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转眼间又到了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宫中本该大肆庆祝一番，然皇后刚薨，虞贵妃小产后一直身体不适，沈年沈老将军身体每况愈下，一时间，朝堂上连一分喜气洋洋都没有。

然，东娥宫内十分的热闹。宫人们一大早便将宫中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如以往过节一般，在树上绑了彩带，小凳子突发奇想，让他们在树上还绑了些苹果橘子。苏小锦将养了一个月，终于也闷不住，决定出去走一走。

无论公子秋山来不来看她，现如今她已经决定离开，至少要给这院子里的人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见苏小锦出来，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起来。许日未见太阳的她，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自从小产以来，虽说公子秋山让人给她炖了大量的补品，但她一直都只喝药，身形也消瘦了许多，站在门前，似风一吹便会倒下般。

她乌发慵懒的半散半束着，发髻上只别了一根桃木簪，身上着了一件样式简单，无一丝绣纹的白色罗襦裙，斜倚在门框边，敛眉螓首，显得无精打采。

小凳子忙搬来美人榻，几人拾掇一阵，将美人榻上收拾的松软舒适，才让她过去坐下。苏小锦冲众人盈盈一笑，走过去坐了下来。

“主子，您想吃点什么？奴才让御膳房准备。”小凳子一边给苏小锦斟茶一边问道，脸上带着许久未见到的真正的笑意。

苏小锦思量片刻，柔声道：“外公今晚要过来陪我过节，表哥说他老人家最喜欢吃清淡的，吩咐御膳房多做一些。”

“真的么？天策上将军要来陪主子过节？”众人一阵激动，对这位老前辈可是甚为喜欢。

苏小锦点点头，“不止呢，还有舅舅，表哥，福伯也会过来，你们到时候，可千万别说些不该说的话，知道了么？”

众人忙点头，笑眯眯的忙碌开来。

苏小锦坐在走廊下望着忙忙碌碌的众人，一边漫不经心的品茗，唇角荡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皇上驾到。”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彻底打破了东娥宫的祥和。身着五爪金龙银白描边黑袍的公子秋山翩然走来，苏小锦含笑的脸立时僵住，她抬眸凝视远方，望见比之以往更多了几分冷酷威严的公子秋山，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东娥宫一时间静的出奇。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收起笑脸，垂眸恭敬行礼。苏小锦将茶盅放在一边，起身，施施然行礼，面无表情的模样，似雕塑一般，而那垂下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疏离，如死水一般掀不起一丝波澜，“见过皇上。”

公子秋山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的望着面前身形消瘦的女子，看她粉末不施的脸上毫无生气，白衣飘飘，羸弱非常。忍不住便开始心疼，分明再上前几步就可以靠近，甚至可以将她拥入怀中，然而，公子秋山觉得两人之间似有一条鸿沟一般，比天上银河更加难以跨越。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都平身吧。”

“谢皇上。”

所有人担忧的望着公子秋山，那眼神，似是怕他将苏小锦给吃了。而本该最担心的苏小锦，此时只是敛眉螓首，眸光淡淡，竟似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一般。

公子秋山伸出手，刚要去拉苏小锦，她立时无声转了个方向，避开了那双温暖的大手，公子秋山抓着空气，在众人的吸气声中，缓缓的垂下眸来。

“爱妃近来身体可好？”公子秋山收回手，声音柔和道。

苏小锦点点头，说出的话温和有礼而又淡漠疏离，“承蒙皇上厚爱，臣妾不只身体好了，身形也越发苗条了。”

公子秋山有些受伤的垂下眼帘，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风起云涌。他知道她定是恨透了他，才这样不愠怒不冷笑，只用一双没有生气的眸子望着他，说出的话也是那般声音淡淡，了无生气。

公子秋山长长太息一声，上前几步，苏小锦无声退后几步，无奈公子秋山这次似是打定了主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柔声道：“我们去内室聊一会儿吧。”

苏小锦垂眸不语，任由他拉着往屋内走去。

到了内室，公子秋山才看到满屋子挂的都是一只只纸鹤。窗前的风一吹入，整个房间的响着。

苏小锦甩开他的手，见他望着这一室的纸鹤，来到桌前坐下，声音淡淡道：“我们家乡都说叠纸鹤为死去的人祈福，那么那个人便会上天堂。”

公子秋山此时正捏着一只小纸鹤，听到苏小锦的话后，他的心尖一颤，一张原本掩饰的很好的脸，此时立即爬满无限哀伤。

苏小锦沉默下来，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她斟茶时的潺潺流水声，气氛安静的吓人。公子秋山凝眸望着苏小锦，伊人只是将茶盅端到对面，然后端着自己的茶细细品了起来，喝了一口后，头也不抬，悠悠道：“皇上若想学着为皇后祈福，可以跟小凳子学。”

公子秋山端茶的手微微一顿，下一刻，他紧紧攥着茶杯，骨节泛白，一双本因忧伤而氤氲的眸子登时清明，带着几分愠怒，银牙紧咬道：“苏小锦，你什么意思？”

苏小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懒洋洋道：“只是提了一下皇后的名字，皇上便发这样大的脾气，怎么？你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么？不过臣妾很奇怪，皇上既然如此恨臣妾，为何不将我打入冷宫，乐得自在？”

“苏小锦！”公子秋山望着苏小锦那冷傲的面容，他怎么就那么笨，以为她当真不会提那些过往，不会说起那些事情？她苏小锦是谁？她苏小锦吃了一点的亏，便会要你拿命来抵押，何况......那是她的孩子呢？

苏小锦敛眉，自从小产后，她便听不得这样大的声音，耳朵中嗡嗡作响，连带着头都疼痛异常。她低声啐了一句，闷声喝茶不语。

公子秋山缓缓坐下来，目光直直的望着苏小锦，半响才沉沉开口道：“朕今日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苏小锦没有表情了，依旧云淡风轻的品着自己的茶。

公子秋山望着她，却因那无言的疏远而心痛，不得不调转目光，赫然望见床头的一件小红肚兜，肚兜上的绣纹并不精致，一看便知是初学者的手笔，而肚兜的大小......只比手掌大一些，一看便知是小孩子的。

心，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再次被扎了个窟窿。公子秋山垂眸，不愿意再多看一眼，一颗心却揪的很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过神来，“皇后的事情，诸位大臣私下里找朕谈过，他们多认为皇后乃通敌叛国之罪人，你为国为民除掉她......乃是贤举。”

苏小锦冷冷“嗤”了一声，闷声不语。

公子秋山忍不住瞄了她一眼，继续道：“但皇后毕竟于我有恩，你......那时候......”说来说去，他都找不到适合的句子，明明是来和解的，但看到苏小锦的脸色一分分冷下来，他更加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小锦抬眸看了他一眼，讥诮道：“皇上究竟要说什么，麻烦说快些，臣妾一次性全听完，也免得夜长梦多。”

公子秋山望着神情淡淡的苏小锦，敛眉不语，这个女人，怎么就能用这样浅淡的语气，说出这种让人揪心的话来呢？

苏小锦抬眸，直直逼视着公子秋山，大有看一看他究竟要说什么的模样。

良久的沉默，两人分明四目相对，然两颗心却相隔甚远。公子秋山厌恶这样的气氛，想起将苏小锦拥在怀中时的温软可人，再看看眼前两人之间的压抑冷漠，他的脸上布满了失望。

“小锦，我们......其实不必要如此，不是么？”良久，他微微叹息道，一双本阴冷孤傲的凤眸，此时终于染了几分温和怜惜。

苏小锦唇角微翘，银牙紧咬，冷声道：“的确不必如此，相顾无言，何必面对？皇上若一辈子都不来我这东娥宫才好。”

公子秋山不再动怒，他起身，缓缓来到苏小锦身后，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你恨朕，朕知道，只是......我们明明更爱对方，不是么？”

苏小锦并没未言语，她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没了的事实，即使......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

公子秋山见她不语，无奈的叹息一声，忍不住道：“我们两个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不是么？这个孩子......或许真的命中不该有，他目睹了太多的血腥......”

苏小锦本就凉透了的一颗心，此刻如淬了火一般的＃＃＃。她紧紧攥着拳头，浑身颤抖，公子秋山将她揽得更紧，“就当是我们两人的罪孽太深重......就当他为我们还债的......可好？”

苏小锦终于忍不住，一把丢出手中茶盅，同时将公子秋山狠狠推开，下一刻，她站起来，冷眼望着公子秋山，恨恨道：“罪孽？我们有什么罪孽需要一个孩子来偿还？公子秋山，你莫要说这样的荤话了！她姜月华一心求死，为何要拉上我的孩子？！”

公子秋山摇摇头，“纵是皇后有千万种不是，但是你亲手杀了她，不是么？”

“所以......所以你便要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要他到了地下也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么？”苏小锦发疯一般的怒喝道，同时，她的喉间溢出一抹腥甜，被她立时吞咽下去，脸色惨白如霜，目光却如电般恶狠狠地瞪着公子秋山。

公子秋山被这句话狠狠砸中，立在那里立时说不出话来。

苏小锦摇摇头，泪水簌簌落下，她咬唇，惨白的脸上，唇却开出艳丽的花，一字一句冷冷道：“你终究是不相信我，我说我没有想杀她，你不相信，硬要我的孩子抵命。以后？你觉得我们还会有以后么？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皇上，你我自此早已经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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