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学生们相处得如何呀？”校长坐在窗前的高级办公椅中，隔着宽阔的实木桌面，眯眼看了看眉头紧锁的端木苍。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高兴啊？”虽然很想冲过去扇他几巴掌，但苍只是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苦笑，“你可真是喜欢隔岸观火啊，伟大的校长。”

也许是听出了言语之间的火药味，校长激灵一下坐直了身体，满脸堆笑：

“别别别，什么伟大的校长啊……要是没有你，绘风学园早在七年前就已经——”

“哦，你还记得呀？我以为你早就把我的功劳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岂敢岂敢，话说回来，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女孩吗？”

“当然。”端木苍回想着那个女孩毅然决然的样子，不禁为她感到一丝惋惜，“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还记得事件告一段落之后，自己曾经和她单独见过面。那个叫做石蕊的女孩看上去不太懂得如何与别人交流，无论问她什么，她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自己。

（现在想想真是让人不爽啊，那个眼神……）

最终，他还是不知道那个女孩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虐待，才会让她对大家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敌意，以至于不惜帮助那个疯狂的术者置同学们于死地。

“说起来，我们有个学生——”说着，校长将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页交给端木苍，“虽然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但是她的弟弟，现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哦！”

石英——看到学生资料的瞬间，苍的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崩断了。

“这种事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在愤怒的驱使下，苍握紧了拳头，手中的资料页也跟着卷折起来。

“别拿文件出气啊。”校长连忙赔笑，伸手要回了资料页，小心翼翼地抚平收好，“学校里的学生，无论哪一个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可不是那种偏心的人。”

“但是凡凡她——”

“反倒是你啊。”他打断了苍的抱怨，“不觉得……你对她有些过于执着了吗？”

“是吗？”听了校长的评论，苍笑了起来，“因为她是我赎罪的唯一途径。”

“就是这个——好怀念啊！”校长露出一脸陶醉，“能收她入学，真是太好了。”

“那还真得感谢你了？”

“也不用也不用，多亏她也在绘风，再加上你也回来了……这下所有的主角就凑齐了。”

那一脸期待的表情使得端木苍再次皱起了眉头，他无法理解这种同类相残的行为，无论是七年前的石英、六年前的那个人、还是两年前的夏奈。

“这回又是谁啊……”

“对呀，会是谁呢？”校长两手一摊，“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这么闲，干嘛不干脆去奇异屋当个指导老师呢？还可以顺便保护一下小凡——”

“你这人真是……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啊？”

“因为很有趣啊。”说着，校长从座位中站起来，踱步来到窗前，看着尚未染上秋色的校园，微微笑了起来，“命运和可能性……究竟那一边能够结果呢？”

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上课，同学们见端木苍走进来，都条件反射地压低了声音。

“……”他环视一周，发现步小凡正坐在自己的座位里，双手抄在胸前，垂着长脸。

（还在生气吗？真是的……）

见端木苍并不是冲自己来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说笑的声音也渐渐升了回来。

“端木老师，从刚才开始小凡就不说话啊……”和子见苍走过来，连忙向他求助。

“没关系，交给我吧。”

苍拍了拍和子的肩膀，并用微笑示意让她放心。步小凡表面上并没抬头，可从刚才开始，她就转着眼珠注视着这边的状况，当看到端木苍用如此温和的笑脸安慰和子的时候，她立刻转开了视线，与此同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怎么不高兴了？”端木苍走到她的桌前问道，可是小凡却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对我不满意的话就跟我说啊。”他不想就此放弃，于是不顾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小凡身边蹲了下来，这样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她的脸。

“我又不是在生你的气。”小凡撇了撇嘴，再次扭开脸。

端木苍当然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她像现在现在这样闹别扭就是最好的佐证。发现这一点的苍反而松了口气。

“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没有机会跟你说而已——”

“什么叫没机会？你有的是机会告诉我！”大家被小凡的喊声吓了一跳，纷纷闭上嘴巴朝这边看过来，“说起来，我底算是什么？”

沐浴在大家的目光中，小凡突然意识到这样有多么难为情，于是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端木老师，下节课应该不是英语吧？好像也不是班会呢～”回到教室来的冷白寒径直来到他们身边，“老师，我可以坐下吗？”

“啊，嗯……”苍也意识到这样有失体统，只好扶额叹息，站了起来，“总之，今天放学到办公室来一趟，我们好好谈谈。”

看着苍离开教室，大家的注意力纷纷散开，冷白寒长舒一口气：

“你们要吵架也得分个场合吧？大家都看着呢，你到时候怎么说明啊……”

“我们的事，为什么要外人来插嘴啊。”

“只要是活着，就没有什么是自己的事！”不知为何，一向从容不迫的冷白寒听小凡这么一说，口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等到流言四起的时候，再做什么都迟了！”

“你明白什么？”那双琥珀色的瞳仁虽然让步小凡有些心虚，但她却不想示弱。“我只明白，自己是怎么被赶到这里来的。”冷白寒凑近小凡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道，紧接着她闭上眼睛直起上身，两手一摊重新换上了轻松的口吻，“好了，休息时间结束了，该上课了～”

老师在讲台上口水横飞奋笔疾书，可是同学们的注意力却早已经飞到了明亮的窗外。最后一节课，大家总是这样在教室里议论纷纷。

（真的有必要在意到这种程度吗？）

心中想着苍那张欲言又止的面孔，小凡也无心记笔记，抬起头环顾四周。

“不会吧？我看她好像也不是那种女生啊？”“你也太以貌取人了吧？非得是D班紫鸳那种吗？”“说的也是啊……看她平时都是一副孤高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因为看不上我们呢！噗噗——”

虽然隔得不远，但小凡也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些只言片语。起初她还不敢确定那些人在议论什么，但视线相交的一瞬，她明显感到了对方的躲闪。

“喂，她是不是在看这边啊？”“噫！就让你小点声，被听到了怎么办？”“嘻嘻，说不定她正得意呢！”

（也许苍和小寒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可是现在道歉，却又不是小凡的风格。她看了看旁边的冷白寒，那个妖怪虽然摊着笔记，但真正的目标却是纸页下面的手机。

（跟她商量的话，也只有被说教的份。）

###第一个就被排除在外了。小凡看了看台上沉浸于自己讲演的老师，悄悄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还是……给怀安发个信息吧？好像也只剩下他能明白我和苍的关系了。）

【我刚才对苍说了很过分的话。】

（啊！为什么要弄得像恋爱咨询一样啊？而且照他的态度来看……）

想起迄今为止怀安对自己的态度，小凡不禁觉得如果跟他讨论这种话题未免有些残忍，于是删掉了输入框里的文字。

【一个人，应该如何与自己的救命恩人相处？】

（如果是怀安的话，肯定马上就能明白这是在问我和苍的事情，再加上这种遮遮掩掩的表达……大概比刚才那种说法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凡，再次删除了文字。

【今天早晨的信，你看了没有？】

（啊啊，我在干什么！）

其实小凡超级在意夏奈让她带给怀安的信。虽然知道那八成是情书，但她还是想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以及怀安看过之后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第一时间就会冲过来质问我吧？）

其实，怀安此时也正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一边玩着手里的笔，一边随意翻看着课本。如果没有后面同学提醒，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还没读过那封信。

“喂，你口袋里装的是什么？”背后同学小声问道。

“啊……哦！”怀安摸了摸口袋，拿出了那个已经被蹂躏得满是皱褶的白色信封，“我都忘记了……多谢！”

后排的八卦男见他掏出信，立刻露出一脸坏笑：

“谁给你的？果然是情书吧！”

“我倒不觉得。”怀安笑着，结束了这段对话。

（到底是谁写的呢？）

他试着回想早晨与小凡之间的对话。

——是别人托我带给你的。

——你喜欢的是那女生吧？叫做夏奈还是什么的……

（不会吧……不会吧！）

怀安虽然在心中这样念着，但在打开信的那一刻，看到上面的字迹，脑海中还是不由得变成一片空白。

【亲爱的怀安：两年了，你过得还好吗？】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口吻，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当时对你们做出那么过分的事……真是对不起。】

同伴的惊呼与惨叫，以及夏奈四分五裂的身体……

【两年没见，你是不是开始忘记我了呢？】

（怎么可能忘记！）

两年来，怀安每天都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他想忘记，却也知道自己无法忘记，更不能忘记。

【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做出那种事吧？不过现在还不行，因为关于那场悲剧，我想当面跟你说清楚，可是现在的我还办不到。】

看到这些话，怀安不禁皱起了眉头，视线也加快速度向后扫去。

【现在我被关在那个地狱的最深处，不过再过不久，我就能重新回到你的面前。所以在那之前，请耐心等待。】

【也许你现在遇到了很多快乐的事，有趣的人，甚至产生了幸福的感情，不过请别忘记，那些对于我们来说也只是昙花一现。为了你，为了我，更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同伴，请不要耽溺其中，因为当那些人离去，无论是柔软的心情还是快乐的记忆都将随着时间流逝变成一个黑洞，留下来的只是无尽的空虚。】

（这是报应吗？她应该知道我和小凡走得很近吧，不然怎么会让小凡把这封信带给我！）

怀安不禁开始反省，至少最近和小凡在一起的时候，夏奈没有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占据着他的脑海。

（这样果然不行吧？是我做的不对，原谅我吧……）

【能够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只有和你相同的大家，和你相同的我。唯独这点，请铭记于心。】

看着夏奈名字的落款，怀安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窗外秋蝉的残鸣显得格外刺耳，轻薄的信纸也被掌心的汗水浸润。

（原来如此……）

他意识到，自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夏奈就在他的心中上了一把锁。无论她是死是活，这把锁都将在怀安的心里永存下去。就算是地下室中偶遇的那个孩子，也无法带他走出这座牢笼，因为这把锁的钥匙是夏奈。（……除了她谁也打不开……除了她谁也救不了我……）

就像窗外的蝉，明知早已知道结局，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除此之外无法做任何事。

嗤——嗤——嗤——

嗤——嗤——

嗤——

“……啧！”小凡盯着输入框中蹩脚的文字，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进入练习环节之后，老师不再说话，看着同学们写例题，而原本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也像潮水一样退去。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也终于变得明显起来。

（为什么他要紧盯着夏奈不放呢？无论怎么看……夏奈像是在对他死缠烂打呀……看不出来嘛？）

步小凡想了半天，无法理解怀安和夏奈之间微妙的关系。

（明明想起来的时候，很快就会露出忧伤的表情，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呢？）

嗤——嗤——

听着窗外的蝉鸣，小凡突然轻笑了一下。

“哼……”

（他就不能跟这些小昆虫学一学吗？反正再过几天就死了，不如痛痛快快唱唱歌——）

“啊！”突然，她想起自己的身份，盯着自己的指尖，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跟我学学就好了嘛！”

自己在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就应该不存在了，而现在她却仰仗精通技术的苍，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这是端木苍希望看到的结局，所以直到时间截止的那一天，自已也必须按照他的愿望，竭尽全力地活力活下去。

（苍，如果我离开了，你可千万别像我当时那样哭个不停啊……太不像样了。）

总觉得突然想通了点什么，小凡重新打开手机，删除了输入框里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