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再见吧？没错，但前提是还生存在世……
步入热闹的市中心，我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的人与物，确定安全后才减慢步伐。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进，偶尔望向店铺间的镜面，便看到自己的脸庞显得如纸的青白。恶心感随着减慢的速度显现出来。
各种声音混杂起来，近似耳语之声，亦如天边之音。满是人的街道上，我身旁没有任何人。想要得到依靠的撒娇心理，让我更是思念清水。我实在不能相信，他真的如白医生所说，已经在任务中丧生。
对于前景的不安及身体的变化，我不懂得要怎样去处理，也没有去面对的决心。拖拉越久，惶惑的感觉就越烈。朝着与上官望约定的地点走，我一面查对着地址，一面东张西望，不经觉间就到了唐楼林立的旧区。
难道上官望给予我的，是他家的住址吗？我在某楼梯口前止住脚步，仰望那漆黑且骯脏的阶梯，即时有种却步的感觉。我犹豫地在附近来回踱步，思考要致电确认，还是直接跑上去。
这时我发现在对面，有一间细小又老旧的店铺。招牌上的字褪色不少，只隐约看到一个「药」字，相信是药房吧！我心虚地接着腹部，抖擞的身心让自己改变方向。小心翼翼地不横过马路。
犹如做了亏心事似的，我环顾附近的行人，再探头细看药房内部。如今清水不在身边，我更应该要独立点。要相信他会回来；要相信他还在世。只是买个东西，我应该可以的！眼下没有半张是熟识的脸庞，应该不会被认出或是怎么吧？鼓起微乎其微的勇气，我举足踏步－－
「欢迎光临！」刻板的招待说话响起，在人流极少的店铺内格外清晰。
对于成为被注视的对象，我不禁腼腆地欲往后退。其中一名和我年纪相约的男店务员，不知是太闲还是服务太好，在我想要逃跑之际，已经趋近到我的面前。他热情地想提供协助，开始介绍自家商品。此等无奈的情况下，我唯有硬着头皮入内。
这名店员跟在我身边，不停碎碎念教我感到困扰。这里真的是药房吗？为何我会感到像到了什么百货，身旁的是为求业绩上升，而不停向我推销货品的售货员。原本打算将之无视，可是我绕了数圈，只见有些奇怪的商品，却未见有验孕棒。
悄悄地瞧向柜台，有几位男性员工在值勤。那里就是未有寻找的最后位置，同时也就要表明所买的是什么……叫我怎么可能说出口啊！尽管没有人认识，但难保会被别个发现。神色满戴不安定的犹豫，我用力地咬紧牙关走过去。
「呃，这个……」我用声线放轻地吐言，跟自言自语相差不远。
眼见柜台的员工均感莫名，对我投下怪异目光的人越来越多，害我更是说不出口。时间分分秒秒地逝去，我还要去找上官望，以求取回清水送给我的音乐盒。我没问题的！快点说要买验孕棒！即使心底如此为自己打气，开阖不定的嘴巴，却依旧没有吐出任何话语。
「小姐是想要事后避孕药吗？」跟在我身旁的男店员，见我支支吾吾，就自以为是地低声说道。
闻此，我脑袋骤然变得空白一片，半秒间便意会到对方所说的是什么。脸颊渐渐感到胀热，我哑口无言地望着他。虽然要买的东西是难以启齿，但和他说的东西相差甚远。最少要先否定，再慢慢解释自己真正想买的物品。
「放心！节日过后很多人来买，有信心保证啊！」他的话原本未有丝毫止息，更甚是嗓门越来越大，还不予我说话的空间。
「不、不是的！」我失声地否应，换来是成为全场的焦点。我紧张地移动眼珠，寻求分散众人注意力的东西。
「原来你在这里。」
富磁性的嗓音娓娓而至，语调近似止水般平静。闻得这把嗓子，我硬直地伫足原地，毋须回头已知来者是上官望。他为何会知道我在这里？光是这一点就令人感到疑惑。明白到自己无处可逃，我唯有僵硬地扭转身，望向在门外慢慢步入的他。
没有半点装模作样，上官望一身俐落的打扮，简单的衬衣及直脚长裤，远看更像清水。可惜与他那深沉的神色相对之瞬间，就会多一分无法隐藏的惧意。此时他伸出偏冷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头皮发麻的感觉蔓延全身。
「殷霜离，你的脸色还是很差呢……」他瞇起那双死鱼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用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蛋，他语气轻淡地说道。
被上官望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我急速地缩开躲避，差点就和另一侧的男店员撞上。夹在二人之间，我勉强地站稳。神色闪缩地望向眼前的两位，我绞尽脑汁地编制谎言。
「呃、就是不太舒服，想买……」然而越是焦急，就越是无法思考，昏眩感令我感到有些微的乏力。
此时堆砌成面具般虚假微笑的上官望，趋近让我能借力依靠，这是出于善意，还是另有所图呢？看着他的脸庞，我实在难以分辨。而听到我明确地说出买东西，男店员喜上眉梢地朝我踏近一步，看来我唯有听天由命。
「这个！」我提高声线说出，胡乱指向柜台后的架子最角落之位置。
站在柜台的店员愣了一下，然后点头为我拿取那件谜之商品。到底会是什么呢？我担忧地瞄向该店员，观察他的神色有否改变。
「就是这个？」上官望瞄了一眼店员手上的小盒，没有等我回答便取出钱包付款。
接着他将之塞入我的袋子中，并抓住我的手腕急步离开商店。尾随着他横过马路，我再次重新来到那黑暗的阶梯前。他没有放问我的手，反而回头望过来，对我露出一抹半真半假的笑容。
「来。」他正眼地凝视我，坚定的神色让人无法说不。
内心的不安未有扫除，我却跟随踏上阶级。我俩绕了数个圈，抵达一扇看似平平无奇的门前。
「这里就是我的家，母亲在等你呢……」他一面笑说着，一面捉紧我的手，强行把我拉到屋内。第八章：作客
夜空星光迷茫，窗外的微风吹进，为室内添上一份微寒。窄小的套房内井井有条，没有丝毫的脏乱感，更可称得上为一灰不染。我硬直地坐在软沙发上，尽量调整自然的坐姿，以免失礼于人。
偷偷瞄向坐在身旁，正在温习的上官望，再把视线转回到桌上的课本。现在我于他家中作客，事情源起在一小时前，他把我抓到屋内。当时万万没有料到，他「邀请」我来的原因，就是举行二人的读书会，还有……
轻薄的花香于空气飘散，我望向在橱柜前沏茶的那位，外表近似少女的女性。如非被告之，我实在不会猜到，她是上官望的母亲。此时她蓦然转个身，与我的视线对上，她扬起如同圣母似的温婉微笑。
「请用，这是茉莉花茶。」她踏着优雅的步伐走近，调子客家且柔和地说道。
「呃、谢谢。」用双手把杯子接过，我腼腆地点点头道谢。
我勉强用笑容回应，然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细味杯中热暖的花茶。根据上官望所言，他的母亲患病数年，最近正在接受治疗，非必要尽量避免外出。而作为母亲的她，一向很担心他的人际问题，故此才找上看来是乖乖牌的我。
悄然望着上官望的侧颜，尽管他这解释极为牵强，可是人已来到就别再推辞。反正是在自己能力以内，而又非过份的请求，我也希望能帮助到别人。突然他转过脸来，瞇起眼睛向我展现出温柔的微笑……
这样子的上官望，和清水的神态更是相近。当然两者的脸蛋只为相似，实质是完全不同。上官有着一张清秀的脸庞，散发出中性纤细的美感。而清水……我凝望水中的倒影，感受杯中丝丝的暖意。思及最爱的人的种种，我不自觉地恍神怀念。
「小望很久没带女朋友来，害我担心了很久呢！」软弱且柔和的嗓音轻叩耳畔，让我从妄想中回到现实。
反射性地把头转向声音的来源，上官太太那张病厌厌的面容，就出现在咫尺之间。我愣愣地仰望，从她身上所散发出无尽的温柔，可是同时有着教人害怕的压迫感，彷佛是过于纯粹的狂乱。
「呵呵呵……是吗？」因未有细心留意她的话，我唯有干笑几声虚应了事，随即陷入沉默的旋涡中。
片刻，在我感到纳闷之际，上官太太顺了顺裙子，直接坐在我的身旁。对她莫名地亲近，我产生异样的突兀感。再者夹坐他们母子之间，二人均不时将目光投放于我身，实在让人头皮发麻。我小口地吸吮花茶，努力把不稳定的心思平服。
「现在已经很晚，我先送你回家。」上官望把笔杆放下，然后淡淡地说道。不过虽然他是在对我说话，可是目光却像是射向其母身上。
瞄瞄窗外墨黑的天际，再瞥向墙上的时钟，才发现已经晚上八时多。对甚少晚归的我而言，亦想尽快辞别免得令父母担心。我点点头示意，接着便把刚才温习时，写下的笔记收起。然而在我思索有否遗漏时，便记起这次到访的目的。
上官望还未把清水赠予的音乐盒归还！
「呃、这个，我的音乐盒……」伸出惯用的左手，我轻拉他的衣角说。
「等我一下。」他简单地回应，然后站起来独自走进房间里，客厅中只剩下我和他的母亲。
寂静的时间一分一秒溜走，原本一脸柔和的上官太太，突然瞇起漂亮的眼睛抓住我左手。狠狠的蛮力令我生痛，她却完全不以为意。然后她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我中指上的戒指。
「这是什么！」她倏忽生气地说道，瞪大的双目出现红丝。
「戒指啊？」我痛得眼睛起雾，用力地把手收回。
一语毕，上官太太变得一脸茫然，开阖的唇间念念有词，却是吐出无法听见的话语。偏着头注视神色有异的她。只见她的嘴唇变得青白，双手更是不停抖擞，令我担心她是否身体出了问题。
这时，上官望提着纸袋跑出来，神色显得极为紧张。把袋子掉下又折返房间，拿出数瓶大小不一的药丸。他倒了一杯清水靠近其母，并挤出一抹不安的微笑。
「那只是装饰品啊，不必太紧张。」上官望用如同哄小孩子的语气，安抚自己的母亲，同时把药瓶都放在桌子上。
听毕自己儿子的说话，上官太太神色变得呆滞。然而她的神色让人背脊发凉，犹如盯着猎物似的，默默地凝视着我。上官望见状，便即时把我的手牵起，再把刚才掉在地上的袋子拾起。
「我先送霜离走，一会回来再喂你吃药。」他用平稳的语调说。接着急忙地拉着我走出大门，感觉好像想把我尽快送离。
虽然对他这般的举动不明所以，但是能顺利回去也是好事。我转个身回望上官太太，基于礼貌上总不能就这么跑掉。
「那、伯母，再见了。」我带着淡淡的微笑，向她点头道别。
门扇徐徐地关上的瞬间，我看到独自留在家中的她，没有说话回应，但用意味深长的笑脸注视我。直到门扇完全关上，她依然没有任何动作。而陪伴我离开的上官望，与我走下那昏暗地梯间，重返街道后，就把那个小小的纸袋递给我。
将之收下一看，袋中之物在微光下晶莹发亮，这是我的音乐盒！把脚步放慢，我一面往下走，一面检查有否异样。幸而除了里面的秋海棠已枯萎，其余部份均没有任何损坏，令我不禁松一口气。
「谢谢你。」我扬起轻松的笑容道谢。
「没，应该是我感谢你，来看我的母亲。她很喜欢你，见到你精神就好了不少。」他也笑说着，但总觉有种空虚的味道。「假如你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相信她会更高兴。」
面对他如同表白的话，我实在一时间不懂如何回应。打从一开始，就不知他是想要我去见其母，全是在他强迫下完成。不过经过这数小时，就觉其实他也不是想伤害我，只是行为上易引人误会。而且……
「我只是你母亲喜欢吧？那你呢？你喜欢的是－－」我思索了片刻作出反问，只是手提电话的铃声，却把我的说话打断。
「失礼了。」
向愣住的上官望道歉，我便皱起眉头盯来电人的名称。殷楚宁－－是我大姊的名字……平常她不会随便拨电给我啊！我狐疑地接线，从电话另一侧听到的，是颤抖的声音。
「离！现在立即来区内的医院。」这是大姊的声音。近似呜咽时挤出的嗓音，有别于平日强势的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不安感充斥在我的心头，像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