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刚沉下，一个脚步虚浮又微沉的黑衣人影倏地在树梢一闪而过。人影稍显笨拙地翻上高耸的墙头，立在墙上警觉地四下查看，正欲伺机潜入皇宫。
经上次刺客逃脱一事后护卫军们均被削减俸禄，自此日夜守卫更为森严，人手比往日多了两倍有余。就连穆箫都不得不夜夜亲自巡视，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怠慢。
穆箫环视一圈回来正欲下去歇息，恰好见到队伍中一个新来不久的护卫军靠在墙边打瞌睡。穆箫咬起腮帮，甩起鞭子狠狠抽去：“娘的，还有不要命的！”
皮开肉绽的声音伴着“啪”的一声脆响吓坏了众人，士兵猛地从瞌睡中醒来，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眼睛跪地求饶：“穆统领息怒，卑职再也不敢了。”
穆箫又是不解气地踹过去一脚，把这些日子在咸康帝那受的气全部撒到这人身上：“娘的，要死就死到一边去，还想拉老子下水。昭阳宫中若再有什么纰漏，老子丢的就不只是个乌纱帽了。”
身旁副统领见他气也出的差不多了，拦住他劝道：“穆统领饶了他吧，这些日子兄弟们眼睛个个瞪得跟铜铃似的，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穆箫指着自己的鼻子怒道：“难道我就不累了？我就问那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说着又踢过去一脚：“要不要了？”
“要要！”地上那个士兵痛地团成一团，捂着脑袋回道，“属下要脑袋，要脑袋！”
穆统领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心中又是一股火气，见地上多出一个娇小人影。穆箫不动声色抬起马鞭猛地反手一甩，忽而缠住墙上那黑影的脚踝。那人还欲挣脱，穆箫哪肯放手，一把将那人从墙头扯了下来：“奶奶的，还真有送上门的！”
那人从半丈高的地方直直摔下，这一下可着实不轻，趴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直到被护卫军架起来，才堪堪瞧得到面目。瞧得到却瞧不清，这人面上遮着一块青丝面纱。
穆箫瞧着这人娇小的身影觉得有些面熟，心中顿时起了一个念想。他一把扯下面纱，发现是个五官端正的女子。“女的？”他念道。果然是个女的！
他眼珠一转，走到女子身后一把撕裂她背后的黑衣，裂帛之声后一条长长的刀口裸露在他面前。穆萧伸过指头在那伤口上比划一下，看那伤口愈合的样子，不多不少应该是一个月左右以前受的伤。穆箫向地啐一口：“好个‘女鬼’，老子终于抓到你了！”
此时赤林军将军启嵘正好闻风而来，也刚好看到这一幕。穆箫回头问他：“启将军，淮誉王府可曾有人出来过？”
穆箫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启将军耳朵里如同问罪他失职一般。启嵘面上阴沉，立即正色道：“穆统领这是什么意思？赤林军尽职尽责，淮誉王府连一只蚂蚁都不可能跑出来。”他若是知道年之遥和江暮都已轻轻松松走了一个来回，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穆箫也知自己言下有失，却无暇顾及，只是继续道：“既然如此，这人必是上次的‘女鬼’刺客无疑了。”
启嵘将军缓缓点头：“看来淮誉王府果然是清白的。”
“那也不一定。”穆箫却并不轻易下结论，转到女子面前逼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那女子并不答话，只是气息若有似无地幽幽道：“仅凭我一人之力果然杀不掉皇帝老儿。今生杀不了，下辈子也不会放过他。”说完嘴角溢出一丝黑红色的鲜血。渐渐体力不支，躺倒在地。
女子话中满是不甘与遗憾，嘴角却是包含着温暖的笑意。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眼前只剩下一个发光的白点。耳边的嗡名声鼓动起来，又渐渐消散下去。她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的男声响起，越喊越近。她听见那个熟悉的男声在说：“姐姐，少良长大后要做大将军，不再让人欺负咱们姐弟。你说好不好？”
“姐姐，少良今后要保护你，你说好不好？”
“好，好……”女子眼底含着晶莹的泪光，一声比一声低，最后永远定格在那里。
柳杨轻手敲了敲暮之园的房门，待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才毕恭毕敬地推门进去：“公子，事情办妥了。”
在火盆前探出一双手取暖的江暮微微点头：“好。”
柳杨想起方才那个男童哭天抹泪、撕心裂肺地嚎叫，不禁诉苦几句：“那孩子到了新家又哭又闹，说什么也不肯更名换姓。幸亏公子事先教过我那一句话，他听完才乖乖跟养父母走了。”
他又说了些方才的情形，抬头见公子只是嘴角含笑静静听着，并不与他搭话。柳杨怕他被自己说烦了，颇有眼力的退了出去。
在他关门之际，突然听见江暮低声问道：“昭阳宫那里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柳杨拱手回道：“是，少英被捕当场毒发身亡。”
江暮揉搓着透凉的手指，向他微微额首：“下去吧。”
房门被柳杨“咯吱”一声关上，耳边只有外面呼啸的风。
一抹银色的光从窗间的缝隙涌入进来，落在案边一把红柄长剑之上。江暮眸光低垂，将剑柄握在手中，亮出一截幽幽发光的剑刃。剑身满是累累伤痕，还有几处已经卷了刃，看得出曾与主人出生入死并肩而战。他推开雕花玲珑的窗棂，瑟瑟秋风裹挟着透骨的凉意扑面而来，刮过他棱角有致的脸颊。
江暮就着月光，神情悠悠看着长剑：“你可知道我让柳杨对你兄弟说了什么？”他抚摸着剑鞘，目光温润：“柳杨对少良说，今日改头换面离开汴城，待他出人头地荣归故土时，世上再不会有人能随意欺辱你们。到那时，他便可以回来寻你。”
窗外一汪清清池水，水光淋淋浮光掠影。江暮合上剑鞘，横在手上缓缓投入鲤鱼池中。
“他余生皆可衣食无忧，你也可以放心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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