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秋山转身离去，他不管湿透的鞋子，只是再次打了水，准备好一切，而后叩门，一切标准的好似在凉都的日子。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叩三下便离开，只是推开门走进来，望着此时已经穿好衣服坐在那里等着他的苏小锦，他抬眸清浅一笑，淡淡道：“久等了。”

那双本来被悲伤和乞求浸染的眸子，此时笑意涟涟，如八月秋水般水波潋滟，他走过来，仔细放好一切，而后退到一边，安静望着苏小锦走到盆架前。

苏小锦从未想过，洗漱竟是如此难熬的一件事情，虽然他没有像许多丫鬟那样，上来就给她端漱口水，但他只是这么看着，便让她感到浑身不适了。

匆匆洗漱后，她便坐到铜镜前，本想随意绾个发髻，身后，一直不动的公子秋山却突然走了过来。他缓缓靠近，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他在苏小锦那错愕的目光中拿了她手中的木梳，一手自她的发间温柔滑过：“你不喜梳发，这等事便让我做吧。”

“不用了。”苏小锦偏过脸，想要夺那木梳，公子秋山却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不要乱动。”

苏小锦于是不再动了，不是不想动，而是害怕这争夺的过程，难免有触碰的地方，指不定还要相互对视，她不要这种尴尬，遂只好正襟危坐。

公子秋山满意的望着乖乖听话的苏小锦，她总是这般心软，才让他敢走这一步棋，他一手握着她的发，如握着一方价值连城的琴，另一手慢条斯理的为她梳理着，思绪却已经回到了两人第一次旖旎一夜的第二日，也是这样的大好晴天，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为她将发细细梳整齐，而后给她绾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那是他第一次绾发，他的动作却有条不紊，这般自然却引得她的吃味，以为他是常给皇后绾发，害的他只好小心哄着她。

公子秋山低笑起来，想起那日她的娇羞与乖巧，不由又开始感叹命运无常。

“你在想什么？”苏小锦望着铜镜中那出神的俊美面容，忍不住问道。

公子秋山含笑望着镜中的她，旋即将她身后的发轻轻盘起，动作细腻温柔，声音亦温柔十分道：“我只是在想，你家乡的那个传说，你是否还记得？我又有多久，能每日为你绾发。”

苏小锦没有说话，她只是望着镜子中的那人，也想起了当年的浓情蜜意，不由苦笑，“每日绾发那是婢女做的事情，男儿志在四方，难道你要一辈子都跟在我的身边？”

“我只做我认为值得的事情，而你，就是我所要追随一生的人，做你的夫君也好，做你的仆人也好，但求你能带我在身边，能因为我而觉得安心，我便满足了。”公子秋山声音依旧淡淡若春水上吹过的一缕清风，连听的人都有些沉醉。

苏小锦望着他，他却只专心为她簪入一朵鸢尾花，看着那鸢尾花，她怔在了那里。

“小锦，看到这朵簪花，你是否有想起我送你的那朵簪花？”公子秋山抚摸着那花，目光宠溺的望着苏小锦。

苏小锦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拿发簪，然那发抖的手却瞬间被公子秋山包在手心中。他目光定定的望着她，语气坚定中带着几分惆怅，“我为你买一只一模一样的簪花，只是想告诉你，并不是所有事情，所有遗憾，都没有弥补的机会。这世上总有时间拿不去的东西，总有什么可以完美替代你心中的遗憾，我......爱你，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苏小锦微微敛眉，她垂下眸，乌黑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那抹无奈的流光，公子秋山，你何时总将这样的情话挂在嘴边，你可知道，这样的话，我听上一句便已是万劫不复，你说你没变过，我何尝不是？如果不是因为太爱你，我这一生也不会犯下那么多的错。

“我说过，不会逼迫你，亦不会求你回应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只是要告诉你，我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公子秋山俯身，唇在她的一缕细发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苏小锦僵硬着身子，怔怔望着此时直白的他，缓缓将手收回。

公子秋山松开手，而后将她左耳后留下的一缕细发拿起来，认真的编起了麻花。窗外的阳光斜射下来，房间内似有无数细碎流光在晃动，那被笼罩在碎光中的两人，面容姣好，天下无双，表情虽不同，然均能看出几分淡淡寂寥。

公子秋山将编好的麻花辫围着那高高发髻转了一圈，用漂亮的碧玉插梳收紧，这才满意的颔首道：“嗯，好了。”

苏小锦松了一口气，以为公子秋山终于可以离开，谁知他却兀自拿起了她梳妆台前那细长的眉笔，她瞪大眼睛，一句“你要作甚”还未问出，他已经准备为她描眉。

“不用了......”苏小锦慌忙推开公子秋山的手，淡淡道：“我自己来便是了。”

“小锦......是不是我这样，让你很困扰？”公子秋山蹙起眉来，眼底的笑意瞬间转变为受伤的沮丧和悲戚。

苏小锦本就内疚万分，怎能面对公子秋山这般悲伤的模样，忙道：“当然不是，你愿意为了我而忍受小六的粗暴，我......很欢喜。”话一出口，她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小心翼翼看了公子秋山一眼，果不其然，他因为她的一句，眼底立时晴空万里，灿烂光华。

她在心中恨恨的骂了自己一顿，旋即咬唇道：“我只是不习惯别人为我上妆，这些事情我自己来便是了。”

“那便好，我还怕你觉得我这样很烦扰，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了，饿了吧，我去给你做早膳，厨娘做的，怕是你吃不惯。”他自说自话的离开了，恨不能吹一口气便直接落入厨房。

苏小锦想叫住他，却终究不忍他那欣喜的神情中再染落寞。良久，她无奈一叹，半抱怨半欣慰道：“你说你只想远远看着我，却还是想尽一切办法靠近我，你说你不会逼迫我，却懂得如何能让我心软，公子秋山，为何你总这么聪明？”

不知道苏小锦所想的公子秋山，此时心情舒畅的往厨房走去。

那些正在正厅用膳的死士们，望着这曾经指点江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子闲庭散步般走进那烟气缭绕的厨房，不由都瞪大了眼睛，只有燕小六面色如常，见众人一副见鬼的模样，忍不住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早就做熟这些了？”

“怎么可能？”这时，小三忍不住道，“他毕竟曾经是一国之主，拿菜刀杀人我倒是相信，然而做菜......哼，那比让主子杀了他还要稀奇。”

这话从平时寡言少语，比阿大还要沉默冷峻的小三口中说出，众人莫名感到好笑，遂他们决定去厨房，看看究竟公子秋山要耍什么花样。

为了不让公子秋山发现，众人掩了气息，潜伏在厨房的各个方向，然后，所有人愣在了那里，甚至连闭气都忘记了。

厨房中的公子秋山，此时系了围裙，正在淘米，他做这一切时动作娴熟，俨然就是一个经常下厨的人的模样。这一次，众人不说话了，他们安静的望着公子秋山飞速的炒出几道小菜，嗅着那浓郁的桂花粥的香气，顿时觉得，厨娘做的饭，比他要差多了。

公子秋山怎会不知有人偷看？只是，他不介意。曾经的他，爱的那般隐忍，那般高高在上，而从现在起，他要让所有人看到他公子秋山，是如何珍惜她苏小锦如宝，如何千方百计讨得她欢心，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爱她，爱的刻骨铭心，爱的变成了另一个人，却甘之如饴。

“我突然明白大哥和六子为何要帮他了。”良久，小三闷声道。

四周的人都不说话了，此时，他们都被公子秋山的真心所打动，何况，他们并不是木头，看得出主子对他的感情，一时间，不由为这对苦命鸳鸯感到焦急。

公子秋山端了饭菜来到后院，此时苏小锦正将窗户全部打开，她望着款款走来的公子秋山熬，看着他那还未来得及解下来的围裙，心中暖暖如温水流过。

“等急了么？”公子秋山走进来，笑眯眯道。

苏小锦摇摇头，然食欲已经被那芳香扑鼻的饭菜吊了起来，她来到桌边坐下，见公子秋山只装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便躬身退到了一边，不由蹙了蹙眉，旋即有些别扭道：“你也过来一起吃吧。”

“可以么？”公子秋山似是受宠若惊，睁大眼睛问道。

苏小锦微微颔首，起身为他装了一碗粥，“你忙了一早上，总不能让你看着我吃，何况......”她顿了顿，抬眸，目光复杂的望向公子秋山，“你总这样小心，可是，我真的能让你做我的仆人么？你分明知道我不忍，却还这般逼迫我，是要我内疚，寝食难安么？”

公子秋山摇摇头，“我不是要你内疚，只是不知道你此时看我，究竟是欢喜是厌恶是排斥还是接纳，不知道保持怎样的距离，你才会接受会自在，所以，我总这般笨拙。”

他垂下眼帘，那承载着流光的睫毛微微颤动，如他内心跳动的挣扎的情绪。她瞬间便心软了，可是，怎么可以就这样告诉他，她渴望与他重修于好？只是也是因为害怕，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再有意外，害怕再伤害他，害怕再受到伤害，所以，她步步后退，即使知道他此刻已经真心相待，她却不敢接纳。

“做你自己。”良久，苏小锦淡淡道，她将装好的那碗粥放到对面，“我并未感到不自在，只是不愿看你如此委曲求全罢了。”

公子秋山却不打算再讨论这个话题，他只是含笑坐下，脸上写着“我愿意”。

苏小锦想说什么，终究只吐出一声悠长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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