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1380年），初春，南京。

过了布衣巷，穿过人流熙攘的神策门，于敏越发觉得纳闷。再往前就是外郭了，住的清一色全是平民，难不成新科状元要给老百姓送礼？这不开玩笑么。他边走边侧脸问吴纳道：“吴兄，你看准了没有，究竟是不是蔡克中？别是另外一个相貌相似的人吧。”

吴纳肯定地答道：“绝对错不了，凭我的眼力，只要看一眼就忘不了他。前些日子蔡克中状元及第，在京城跨马游街，我挤在人群里看热闹，清清楚楚记得他细白额头上那块指头肚大小的朱砂胎记。纵然有人和他面貌相仿，总不能连胎记也一样吧，哪有这么巧的事。不信你到近前看看。”

于敏想想也是，蔡克中他也见过。根据前边那人的背影判断，也极像蔡克中。当下于敏加快脚步追上去，躲在人流里偷偷端详，一点不错，正是此人。蔡克中虽然穿了件带补丁的破旧便服，但那张脸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是，”于敏冲跟上来的吴纳说道，“他带着这么一大箱金银来外郭做什么，高官显贵们都住在内郭，这里不是行贿的地方啊。”

吴纳道：“说他行贿只是一种猜测，韩大人也是这么怀疑的。目前不敢断定就是行贿。”

说话间已经到了高桥门，出去就是城外了。二人停住脚步，想看看蔡克中往哪里走。可是他既没有向左也没有向右，而是领着身后那几个车夫随从径直出了城门，随着人流朝长江边走去。

二人感觉意外，这都快要掌灯时分了，一个新科状元不在家里等候朝廷任命，黑灯瞎火跑到江里找死啊。

于敏道：“姑且不管他所为何事，我们再跟一段看看。倘若有什么意外，也好照应一下，别让新科状元遭了祸殃。”

吴纳笑道：“这话说的是，如果新科状元被人害了，于朝廷面子上可不好看。”

二人便走出高桥门尾随而来，在渡口登船过江。上了岸，只见暮色四合，鸟雀归巢，渔翁罢钓，牛羊入栏，远近横斜的几个村庄早已炊烟袅袅，旷野渐渐寂静下来。

吴纳忽然指着前边说：“看，蔡克中上了驿路。”

于敏扭头一看，果不其然，那蔡克中一行绕过前边的村庄，下了一道坡又冒上来，跨上一条斜路，朝西北方向的驿道快速走去。

二人愈加大惑不解，这个新科状元到底在搞什么鬼，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的举动都无法解释。说是回老家吧，他老家在浙江，方向不对。说是走亲访友吧，哪有晚上拉一车金银去的？说是行贿买官吧，朝廷重臣都住在内城文华街一带，他不该来驿道上找门路。

于敏开始怀疑起吴纳的消息来源，问道：“你是亲眼看见箱子里的金银，还是凭空臆测？”

吴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当然是亲眼目睹，不然我怎么敢贸然报告韩大人。”

大约半个时辰前，吴纳路过一条小街，前边有辆马车突发意外。那匹马可能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不住嘶鸣，连窜带蹦，将车中一只大木箱甩了出来。吴纳担心造成事故，急忙纵身过去，与车夫合力制服了惊马。刚要离开，扭头发现木箱里洒落许多金银元宝，几个神色慌张的人正在往回捡拾。那个主人模样的人则在一旁压低声音狠狠责骂。吴纳和那人目光一对，觉得很是眼熟，迅即认出他便是新科状元蔡克中。刚要问候，猛地发现不对，对方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与身份极不相符，显然在有意掩饰什么，于是便装作萍水相逢的样子，淡淡拱了拱手。蔡克中并不认识吴纳，古怪地冲他一笑，道了声谢，就带着几个人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