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来得很早。
在华灯初上的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厅中，多年未见且心存芥蒂的父子俩，正在进行着一场不甚愉快的谈判。
“我的那些资料，你都已经看过了吧？”
咖啡厅中的灯光照不到角落中的座位，怀安看不清在对面那个男人的表情。
“……那些记录，都是真的吗？”他尽力压平自己的声音，可语句中的颤抖还是被对面的男人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是真的。”他的声音冷静而沉稳，“步小凡一家的死是我的失误，我本不想让他们死……也不想让你死。”
“……你还真是个冷血的男人……”怀安试图露出嘲讽的冷笑，“只有我一个人活下去就好了吗？妈妈，还有哥哥姐姐们……他们的死活你就不管了吗？”
“他们的命运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无从改变了，我只是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而已。”
没想到，对面的男人竟然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浪费时间——！”
“现在，把那些资料交给我吧。”面对拍案而起的怀安，男人的语调依旧是那样冷静。
“你……还要继续研究下去吗？”
面对怀安有写哽咽的声音，男人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至少在这一点上，请你相信我。”
“你的研究是害大家陷入不幸的罪魁祸首，事到如今要我拿什么相信你？”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还以为读过那些记录和资料，你会理解我的。”说着，他放下手中只喝了一口的花茶，从座位里站了起来，“真遗憾，再也尝不到你姐姐泡的花草茶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怀安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深意，显而易见的只是对自己的失望。而最让怀安感到愤懑的，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种失望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因为我不理解他？杀死自己的家人……谁都无法理解好不好！）
不过冷静下来一想，既然那个人开口向自己索要资料，就说明那些资料现在并不在他的手上。
（上次明明把房间翻成那样，还是没找到吗……是时间太急？还是……他只是为了让我也去看那些资料？）
怀着这种阴云密布的心情回到家中，怀安再次翻出了那些资料——这次他决定用一个旁观者的眼光重新审视其中隐藏的信息。
首先将工作日志和研究数据分开，然后按照时间先后进行排序，两条线很快便组成了一条连贯的时间轴。
###第一次出现在了记录中，治愈炼成的配方也在那之后开始了变化。药物品类的增减，和用法的大幅调整，在之后的
（大概在这段时间里，小凡出生了吧？）
无暇品味心中产生的微妙感动，怀安继续翻看着实验数据。
接下来的药物配比产生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变化，虽然从表面上看是对药物剂量进行微调，但其中充满了不协调的地方，硬说起来，就像是意见相左的双方在进行一场互不相让的拉锯战，治愈炼成的时间也在这一场场的争夺之中放慢了许多，后期也理所当然似的出现了分组。
（将本就不多的样本分组……到底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势不两立呢？）
###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了日志上。也正是在那篇日志出现之后的几天，一篇有自己父亲署名的，关于运用保守方法炼成
对于这份计划书的出现，怀安感到十分意外。在自己的印象中，自己家庭的崩坏应该是从更晚的时候开始，至少不应该是在十三年前，那个自己还没有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
在那之后，工作日志也一天天变成了小凡父母的家庭日志。
诸多的推断和假设像潮水一样涌进了他的大脑，可是退潮之后留下来的却是数不尽的矛盾与不解。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原委的怀安，只好打电话向斯请求支援。
“……总之，我就是想不明白。”
听怀安说过自己的发现后，斯也感到很诧异。
‘听你这样说，我也很蒙圈啊……这样，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过去。’
半小时后，怀安家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两人来到二层房间里，面对摊满一地混乱复杂的资料，斯一也皱起了眉头。
“这是你刚刚整理出来的？”
“准确来说是整理了一半。”怀安拿着自己父亲署名的那份计划书，有些失落地垂着肩膀，“今天我父亲找到我，说家里的资料对他来说很重要，想让我交给他。”
“什么！那你答应了嘛？”
“怎么可能答应他。”怀安无力地笑着，“现在我也想知道这项研究背后的真相。”
“真相……”斯从他手中拿过那份计划书，又看了看地上按时间排好的日志和实验数据，再次看向无精采的怀安，“事实上的真相也许可以查清楚，但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要怎么说？对你来说，那才是真相吧！”
“……人们总是会将事实扭向利于自己的一边，这种行为本身并不包含任何恶意，大家只是想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罢了。现在我掌握的资料太少，所以也不好说。”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犀利起来，“不过如果明知有人会因此遭殃，还故意歪曲事实，那就是单纯的自私了。”
“你是在说夏奈嘛？”斯挑了挑眉毛，“不过夜雪好像也是她的帮凶吧？”“每个人都会犯错，这次就算是夜雪太过单纯，只要以后她不再明知故犯，这次就算了吧。”
“你对普通人可真温柔。”斯撇撇嘴，“明明被她整得那么惨……”
“她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啊。”怀安无力地笑道，“普通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说的也是～步小凡那种简直就是犯规！”说着，斯有些陶醉似的搂住了自己的肩膀，“不过如果她在六年前死了，我就没法和这有趣的家伙邂逅了～”
“这样说来，我们是情敌啊？”
“当然！”
“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不顾一切地喜欢她就好了……”怀安挑了挑眉，“干脆把她交给你吧？”
“算了吧，你明知道她不喜欢我！”斯连忙摆摆手，却很快又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还真是造化弄人～”
死而复生的步小凡，在端木苍离开之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虽然苍周到地改变了她的记忆，希望让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但居心叵测的术者散斯缇却恶意让她回想起了过去。
好在那时怀安在场，帮助小凡找到了新的存在意义——为自己一家的死讨个说法。本来苍也以为这个缓兵之计是个好主意，刚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让她对人世间产生留恋，但就在她渐渐敞开心扉，一点点开始接受新的自己时，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如果我和绮华当时没对你说那些话就好了……”看到怀安沉默下来，斯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先和夏奈做个了断，然后在和小凡开始——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怀安再次回想起那个没有兑现的“周一见”，只觉得心口一窒。
他知道，小凡和斯听说了自己父亲所做的一切，那天去医院地下的研究室也只是为了向那个人证实自己听到的一切而已。可是他不清楚，自己到达之前的时间里，那个人究竟对小凡说了什么。
（不过既然端木苍也在场，他应该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才对……）
结果，那天在研究室里发生的事，又成为了一个谜团。
“又是这样……”斯知道，自从两年前的那天起，怀安就一直和自己的父亲心存芥蒂，“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应该相信那个人对你的感情。”
这次，怀安只是无力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但斯能够读懂他的意思——
怀安无法相信那个人。
“……真的不能存在吗？”
听到斯自言自语一般的发问，怀安不禁向他投去疑惑地目光。
“如果有一个允许所有人存在的世界就好了～”
“没有意义吧，那种事？”怀安哼笑了几声，“我们和人类的时间永远是错开的，而且现在小凡的身体已经被夏奈控制了，她的意识是现在在哪里都是个问题。”
“说不定还在她自己的身体里！我们也还有机会把夏奈的身体找回来，到时候只要把夏奈的意识丢回她自己的身体里——”
“哪有那么简单？”怀安摇了摇头，“夏奈现在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招出小凡的意识在哪里了。”
听到“招”这个字眼，斯很是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喂，你该不会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危险的事？”
“比如说虐待……施暴之类——”
“怎么可能！”怀安笑着打断他，“我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那可是小凡的身体啊。”
看着一边笑一边继续翻开资料的怀安，斯不禁感到心情有些沉重。
（他绝对已经那样做了！）
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斯向来相信自己对怀安的读取力。
“十二年前，小凡出现在研究所里，我父亲在那之后不久就交出了计划书——就是你手里拿的那份。”
“……啊！呃，嗯……”正在琢磨怀安行为的斯还没回过神来，被怀安突然提到吓了一跳。
看到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怀安挑起眉毛：
“你看我干什么？”
“没，你继续。”
“所以我就在想，他的计划恐怕正和小凡的出现有关系。”
“如果这样，你们不就真的成为仇家了？”
“不……”怀安摇摇头，“这样一来，我们就扯平了。”
不要突然变这么闪！——斯刚想这样吐槽，就只听得门铃响了起来。
“今天你还清了别人啊？”
他故意用酸丢丢的调调说着，可是瞥向怀安的时候，斯立刻明白，按响门铃的大概是传说中的“不速之客”。
“……这些资料先这么放着吧，把门关上应该就没问题了。”怀安一边安排着一边站起身，伸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这些资料已经被人盯上了，万一那个人丧心病地想派人来抢就不好了。”
怀安的担心不无道理，事实上自己的父亲也已经来过一趟，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从家里带走任何东西。
“我先下去看看状况，你最好把门锁上。”虽然平时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但斯在关键时刻却是很可靠的搭档。
只不过，当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口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却是那个总在一本正经帮倒忙的妹控。
“怀安……你一定要帮帮我啊！”一脸沮丧站在门口的柳和一，见怀安打开院门，就橡皮糖一样地粘了过来。
本来就在为自己这摊事发愁的怀安，一边用力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一边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有话说话，别在我这儿比惨！”
和一被怀安冰冷的音调吓了一跳，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臂。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个学弟一直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就算被惹到，态度也大都是不愠不火。虽然也会有生气的时候，但这种凉到骨子里的气场，他还是头一回感受到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面孔。）和一想不出要怎么缓解这份尴尬，只好低头看着他那显得格外寂寞的身影，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
“……那个……怀安，我——”
“哎哟，这不是和一嘛？”像是要岔开话题一样，斯笑着迎了上来，“怀安……”
让他进屋说吧——斯看着怀安，用眼神征求着他的意见。
两人对视了几秒，终于，怀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挂上了那副熟悉的微笑。
“和一哥，进屋慢慢说吧？”
刚刚被怀安的气场吓到的和一不敢再像平时一样放纵，一声不吭默默跟在他后面。看到和一如此顺从的样子，斯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
听到笑声的和一，立刻转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而斯则别开目光，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你刚才笑什么……”直到走进玄关，和一才趁怀安换好鞋子走向客厅的空当，压低声音问道。
“……没没没，我就是在想，你也会对柏逡之外的家伙露出这种表情，有点意外……”
“胡说！要不是和子喜欢那家伙，我才不会——”
咔！咔！
两声脆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和一哥，再不过来茶就要凉了！”怀安微笑着催促道，可是从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感受不到一丝笑意，“斯，你们在那里说悄悄话，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嘛？”
“我们没有在说悄悄话，只不过在说你的坏话而已。”
“哪有！”和一听了这话，连忙摆着手否定，头摇得像只拨浪鼓。
他嗖的一下蹿到沙发边，两膝并拢，双手乖乖放在腿上。
“噗……哈哈！你这样也太奇怪了吧！”
“有，有什么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怀安跟在乐不可支的斯身后在沙发上坐下，“和子那么小只还算可爱，你这样坐着就很恶心了。”
“呜哇，怀安你好过分！”斯有些可怜似的望向咬起嘴唇的和一，“不要拿自己的学长撒气啊。”
“这不是在撒气，他闯了那么大祸，我还让他进家门，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怀安，你就体谅一下我吧？你看，现在小寒也不在，和子也不理我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真正对你好的是逡学长了？”
“别，别赶我回去！”
“既然知道就赶快说，你来找我干什么的？”
终于，在怀安的威胁之下，对话回到了正轨。和一委屈地瘪着嘴，在包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个钥匙扣。
###第一时间被钥匙扣——准确来说是钥匙扣上的透明玻璃瓶吸引了注意。
“其实我今天下午去学校跟别人打球来的，结果莫名其妙就从一个学妹那里拿到了这个……”
“不是吧？这年头还有追你的小姑娘？是有多想不开啊？”斯挑了挑眉毛，学着怀安的样子损起他来。
“在怎么说我也属于运动型男生好嘛？这可是四季常青的受欢迎属性啊！”
“什么运动型……硬说起来只是少根筋而已罢了。”
“怀安你够了！看出什么没有？”
“我要是说什么都没看出来呢？”
“……我错了……”听怀安这么一说，和一立刻低下了头，“请大师您发表一下高见！”
看到和一这般反应，怀安立刻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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