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板子上精心刻着店名，刻字人好像心情非常好，比划恨不能飞舞起来，让每个在店门前走过的人都随之扭动一下身体。
铺门大开，门洞里装着用丝线编结出的线帘，颜色从上到下染成七彩，层次分明，鲜艳不浮。
“欢迎，欢迎!”
一个矮矮胖胖的家伙几乎要撞过来。
橘红的头发很蓬松，像一团火雾罩在脑袋上，这往往让人对他的发量造成误判——其实他都快秃了。
“我是老板。”
他说的热心，脸上却不见笑，还蒙着一层惆怅。
“请问需要什么？”
“窗帘。”
“还有她的衣服。”
老板点头，后退了几步，放开两人的视线。
“这边的料子用来做窗帘被罩。”
铺子中的地面上有三条用许多桌子拼出的长台板，桌面上堆得全都是被一圈圈裹成圆柱体的布匹。屋子的三面墙壁也都被装上了方形的木格，上面放着的应该是偏贵的布料，用了更宽但长度更短的椭圆型纸芯做轴缠绕，每个木格里面横放四卷，铺开了，好让人看清上面的花纹。
老板走到左边的台子前面。
“是要遮光，还是装饰？”
初衷好像并不属于任何一种，片刻间她回不上来。
转念一想，遮光肯定是遮太阳或者灯光，而装饰是为了满足心理需求。那么，为了解决天黑后大屋太过阴森的境况而装上的窗帘应该属于后者。
“装饰，想要调合一下图书室的气氛。”
“那选个温和点的颜色吧。”
“这种杏色，还有那个水蜜桃的颜色都挺合适的，配个和地板颜色相近的封边，打个穗子，很简单。”
“每种颜色都还有挺多种花纹的……”
他没说完，屋子里又出来两位男性，也和他一样蓬松不多的红发，个头长相也都很统一，只是一老一小的区别。
那一定是一家人。
那两位刚露面时脸色阴郁，见到有客人，年纪大些的那位脸色不变，走到屋子角落的台子上坐看上面的一叠纸去了；而年轻那位变得很开心，向莉莉和哈恩斯迎过来。
这时候，店主的表情变得更为难了。
“两位是要做什么？”
“窗帘。”
店主抢在前面回答。
“书房的窗帘。”莉莉的个字不够高，只能看得见布料圆滚滚的截面，这使得大部分的布对她而言只有颜色的深浅差异，“一米八乘四米。”
“让我看看这个。”
老板好像很怕年轻人和莉莉再说什么，急忙抽出那卷布，拉出长长的一截，让个字较矮的莉莉也能看清上面的花样。
那年轻人倒也没看出店长的意图，既然老家伙和莉莉在忙着选布，就和晾在边上的哈恩斯交谈起来。
“您要做件衣服什么的吗？我是裁缝。”
说这话的时候他同时打量着哈恩斯。
他骨骼阔大，快有两米高，比例可能略有失调——腿有点太长了。
他披斗篷穿外套，身体细部看不清，但他能肯定是个好身材。
高领也不嫌脖子粗短。
那张脸上的肌肉表现很年轻，凸显出那不错的轮廓，上半脸有点方形的坚硬和棱角感，下巴本以为要接出个锐利的三角，但不是，侧边微润，底部向前顶，从正面看去是一条带有明显晕影的短线。
作为男性，他不禁羡慕起这样的外貌和体型来，同时，也更希望为这客人做一件衣服，好让自己向这近乎艺术的美更加接近。
他没有注意到客人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色，这也难怪，基本上所有的人在他的眼睛里都不存在五官，只有躯干和脑袋的轮廓罢了。
“我不需要，给她做就好了。”
哈恩斯话出口时，莉莉感觉到没比她高多少的店主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她吗？”
于是他又去看那个小姑娘。
那张脸还真是够可爱的，像油画的小天使一样肉嘟嘟的，要知道，他身边的孩子到了这个年龄一般都变成下巴尖尖满脸雀斑，横竖都像是每天要干出点坏事的模样。
哈恩斯还嗯了一声。
“交给我吧。”
店长的眼睛似有些惊恐，他看向哈恩斯“您如果只是想给她做些日常的衣服，找那边那位裁缝就好了，这位擅长一些特殊的技巧。”
“也就是说他做的是在一些社交场合穿的、比较前卫特殊的服装？”
“不是啦，普通的我也做的，只不过你们不会感觉那样太无聊么？”
莉莉已经明白店长的意思了，她思考着要说什么来制止这位设计师抛洒激情，哈恩斯却因为不耐烦开口了。
“都需要，擅长什么做什么，你给她做参加舞会或者大型社交场合的礼服，那边那位给她多做几件日常穿的衣服。”
后果是相当严重的。
店长害怕那不稳定的技术在将来交货时惹恼客人，但在哈恩斯如此大手笔的购买意图之下，商人的天性使他忘记了这件事情。
“好好好，那当然没问题。”
这时候只有莉莉的脑子是好的，不仅如此，女性骨子里在购物时会爆发的冷静让她迅速找出了解决办法。
“我不会有太多舞会好参加的，而且我还要长个子，现在做出来穿不了几次，先给我做个设计出来。”
想了想，少女又补充一句“你做衣服之前会画图纸的吧。”
“那是自然。”年轻裁缝拍拍胸脯“我可是以碧玉区裁缝师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碧玉区住的是城里的贵族和王族，配套的服务当然也是最顶尖的。
“只可惜，学会了碧玉区裁缝搞噱头的伎俩，没掌握人家日积月累得来的真本事。”
刻薄的话语来自年纪的大的那位裁缝，他在被提到的时候已经离席，现在站在很近的地方。可能是没想到老裁缝会在客人面前为难自己，年轻裁缝一下子愣住了，眼睛因为愤怒瞪得老大，而理智克制着自己的嘴，不让它发出声音。
刚刚才开心起来的老板被两人硬是扯回了现实，他慌忙向哈恩斯解释
“请原谅，一位父亲对孩子的要求总是严格的……”
哈恩斯不想管别人家的事情，莉莉也是同样。
“保证我们需要的日常服装和窗帘能好好做出来，否则我们就走了。”
“那当然可以！”
老板激动的拍起了胸脯，挤眉弄眼的请那两位走开。
“请先选布吧，保证能做好的。”
哈恩斯又一次把选择权交给莉莉，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看她，尽量减少打扰。莉莉动作快，两人在午前回到家里。
白龙留在地下室没有出去的意思，莉莉自己上楼。
“回来了？”
急着赶去厨房准备食物，没注意到奥利维尔。
“是啊。”
头连个方向都没转，敷衍的给了个回复，她匆匆的跑向厨房。
“啊呀，能吃的东西除了苹果什么也没有买……真是失策。”
她懊恼的挠了挠抽屉把手。
食物自然是够吃的，但改善伙食的机会因为思虑不周被抛弃了，这还是让人有些不愉快。
“……”
房间里多了个人，还是能感觉到的。
是奥利维尔。
他靠墙站着，看着莉莉，眼神有些发愣。
“去买东西了？”
“是呀。”莉莉把苹果递给他一个，还献上个略带歉意的笑脸“……不如中午吃苹果吧。”
奥利维尔纹丝不动。
“我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东西。”
“哎？可是……”莉莉瞥向台子上，那上面有个篮子是用来放面包的。
现在是空的。
【吃完了么？】
莉莉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检查就被哈恩斯带走了，但她记得昨天应该还有剩的。
是谁晚上吃掉了么？
不过莉莉并不打算就此道歉还是怎么的。
莉莉是那种对别人感情非常敏感，吃软吃硬但就是不吃旁敲侧击的孩子。
奥利维尔明显有别的事情堵在嘴里，但却说出不相干的事情。
她双手掐腰，晃晃手指。
“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奥利维尔先生。”
“没有规定说我要负责照顾你们的饮食啊。而且，龙很久不进食也没有问题的。”
“所以说奥利维尔先生，您有其他事情想和我说吧。”
奥利维尔没想到莉莉竟然敢于直接逼问他，滞了片刻，他飞快的说了句“没有”，逃也似的离开厨房。
他就是无理取闹。
早上他当然吃了，吃掉了三个人分量的面包不说，莉莉存起来的肉干也被他找出来消耗了一半，当然，如果去圈起来的鱼池看，里面的鱼也少了两条。
吃那么多也并不是因为饿。
早上起来坐在图书馆等了很久也没见有人，他先去地下室里，哈恩斯没在，又去莉莉房门前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啊，被抛弃了？
奥利维尔连日来感觉自己的情绪愈发的不稳定了。
强逼自己看书时也记不住东西，正在进行的研究又死活不能进行清晰的说明。
躺在床上，他为浪费光阴辗转反侧；散步一圈又一圈，他的心跳反而越走越快。
只有一种情况让他没有注意到空虚，那即是莉莉在身边的时刻——哪怕少女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出神，也能定下奥利维尔的心智。
从前有什么事情他都会找哈恩斯探讨的，但是这次他觉得怎么也不方便说，就一个人钻进了牛角尖。
他刚才也只是想和莉莉说说话，可当对方真的抛出问题，要追究他具体想问什么的时候，奥利维尔却选择了逃避。
不自主的就扭过头，几乎贴着墙移出了厨房。
走了几步就到庭院，雨已经停了，他走到水景前面。
水盆呈圆形，雕刻师贴着盆边缘一段弧线给人物建造了一座河岸。小石雕刻画了好些龙翼之人的生活场景。
岸边凉棚内坐着几人闲聊，岸边有老有少，打水、嬉戏、钓鱼都有。
蓬上轻纱盈透，棚内瓜果润泽，河里游鱼生动，人物的动态真实形象……也不知道这么精致的东西为何要放在如此偏远的废弃教堂里。
水面微微抖动，奥利维尔俊秀的脸庞也随之晃荡不定。
表情茫然，他自己都看出了一丝“傻”的气息。
好像有谁在叫他，被喊了好几声以后，他听清了。
“叔叔？”
“啊呀，有反应了。”
“那以后你就做我叔叔好了。老叔叔，要苹果么？”
她勾着腰从背后拿出个苹果，总觉得像是什么故事里面的老巫婆。
“……”
奥利维尔不做声，但接下了苹果。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问出下面的问题。
“哈恩斯又算是你的什么人呢？”
他又补了一句，让这个问题看起来不那么突兀，“总要向别人介绍他的。”
“他么？人形的时候就是哈恩斯大总管啊，龙形态就是白龙咯。”
“咦？哈恩斯不是敬重的对象么？”
“那家里的孩子敬重劳苦功高的老仆人，也没有问题啊。”
奥利维尔迅速在脑子里过了几本小说，好像也在理。
亲戚怎么说也比主仆要紧密吧……
想到这里，奥利维尔舒心了。
如果这时候莉莉能听见奥利维尔的心声，她应该会摇摇头，叹息奥利维尔看的都是单纯美好的小说。
在她不知从何处调用出来的记忆里面，同一家族里面的血缘之亲轻则嫉妒斗嘴，重则常年争夺财产王位，而主仆关系倒是在明确后都十分牢固，那些技能点的又好，又忠诚的仆人海了去。
【但是写小说的也奇怪哈，家人都靠不住，仆人倒是靠得住了，嘿嘿。】“总而言之，我们应该都属于在家里的声望低于哈恩斯的吧。他那么高冷爱管事，当个管家别提多合适了，我们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就好啦嘿嘿嘿。”
最后的笑，莉莉还特地捂上了嘴巴。
眼睛弯弯，嘴巴弯弯，微微露出点大白牙——这模样虽然有些险恶，但有趣占更多，不禁让奥利维尔也跟着开心起来。
“还有啊，哈恩斯先生太吓人了，和他逛街好有压力的，奥利维尔以前和他出门的时候是怎样的？”
奥利维尔心情好了，说话也轻快起来，还带上了抱怨哈恩斯的腔调。
“他向来是扔我在那自己逛，当然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自己跑没了影，时间差不多了又突然出现。”
莉莉拍了下巴掌。
“你应该庆幸才对，他在身边想干点什么都要三思而行，买东西要靠冷静来买啊，这可太没意思了。”
莉莉这边因为压力山大是真的不想和哈恩斯再逛街了，可哈恩斯那边不这么想。
他觉的奥利维尔那个冲动起来毫无节制的家伙是没救了，而莉莉这样冷静又配合的实在是绝好的搭档，以后不准奥利维尔出门，必须由自己和莉莉掌握采买。
这就很尴尬了。
不过，尴尬起来，谁拳头硬就得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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