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水榭是京城第一花柳地,今日八月三十又是云飘飘的四十岁寿辰,自是热闹非凡,还隔着老远,顾昭平就听到了从那边传出来的笙箫欢笑声。
做小厮装扮的沁儿看着顾昭平问道:“郡主,真的要进去吗?若是让人知道郡主来这种地方,恐怕会有损郡主清誉。”
顾昭平点点头:“来都来了,总不能临阵退缩。何况我又不是没有进去过。且去看看他要刷什么花招吧!”说完,整了整玉带锦袍,就昂首阔步走了进去。潇湘水榭的大门口站着两个收礼的小丫头,顾昭平让沁儿将备好的礼送上,便直奔池窗的方向。
顾昭平熟门熟路地走进池窗,叫沁儿在后面付银子。相比于外面的热闹,池窗倒显得清冷许多,十几个着装清雅的少年公子围在一起对对子,旁边站着几个服侍的绿衣小婢。李澜清一袭白衣风流,黑发如墨分外出众,尧斯琰身着青衫,头戴方巾,气宇轩昂,生生将其青年俊才都比成了歪瓜裂枣。
其中一个穿着蓝袍,五官俊朗的纨绔子弟站着说道:“在下出个上联: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他这对子一出来,尧斯琰当即嗤笑出声:“我说贾兄,你要出对子也不出个难点的,这没点难度对出来了也没意思不是。”
那姓贾的蓝袍纨绔是户部尚书的独子贾斌,他傲然说道:“对一个出来是不难,难的是这里每一个人都对个下联出来。”
尧斯琰颔首道:“这倒也是。不过,这难是难在后头,所以,谁自认才疏便先对了!可若无人愿意先对下联呢?”
贾斌嗤笑道:“先对总好过到了后面对不出来。”
他这话说出来,立马就有人站了起来,说道:“这里我年龄最小,我先来。我的下联是:会诗楼,会诗友,会诗楼上会诗友,诗楼永久,诗友永久。”
尧斯琰赞许道:“这个对子对的应景。”
见有人开了头,又有人站起身道:“读书亭,读书声,读书亭中读书声,书亭万年,书声万年。”
如此几个人之后,也不知道是想不出来下联了,还是都自居身份不肯先对,居然没有人起身了,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互相悄悄地拿目光打量着旁人。只有李澜清和尧斯琰还有贾斌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模样。
沁儿给了银子被放进来,见顾昭平还站在门口没进去,奇怪道:“郡……公子,你怎么了?”她这一嗓子,让正在观望的众人纷纷看了过来过来。
贾斌站起身,说道:“不知这位新来的朋友如何称呼?既然来了,不如也对个下联?”
顾昭平说道:“我不会对对子。”
贾斌哈哈大笑:“连对对子都不会,你来池窗做什么?外面那么多热闹不去凑……”
“是我邀她来的。”从进池窗就没有开过口的李澜清起身走向顾昭平,说道,“原以为你要晚点来,我已经请紫菲姑娘准备好了食材,只等你来就给你准备晚饭。我们去南庐吧!不用理会这些庸俗之人。”说完扔下一屋子庸俗之人,拉着她往外走去。
南庐不同于池窗的精致奢华,这里完全是用青翠的竹子搭建,里面布置着各种时令花卉,走进去就觉得清新之气扑面。看到李澜清走进来,粉襦素裙的小丫头立马笑着迎了上来:“李公子你可算来了,我家姑娘等你好久了。”
李澜清说道:“请你家姑娘出来吧!”
“是。”
小丫头进去后,很快就引出来一个穿着湖绿色罗裙的妙龄女子,虽不及凉烟风姿绰约,月貌花容,却婉约多情,少了几丝风尘气。看到李澜清和顾昭平,她快步走来屈膝行礼之后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李公子说的贵客了。”
顾昭平点了点头,对身后的沁儿示意将带来的谢礼送给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紫菲含笑接过:“能为贵客略尽绵力,是奴家的福气。贵客想必是饿了,奴家这就去为贵客准备晚膳。”
“晚膳”是皇室和功勋贵族惯用的说法,寻常人家都是说“晚饭”,紫菲显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份。顾昭平看向李澜清,李澜清朝着她笑道:“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很快就可以吃了,我们去那边坐下吧!”说着,又拉着她往窗下的桌子走去。
桌子早就收拾了干净,除了摆着茶壶茶杯,还有一个竹雕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单瓣白芙蓉。
顾昭平在桌边坐下,接过李澜清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顿时苦的脸都皱成了一团:“这什么茶?这么苦!”
李澜清笑道:“这是莲子心茶,降火的,你最近火气太大了,这个适合你。”
顾昭平又抿了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澜清微微沉下脸色,说道:“你才刚刚回到京城,就敢顶撞皇上,还对他动手,那日一见我就咄咄逼人,面对皇上皇后的有意刁难也不知道主动示弱,还好你病了一场消停了小半个月,原以为你能学乖了,结果病愈第一天出门就和达旦王子大打出手,你是觉得你闯的祸还不够多吗?”
顾昭平重重地将手中茶杯砸在桌上,杯中淡绿色的茶水随着她的动作溅出来几滴。
李澜清看着她浅笑不语,一副“看吧,你还不承认”的表情。
顾昭平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知道我火气大,就别招惹我。”
李澜清无奈道:“我是为你好。”
顾昭平不领情道:“我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凭什么相信你真的是为我好?等等,你刚刚是说,那个跟我抢剑的达旦商人,其实是达旦王子?”
李澜清说道:“他是达旦王子帖木儿。达旦王病重垂危,世子软弱无能,达旦的政权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很快,他就会是新的达旦王。”
顾昭平手上一用力,茶杯就被她给捏碎了:“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处心积虑地到底想干什么?”
李澜清招来丫头将桌子收拾干净,说道:“不要这么大火气,你看你都吓得人家小姑娘不敢过来上菜了。”
顾昭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果然便见一个端着盘子的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怯怯地看着她,不敢过来。李澜清笑着对她招招手,说道:“不要怕,她就是脾气大了点,人很好的。”小丫头这才敢上前来上菜,放下了盘子后,就急忙忙走了,活像在躲避洪水猛兽。
四菜一汤,分量不多,都是些家常小菜,但是顾昭平尝过之后,便开始庆幸没有听冯玮的吃了晚饭再过来。
上完了菜之后,紫菲走来说道:“奴家做的这几道菜,贵客可还满意?”
顾昭平点点头说道:“辛苦了。”
紫菲笑道:“贵客满意就好。今日是妈妈寿辰,外面宾客多,请恕奴家失陪了!两位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指使丫头们去办就是。”
李澜清哈哈笑道:“我可是这里常客了,什么时候将自己当成外人?你只管去就是,不用管我们。”
紫菲蹲身道:“奴家告退。”
见人都走了,顾昭平又开始追问前面的问题,李澜清说道:“这件事皇上在朝堂上面讲到过,也有他的画像,所以我一眼便认了出来。你是不是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顾昭平:“……”
吃过饭,李澜清便有拉着顾昭平走回池窗。
回到池窗的时候,尧斯琰正被一群人围着夸赞,溢美之词几乎将他完全淹没。他面带得色,春风得意,可顾昭平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悲伤,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悲伤之中,却又透着一种决绝,背水一战的悲愤着的决绝。在他的身上,顾昭平看到了决定造反的那一刻的自己。
尧斯琰也看到了他们,招呼着他们大笑道:“今天凉烟姑娘怕是没有时间来陪我们了,这歌舞虽然不错,但没有饮酒来得痛快,不如就痛痛快快畅饮一番吧!”
李澜清点头:“我去叫人备酒。”
酒水很快就一坛又一坛地送了过来,顾昭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连着被李澜清和尧斯琰灌了好几杯。酒性很烈,入口甘醇,回味悠长,是好酒。几杯酒下肚,没多久顾昭平就觉得血气上涌,头晕脑胀,不禁苦笑,曾经纵横沙场她是千杯不醉,没想到换了身体竟沾酒就倒,这回丢脸可丢大了。可李澜清似乎还不满意,又拉着她继续喝。
一直喝到后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终于一头栽倒了下去。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尧斯琰孤身站在池中曲桥上,手中抓着一个白瓷酒壶,仰头往嘴中灌酒。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长宁郡主安顿好了?”
李澜清走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而立:“足够她睡到明天午时了。你呢,准备好迎接明天的狂风巨浪了吗?”
尧斯琰失笑道:“那个人不会放过可以将尧家一网打尽的机会,我有没有准备好没有差别。倒是你,等明天长宁郡主醒来,就她那个脾气,可有你受的了。”
李澜清沉默片刻,说道:“我没办法护你全家,但我会尽力。”
尧斯琰一扫阴霾:“好,我信你。”
李澜清又道:“但晋国公是无论如何都救不了。只有他死,皇帝才会对你尧家放下戒心。”
尧斯琰涩然道:“从梁国公逼宫那天开始,我父亲便知道他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李澜清点点头:“你提点你的家人,不管皇帝如何判决,他们定要保全自己性命,来日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尧斯琰递过酒壶:“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报答。”
李澜清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又还给他。
尧斯琰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便摔了酒壶,目光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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