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众人闻钟而起，用过早膳同觉明大师早早下山，过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昭阳宫入了永乐殿。年之遥和苏江二人不宜露面，下山后便各自改道回府。

靠坐在龙椅上的咸康帝倦怠不堪，眉峰重重揪着，双眼紧闭。显而易见，昨夜又被那鬼折腾了一夜。

三皇子先是向一旁神色不忿的七皇子盛气凌人地一瞥，而后才上前邀功道：“父皇，儿臣几经周折终于说服白灵寺高僧为昭阳宫驱除邪魅。这位就是高僧觉明大师！”说着他伸手往身后一带，将觉明请出来。

觉明枯黄的双手合十，没有鞠躬行礼，只呼一声圣号道：“阿弥陀佛，贫僧觉明参见圣上！”

咸康帝闻声睁开酸胀的双眼，见殿下那个僧人并非长披袈裟头戴金冠，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衣僧袍。身上连一串佛珠也未戴，面上还染着路上的风尘。这一副寒酸像令咸康帝如何也不能将觉明与“高僧”对得上号。咸康帝不禁怀疑三皇子是不是随便找来个和尚应付他，狐疑地继续打量他的样貌，想要寻到些绝世高人的异人之处。

咸康帝的目光慢慢上移，落到觉明那张苍老的脸上。正看着，他蓦地心中一惊，眉头锁得更深几分。浑浊的眼眸震惊地睁着，良久才平静下来道：“不知觉明大师出家前的俗名是什么？”

觉明并不躲避咸康帝的视线，大大方方地让他看，见咸康帝发问便不咸不淡地回道：“出家人早已斩断前尘旧事，该抛的早就抛了。”

咸康帝目光在他脸上探究，半晌才点头道：“大师说的不错。”

“听闻圣上叫贫僧来，是为驱鬼？”觉明问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咸康帝方才想起初衷来，他拍一下扶手道：“正是！听闻您颇有修为，近日宫中秽乱不断，夜间更有女鬼作祟，扰的昭阳宫上下不得安宁。还请大师施法，帮朕驱除邪祟！”

觉明慈眸莞尔，如实回道：“恕贫僧直言，此处并无邪祟作乱！”

咸康帝自然不信：“没有邪祟！可每到夜间宫中许多地方都会出现女鬼飘忽不定的身影，许多宫女太监都亲眼见到过，还说那鬼影与病逝的玉妃颇有几分相似。难道还会有假？”难道那么多双眼睛都是摆设，都看错了不成？

觉明道：“眼见未必为实。”

咸康帝问道：“眼见都不一定为实，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觉明笑起来眼尾露出深深的几条皱纹，显得和蔼慈善，多了些禅意：“一切本来就是虚幻，人活一世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有什么不是过眼云烟呢？”他打完禅机，又继续说正事：“世人最爱以讹传讹、夸大其词。指鹿为马，三人成虎之事也是常有的，是他们惊吓当中看走了眼也未可知。”

咸康帝身子向后一倚，问道：“大师此话当真？”

觉明依旧是笑：“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七皇子听到这里便猜到咸康帝心中所想，随即上前道：“父皇！没有魑魅魍魉岂不更好，若是人在扮鬼，抓起来反倒更容易些。”

咸康帝长舒一口气，点头道：“说的不错。既然不是邪祟，就是人在作怪！”只要不是玉妃的鬼魂作祟，咸康帝就没什么可怕的。“钟严！”他叫人道。

钟严上前应声道：“奴才在！”

咸康帝双目凛然，怒拍龙椅道：“叫护卫军从今夜起全军戒备，将整个昭阳宫围起来，定要给朕抓住那个装神弄鬼的女子。告诉护卫军统领，让一个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皇宫内院已是失责的大罪，若再不给朕查出眉目以功抵罪，就不是他一个人脑袋搬家的事了。”

“是！”钟严应道。

咸康帝扫一眼江子成，满意地道：“子成能将觉明大师请来，这差事办得很不错！我记着玉家前几日进贡了两柄玉如意，一柄昨日孝敬了太后，还剩一柄。”他略一思索，吩咐道：“钟严，回头把剩下那一柄给三皇子送去吧。”

钟严尖着嗓子回道：“奴才遵旨！”

尽管贵为皇子，能与太后拥有同一对玉如意也是莫大的荣耀。三皇子惊喜异常，原本以为不过替咸康帝请到一个和尚，一桩小事罢了，顶多赏些金银，未料却得了这么大一个赏赐。三皇子面上欣喜，赶紧叩头道：“儿臣叩谢父皇！”

一旁的七皇子看在眼里气在心里，郁闷非常又发泄不出，一股气堵在心里愣是引出一阵咳嗽来。

咸康帝独将觉明大师一人留下，剩下的人都被他遣了出去。

年以梵拐过回廊，长身回望大殿，冷然自语道：“江暮，你难道不担心吗？”

“江暮，你难道不担心吗？”此时暮之园里的苏言也问出同样的话。

才刚入秋天，暮之园里便早早备上了火盆。里面的银霜炭是在外头放凉些，趁着还有余温的时候放进来的。这样屋内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燥，正是合宜。

饶是屋内温暖如春，江暮仍旧靠在火盆边，腰上盖着一条玄色薄毯。他好看的手抚平毯上的褶皱，垂着头问道：“担心什么？”

与天生身体寒凉的江暮正相反，阳气正盛的苏言有些受不住室内的热气，打开窗子又怕秋风吹着江暮，只好半敞着衣裳往衣襟里扇风：“自然是陆宇茫。你就不怕江景阳一怒之下将他杀了？毕竟他当年是为了端王被害之事辞官的，一代帝王怎容得下曾经背叛过他的人？”

昨夜年之遥问江暮是否真的要让三皇子带觉明入宫，也正是这个意思。

生性多疑的人往往颇为记仇，咸康帝尤其是。陆宇茫当年为江景綦鸣不平而辞官，对于咸康帝而言就是被自己的授业老师遗弃背叛。当年初登皇位的咸康帝为稳根基未能对他动手，如今掌权多年形势已是不同往日。陆宇茫昭阳宫此行是横着出来亦或竖着出来，也就不好说了。

江暮幽黑宁静的双瞳映着炭上一星半点的火光，好像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瞳里蕴藏着一片无垠的星河。“当年他能不少一根汗毛地离开北梁，如今他也能毫发无损地从昭阳宫里走出来。若是不能，也不配做端王江景綦的老师。”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