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招牌上老旧的霓虹灯不自然的闪烁着,“春天”两个宋体大字发着旖旎的粉红色光晕,客人却寥寥无几。
毕竟是在闹市区的背街,谁会在这么一个热闹的夜晚跑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呢。
然而,这家店里却走出了几名衣着各异的男女。
“还是老样子啊你,每次出完任务都靠在墙角玩手机,我说,跟我们出去玩一次嘛!”穿戴张扬的女孩子冲着墙边一身黑衣的男孩子说道。
“不了,你们去吧。”男孩声音听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语调几乎没有起伏。
“什么嘛,每次都这样。在这么下去全军情处的人都要觉得你性冷淡了……”女孩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走到男孩的面前,摸着他的脸调笑道:“你真的不想体验一下长大的滋味儿吗?小唐意~”
“……”男孩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女孩。那是一双纯黑色的眼眸,眸中毫无杂质的黑几乎可以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女孩挥了挥手,无趣道:“要不是你长得帅谁会来邀请你这么个榆木疙瘩……果然是性冷淡没错吧!”
女孩匆忙离开,剩下男孩一人。
男孩名叫唐意,是名为“军情处”的情报组织的一名S级情报员,在军情处中以不近人情闻名于各个部门,但由于他的个人成绩相当优秀,有任务记录至今未尝败绩,处里的人也没有说些什么。
唐意放下手机,把它塞进了口袋。就在刚刚,他收到了一个新的任务,这个任务要他去刺杀一名本地的政府官员。任务难度并不高,只给了三级的评价,这比起他平时动辄五级往上的任务难度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但这次比起以往有一点不一样,这个任务要他去做的是刺杀这名官员,而不是刺探这名官员手中的情报。
唐意在军情处工作五年(工作前受训十年)以来,从没做过一个杀人的任务,似乎这是军情处从上到下默认的规则。“杀人的工作不能交给唐意”,据说这规定是把唐意领进军情处的王叔定下的。与军情处大部分的人不同,与其被称之为刺客,叫唐意“情报员”或许会更合适。
但是现在,这个称号即将走向完结。
唐意记得刚刚看的时间是20点24分,距离任务开始还有将近七个半小时,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休息一下。上一个任务刚刚完成,现在体力不足,如果硬要撑到七个半小时之后,可能会导致任务失败。
是夜。
凌晨4:00,唐意准时的来到了那名官员宅邸的房顶;
凌晨4:07,成功突破监控和保镖;
凌晨4:12,刺杀成功;
凌晨4:17,脱出成功,任务完成。
一切都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丝毫看不出这是唐意第一次做杀人任务。
做完任务报告之后天已经微微亮了,唐意回到了宿舍,把自己扔在床上,手机也不想玩。他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放空了一直高速运转着的大脑。他知道,马上王叔就会来找他,倒不是因为他违反约定杀了人,而是这个任务来的太反常——反常到他这个只负责干事的人都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叩叩叩……”
“请进。”
来人大约五六十岁,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太极服,手里还拄着一根红木雕的拐棍,乍一看和公园里晨练的老爷爷并无两样。
“王叔。”唐意起身恭敬道。
“小意……”王叔示意唐意在床边坐下,同时自己也搬了旁边的椅子,坐在了唐意的对面。
“你肯定知道我要来找你了。”
“……是。”
“是啊。这都快十年了,从我把你带进军情处,到现在你已经成了军情处的顶梁柱。”王叔脸上满是回忆的表情。
唐意点点头,并没有接话,而是等着王叔继续往下说。
“想必你已经察觉到了吧,军情处越过了我直接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的用意。”
“嗯。”
“看来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了,我来,也就是跟你告个别……”王叔顿了顿:“顺便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反正我要走了,你留不留下……自己决定吧。”
王叔给唐意塞过去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唐意飞快的记住,然后如同职业病一样撕碎它——
然而那一瞬间,唐意却失神的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下来。他看着眼前飞舞落下的纸片,觉得心脏突然就像被刀划过了一样,刺痛,颤抖。
出过无数次任务已经对这座城市熟的不能再熟的唐意,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个地址指向哪里。
公墓。
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公墓。
唐意在过去那十几年中曾经也幻想过自己是不是拥有一对爱着自己的父母,他们可能就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每天洗衣买菜,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时不时地,可能还会翻出他小时候的照片,想想自己的儿子去哪了,或许……看着看着还会哭上一小会儿,不过过一会儿就会平静过来,继续他们美好的日常……
但当现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却犹如一道重击直接将他心中为数不多的希望锤烂捣碎,他的所有对父母的幻想都成为了不可视的碎片,分崩离析,各自飘散。
唐意就这么呆愣着,甚至连王叔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午夜时分,天空还飘着秋日清冷的小雨。唐意匆匆从衣柜里扯出一件大衣套在身上,冲出了屋门——
“……现在……就想见到你们!”
“现在!”
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底,唐意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经超限速两三倍的车速,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只有见到自己的父母,仅此而已。一个人对见到自己的父母,还是已经离世的父母,到底能有多大执念?或许生活在幸福中的人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可值得执着的吧,毕竟从有记忆开始,做错了事第一个站出来指责的一定是父母,他们会强逼着孩子做一些他们不喜欢甚至厌恶做的事,还有可能整天拿着自家孩子和别人家的比来比去——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父母”这个大前提之上的。
唐意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军情处接受各种各样非人的训练,他做错了,只会有教官的指责和严苛的惩罚;没有人逼着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因为他必须要喜欢他最厌恶的工作,这样才能保证在军情处活下去;被比较也是常态,只不过这个“比较”一旦不如别人,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生活于这样环境中的唐意,他没办法不去幻想自己的亲生父母,没办法不在脆弱的时候假设自己的父母如果还在,没办法不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象着有朝一日自己的父母会来接自己逃离苦海……
他被称赞的强大同时也造就了他的孤独——军情处,就是这么一个把人变成武器的地方。
而军情处里所走出的人,也必定是这个样子。
“吱——”刺耳的刹车声过后,唐意摔上车门就冲向了那片公墓,哪怕身后有工作人员在大喊“夜间不让扫墓”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十几年的郁积,到今天终于爆发。
不是没有怨恨,也不是没有苦痛,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咬牙承担的,但这些东西不是承担了就会消失,而是会压在他的肩上,越来越重——直到最终压垮他。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扑通一下跪在被雨水润湿了的地砖上,唐意放声大哭,就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面前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有着他亲生父母的结婚照,两人的样貌均不是特别的出色,但却笑的一脸幸福。他们互相拥抱着,眉眼弯弯的对着镜头诉说着他们二人的恩爱。唐意伸出手指拂过那张印刻在大理石上的照片,竭尽所能的想象这几根手指抚摸在真实的,有热度的皮肤上应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雨越下越大,渐渐的,打湿了唐意的头发和衣服。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冷,不是在8000多米高的雪山,也不是在极地零下数十度的冰川,仅仅是在这不大不小的秋雨中,唐意——从手指到脚底都冷得痛彻心扉。
周围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警笛,想必是守陵人看他强行闯入陵园而报的警——
红蓝相间的警灯亮得刺眼,但唐意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久久的盯着眼前的墓碑,像是要把他们死死的印刻在脑中永生永世不忘记一样。
“爸爸……妈妈……”
轻轻张嘴,喊出这个他一直想要喊出的称呼,他声音低哑,却饱含着一股不可抹开的浓重情感。
唐意觉得一直绞痛着的心脏似乎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
“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
唐意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声音越来越大,就像着了魔一样。周遭赶过来的警察看着他,也不敢贸然上去阻拦——
眼前越来越模糊,唐意伸出手想要擦拭一下溢满了眼眶的泪水,然而,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无意识的一直擦着,然而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失去意识之前,唐意只记得陌生的警察问的:
“喂!你没事吧!”
他扯起嘴角,回答了一句:
——嗯,我很好。
IC(InitialChapter)
唐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带着春天特有的花香和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幸福的一家三口正在小区的公园里散步,高大的父亲,温柔笑着的母亲,以及一个到处问东问西的黑发小男孩。偶然之间,他们路过了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推车,母亲给男孩买了一个,男孩惊喜的瞪大了双眼,却在下一秒被父亲泼了一桶凉水:
“唐意是要成为男子汉的人啊!怎么会想要吃棉花糖这种小女生才会喜欢的东西!”
男孩为难的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棉花糖不知所措。
“哎呀,你也真是的……”母亲埋怨道,随即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付钱买了一个更大的棉花糖,塞到了孩子父亲的手里。
“喏,现在你的男子汉父亲手里也有棉花糖了,吃吧!”
暖暖的春光下,三人找到了一张树荫下的长椅小憩,小男孩吃完了手里的棉花糖突然觉得有些困倦。他轻轻靠在了母亲的身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境甜蜜的唐意根本不想醒来,然而一道强光还是迫使他睁开了双眼。
“……”
强烈的光照刺的唐意眯起了眼睛,他警惕的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出于特工的本能,他需要第一时间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然而得出的结论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正躺在一位衣着奇特的女性的怀里,他们的旁边还站着一位男性,他同样衣着奇特并且还拿着一个类似于铃铛的东西在摇晃……
所以说,这是个什么情况?
面前的女性正对着他微微笑着,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但是保养得很好,感觉上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富贵家庭中的女性。她有着一头乌黑地卷发和紫色的瞳孔,温柔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唐意的身体,让他有些微微尴尬——自己少说也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了。
而面前的男性则有着一头清爽的棕色短发,看起来已是年过中年,他留着一圈胡子,强壮的身躯看起来孔武有力,唐意觉得即便是自己也不一定能比得过眼前人的力气。
“无论如何,先动一下试试看,确实记得我应该——”
……是在公墓晕倒的?
唐意举了举胳膊,却因为这个动作而吃了一惊——原本修长有力的一条胳膊此刻竟然变成了一条软软胖胖的小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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