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想要呼吸,但感受不到呼吸的存在。明明想要呼救,但声带没有任何震动。
他现在好像在假装一具尸体,但意识清醒的告诉自己,这只是沉眠之前的插曲。于模糊与朦胧之间,闭合的双目还是“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事物,壁挂的时钟仍在转动,时针,分针,秒针,唯有撞针一秒之间的机括作响,还能提醒自己,活着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和濒死一般的体验,竭尽全力的又一次呼吸,强迫每一根神经重新运作,仿佛听见了电信号的悲鸣疾走,没有任何一缕空气愿意进入他的气管,这种情况下,仍有余地的发散了一下思维,如果大脑是个将军,那么一定没有一个士兵愿意听他的命令,因为自己现在连睁开眼都做不到,在感官被切断的情况下,这个中枢除了胡思乱想,什么用也没有。
只能等待,或者等死。
重复,重复呼吸,重复尝试,哪怕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个肺是否仍在运作。十余年的重复工作,已经让你对呼吸如本能般熟悉,如果不是这种事情发生,也根本不会注意这个吸气吐气的动作是如此重要,确实的支撑了自己的整个生命。
他重新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于是一切开始清晰起来。他想从床上爬起来,他也能支撑着爬起来,环顾四周,在经历梦魇之后,这个昏暗无光的房间也顿时变得鲜艳起来,但是仍不生动。他盯着挂钟看了一会,下午一点一十四分零七,八,九秒,针摆的运动印在每一个视觉神经之上,清晰可见。房间里一如既往的寂静,他听见了,这里没有声音。
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了,但他每次都能醒过来。对于这种灵魂出窍式的体验,他自认为实在没有体验第二次的必要,但梦魇总在不经意间悄悄到来。兴许是精神上压力太大,兴许是睡觉的姿势不对,他对探索这种事情的成因实在没有兴趣,活着,仍然活着就够了。
一夜又一夜的辗传反侧,一晚又是一晚的夜不能寐,习惯了麻木,也习惯了冷漠,对于做出公式化的笑容颇有心得,每日重复着相同的谈话,重复着相同的事情,对他来说,这些都有如精神病人的呓语,最终诞生在每个噩梦当中,臆想为最可怕的存在。
他不喜欢穿拖鞋,所以赤脚下地,反正是木地板,更何况脏了也得自己去擦,实在太麻烦了。活动一下僵硬的颈椎,然后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在推开房门之后,重新回归到名为生活的怪物中去。
他不禁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种为了生存而行进的生命究竟有什么意义,也或许,如果不用生存,那么生命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论如何,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依旧有些价值,那就是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的愚蠢,现在的自己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资格。
意义是留给生存下来的人的,资格也是。也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又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该用来工作的时间,就要留给工作,思考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思考人生也不行。
如同倒影的世界,被盖上晦涩的幕围,遮蔽了光线的去路。取代了五光十色,只剩下被抽干的沉寂和冷漠的涂抹,没有呼吸,也失去了濒死的资格。
推开房门,思索着下午的工作,还有傍晚,家里冰箱已经空了,该去买点东西。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射进来,昭示着其刺眼的亮度。强烈的明暗对比让他的眼睛有些难受,鼻子一酸,浸湿了整个眼眶。
揉开双目,带着轻微的刺痒,他睁开了眼。
如瀑的金色长发,顺着柔和的曲线一泻而下,宁静的躺在木质地板上,斑驳的光影淋在发梢,晕开整片星空。明媚的阳光穿过心与心的隔阂,绘上了世界的颜色。交相辉映的,是天使的侧颜。温和的过堂风拂过脸颊,跨越了寒与署的季节。这一切映入眼帘,美好的像是在梦中吟唱。
他突然觉得,世界不配拥有颜色。除她之外,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颜色能留在眼中。仅仅一个瞬间,重新拥有了能够跳动的心灵与痛哭流涕的悸动。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拯救了,哪怕既不明白,也不理解,却想将这个瞬间继续下去,如果是梦,就宁愿在这里死去,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海枯石烂。
清风徐来,那些一闪而过,或者刹那花火,成为了永恒的泡沫,在被点破的瞬间定格。时间重新开始前进,思考续弦而接。
是一个转念,或是很久很久,在经历了强烈的冲击和失神之后,理智总算得到了一时半刻的栖息。身为人要忍受身为人的桎梏,他对这点是最明白不过的,而在她身上表现出来的,是人类没有资格拥有的精致与美感,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那是身为人身的存在,如果是神造的人偶降临于此,那么他愿意从此成为最狂热虔诚的教徒,日夜祷告,将神的旨意撒向大地。
她是谁,又或者,它是什么。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常理,不过是又一次于午睡的梦魇当中陡然惊醒,就邂逅了自己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的事情,但如果对象是她,那么一切都像是自然而然,哪怕无法理解,但仍能心怀感激。纯白的哥特裙衫扶在金发之下,袖边与裙摆的蕾丝像是染上白纸的墨,充斥着无法言喻的调和感。目光无法一时一刻的偏离,她就是有这样的吸引力,并不是想要注视,而是无法无视她的存在,就好像天上的太阳,从不会昭示自己的存在,谁也没法视而不见。他甚至舍不得眨眼,生怕下一次双眸张开,这一切就消失不见,他已经见过了最美好的事物,再重新回到那个无色的世界当中,只是想象就感到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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