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凉如霜，清夜侧身倚着亭子的围栏，一手摇着销倾扇，一手握着酒杯对月摇晃几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幽黑的眸子像是一汪深泉看不到底，只是眸中倒映着天上冷月。

摇头再次斟满酒，熟悉的却略有虚浮的脚步声自清夜身后响起，“身体还没好就应该好好休息，忆涵。”清夜头也不回地说道，从小就听对方的脚步声，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肯定是忆涵了，不过离轩会放她出门而不是在床休息着实让清夜有些诧异，诧异归诧异，酒还是要喝的，清夜举杯再次饮尽杯中酒。

“我不过是来看看某个人借酒浇愁，落魄的样子。”忆涵轻轻浅浅地笑声令幽静的夜里多添一分生气。

“借酒浇愁，忆涵，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转过身满不在乎地笑笑，清夜摇摇头，似是相当不赞同忆涵的话，“我不过觉得今晚月色正好，适宜对月独酌罢了，可不是借酒浇愁。你想太多了。”

“清夜，是借酒浇愁还是对月独酌，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来这里是凭着自己的本心有些话想跟你说。”忆涵忽然敛起笑容，正了脸色，清夜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愣了愣，随后又是一脸不放在心上的表情，身体复又向后倒去，懒懒地靠着扶栏上，杯中酒香弥漫，手中销倾扇配合着他懒散的表情缓缓摇着，“说吧。”

“你对筱夜真的完全是虚情假意？”

顿了下，看着清夜略微变得不自然的神色，忆涵琢磨了下继续开口，“清夜，你从小就很出色，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锦城乃至京城的女子看见你的都对你思慕不已，她们待你真心实意，可你却一直和她们保持着距离相处，恰到好处的距离，恰到好处的暧昧，让人恨又恨不得，反倒越来越爱。你之所以那么做不过是因为你从来没动过真心，或者说你根本不懂真心，根本不知道真心为何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可能会动了真心而不自知？不是每个人都会在动了真心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动情了。清夜，我只想问你：筱夜不在，当你知道她或许有可能永远不会回到我们身边，你有没有一点不舍？有没有一丝难过？你好好问下你自己的心。”

一口气说完，忆涵发觉清夜神色茫然，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她才听见清夜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解，“你觉得我动了心？怎么会？你怎么和离轩一样都觉得我对筱夜动情呢？”

“会还是不会，动没动情，其实你自己最清楚，筱夜如今深受重伤，也许会死，这样想的时候你心疼吗？”简简单单的问句却让清夜蹙起眉，不是没想过是否有真心，而是不敢想，真心错付的感觉如何从那些思慕他的女子身上他已经充分看清了。他的一生游戏花丛就足够了，何必去趟感情的浑水？

“清夜，其实幽慕辰会娶我很明显是为了筱夜，至于为何要这么做，我们谁也不清楚，可他对筱夜别有用心，这是肯定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便是真心吗？忆涵，你何时这般天真了？真心，真情于我不过是场笑话，你忘了吗？”凤眸微眯，清夜把玩着酒杯，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笑开，“什么是真心呢？忆涵，你懂？”

“清夜，你游戏人间够久了，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人，你想和她在一起，放不开搁不下，只想跟她在一起。只要她陪着你，你可以走过任何的艰难险阻，她之于你便是全部。我想，那大抵便是对她有了真心。”

“放不开搁不下？”莫名地问着，清夜忽然想起第一眼看见熟睡的筱夜时，他的惊艳；她对着他笑的时候，甜甜的说着“哥哥，别哭”，那时候，他以为全世界只剩她的笑；她受惊时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兔子，让他想要好好地怜惜；她跟着他们去武林大会，一路上有她的陪伴，气氛总是很活跃；她在漪霜楼闹场的时候，脸上狡黠的表情没逃过他的眼睛，但他愿意陪她演下去；她做噩梦时脸上犹带泪痕，忆起过去她的痛苦让他心疼；她被幽暮辰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他莫名觉得有些急躁；他亲手用销倾扇伤了她，心里却不仅仅只有内疚，这难道便是真心吗？他冷清夜对东方筱夜的真心？他真的也会有真心？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情还是虚情，连他自己都已经弄不清了。

“忆涵，筱夜她。。我。。”欲言又止，清夜终是没再开口，抬眸望月，身子懒懒地靠在扶栏，自顾自地继续开始饮酒。忆涵见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有时候说太多也并不一定就有用，真心是否存在只有自己才会懂得，旁人再如何也只不过是旁观者罢了！

“我知道你会去找清夜，但没想到你会这么迫不及待，你就那么放不下筱夜吗？”刚推开房门，忆涵就听到身后传来离轩略带责怪的声音，正打算推开门的手就此一僵，“额，早，离轩。”不自然地转身，忆涵企图顾左右而言他，眼睛上下左右看看就是不敢正面对视离轩。

“早？忆涵，现在可是晚上。”抬头望了下半空低垂的明月，离轩紧盯着忆涵，面无表情地说着。

“呵呵，是吗？”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忆涵只能乖乖垂下头，一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表情等待着离轩的责怪，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离轩只是叹息着说：“你啊！”无奈地扶额，离轩实在对眼前的人毫无办法，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拿她毫无办法，看着她委屈的表情，自个气都气不起来，更别说骂了。

“你就非那么急吗？”

“离轩，你知道的，我放不下筱夜。”抬起清澈如约的双眸，忆涵说的异常坚定。

“可你明明知道筱夜不是她。为什么还。。。”

“我知道，”抬起手迅速打断离轩还未说出口的话，忆涵垂下眼睑，低声说道：“可是我每次看到筱夜就会想起她，想到若是当初我没放手而是抓住了她，她会像筱夜一样纯真可爱，她会像筱夜一样天天开开心心地笑着，她也会陪着我们一起大闹武林大会，她会。。。”声音忽的哽咽，忆涵再说不下去，天知道她这几年午夜梦回的时候有多后悔，倘若当初能抓住她，她就不会失去她。

离轩微叹口气，心疼地将忆涵拥入怀中，柔声安慰：“我明白的，忆涵，我明白，我知道你忘不了她，知道你不能原谅自己的无力，看见和她同龄的筱夜就想从筱夜身上看见她的影子，她是你一生的劫，我明白的，所以才不想拦你，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若她知道你这般不顾自己，她也不高兴的。忆涵，不要太担心，筱夜不会有事，她医术那么厉害而且幽慕辰也不会希望她死，所以筱夜一定不会有事，我们也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绝对会把筱夜带回锦城，不仅仅是为了忆涵更是因为有件事非筱夜不可！

黑夜中，忆涵窝在离轩怀里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温暖，闭上眼的她没能发现离轩眼中缠着细微的担忧以及身后不远处笼罩的死亡的阴影。

翌日，除忆涵外俩人明显心不在焉，忆涵看着食不下咽的两人，心里诧异万分，清夜的话她还能理解，不就是在纠结真心还是假意么？但离轩又是为了什么？

“离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冷不丁地开口，忆涵满脸都是怀疑，离轩闻言脸上一丝慌乱一闪而过，随后故作镇定地摇摇头，无奈忆涵并不打算放过他，紧紧逼问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他们自小就在一起，离轩有没有事瞒着她，她会不知道？

“我说了，你千万别急，娘病重，莫大夫查不出病症，推测是中毒，爹飞鸽传书叫我们赶快回去，如今只能靠筱夜了。”眼见无法骗过忆涵，离轩只能全盘托出，而话音刚落，他就不出意外地看见忆涵的瞳孔忽的收缩，整张脸立时变得苍白毫无血色，连原本心不在焉的清夜都紧张起来了。

悄悄在心里叹气，他就是知道这两人会变成这样才不敢告诉他们的啊，况且清夜现在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掉，他怎么好意思让清夜再操心呢？

“我去把筱夜找回来，终归是我说的话太伤人。”良久，清夜才开口，语气微微颤抖，自己的心意虽没弄清楚，可既然雪姨身重奇毒，他的儿女私情只能暂放一边，可是筱夜她会原谅自己吗？

“你去哪找她？要说责任，我也有，是我们伤了她。”懊恼地甩甩头，离轩此刻也是无计可施，且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幽暮辰将筱夜带去了哪里，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见到了筱夜，可筱夜还会跟他们回锦城吗？他们伤她那么深！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吧。”那日筱夜悲伤的声音冷冷响起，带着永不回头的决绝与痛彻心扉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