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和我爸一起冲去妞妞家还有几个邻居,破门而入之后,妞妞只穿了睡衣,他们便退出来,这句话也没被多少人听到,可我爸却着了急,给杜鹏飞打了个电话叫他赶紧回来,便下楼来找我,等我们回到妞妞家时,我妈已经给妞妞洗擦干净身子。
坐在床上,看着那张肥嘟嘟圆胖胖的睡脸,我怎么都看不出是个杀人犯。
李冉被水鬼害死这是我亲眼所见,可杜妞妞却说是她害的,难道她是鲶鱼妖不成?听过美人鱼,没听过胖人鱼啊!
杜鹏飞带着老婆很快就回来了,谢过帮忙的邻居,便送客,电话里我爸说的不详尽,等他问清了之后,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女儿杀了人,正常人都承受不了。
“不可能的,妞妞是个乖孩子,怎么可能杀人呢?”杜鹏飞一米八几的魁梧大汉,不停晃着我爸的肩膀,脸上一滴滴汗水掉落,就等我爸承认听错了,可我爸还没说话,一直昏迷着的妞妞忽然动了。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小脸苍白流汗不止,挥着双手在空气中不停阻挡,用哭腔说道:“李冉,我不是故意的,求你放过我吧。”
犯人都坦白了,杜鹏飞一下没了坚持的余地,他深深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看上去很颓然,那个年代的人还很单纯,虽然钱依然能使鬼推磨,可女儿杀了人,杜鹏飞将一切罪责都扛在自己身上,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怎么摆平这事,而是内疚没有教育好女儿。
我爸妈叹口气,不知该怎样安慰这苦命的一家人,可我却想到了什么,正想说话,我爸一脚把我踢到墙根,解下皮带就要抽:“你这个畜生,出去也不看好妹妹,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我妈心疼我,可杜家的女儿都杀人了,这时候她护犊子也不合理,倒是杜鹏飞还有些理智,伸手拦住我爸,劝说这事和我没关系。
把我从楼上推下去和要憋死杜妞妞的显然就是李冉,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就和我爸说了,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并没多说,而现在又疯了似的打我,难道他真的气我没照顾好杜妞妞?
显然不是。
杜鹏飞拉我爸时,我爸的眼神有些躲闪,当时我没察觉什么,现在想来,应该是他依然以为我害死了李冉,而杜妞妞也许就是帮凶,我今晚翻窗户过来,说不定就是杀人灭口,他打我看似在抱怨,其实是想把责任都推到杜妞妞身上。
大人的想法太复杂,我爸早已死在一只怪物手里,也就没了答案,我也有了个女儿,有时候我看家里的那个小不点,只觉得如果发生同样的事,我也会牺牲别人保护她,这种感情,不做父母是体会不到的。
杜鹏飞拦住我爸之后,就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妞妞妈坐在床边抹眼泪,我爸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我便冲到妞妞妈身边:“阿姨,妞妞不会杀人的,我相信她,不过李冉刚才真的来了,我在门外看见一串湿乎乎脚印,不信你们现在去看,应该还有水迹。”
我爸当先冲出去了,然后阴着脸回来又解皮带,刚抬起手准备抽我,杜鹏飞忽然撞开他,指着卧室里的一个脚印给我们看。
我爸带着邻居上来救妞妞的时候,早就将李冉的脚印破坏完了,只有卧室没几个人进来,还留着一个。
有了这个脚印做物证,两家父母都相信我的话,毕竟这种小脚我没有,杜妞妞也不可能下地踩水走几步。
相信是相信了,可他们愁云更重,要不是杜妞妞害死李冉,李冉为什么回来报仇?
事情一下陷入僵局,李冉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再回来找杜妞妞索命就糟了,可用什么办法保护妞妞却是个难题,报警显然是不行,先不说警察能不能对付的了鬼,就算可以,妞妞也得偿命,可要说找个道士和尚,谁也吃不准人家会不会不举报,再说,有能耐抓鬼的人我们也不认识。
一屋子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杜鹏飞的烟盒空了之后,我爸忽然站起来说:“带上妞妞回老家吧,让航航的爷爷试试。”
杜鹏飞诧异道:“老爷子能抓鬼?”
“不知道,不过暮云生航航的时候难产,我爸说有个小鬼要抢着投胎,他出医院呆了半个小时,暮云就生出来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给那个小鬼烧了点纸钱求他放过我们家,当时我也没在意,只当老人家迷信。现在发生这种事,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再不济回了老家,那个叫李冉的女娃娃也鞭长莫及,对吧!”
这一番话打动了杜鹏飞,就算是鬼也分个地盘,他说回了老家就在祖坟搭个棚子让妞妞住进去,看看是李冉厉害还是他杜家的老祖宗人多,至于说我爷爷能不能帮上忙,谁也没报这个希望。
先前说我爷爷是旧社会的毒瘤,并不是说他是个道士神棍,传播了封建迷信,而是他喜欢古董,他爸是清朝的举子,虽然穷,但也好玩个风雅,爷爷就遗传了他喜好古董的基因,当年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本来是没他什么事,可他用家里的田地跟村干部私下里换了不少抄家来古董,有一天村干部欺负别人家媳妇的事露了馅,村干部为了戴罪立功,就给我爷爷套了个大帽子,让他也体验了一下被批斗的感觉。
后来古董被没收了,他就老老实实的当农民,再没做过出格的事,十里八村也就渐渐忘了这个老头,当然,从始至终就没传说过他有抓鬼的本事。
有了计划,大家说动就动,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给杜妞妞身上裹了两床被子就扛上车,我都准备倚门而立跟他们说早日归来,我爸一脚把我踹进车里。
他担心没了妞妞,李冉回来找我的麻烦。当然,他还有更深的担心,担心等他回来,我惹出一堆麻烦。
对于回老家我是打心眼里抗拒到极点,并不是说我这种城市里的孩子数典忘祖,或是嫌老家破败,而是实打实的不想见我爷爷。
每次见到爷爷,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那种感觉发自内心,没有理由,却无以伦比的剧烈,以前回老家我都哭天喊地的不回,我爸骂我是白眼狼,我也从不辩解,平心而论,将来我有了孩子,他要是敢对我说:嘿,我看见你爹就瘆的慌。我绝对把这小畜生捏死。
后来我明白为什么怕爷爷,就像是老鼠见猫,青蛙见蛇,任何一种生物见了天敌,总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爷爷有三个儿子,我爸排第二,他们叫方文,方武,方义,用我爷爷的话说,文物双全,有情有义,方家要发达了。
他的话说对了一半,这三个儿子混的确实不错,却没有做到有情有义,用我们这里的话说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们见面时还和和气气,坐下后就吵吵闹闹,喝上酒便咋咋呼呼,回了家仍骂骂咧咧。
据说是和我奶奶的死有关系,自那以后,三个兄弟就不睦了。
不管父辈如何,我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我们处的倒是极好。
整个方家第三代,就我一个男孩,所以备受疼爱,爷爷见我就笑,满脸的褶子挤到一起,一棱棱岁月留下的丘壑没有展现出睿智与豁达,反正在我眼里,那是怪兽才有的模样。
车还在奔驰,杜鹏飞不停的唉声叹气,可他和我爸到现在对水鬼的事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刚出太原的时候,杜鹏飞还怀疑妞妞是不是害了人导致精神分裂。
说起精神分裂的时候,我笑了,我爸扭头就是一巴掌。
“爸,妞妞现在也遇见鬼,我告你们个事吧,不过你们发誓不能外传,不然我跳楼自杀。”
两家父母将信将疑的保证了,我叹着气将大峡谷碗子村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与左红莲有约的誓言,主要把表哥的事情说了:“爸,告诉你们这些不是想洗刷我的冤屈,只是为了让你们明白,我从来没有说谎,更不会拖累表哥,是他这样决定的,以后多帮着二姨家点。”
一路上,四个大人再没说话,明明开着空调却满头大汗,显然是被这超乎常理的事给吓着了。
为什么我现在如此不要脸?十七岁的小孩,心里装着大人都承受不了的秘密,没干犯法的事已经算是内心坚强了。
高速上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老晋南家,我爸从副驾驶上跳下去脱下外衣披在路边的那个老人身上,关切道:“爸,你怎么在这等着,夜里湿气重,你腿脚又不方便,说找个人照顾你,你还嫌麻烦......”
爷爷蹲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抓着烟袋子,露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角,看这架势是在这里呆了一晚上,我爸说他腿脚不便纯粹是按年纪瞎说的,那块青石少说一米高,腿脚不便的人能上去?何况爷爷见了我们很利索的跳下来,并未回答我爸,而是磕磕烟袋向我走来,脸上又带着招牌式的笑容。
“狗,你不念书了?怎么忽然跑回来找爷爷了?”
老家的称呼很特别,爷爷辈的老人都称孙子为狗,这种称呼很多地方都有,给娃娃起个贱名方便长大,不过老家没有阿猪阿猫,全是一群狗,孙子则称呼爷爷为“伢”,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反正发音相同。
爷爷要过来摸我头,我急忙闪到一边,又担心他难过,便应付道:“我爸不让我上学了,嫌我捣乱。”
“没事,学好学不好,吃饱算拉倒!不念就不念了,这次回来多陪爷爷住几天,带你上山打兔子去。”
我们回老家的事并没有告诉爷爷,只是打给一个亲戚,不过我这个小叔通知了爷爷,可他们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回来,而爷爷也不问,只顾得跟我说话,等上了车才看见杜鹏飞。
杜家与我们家不是近亲,我爸弟兄三个去太原的时候叫上了他,爷爷对他不算亲热,只是点点头打招呼便不再多说,甚至对后座上裹了两层被子,像个还在茧里的大白蚕一样的杜妞妞没有一点好奇,就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我身边,生怕弄脏了车里。
到了爷爷家,守夜的大狼狗爬起来呜呜的呼号,它没有汪汪而是呜呜,让我颇感兴趣,这家伙本来是睡着的,只是杜妞妞被抱着进来时才开始呜呜,声音有种恐惧又带着警告,都说狗通灵,我觉得它是感觉到了什么。
农村的狗养着简单,主人吃啥,它们就吃剩下的,后来爷爷告诉我,虎子之所以能察觉到妞妞身上的危险,也是因为吃的简单,五谷杂粮天生天养,并没有祸害了它的狗鼻子,城里的那些狗不叫唤,并不是因为城里没有鬼,而是宠物犬已经退化成大傻逼了,一身肥膘,鬼出现在它们面前,这些狗都想上去尝尝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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