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火车“哐切”“哐切”的开动起来后，父亲心头的那点新奇过了后，坐火车就成了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呆在一个铁皮盒子里，行动受限。窗外的风景飞速的后退，太阳开始一点点往西边落了下去，整个天空便慢慢地暗了下来。

这个时间，已经到了晚饭的饭点了。同车厢的其他乘客，都早有准备，纷纷从背包里拿出吃食，或者嗑着瓜子，或者看书打盹，或者四个凑在一起在那个小台板上打牌，悠闲自得。

父亲他们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此时见旁人都有吃有喝的，肚子便“咕咕”的叫开了。

不过，很快就有乘务员推着一辆小推车，从狭窄的过道推过来了，推车上有泡面饼干等一些充饥的东西，还有瓜子花生这些零食，饮料有雪碧可乐等，吃的喝的一应俱全。乘务员边推还边喊：“瓜子花生，面包饮料了。”

火车上的东西，包括火车站内的也一样，总是比正常的价格要昂贵好多的。这是大家都有的共识，因此一般人要是坐火车，都是事先准备好带上来吃的。

乘务员这一路推过来，买的人并不多，就个别小孩子馋零食，家长又忘了准备的，才会骂骂咧咧的买一点。

父亲和叔叔只是拿眼睛看着瞎子。

瞎子看着父亲，嘟噜一句说：“你不是有钱给乞丐嘛！”一只手却是自觉地伸进胸口，抽出钱来，待乘务员把小推车推到身边时说，“来三桶泡面。”

乘务员停下车来，麻利地从小推车上拿出三桶泡面，放到了三人之间的那张小台板上，说：“三十。”

“杀猪啊！”瞎子咒骂了一句，却还是乖乖的把三十块钱递给了乘务员。

乘务员仿佛没有听见瞎子的话，估计是听习惯了的缘故，表情木然地接过钱，说：“撕开，我给你们泡好。”

父亲咋舌于这么小小的一桶泡面竟然这么贵，手下却是不慢，和叔叔瞎子他们一起撕开了泡面的包装。

乘务员拿出一个热水壶来，给每个人的泡面桶里加了开水，就又推着小车叫卖开来。

泡面在开水一冲下去的时候，香味一下就扩散开来，引得父亲食指大动，就想端起来吃。

叔叔把手在泡面桶上的塑料纸一压，说：“先泡一会，还没好呢。”

父亲没有吃过泡面，以为开水一冲就可以吃了，见叔叔这么一说，只得耐下性来，可泡面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肚子忍不住就又“咕咕”的叫开了。

泡面没几分钟就好了，父亲狼吞虎咽的，连汤也一起吃了个精光，感觉味道实在是太好了，人生中好像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一个做体力活的农民，本身食量就大。再加上泡面分量的设计，本来就是一桶吃不饱，两桶吃不完。

他又不好意思要第二份，毕竟一桶要价可是十块钱，太贵了些了。叔叔和瞎子吃的没父亲快，父亲他把桶里的汤都喝光的时候，叔叔他们里面的面条都才吃了一半不到。父亲他只有吸吸鼻子，吞着口水，看着叔叔他们把面桶里的泡面吃光。

泡面吃完，那股香气被风一吹，很快就消散了。

三个人就这么干坐着也没什么事儿，瞎子就走到旁边那些在打牌的人那儿，看他们打牌消磨时间。

父亲还在咂巴着嘴，回味泡面的味道，说：“这泡面挺好吃的嘛！”

“你饿了的缘故。”叔叔却深知泡面的真实滋味，说，“吃多了就想吐，最没花头的东西。”

“你经常吃啊，这么贵的东西？”

“在外面玩的时候，顾不上吃饭，就经常用这个充充饥。火车上贵很多的，一般只要三块钱就够了。”

三块钱的概念，在父亲心目中也已经属于高物价了。

“书福，好少出去赌赌了。”父亲开始教育叔叔，这话他以前也不知道对叔叔说过多少遍了，效果几乎没有。

“烟拿枝来抽抽。”叔叔完全不理会父亲的教诲，说，“我忘了带了。”他昨天父亲那顺走的那包，早抽没了，自个儿也不买。

父亲身上还好放了一包，一人抽出了一根点上，说：“你就是缺个老婆管管。”

火车车厢里是禁止吸烟的，要抽就只有去两节车厢连接处专门的吸烟区去。还好这边也没什么乘客，也没人来制止他们的行为。

叔叔吐出一个烟圈，说：“这么早找老婆干嘛，一个人多自由自在。”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石头都两岁了。”父亲吸了口烟，却吐不出烟圈来，只是胡乱地吐出一口烟雾。

“那是嫂子本事。”

“你说，我们就这么出来了，怎么跟他们说啊？”

“直接说好了嘛。”叔叔知道父亲的担忧，说，“当你到时候把大把大把的钞票带回去，他们就会理解你的了。”

“这事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啊！”

“我知道的，赌一把嘛，否则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说羊皮卷上的东西，真的是宝藏的地图啊？”

“瞎子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怎么说应该也没必要耍我们的。”叔叔开始幻想起得到宝藏后的美妙前景，说，“你想想看，到时候我们找到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随便一样就够我们赚一辈子的了，那我们就发财了！我们就不用再窝在那个穷山沟沟里了，我们就可以买汽车买洋房，住在杭州最好的地方。门一打开，就可以看到西湖。老爸就可以安享晚年了，没事就在西湖边溜溜狗啊逗逗鸟，跟一帮老头老太太逗嘴吹牛。石头也可以上最好的学校了，就算读书不好也没有关系。我们有的是钱，等他长大了，把别墅一造，车子一买，媳妇一娶，你就等着抱孙子好了。嫂子么，就可以穿金的戴银的，也不用下地干活了。顾他个十个八个佣人，每天就打打麻将，过着富家太太的生活。你想想，这样多好啊！”

叔叔漫无边际的一通畅想。

父亲却更实际一些，说：“外财那么容易得吗？”

叔叔把手里的香烟用力吸了几口，直吸到过滤嘴了，才从窗口扔了出去，说：“人生就是一场场赌博，谁也不知道下一场谁赢谁输。可是你要是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连注都不下，那你连赢得机会都没有了。”

“我只是担心，这事来的太突然了。”

“我知道的，我心里何尝不是。可是，哥，既然都出发了，就不要东想西想了。说不好，这次就轮着该我们哥俩发财呢！”

叔叔的话是对的，既然都已经豁出去了，都坐上这趟火车了，那还想这么多干什么。

父亲用手在胸口放羊皮卷的位置按了按，说：“书福，你说我们是不是想发财想疯了？”

“这很正常的，谁不想发财啊！只是，我们刚好有了这么一次好机会而已。”

以往父亲何尝没有幻想过，自己突然一下就非常有钱了，儿子就可以吃穿不愁了，老爸就可以安安稳稳过他的晚年了。可以不用为了几块钱的油盐酱醋而划算来划算去了，不用每次给儿子交学费的时候，还要东拼西凑。可以不用被那些有钱的亲戚冷眼相看了，也体会体会做有钱人的优越感。

想着可以像别的有钱人一样，买个小汽车满世界的乱跑。老婆也可以买好衣服了，也不用为了几十块钱的衣服而讨价还价了。想她嫁过来后，就一直跟着自己过着紧紧巴巴的苦日子。等有钱了，就可以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想买多少衣服就买多少衣服，穿的光鲜亮丽。不用一件衣裳买来都好几年了，都洗褪了色了，也还舍不得扔。

父亲正臆想的时候，车厢内一阵骚动，有几个戴大盖帽的进了车厢。

那几个人穿着统一的制服，从车厢的那一头一路过来，让每个乘客把车票拿出来，他们看一眼就又还了回去。

“查票了？”

“嗯。”叔叔点了点头，把口袋里那缺了一角的火车票抓在手上。

父亲见状，也把兜里的火车票拽在了手心。

那几个人过来，把父亲和叔叔手里的火车票拿过去扫了一眼，便还给了他们，没有什么问题。

这几个人的动作很快，没多大工夫就走到了瞎子跟前。瞎子早准备好了，把手里的火车票递了上去，心思却还在另几个乘客的牌上呢。

那几个列车员把瞎子的票看了一阵，瞎子就把手伸到了他们跟前。他的票可是火车站里买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列车员却把火车票还是拽在了手里，一点没有准备还给瞎子的意思。

瞎子始料不及，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这火车票可是就在火车站买的！”

拿着瞎子火车票的列车员用不容质疑的口吻说：“你这张票友问题，跟我们走一趟。”

这人刚说完，另两个列车员就不由分说的上来一人一边架起了瞎子。

“怎么会！”瞎子争辩说，“我这票可是火车站售票处正正经经买来的。”

那个拿了火车票的列车员说：“正经不正经我们有数，走！”说完，带头向着车厢的另一头走去，余下的乘客的火车票也不检查了。

“怎么可能！”瞎子挣扎了一阵，可那两个列车员的力气很大，他挣脱不得，喊着说，“你们乱讲！”

那两个架着瞎子的列车员对瞎子的呼喊充耳不闻，拖着瞎子跟上带头的那个列车员，几个人很快消失在了车厢的那一头。

父亲把自己手心的火车票看了看，说：“我们的都没问题，他的跟我们的是一起买的，怎么会有问题？”

“不晓得。”叔叔的神色已经有些不对，说，“等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