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小凡正坐在椅子上,盯着手中空白的信封发呆。
信封里自然是装着信的,不过收信人并不是小凡自己。
——拜托你了。
在那个昏暗的空间中,通体洁白的女孩蜷缩着,倒置身体漂浮在注满液体的玻璃罐中。
视线沿着微微翘起的嘴角向左颊滑去,那颗泪痣就像是白色画布上唯一的一点,令人挪不开视线。
那个温和的声音比她洁白的发丝更为纤细,越过鼓膜直接渗进了小凡的脑海中。
——你也知道他们都在瞒着你吧?
即便捂上耳朵,夏奈的声音依旧清晰,深藏在小凡心中的那个结,也被她的声音一点点触碰,挖了出来。
——身为当事人却被蒙在鼓里,那种感觉很不好吧?
为什么自己全家会被杀死?自己被重新复活,站在这里,也许就是为了查明真相。
(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家的想法……如果一切都有了结果,我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下去了。)
尘归尘,土归土,本应死去的步小凡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的存在已经将很多身边的人卷进来了。看着周围的人因为自己纷争不断,小凡本人也高兴不起来。
——其实我也是知道的,关于你的事。
“什么?你也知道!”
感到步小凡像自己预料中的一样露出渴盼惊讶的表情,夏奈似乎轻轻笑了起来。盛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罐内,咕噜噜浮上一串水泡。
——当然,我和他们的立场不一样,所以全部告诉你也无妨,不过……
“不过什么?你要我做什么?”心情激动的步小凡跌跌撞撞跑上前去。指尖碰上舱体的那一刻,比常人体温略高的热度,便从坚硬而光滑的玻璃表面流向小凡的全身。
你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这一次,夏奈的声音也籍由掌心的热度渗透过来。
——我想要找到我遗失的那部分身体。
“遗失的……身体?”
——没错,你应该不会相信,我原本就是这副小孩子的模样吧?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两年前的一场事故。
“两年前的那个……吗?”
虽然小凡并不清楚夏奈口中的“事故”具体是怎样的一场悲剧,可她知道与夏奈相关的那场事故,是怀安的梦魇。
(就连那天,怀安大概也是因为想起夏奈才会变得失常吧?)
在开学不久后的事故中,成为目标的小凡差点被一个术者勒死。被送进医院之后,负责陪护的怀安居然鬼使神差地吻了她。小凡当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在她明智地选择了装睡,现在还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你能给我带来遗失的那部分身体,我就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如何?
“……成交……”
——哈哈,果然和你说话最痛快了!“……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虽然步小凡也不明白眼前这个纯白色的女孩究竟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中意,但她也能感到自己和夏奈之间有什么是相通的。
——对了,既然咱们这么投缘,不如再帮我做点事吧?
“还有什么——”小凡话音未落,从她头顶上的黑暗中,飘飘落下了一个白色的信封。
——帮我把这个交给怀安吧?虽然我也很想直接交给他,可是现在我这副样子……
“好吧……”虽然小凡有些不情愿,但比起心中这种不明就里的小别扭,她还是答应了夏奈合乎情理的请求。
回过神来的时候,步小凡已经在教室里坐了很久。耳边传来上课准备的铃声,小凡手中拿着信封,突然从非现实幻觉一般的经历中清醒过来。
抬起头,一眼看到气势汹汹朝自己扑过来的石英。
“步小凡,那是什么!”他在小凡面前停下来,气势汹汹地朝她伸出手,“当学生的就要好好念书,那种东西——没收!”
“怎么可能让你没收啊!”
自己的东西也就算了,万一这封信没能顺利送到怀安手中,夏奈因此生气,自己所做的事也许就会变成徒劳!
想到这一点,小凡连忙将信封紧紧扣进怀里。
“步小凡,老师说你的那些话你都当耳旁风吗?”石英见她这搬反应,心中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伸手过去就抢。
“这不是我的东西,是要转交给别人的!扯坏了你负责吗?”
“负责?明知道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拿出来摆弄,该负责的人是你才对吧!”
小凡紧紧抓住信封,却又生怕信被撕坏,不敢用力拉扯。眼看信封就要被抢去,冷汗似乎也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可恶,快给我!”似乎察觉到了小凡的弱点,石英开始扭动信封,试图逼迫小凡放弃。
“放手,还回来——”
“石英!”
突然被走进来的老师叫到名字,石英吓了一跳,小凡看准他愣住的瞬间,迅速从他的指间抽回了信封。
仔细查看受损度的小凡,突然发现白色信封的边缘竟然沾上了一点暗红色。抬眼望去,石英的手掌果然被划出了一道裂口。
“……那个……”她想道歉,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石英很很瞪了她一眼,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奇怪,为什么血……)
小凡确定那是一道不浅的伤口,从信封边缘的血迹也能看出来。但石英的样子确实有点奇怪。
(为什么血没有流下来,他看上去也不觉得疼?)
小凡手中捏着信封,目送石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又被瞪了一眼之后才连忙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低着头不敢出声。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了。”(喂,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还没从刚才的困惑中回过神来的小凡,立刻又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上周我们刚刚结束开学的摸底测试——”
(喂喂,别开玩笑了!)
老师的声音对小凡来说十分熟悉,就算说“化成灰都能认出来”也不为过。
“从今天起,我就是大家的英语老师了——”
小凡猛然抬起头,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背对着大家,用她在熟悉不过的字体在黑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端木——
“……苍……”
“喂,步小凡,快坐下!”坐在旁边的柳和子一个劲拽她的衣服,可步小凡却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站在自己的座位上。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他,有哪个老师会帮我解围啊……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为我的老师?)
“这是……什么状况啊?”
“以后你们叫我端木老师就好。”他转回身来,随手掸掸掌心的粉笔末,冲小凡勾勾嘴角,眯起了眼睛,“我待会儿会好好解释的,所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笑啊?)
“先坐下好吗?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这算什么?我对你来说究竟是……)
“在听我说话吗?步小凡同学……”
“别这样叫我!”
小凡的怒吼之后是几秒钟的沉默,接着班里的议论声悉悉索索响了起来。
“步小凡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和端木老师这么说话?”“喂喂,你看那眼神,肯定有故事啊!”“难不成,难不成……”
之前在小凡身上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想要当他老婆吗?他是你哥哥吧!
——兄控!恶心——
(又搞砸了……)
之前不好的回忆被一声声的议论牵了出来,小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点。
“对不起,我不舒服……端木老师。”强忍着胃部的痉挛,小凡散步并作两步向门口冲去。
“小凡——”夜雪想叫住她,但也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不起,步小凡同学好像有点接受不了呢”
“干嘛要端木老师道歉啊?”
“总之,我们翻开课本……”
(没人追出来啊……想想也是,毕竟是老师嘛……)
伴随着各个教室发出的朗读声,小凡在楼道里跑了起来。
与此同时,怀安也在通往学校的路上奔跑着。
事情要从一早说起。
周一的早晨本应是清爽无比的新开始,可此时此刻的周怀安,正在被周末的后遗症折磨着。
“起来啦,你这只懒猪!”
此时此刻,一个外表看上去只有七岁的小姑娘正站在他的床上,准确来说是躺在被子里的怀安身上,又蹦又跳。说起这个孩子,就不得不提起周末那场有惊无险的大冒险。自从怀安跟小凡从下水道里把这孩子找回来,他引以为傲的独居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看上去只有七岁上下,可身为锦鲤妖怪的她,今年已经一百六十多岁了。
“你这家伙要造反吗?多少有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啊,高龄末期的老太婆!”
“无礼之徒!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锦鲤中的贵族,至少要叫人家大小姐吧?还有老太婆是什么鬼?你有见过这么天真无邪的老太婆吗?”
这个小家伙并不是无缘无故来到人类社会的。她——锦怜,冒着风险来到这座城市,为的是把自己的姐姐锦寒找回去,可是已经改叫冷白寒的姐姐本人却不太想和这孩子见面。
虽然也有拒绝的机会,但是冷白寒说着“我觉得……怀安你应该不是这种薄情的人吧~”,好像只要怀安拒绝她的要求,就会变成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无奈,他只好就这么让小怜住了下来。
(负责吗?明知道是我的弱点还故意这样……冷白寒也太黑心了!)
于是乎,此时此刻,这位锦鲤一族的大小姐正两手叉腰,得意地踩在他的胸口上。
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这样早就被踩死了。不过好在怀安是一名治愈,有一副不死之身。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一般都应该先感谢我的善良吧?,换作是别人,早就把你这小妮子赶出去了!”
“所以寒姐姐才把人家放在你这里嘛~”说着,小怜得意地抿嘴笑了起来。
”既然还想着自己有个姐姐,就不要让别人叫你大小姐好嘛?“
”你才是明明知道寒姐姐比我大那么多,干嘛还管我叫高龄末期的老太婆?要我找寒姐姐告状吗?“
(别提告状了,她现在根本不想见你好嘛。)
怀安本想这么说,可话到嘴边又怕伤了小怜的心,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顺带一提,她那更难应付的姐姐,现在大约三四百岁左右。
”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你寒姐姐暗地使绊……“争执告一段落,怀安突然觉得自己比平时还要困,“话说回来,现在几点?”
虽说自己的身体比起同龄男生来说要瘦弱不少,但因为有治愈的身份做加成,所以在体能和耐力上并不比别人差。
“你不是让人家六点钟叫你起床嘛?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
怀安借着窗外并不算很亮的光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时间是早晨四点三十分。
看着她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已经不知该怎么冲她发火了。
“话说,没有人教你怎么区别时针和分针么?”真亏她没有十二点半把自己叫起来!“那种没用的知识人家才不用学!”这不知悔改的小妮子依然仰着脖子强调着。
现在,被困意塞满脑袋的怀安只想搞清楚一件事情——
“你平时都是靠什么分辨时间啊?”
“当然是靠生物钟了,锦鲤一族的生物zh——”
“闭嘴!如果你敢说你们锦鲤一族的生物钟神准,我立刻把你从窗户丢出去!”
“咕唔……人家要向寒姐姐告状!”
“在告状之前,先向你们的族人道歉!”此时他已经将所有困意化为一腔怒火,一把把小怜拎了起来。
“放下来,把人家放下来!人家的生物钟现在是四点三十二分,四点三十二分!”
“什么嘛,原来你的生物钟这么准呢!”连从刚才到现在吵架花掉的两分钟都能感觉出来。
“所以说,人家们锦鲤一族的生物钟不是一般的准。”
“那就是你故意把我吵起来?找茬吗?”
“不是不是不是!”
小怜拼命摇着头,好像怕自己真的会被怀安从窗户扔出去一样。
“只是刚才看到表的时候突然失去了自信,但是……唉,算了。”
(不要话说一半啊!而且总觉得你那种自信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击败的……)
虽然半句话让怀安心里很不舒服,但一想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就叹了口气,把她放回地上。
“从今天起我得去学校,自己在家里没事干的时候就好好学学怎么看表吧!”
现在想回到床上继续睡觉也是睡不着的了,于是怀安决定就这么起来洗漱,早点去学校,没准还能吃到食堂的早餐。
“想一想,和同学们住在一起也不错嘛,早晨起来还可以聚在一起吃饭。”
“那只是单纯的时间问题吧?只要人家每天早上都在这会儿叫你起床——”
“如果你敢那么做,我立刻就让你寒姐姐把你领走。”
怀安随手把脱下来的睡衣扔到她的头上,走进浴室。
用凉水洗过脸后,他的头脑也冷静了不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
从十四岁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可他的身体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没有成长,没有衰老,就算是受伤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原状。自己以后也将一直用这副异常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再过五年、十年,自己只能看着周围的人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成长,渐渐衰老,渐渐离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地生活在这世上。
没有容身之所,无处可去。
(这是就是我的结局吗?到那时,我会怎么办?)
强迫自己将这些黑色的情绪藏在心里,洗漱过后他推开浴室门回到房间。
“你怎么还站在这呀?”怀安一边往身上套校服的POLO衫,一边问锦怜。
她依然抱着怀安刚刚扔过去的睡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怀安我看。
“多、多少有点身为异性的自觉嘛,请不要在一个女生面前这样随便地换衣服!”
被我一问,小怜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幼女,你可以把眼睛闭上,我还没说你视奸呢。”怀安故意凑到她面前,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领子。
如果按外表年龄来算,她应该是个还没有多少男女观念的孩子,但是就实际年纪来讲,她又应该是一个渐渐淡忘男女观念的老奶奶。总之,这个家伙无论什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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