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时间,走廊里隐隐回荡着读书声。怀安也学着方才苍的样子大步流星向前走着,可中途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脚步声有些刺耳,不由得放轻了步调。
目的地是医务室。心想着石英的伤势应该已经处理妥当,不过现实的状况要比怀安想象中的更加棘手。
医务室里沾着暗褐色血迹的纱布积了一堆,虽然视线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怀安迈进室内的时候,还是被刺鼻的腥臭熏到,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状况啊!”怀安捏着鼻子,声音也变得奇怪起来,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收缩着颧骨附近的肌肉,试图露出一个笑容。
“别站在那儿废话了,赶快过来帮忙!”端木北早已经戴上了口罩,正将两团脱脂棉球往石英鼻孔里面塞。
“这可不行啊老弟~”冷白寒抬起头来,没事人一样地朝怀安笑了笑,“这点血腥味都受不了,将来怎么跟我回族里见家长啊?”
“等等!我才不要跟你回去见家长嘞!”怀安条件反射似的回嘴,却在看到小寒笑容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好啦好啦~你也不用沾手了,赶快去看看小凡吧!”
怀安用余光瞥了一眼满脸是血的石英,却不料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显得虎视眈眈,而是露出一副低落的表情,闭上了眼睛。
即便是见惯了血,怀安对这来自视觉和嗅觉的双重打击还是有些招架不住,于是逃避一般钻进了小凡病床的帘子里。
双眼紧闭的步小凡额头,隐约还能看见鲜红的痕迹。虽然在旁人看来这和普通的血丝并无二致,但怀安知道,那朵花正在侵蚀小凡的身体和精神。
“石英跟她说什么了?”
想要切断这种恶性循环,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花朵出现的原因。虽然之前认为花朵只会在小凡产生求死想法的时候出现,但怀安怎么也想不出小凡这次为何产生这种想法。当然也有可能是花出现的条件有了变化,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好不容易渐渐清晰的思路又将变得扑朔迷离。
“再等一下,让他自己跟你说哦!”冷白寒做着最后的收尾,话语间透出了一丝无奈,接着转向石英,“先这样凑合一下吧,反正过一会儿你也得回家去。”
“嗯。”随着石英闷闷的回应,小凡床边的帘子刷啦一声被拉开了。
石英的鼻子里被棉花塞得满满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此刻的怀安完全没有发笑的心情。
当然,石英本人也没有。
“对不起……”一反之前理直气壮的态度,石英还没开口就低下了头,“对不起,你还是杀了我吧!”
怀安看着语无伦次说着这话的石英,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把话说清楚啊。”听到这里,冷白寒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琥珀色的瞳仁中散发出冰冷的光泽。
“真的很抱歉,我不会杀人。”怀安无奈地摇摇头,“你吃了那种药,我就没办法杀死你。保持现状对你来说会更有利。”
“真的没办法了吗?但是我真的想死……求你想想办法吧……”
“哭什么哭!”眼见石英眼角渗出了淡黄色的血水,端木北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你这样抽抽搭搭的像什么样子,赶快把事情说清楚!”
“是那种药……都是那种药害的!”石英虽然心里委屈,但他也知道端木北言之有理,于是强忍着喉中的哽咽继续说下去,“自从吃了那种药,我就感觉身体变得奇怪起来……一切都变了!我不知道周围的人为什么生气,为什么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我搞不懂啊!”
“只是因为你之前太依赖自己的通感能力了。”怀安见到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不禁怒极反笑,“说到底都是你自己活该。”
“等等怀安,你们说的是什么药啊?”尽管场面对不知情的人很不友好,但冷白寒还是凭借多年的鱼生经历抓住了重点。
“是炼成治愈的药,端木老师您应该也知道那种药吧!”
“这种时候叫北就行了。”被点到名的狂暴校医不耐烦地纠正道。
“你们把话说清楚啊,北,怀安!”
意识到端木北目光躲闪的冷白寒一把抓住他的白大褂左右摇晃起来,眼见抗议无效,只好将视线投向满脸凝重的怀安。
“那是我父亲制造的毒药。”怀安紧绷着身体,一字一句地说道,“治愈炼成的过程十分严苛,每一期都是伤亡惨重,所以他想通过口服药简化炼成过程,结果研究了好几年,反而弄巧成拙。”
“所以说,石英你变成这样是因为吃掉了那种药片?”
“嗯。”他点的头,“刚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可是昨天手上被划出了伤口,不会结痂,更别提愈合了。”
说着,石英伸出手,那道伤口果然变得比昨天更加严重。怀安闻到了一股腐臭,连忙捏住了鼻子:
“怎么烂这么快啊?”
“不仅如此!”石英收回手去,“我的意识也从昨天开始出现了中断,小凡的脚——”
“这个我知道,问题是你今天早晨又跟她说什么了!”
“我也不敢确定……”石英似乎正在脑海中努力拼凑着记忆碎片,“其实我一直喜欢着夜雪。当然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但是她喜欢的人好像是你,周怀安。”
“怀安!”端木北和冷白寒齐刷刷朝当事人甩过头去,却只见他单手扶额,露出一脸头痛的样子。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
“大家都说幸福不是拥有而是放手,所以我想至少能让夜雪得到幸福,可是……”
“可是这小子总和小凡混在一块儿?”
眼见石英再次点头承认,大家纷纷陷入了沉默。“我知道这么想不太好,但还是止不住地在心里一遍遍念叨——如果步小凡不存在就好了,如果她消失就好了……”
“这样就能说通了啊……”怀安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如果脑组织失能的话,的确有可能就这样把内心想法说出口。”
也许小凡在被指责不应该存在的时候,也产生了就此消失的念头,所以花才会长出来——一想到那朵花的触发条件并没有改变,怀安竟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相比之下,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人却是冷白寒,“也就是说,行为变得奇怪的原因是身体腐败?”
“准确来说是脑子烂了。”怀安补充道。
“石英,你吃了多少药?多久变成现在这样的!”一反常态,今天冷白寒似乎格外在意关于药的事情。
也许是她平时太过事不关己了吧——怀安这样想着。
“我大概吃了两三片……当然不是一次吃下去的,最后一次到现在也有五六天了吧?”
“怀安,你知道治愈炼成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喂,等等——”
“至少也是从十年前了吧!”
端木北试图阻止,却还是没来得及堵住怀安的嘴。
听过这些的冷白寒,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掰着手指,似乎在算些什么。几秒种后,得出结果的她像漏气的皮球,一下子陷入了失落。
“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
“锦寒……”
“我没事的,北。”仿佛为了消除北的不安一般,冷白寒用平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微微一笑,“人类往河里排污水,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难不成你家人也——”怀安透过她的表情也猜到了几分,想到这件事是自己父亲造成的,他连忙朝冷白寒低下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们家……”
“怀安你干嘛道歉啦~”冷白寒笑着拍拍他的脑袋,难以想象就在几秒钟以前她还因为得知真相而变得动摇不已,“总之要不是前任族长就那么死了,我也当不成族长啊!”
“族长?”
石英从没接触过这些怪力乱神,不由得发出疑惑的声音。不过怀安也是头一次知道冷白寒是这么大一个人物,瞪大眼睛看着她。
“小寒她是从族群里面逃出来的。”虽然有些不愿意,端木北还是简单解释道,“当是我在河边捡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条普通的臭鱼呢。”
——如果苑哥哥没有伤害寒姐姐,她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给一个术者当牛做马!
小怜愤怒的声音在怀安脑海中回响。他试图从冷白寒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但不容忽视的年龄差此刻就像高耸的壁垒,将冷白寒的情绪悉数隔绝。
“当时我父王只是喝了口祭坛里面的水,就不幸中毒了。和石英的症状大抵相同,最后死掉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副枯骨了。”她简明扼要的陈述着,似乎是为了锁住那些多余的思绪,“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那不是什么怪病……”
“……对不起……”怀安再次低下头,他不知道除了道歉还能为自己胡来的父亲做些什么。
“我都说过不是你的错啦!哦,对了——”冷白寒像转移话题一样将石英推到怀安面前,“你把他送回家去吧!”
“欸?为什么是我!”
“再问把你脑袋扭下来!”端木北不耐烦地说道,“这是老师的命令,你照做就是了!”
怀安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扭头看到石英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只好勉强答应。
“哦,我知道了。”他抓着头发,带石英往门口走去。
学生们还在上课,两个互相认识没多久的男生一言不发地在走廊里有一步没一步地晃着。虽然两人之间并不是全无交集,但他们都很清楚彼此之间夹着的那种不悦与尴尬来自何方。
“那个……周怀安……”最终,在走出校门口的时候,石英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真的……很对不起。”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法接受。”
石英自然明白怀安的心情,无话可说的他抿住嘴巴,沉默地跟在怀安的身边。
“为什么,要对小凡做那种事?”走进车站,怀安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如是问道,“小凡她做错了什么?”
“我刚才也说过了,她好像……喜欢你。”
“那只是你的误会,就算下一秒天崩地裂,她也不会喜欢我的。” 说着,怀安用鼻子轻轻嗤笑一声。
“我觉得不是这样——绝对不是。”鼻子里塞着脱脂棉的石英用带着闷响的声音说道,“我都看见了,你们之间的那种颜色——”
“别说了!”
怀安大声喝止了石英,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真空机瞬间抽走,冗长的沉默被往返在路上的车轮反复碾压着。
公交车沉重的声音缓缓逼近,将两人拖回现实:
“你该上车了,到家之后就别再出来了,否则无论对谁来说都很危险。”
“现在能保护小凡的人就只有你了!”
“那家伙不归我管。”
“拜托你了,我虽然讨厌她,但我并不想杀了她啊!”
“不想杀人的话就好好呆在房间里等死!”
怀安扭住石英的双臂,几乎是强迫着将他推上了车。可是没有得到保证的石英却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即便车辆已经出站,还是冲到窗边探出头,冲怀安大喊着:
“我知道你喜欢她!你绝对没法放着她不管!”
绝对没法放着她不管。——怀安当然知道这句话对自己来说就是个魔咒,自从帮夜雪搬东西那天,与小凡偶然相遇开始,他就再清楚不过。虽然步小凡一遍又一遍拒绝接受怀安的帮助,但怀安也知道,自己在冥冥之中已经成为了小凡的救命稻草。所以当听说端木苍找自己去办公室的时候,他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小凡她……”
“现在暂时没事了,不过再这样下去可不好办。”苍在确认走廊无人之后迅速锁上了办公室的门,“我已经听北说过了,现在不能让凡凡呆继续学校里。”
“留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不好吧?反正小寒她也挺厉害。”
“我担心的是夜雪,而且……总之现在小凡必须离学校远一些。
“既然这么想,那你带她回家不就行了,叫我过来干什么?”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动脑子想想凡凡现在为什么还能活着?”
回想起石英狼狈的样子,再想到小凡也差点变成那副模样,怀安只觉得背后发凉。
当小凡得知自己本应在六年前死去,回想起自己是混乱的根源所在,当时如果不是那个念头支撑着她,小凡早就听从散斯缇的游说,跟他一起离开了。
“她说,自己是你赎罪的途径……”虽然很不甘心,但怀安还是照实说道。
“她只是借用了我的说法而已。”端木苍轻轻勾了勾嘴角,“其实她一直想找到自己和父母死亡的真相,可是如果得知所有事情的原委,她一定会再次陷入绝望的。你应该也发现了,那朵花每开放一次,凡凡就会变得更加依赖它。我害怕有一天当花朵再次绽放,现在的凡凡再也回不来了……你不想看凡凡变成那种冷血的怪物吧?”
想到之前步小凡那冰冷的目光,怀安无法反驳——那根本不是步小凡。
“我本来也想就这么直接带她回去,可事发突然,如果让小凡看到我房间里那些资料,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我不想让她呆在学校里,也是担心她擅自做些什么……”
(难道说……有人会告密?)
怀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又无从问起。端木北跟冷白寒不会背叛苍,夜雪与和子也并不了解详情,除此之外有可能对小凡说出真相的人——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他还是动摇了。夏奈的来信看起来并不像是伪造的,步小凡没必要做这种事,而且如果她们真的见过面……
“我明白了。”怀安点点头,“今天我会带小凡回去的,不过我家也留有一些资料,我也不能保证——”
“你放心,我收拾好之后就会把她接走。”眼见怀安点头答应,端木苍在松一口气的同时,略显骄傲地撩了撩自己的前发,“我怎么可能把凡凡轻易让给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小鬼啊。”
听出端木苍话语中的挑衅,怀安自然也是不甘示弱地笑了起来。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端木老师?”
“字面意思,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我爱她。”
怀安明白苍口中的爱究竟指什么,因为此时此刻苍眼中的目光和自己几乎相同。
“那可真不巧,我也一样。不知道小凡她会选谁呢!”怀安用自己完美的微笑回应着,继而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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