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是建于山巅的巨幅岩架之上。进得山门来迎面便是间极宽阔的院落,青砖铺地,净水压尘,陈设有百十张圆桌,一些已有人落座,一些则没有。
察觉有三人进了门,在座者纷纷侧目扭脸看过了来,多数眼神都不那么礼貌。
“三位有请。”老薛义领着三人在一张僻静的空桌前落座:“小老儿已晓得夜猫大人平素喜好清净,烦请稍候,家主稍带便到。”
随桌侍候的使女立时上前为三人斟满香茗。
“好香!”琬儿乐得地碰起茶盏:“爬了好一通山,还真是口渴呢。”
“嗯……确是好茶。”醉猫长嗅一息,轻笑了笑:“先有此等美茗倒也不错。”
“等等!”岳天低声叫住二人,回手由自腰间摘下金嘴葫芦搁到桌面上:“喏,一人一杯。”
“酒?”琬儿哑然失笑:“天哥哥不懂的么?品茶以前怎能饮酒呢?”
醉猫倒是颇有涵养,只管瞧着岳天,并不言语。
“看来马前辈没告诉你呀。”岳天伸手在葫芦腰身上弹了一下:“蛤蟆,记得吗?蛤蟆。”
“蛤蟆?”琬儿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少顷又猛然醒过神来,笑着在额上一拍:“哎呀哎呀!忘了呢!小蛤蟆在这里么?爹爹真是的,也不告诉琬儿。”
说着起身长探出手到桌当中够过一只倒扣的空置茶盏,自己满斟一杯,仰脸一饮而尽,又斟上第二杯递到岳天脸前:“嘻嘻!大叔最后喝。”
岳天接过杯子,礼貌地朝醉猫示意谦让。
“别了。”醉猫自己抓过葫芦来:“愚兄怎好叫岳兄弟拂了琬姑娘的美意?未免太不开事了,还是直接来得痛快。”
“我就先干了。”岳天爽利地一张嘴全灌了下肚。
马塘注入葫芦内的酒不知是何品种,异常地辛辣刺喉,虽为玉蟾镇得冰冷,下肚后却忽如地火焚烧般灼热异常,热力由腹中直冲头顶,似乎脸皮也随着一涨涨地跳动。
岳天闭起双眼坚忍着,耳畔却响起琬儿跟醉猫的欢笑声。
“快瞧天哥哥的脸色!”琬儿伸着指头在岳天脸上戳弄,边咯咯笑到:“热得紧呢!烤兔子吧,烤兔子!”
“看来岳兄弟确是不懂饮酒。”醉猫也笑得很畅快:“虽不解这葫芦当中的玄机,可饮这等烈酒也真是难为岳兄弟了。”
“差劲儿就是差劲儿嘛。”琬儿争辩到:“本小姐也饮了这酒,又怎地无事呢?”
“你…你厉害行了吧?”岳天连连摆手:“嚯!好家伙,老人家想什么呢,劲儿也太猛了。”
“爹爹对天哥哥好着呢。”琬儿负气地叩着桌面道:“这酒琬儿在家也未曾喝……哎!你是何人呀?”
琬儿正说着却忽地插进了半句怪异的问话。
岳天心头一震,忙强睁开两眼。
这桌边仅剩的一张空椅不知几时坐上了个冷着脸的美丽姑娘。由上至下一色的藏青衣裙,若非有那满头飞瀑一般乌光油亮的秀发在,准叫人认成是尼姑。
“莫动!”那青衫姑娘低声喝到:“本姑娘只想借坐片刻,莫要坏了人的好事。”
岳天低眼瞧下去,那青衫姑娘的一条手臂搭在桌上,臂下压着柄出鞘的利刃,尖端直探到岳天胸前仅数寸。
“呵!”岳天冷笑了声:“借坐还这样,不礼貌吧?”
青衫姑娘狠狠白了他一眼,并不答应。
“没瞧起我?”岳天紧追着着逗她道:“你当我只是自己坐这儿么?”
青衫姑娘猛转回脸来。此时琬儿搁在桌面的右手已支出了破甲针的钢尖,醉猫的亦按住了自家那柄怪刀的把柄。
“你不太会威胁人。”岳天压低嗓门儿说到:“那个大叔我不知道,但穿粉衣服的小美女可是随时会将你这张漂亮脸蛋儿打烂的。”
青衫姑娘的胸脯因又惧又急而急剧起伏:“你…你要怎样?”
“是你要怎样。”岳天伸出根指头在她的利刃上轻轻叩着,边悠悠地道:“我不知你想干什么或是对什么人下手,你最好能有个足够摆平在场所有暴徒的理由,不然在这么多人时候搞事可不聪明,可我看你没有。”
“有没有不干你的事!”青衫姑娘焦躁地回敬了一句。
“小声点儿小声点儿。”岳天低语到:“这周围可不光咱们四个,那使女是来干什么的可还不清楚呢。我们也有自己的事,不想太早惹人眼,你最好跟我们聊聊天儿,哪怕装成在聊也行。如果时机合适,我不会拦你,不过若是搅了我的事,我可不管你有什么国仇家恨。”
说着冷冷地朝琬儿道:“琬儿,我发话以前若乱动就用你的爪子麻翻她。”
“晓得咯。”琬儿答应着,将指尖弹出利爪直递到青衫姑娘膝旁:“姐姐还是品茶吧。”
“你!”青衫姑娘给气恼得脸颊一面苍白,嘴角抽搐了几下,愤然地将脸别到了一边。
岳天也不再搭理于她,转过眼四野里打量起各桌的宾客,找寻琬儿说到的老婆婆。
此时满场的桌席已坐满大半,老少男女各色,都是全副武装。有气定神闲的,亦有人鬼祟地闪烁着两眼四下窥视。肃静的气氛透出股莫名的不安。
“婆婆怎地没到呢?”琬儿撅着嘴怨到:“琬儿早等不及那吃那蜜饯啦!”
“婆婆早来啦,琬丫头。”一把入耳便叫人觉着心安的慈祥声音截过话头来。
琬儿大睁眼睛循声望去,邻桌的空位已坐上了位手持藤杖慈眉善目的老妪,正瞧着这边笑着,在座竟没人曾有所察觉。
“婆婆!”琬儿欢天喜地地跳起来奔上前去,强搀着老妪往这边落座:“婆婆快来这边坐!快来!”
“哎呦哎呦!慢些。”老妪慢吞吞站起身,边笑着朝这边挪步:“还是那么的疯丫头,想把婆婆摇散了不成啊?”
“哪儿的话,婆婆还能再活上一百年呢!”琬儿将老妪扶持到自己的凳上,自家则乖巧地站立在旁。
“琬丫头,这回婆婆怕是要叫你失望啦。”老妪拉着琬儿的小手笑到:“婆婆没料到你会在此,不曾带着蜜饯来呀。”
“琬儿能见到婆婆就好了,没蜜饯吃也高兴呀!”琬儿笑盈盈地答应着,可一转头便负气地拉下脸撅起嘴来。
岳天与醉猫全瞧见了她那副神情,都逗得笑出声来。
老妪看过来,两眼盯在了醉猫的脸上:“大人怎地有如此闲情逸致与小丫头混在一路啊?”
口气并不甚愉快。
“在下早就不是什么大人啦。”醉猫眼光悠然地转向它处:“只是巧遇琬小姐二位好意相邀来同为一件趣事,临时搭个伙罢了。”
“既已是江湖中人,那便另当别论了。”老妪重又摆出笑脸来,转而瞧着岳天,慢慢说到:“这位小公子便是救了琬丫头性命的岳天少侠吧,老身在此多谢了。”
“唔?”岳天没料想如此,忙收起笑脸,恭敬地拱手施礼道:“只是晚辈顺便为之的,老前辈不必如此客气。”
老妪笑着点点头,却忽转脸朝向那青衫姑娘:“仍是不肯罢休么?”
青衫姑娘头也不会,只是冷冷抛过一句来:“婆婆不必多言。”
“哎!婆婆认得这位姐姐么?”琬儿好奇地插进来问到。
“呵呵,一月前刚刚识得的。”老妪点头道:“这位姑娘与今日庄内的一人有些过节,急于发难。老身明知她毫无胜算,苦苦相劝其从长计议,可这姑娘性子刚烈得很,将老身的良言半句也听不进去,只得一路尾随到此。却没想岳少侠只几句下来便制住了她,真是英雄出少年呐!老身该隐退啦。”
青衫姑娘听了便侧目过来,狠狠瞪着岳天,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美丽的女人即便是生气时也是很美的。
岳天瞧着她那副神情,颇得意地笑了一下,过后转回脸答应到:“晚辈只是打赌她办完正事之前不会舍得死的。”
“唉……怎会没想到呢?”老妪怅然若失地摇摇头:“到底是上年纪啦,脑子再不那么灵了。”
琬儿忙揽住老妪的脖颈亲昵道:“婆婆仍是聪明的,唔……至少就比琬儿强嘛。”
“哎呦!还是琬丫头最会说话儿。”老妪慈祥地抬手在她脸蛋上拍拍:“若是那样,婆婆可真高兴了。”
正这时,老管家薛义由打正厅当中现身出来,朗声宣到:“劳动列位宾客久候,家主已到。”
跟着便闪身一旁。跟着遮在阴影中的正堂门厅内缓步出了一人,各桌宾客随即纷纷起身拱手道贺。
一眼看上去,此人年约三十五六上下,身材匀称健朗,着金丝绣燕紫缎袍,下颏蓄短须,白净净脸面上一双笑眼透出庄严和气。
“这人便是那江湖上所称‘踏燕千里’的薛千里了。”醉猫低声道:“岳兄弟以为此人如何?”
“说不好。”岳天木无表情地应到:“也许是我活的年头还太短,可实在想不出被好人和坏人同时喜欢的人是什么样。”
“哼!”醉猫笑了笑:“岳兄弟不入公门真是屈才了。”
“劳列位朋友久等了,在下这就自罚三杯。”那薛千里说罢端起酒杯自斟自饮,痛快地连下了三盏,方才又接着讲到:“今日各位朋友能不惜千金之躯驾临敝庄,真是给了在下莫大的脸面,可怎奈在下家中出了些事,便耽搁了这许久,实在对不住各位朋友了。”
“薛庄主怎能这么说?”
“薛庄主有事便办好了,不必顾及我等许多。”
“薛庄主若有要我辈援手之处尽管言语便是。”
一时间里马屁话与吉利话乱哄哄地不绝于耳,场面上一派和气。
“怎好麻烦各位朋友。”薛千里两手一摊:“各位朋友就请落座吧。”
众人于是各就各位,但却并不伸手动杯盏,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出来!”场面当中忽站起一条黑脸的汉子,怒目对着邻桌道:“今日就在此地与尔作个了结。”
“你张狂什么?”那桌边一个年轻人拍案而起,针锋相对地喝到:“难道本寨来的人少么?”
两桌人纷纷抽出兵刃来,眼见一场火拼将要上演。
“各位请稍安勿躁。”薛千里适时地张口道:“在下这小庄子实是容不下二贵寨如此多人打斗,况且如此必然有所伤耗,鲜血淋漓地岂不搅了其他江湖朋友的兴致?”
众人听了具面露窘色,便各自收回了兵刃,坐回原处。
“如此不是很好?”薛千里笑着点点头:“二贵寨间的梁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直闹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地步,细说来不过就是争个高下这么丁点儿的小事?”
“薛庄主所说却并不尽然。”黑脸汉子起身抱拳说到:“这帮贼人屡次挑衅小寨,月前竟半路行劫小寨迎亲的队伍,杀伤多人不说,还强抢走了新嫁娘,这股怨气叫小寨如何下咽?”
“哦,这事在下已有所耳闻。”薛千里应到:“说到抢亲之举,似乎二贵寨久已有之了吧?想当年在下初闻之时尚还年幼呢。至于说到怨气不得下咽,据在下所知,江寨主的令堂大人也是由打于家寨中抢来的,于家人又如何咽下此事?”
“这……”黑脸汉子一时语塞。
“孰是孰非暂且不论。”薛千里接着道:“抢亲之事总归不甚光彩,亦不是江湖正道的作为。在下愚见,二贵寨所争之处不过是身手上的高低,倒不如今日二贵寨主个人在此切磋一二,有诸位江湖朋友为证,了结了先人的心愿,各人之事各人当,也免得殃及无辜。”
“如此也好!”黑脸汉子抄起家伙,转脸对邻桌那年轻人示意到:“于寨主,请了?”
“江寨主请了!”那年轻人也不甘示弱,拿过兵刃来与黑脸汉子站到东家桌前一片空地当中,各拉开架势预备比个高低。
“好个各人之事各人当。”
忽半路一把女声插了进来,打断了二人的比试。众人皆转眼看过来,竟原是那青衫姑娘所言,此时她已起身缓步走出去,而桌上岳天几人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好个各人之事各人当。”青衫姑娘戏谑地拍了拍巴掌,冷冷地道:“敢问薛庄主,若有人图谋别家的武功不成,恼羞成怒犯下血案,可还有胆量各人之事各人当?”
不待薛千里应声,空地当中的黑脸汉子已然怒不可遏,指着青衫姑娘怒斥到:“你是哪家的丫头,怎敢在此疯言疯语,活到不耐烦了么?”
“江寨主先请稍安勿躁。”薛千里抬手止住黑脸汉子,皱起眉头端详着青衫姑娘,犹疑道:“恕在下眼拙,实记不起了,敢问姑娘仙居何处?”
“管她住什么地方!”那姓于的年轻人不由分说,突然飞起一脚踢了过来。
青衫姑娘脚步一挪,身子绕着转了半圈,避过那一击,趁势反手在年轻人的脸上极脆地狠刮下一掌。未及反应,他又被青衫姑娘按住了双肩,跟着腰际也给拍上一下,随即就见着她退后一步出了圈外。
“你这…嗯?”年轻人方要再骂,却忽地腿脚一软,整个瘫翻在地,像条离了水的鱼一般蠕动却再也站不起身。
“少主!”年轻人的同桌手下惶然冲上来抱起他,疾声唤到:“少主您怎么了?怎地…你这妖女!到底施了什么妖法?”
“儒门鬼医!”薛千里不由得站起身,失声叹到:“攥魂手真是神乎奇技!在下还当有生之年再无福分得尝一见此绝技呢!”
“儒门鬼医!”听闻薛千里道出这个名号,在场众宾客无不瞠目结舌。
“唔…猫哥?”岳天悄声问到:“他在说什么?”
“岳兄弟未听过这名号么?”醉猫低着嗓门应到:“儒门鬼医原是个落魄书生,不知怎地就自创了套功夫,名唤曰‘攥魂手’,并以此挫败过不少高手。因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公门对其了解甚少,只知这手功夫厉害得紧,且擅能医治筋骨损伤,哪怕是手脚筋脉尽断,在他手下不过半月便可跑跳如常。可后来竟莫名其妙地遭了灭门横祸,死后更是传出好些其恶劣行径,以致众人口中的‘神医’变成了‘鬼医’。”
“死后传出?”岳天皱起眉头:“这人生前很有势力么?”
“跌打医生罢了,何来势力?”醉猫叹了口气:“可那些恶事说得鼻眼俱全,循例公门都会差人查证,可人死即如灯灭,又有谁愿劳那份闲神呢。”
“亏薛大庄主仍记得这个名号。”青衫姑娘冷眼瞪着薛千里:“既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