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漆黑的小屋,没有门,只有一扇窗。
我把自己关进去,与世隔绝。
人类就是独自地出生,再孤独地死去吧。
所以只有我一个也没有关系的,但是……
谁?是谁在我的窗外唱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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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不曾拥有,就不会失去。存于幸福之中,但仍然感到欠缺。倘然伸出双手,会否能够得到些什么呢?
我出生在偏远且人烟稀疏的围村中。每户附近,基本上都是一些已荒废的房屋。村民除了节日或喜庆,会聚在一起吃盆菜外,平时都极少往来。
殷霜离是我的名字,家中除了爸妈外,我还有一个大姊。一家四口过着简单的生活,我也是一个平凡的人,接着下来应该会平凡地过一生吧?这亦是我的希望,但是……
「锥形角膜」。
简单来说,就是眼角膜变形。这不是常见的眼疾,不会直接导致失明。虽然女性会患上的机率较高,但是相信没有人会料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而我亦然。
没想过,也不会去想。日渐变差的视力,完全没有方法可竭止……
若是中期病患者,只要戴用硬式隐形眼镜,就可恢复一定的视力;到晚期时,这已经没用,需要做角膜移植手术。但是要等多久?两年已经是很快的了……
现在我的病正处于晚期状态,勉强来说眼前只是蒙眬的世界,就如同调色盆上的水彩,被混在一起。尽管已经近乎看不见,但总比余下一片黑暗为佳。
在某个干爽的清晨,空气中带有些微的凉意,差不多又是冬天的时份吧?这份冰冻令我不禁把被子拉紧,完全不想将身体的任何一部位暴露在外。
滴塔……滴塔……
过于安静的睡房中,只能听到秒针跳动的声音,及自身的心跳声。在双人床上,我是睡在贴墙的内侧,而躺在身边的,就是我的姊姊。
无聊地侧身躺着,近在面前的大姊,正沉沉地睡觉。虽然这么近的位置,但是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那浅薄的呼吸,微弱得犹如快要消失般,令我更感孤单。
轻叹一口气,我伸出手轻轻摸索床上的情况。反正无聊地发呆也没有意思,倒不如外出逛逛。不过对于睡在内侧的我来说,要离开床的位置并不容易。我深怕一脚踏在大姊身上。
很遗憾,床尾是无法通行的位置,那里放置了一张电脑桌,和不少杂物,所以假如要离开,就必需要越过大姊才可到达地面。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一个可供跨下床的位置,但是还不可掉以轻心。我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先碰地板,始终地面上的情况很难料到。
回想往昔,地板上总是乱七八糟。大姊很喜欢随手把袋子都掉在地上;插座上插满用不着的电器,令地板上满布电线;放在架子上的化妆品总是东倒西歪,更甚时还会掉到地上,所以即使眼睛看得见时,亦要非常小心。何况如今我的视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为了安全起见,其实现在已改善了不少,杂物减至最低。然而大姊的坏习惯始终改不了,地面依旧是充满未知的危险,要小心「地雷」。
回想往昔病情转差,期时临近会考,亦只得放弃……暂时休学去。离开校园后,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吧?在校内我总是独自一人。而今也只是将地点改为家中,更可以算是乐得清闲。只是心中如同缺少了一角,有种失落感。
离开睡房沿着墙壁下楼,便到达大厅。这个时间爸妈已经上班去,所以更是静悄悄的,内心浮现起些微的不安。
神台上发出红色的灯光,在我眼中有如鲜血般的惨红,很可怕。当然即使突然出现什么吓人的东西,我是不可能看得到。然而在心理压力下,还是想要避开那个位置。浴室就是在神台的墙后方,为免自己的妄想病发作,我侧侧身溜入去梳洗,令自己清醒一些。其实我很讨厌这湿漉漉的感觉,故此都是勉强急速地梳洗,就走到大门前。
在门边,放着一支爸爸用来登山用的手杖,我将它握在手中。虽然由出生至今都居住于此,但是外在的因素影响下,外面总会有突如其来的危险,故只好拿着这支杖去散步。希望在我还能勉强「看到」这个充满色彩的世界时,尽可能希望感受更多,把这些影像保存在我的记忆中……
慢步穿过小巷,对于由小就住在村中的人来说,即使看得不太清楚,仍然大约知道什么位置有沟渠,什么地方满是瓦砾等等。所以大致上应该没什么危险。只是地面凹凸不平,走起来仍需小心。穿过纵横交错的小巷,很快就到达空地。
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是一片灰暗。是要下雨吗?空气中却没有水的味道。右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应该不会是有蛇出没吧?都已经快要到冬天了。风迎面地吹来,带有些微寒。孤单的感觉变得更深。闭起双目,很安静……
单独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世界上如同剩下自己。语言卡在喉咙,连自身亦将要遗忘。到底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犹如灰烬散失的心灵,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住。从遥远的一方,传来一阵婉约而悲伤的歌声。这是充满透明感的男声,和我最喜欢的歌手很相似。
虽然我对此感到甚为不解,始终在此等偏僻之地,天色灰沉之时,会有人出现……实在让人联想是幽灵、鬼怪之类。
然而这种令人陶醉的音色,听起来又不怎可怕。依循我个人感受,对方亦不似坏人,相信只是普通的路人。这满满清凉感的嗓子,柔和却不是柔弱,有治疗系的感觉。
不知他的样子,会否也是同样的温柔呢?作出种种的假想,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现在最清楚可「看得见」的,不就是幻想之物吗?静心地倾听,感觉舒畅起来。
可惜,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声音的来源比较难寻,实在有点婉惜。突然歌声停了,是发生什么事吗?
「妳好。」清亮的嗓音响起,并与我很接近。难道是在对我说话?
这声音应该是刚才唱歌的那位男生,他在那儿呢?纵使是什么都无法看见,但碍于习惯,我仍是东张西望。
「我在妳身后。」他发出轻轻的笑声。
听此,我立即转个身来,所看到的依旧是朦胧的景象,以及一个人影。
「原以为附近没有人,却见到妳。我是最近搬来暂住的。」那个男生以轻快的语气对我说。
「你,你好啊……」我发出干笑声,尴尬地回应。
想像和实际永远也是两回事,尽管我讨厌孤单,但突然有人接近,还是会紧张。
已经很久没有面对家人,或医生以外的人,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更重要是我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与人交流格外紧张。这种不安的心情难以平服,双腿不期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事实上内心生出渴求,想多听一点他的声音。
他安静下来,我们都不发一语,世界好像把我舍弃般的孤独,风声在耳边作响,我到底在做什么呢?一方面在害怕别人;另一方面又在期待有人作伴在侧。双手开始抖擞,很想哭泣。要尽快逃走,走到没人看到的地方才能流泪。
「妳的头发都吹乱了。」他淡然地再次开口。
咦?他还在啊?不是见我古古怪怪所以走了吗?他的呼吸真的很浅,连我亦几乎听不到那声音,才会误以为没人在吧……有如艺术家修长的手指带点冰冷,却很细心地把我的一根根的头发拨好,虽然不能视,但我依然认为他是面带微笑、很温柔的人。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我鼓起最大的勇气,用力地闭起双眼发问。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清水彻。」他以优美的嗓子说道。清水,听起来是日本人的姓氏吧?不过名字和他的声音很相衬。
迟缓了片刻,我们再陷入沉默中。根据我的想像,他应该会伸出手来和我握手吧?但我根本看不清楚,要我如何是好呢?
「我叫殷霜离,住在附近的……对不起,我患有眼疾,已近乎看不见,所以……」我自卑地低下头,有种比别人低下的感觉。连自己也感到自我厌恶。然而一只大手却轻抚我的头顶。
「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为何妳都没看着我,是否我长得太丑或是什么。」清水的语调中带有些微的笑意。
「怎会呢!有人肯陪我说话已很开心了!」我紧张地叫了出来。下一瞬间就感到不好意思了,但这都是真心话。
「不必紧张,其实……我亦是来这里静养。」虽然清水用轻松的语调说出,但我却感到当中包含着淡淡的哀伤?是很严重的病症吗?但这些不是我应该问的问题吧。
也许是明白到我并非一个主动的人,清水先行握起我的手。我的心跳不禁加快,奇妙的情愫由心而生。也许真的太久了,没有人会这样捉住我的手,我才会感到不习惯吧?
「希望我们可交个朋友。」清水以很轻的声线说道。
「好的!」我勉强地把声音挤出来,心中满是欢喜。
风依旧地吹佛着大地,我却莫名地不再寒冷。内心中的空洞被填满。两手紧握的剎那间,就如同有人把我从黑房子中带走,纵使觉得不安,却多了一份温暖。我在作梦吗?
「离!离!」我听到大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看来我逛太久了。松开我们的手,莫名其妙的失落萌生。
「清水,大姊在找我了。要先回去……」我露出寂寞的苦笑说道。
自从休学后,我多是独自一人。难得认识到新朋友,这么快又要分开,多少都感到寂寞。只是清水始终是男生,我不可能叫他来我家玩吧……妈妈一定会被吓到。
「没关系,妳先回去吧。明天……如果妳还有空,我们在这里再见面,好吗?」清水依然在轻轻地笑着,与我作出约定。为此,我重展欢颜,点头示意。
接着我们互相道别,便分道扬镳。我以急步走回家,有几次差点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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