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1382年),南京,户部衙门。
陕西承宣布政使司的照磨焦兴走进户部大院,逢人便点头哈腰。过分的谦卑未免使人生厌,一位身着主事官服的官员站住脚步,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哪儿来的?来户部做什么?”
承宣布政使司是明朝的省级机构,简称布政司,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省政府。照磨是掌管钱粮账目的官员,类似于财务处长。
焦兴举了举臂弯下几本厚厚的账册,陪着笑脸说道:“启禀主事大人:卑职是陕西布政司的照磨,是来考校钱粮的,考校钱粮。”
主事大人道:“考校钱粮应该去照磨所,你跑到司务厅来干什么。”
焦兴懵懂地四下望望,说道:“卑职刚才在门口打听照磨所,守门的大人说进了门一直朝东走。这不是东边吗?”
主事大人忍不住嗤嗤笑起来,看来这位老兄转向了,于是提醒道:“错啦,照磨所在那边。”
焦兴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道:“哦,那边才是东边呀。我说这京城怎么怪怪的,老大个日头从西北角冒出来,还以为它走差路了。原来是我搞错了,太阳并没有错。”
来到照磨所,把账册交给负责考校的典吏,谦恭地问自己是不是能走了。那位年轻的典吏一直没有抬眼看他,听了这话,生硬地答道:“你是来干什么吃的,还没考校完毕就要走。走吧,陕西省今年就按拒绝考校钱粮处理。”说着把账册噼里啪啦丢了出来。
焦兴吓得慌忙捡起账册,恭恭敬敬送到典吏眼前,连连赔礼道:“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大人。卑职刚刚接任此项事务,不懂规矩,万望大人海涵,万望大人海涵。请您老考校,卑职就在这里恭候,就在这里恭候。”
典吏没好气地重新接过账册,伏案考校去了。
焦兴一大早离开客栈,也没顾上吃饭,也没顾上喝水。此时又饥又渴,却不敢离开半步。典吏对过的桌案旁有一把椅子,焦兴小心翼翼坐过去,大气都不敢喘。他见桌上有半碗不知谁喝剩下的白开水,有心拿来润润干渴的喉咙,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偶一扭头,发现院里有个老头在浇花,便对典吏道:“卑职想去找点水喝。”见典吏没吱声,就跑到院里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凉水。这大冬天的,冰得牙根都疼。
好不容易挨到晌午时分,典吏终于放松地伸了个懒腰,面无表情地说道:“陕西的,完了。”
焦兴也放松似的呼口长气,陪着笑脸道:“到午饭时间了,卑职想请大人小酌几杯,不知大人肯不肯赏光?”
别看焦兴一口一个大人地叫,其实典吏还不如他官职高。他好歹是个照磨,正八品。那典吏根本不入流,说穿了就是个记账的,就像现在的收银员或者小会计。可是,衙门越大脸越难看,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有什么办法呢。
听了焦兴的邀请,典吏脸皮松弛了一些,把账册还过来,似笑非笑地说:“别忙,你的账目有几个地方不对。”
焦兴忙把脸凑过去说道:“请大人指教。”
典吏指着几个地方说:“这个户口数,你们报的是二十万零五千一百零三户,户部统计的是二十万零五千一百零七户,差四户。还有耕地面积,你们报的是一千五百六十五万三千二百一十六亩,户部统计数字是一千五百六十五万三千二百一十六亩零八分,差了八分地。再就是粮食产量,跟户部统计结果差了二百五十斤零四两。”
焦兴解释道:“回大人,这人户是流动的,数字不可能十分确切。土地丈量也不可能没有误差,尺子拉得紧一点或者稍微松一点,就不太一样了。粮食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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