他甚至还在林立的房屋茅舍之中看到了教堂的尖顶与十字架。
虽然只是模模糊糊,但也一下子把教团这个一向距离唐恩十分遥远的词语和他的生活联系到了一起。
他像是个小孩,贪婪地注视着周围一切新鲜的风景,似乎要把它们都纳入眼中。直到他发现特蕾西亚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才红着脸收回了目光。
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他解释了一句:“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镇子。”
“以后会经常见到的。”
特蕾西亚笑眯眯地说道:“如果你要和我一起学剑的话,一周起码要来这里五次。”
“五次?”唐恩有点意外:“这么多?”
“学剑可是一个持之以恒的过程。”
特蕾西亚哼哼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怎么可能!”
唐恩立刻坐直了身子:“怎么可能会怕!”
“是吗?”
特蕾西亚见他这幅坚定的模样,眨了眨眼,脸上忽然浮现出诡秘的笑容:“那就好。”
“额。”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唐恩不知怎的忽然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他还没来得及去探究这种预感的真实与否,就听到车驾上的卡尔忽然说道:“到了。”
话音落下,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特蕾西亚打开车门,拉着唐恩走下马车。
这里是一处较高的山坡,而在山坡的边缘断开,形成一个不高不低的悬崖。悬崖的边缘地带,坐落着一座豪华的府邸,红色琉璃瓦铺成的屋顶,粉白色的墙壁,折射灿烂阳光的玻璃窗,厚重的红木实心大门,以及一条直达大门门口,用纯白色大理石砖砌成的大道。
大道两旁是种植着名贵花草的花园,高大的树木洒下绿荫,应季的鲜花在阳光下盛放,绽放芳华的同时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除此之外,两旁的花园中还各有一个小小的喷泉水池,展翅飞翔的天使雕像手中的圣壶朝人间洒落清甜的甘露,水花溅落,使空气也带着清凉舒爽的气息。
前院花园往后延伸而去,是府邸的后院,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但单看前院的花园,唐恩也已经能够想象出那是如何惊艳的景象了。
这整座府邸都给人一种奢华的感觉,但若仔细观察的话,却不难发现隐藏于其间的岁月的痕迹,如攀附在粉白墙壁上的绿色爬山虎,或是天使雕像上不起眼的斑驳痕迹……这一切让原本奢华的感觉也沉淀了下来,转而变为了一种古朴沧桑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位历经世事的老者,正在默然注视着远去的岁月。
“这里就是我住的房子。”
特蕾西亚指着府邸,为唐恩介绍道:“它原本是属于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产业,小的时候我经常在这里玩,后来家族委派了一位外姓男爵来帮助管理这座府邸以及这片领地,就是你们以前的那位领主,不过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我将会在这里度假,嗯,时间不定。”
她的解释比较含糊,没有说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唐恩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府邸吸引了。
“还有那里!”
特蕾西亚忽然拉着唐恩的手,强迫他移开了视线:“是白水河哦。”
她语气雀跃,唐恩不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看到,府邸所在的悬崖下,正有一条宽约数十米的长河咆哮着往远方的群山奔去,奔腾的河水撞击在两边的河岸上,卷起一堆堆白色的泡沫,水花飞溅到空中,让空气也沾染上潮湿的清新。这条长河的河水甚是清澈,正如同它的名字一样。
“白水河。”
唐恩默默地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
这条长河,包括眼前的府邸在内,原本都应该是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但如今,它们近在眼前。“白水河的河水很湍急,不适合作为航行的通道,普通人妄想乘船沿白水河穿过阿道尔山脉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河水吞没。”不知为何,特蕾西亚忽然在唐恩耳边说起了这样的话题:“当然,水流很急,速度当然也很快。沿着白水河顺流而下,无需半刻便能进入血壤森林之中。”
唐恩扭头望着她,有点疑惑——都说了不能通航了,那再快还有什么用?再说了,这和血壤森林又有什么关系?
特蕾西亚见到他疑惑的神情,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算了,和你说这个也没什么用呢。”
“我们进去吧。”
说罢,她抓起唐恩的手,拉着他就往府邸里走去。唐恩稍微反抗了下,但是毫无办法,最后只能撇撇嘴,默认下来。
卡尔在特蕾西亚和唐恩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两人走入府邸后,他才深深地望了一眼白水河以及白水河更远方的阿道尔山脉,随后便把马车交给迎上来的侍卫,跟在两人身后走入了府邸之中。
进入府邸后,唐恩才发现相比起府邸的外表,它的内在倒是显得朴素不少,没有想象中的华丽装饰,也不见成群结队夹道欢迎的仆从,这倒是让唐恩有点意外。
“享乐之物是剑士的坟墓。”
特蕾西亚朝着唐恩眨了眨眼:“追求强大的剑士——不,应该说是,追求强大的所有人,都应该拥有坚定的意志,奢华的装饰与无谓的追求只会成为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阻碍而已。这也是现在大多数人的想法,当然,甚至还有一部分极端的剑士认为,除却剑以外,一切外物都是阻碍,他们拒绝一切外物,包括金钱以及荣誉,就连衣食住行也只保留最原始的生存所需,他们虔诚于剑,同时也得到剑的虔诚。”
“那不是很苦吗?”
唐恩咋舌。
“是啊,所以他们被我们称为苦修者。”
特蕾西亚用手指点着嘴唇,说道:“我倒是觉得他们很伟大,只不过,我可能无法做到他们这样的地步。”
虔诚于剑,所以也得到剑的虔诚吗?
唐恩心有所感,忽然开口道:“特蕾西亚……”
“嗯?”
少女扭过头,湛蓝色的眼眸一眨一眨:“怎么了?”
唐恩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出了心中一时闪现出来的那个问题:“对于你来说,剑是什么呢?”
“剑是什么?”
少女忽然愣住了,停下了脚步,连带着,唐恩也停了下来。
他紧张地看着少女,既对她的答案感到期盼,又有点恐惧。
他不知道这种恐惧从何而来,只是,让他心情难以平静。
时间流逝,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特蕾西亚忽然对着唐恩展开了明艳的笑容:“我知道了。”
“什么?”
唐恩咽了口口水。
“唔嗯,对于我来说,所谓的剑——”
“大概是用来保护他人的依靠吧。”
少女如是说道。
“保护他人?”
听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唐恩内心的恐惧烟消云散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从离开村子开始,心灵之中一直存在的那一点空缺,好像也因为特蕾西亚的这句话填补了。
“没错,保护他人。”
特蕾西亚重重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剑有锋,会伤人。但我相信,每一个剑士,他最初握剑的目的都不是为了伤害其他人,而应该是为了保护他人,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可能是无法代替的家人,也可能是无法取代的回忆……诸如此类。”
“最开始拿起剑保护他人的那个剑士,他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保护了所有人,后来被我们称之为剑圣。直到现在,他的雕像都还树立在帝国大小城池的广场上。”
“那是一个伟大的人,是得到了大陆所有智慧生命承认的强者。”
特蕾西亚眼中浮现出复杂的色彩,既有追忆,也有崇拜。
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目光,唐恩心中竟涌现出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就好像,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被她用这种目光注视着。
那需要自己握剑,保护他人吗?
他看着自己的手。
就在此时,耳旁又传来了少女的声音:“所以,唐恩,用你的剑去保护他人吧。”
他抬起头,发现少女正用闪闪发亮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她从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卡尔手中接过一把长剑,郑重地朝唐恩递过去:“时刻记住一件事,唐恩。”
“剑,绝非你耀武扬威的工具。”
“剑,是你用来保护他人的武器。”
外表平凡无奇的长剑递到少年面前。
少女清脆的声音,诉说着他一辈子的追求。
少年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珍而重之地接过长剑。
命运,开始向前进。
少年手中的长剑,开始为了保护心爱的人而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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