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差人先给三皇子送个口信，与年之遥悠悠闲闲吃过午饭，才慢慢悠悠地驱车进宫。

三皇子接到口信后便早在宫门前探头等着，过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到江暮不急不缓地走来。三皇子依仗他为自己出谋划策，自然是敢怒不敢言，便装作巧遇笑着上前搭话：“听下面人说，国使大人有要事找我？”

路上空旷无人，二人紧紧挨着，两臂之间仅隔着一拳的距离。江暮目光向前翩翩而行，口中向三皇子低声窃语。三皇子微微侧过耳朵，仔细分辨他的一字一句。

江暮说完，仍旧目不斜视：“三皇子可听清了？”

三皇子将他的话在肚子里默默行了一遍，点头回道：“国使放心，子成自会依计行事。”

话毕二人步伐错开，一前一后进入御用书房。

三皇子进门时，江暮已经和咸康帝聊了有些时候了。他向咸康帝俯身一拜道：“儿臣来给父皇问安！”

咸康帝随意摆摆手：“坐吧！”

三皇子来到江暮对面，刚一坐下便忍不住兴奋地道：“昨夜出了一件大喜事，不知父皇可有听说？”

咸康帝正愁没什么新鲜事，听他如此一说便立刻来了兴致：“哦？有何喜事说来听听！”

三皇子道：“回禀父皇。昨夜突降暴雨，竟从白灵山上冲出一块石碑来。做工古朴，石料讲究，似是大有来历。上刻‘咸’、‘昌’二字，想必预示父皇长寿，北梁兴旺！”

“哦！当真？”咸康帝兴趣盎然道。

三皇子信誓旦旦地道：“儿臣不敢谎报，特派人去探过究竟。果不其然！”

咸康帝捋一下胡须思忖半晌，随即望向江暮：“国使大人觉得呢？”

“暮某今早也曾听闻此事。”江暮放下手中龙井，略一沉吟道，“‘昌’字属兴旺之意，又取圣上名中两日字，更有年号‘咸’字在前。咸昌，寓意北梁昌盛富饶。的确是祥瑞！听闻白灵山上白灵寺有求必应香火鼎盛，能出此祥瑞也是寺中功德一件，暮某也该去拜拜！”

咸康帝喜不自胜，抚手叫好：“哈哈！怪不得朕近来身上舒爽不少，竟是天降祥瑞！应当去瞧瞧。钟严准备一下，后日朕要摆驾白灵寺，亲看见见那块石碑。”想起多年不曾出门巡游，暗叹一声又道：“正好许久没出宫巡游了，就借此契机亲近百姓。”

钟严应道：“是！”

两日转眼便过，咸康帝摆驾白灵寺。楚津国使与两位皇子、宣贵人、霓贵人奉命随行，护国将军护驾。

御驾从昭阳宫起始，浩浩荡荡长龙而来。全城的百姓摩肩擦踵拼命地踮着脚尖向龙辇内看。

绣着金龙的轿帘垂着，尾部的流苏随着前后摆动。咸康帝和两位贵人坐在龙辇内，左拥右抱。

两位皇子策马各列龙辇左右，江暮作为楚国贵宾坐马车居于后。

年以梵依旧一身短打玄装，端坐在黑马上在龙辇前护卫，面色冷然、威风凛凛，令人不敢贸然亲近。

人潮汹涌，长街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突然从人群中蹿出一个跛脚男子，那人脚下并不利索，一个没迈稳摔倒地上，正巧避过官兵的拦截，正滚到龙辇面前。

咸康帝正在里面享齐人之福，张口要接霓贵人递来的杨梅，听见外面一阵骚乱，紧接着想起一声哀嚎：“圣上做主啊！宁国雍草菅人命，构陷忠良！”

年以梵抬腿翻下马背，执剑呵道：“何人拦驾？”他以鞘相抵并不拔剑。

男子面容清瘦，叩头道：“草民乃前任刑部右侍郎之子。三年前家父乾贞奉命清查贪官，惊觉吏部尚书宁国雍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却反被其构陷贪污。乾府蒙受不白之冤，家破人亡。请圣上为草民做主啊！”

咸康帝示意霓贵人撩开轿帘，探出半个脑袋向外一看。见那男子面貌有两分面熟，再听他口中的话，终于想起三年前的案子。

年以梵瞥见咸康帝皱眉，压在乾治脖颈上的剑鞘微微用力：“空口无凭，莫要胡说！”

乾治从怀中掏出账簿：“将军，草民不敢胡说。证据在此！这是宁国雍贪污受贿的账簿，还有其许诺富商卖官的亲笔信函一封！”

话音刚落地，人群中跳出三个男子，劈刀直向乾治后背。年以梵仍不抽剑，直接横过剑鞘单手一抵，飞身踢倒三人。这一脚不下百斤力气，直叫三人直不起腰来，爬也不能。年以梵一脚踏在其中一人胸前，厉声道：“竟敢在圣驾面前杀人，究竟何人？”

乾治吓出一身冷汗：“将军，他们是宁国雍的打手，害怕东窗事发，要杀草民灭口。”

“宁国雍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真是该死！”人群中开始传出这样的声音，“说得对，该死！”

咸康帝见局势渐渐不可收拾，不得不出声道：“年将军，先将三人押入大牢，待朕回去再审。”

咸康帝想大事化小，乾治偏不给他机会，连连叩头道：“圣上！宁国雍父子不只害过草民一家。汴城百姓也多糟其戕害！圣上不能坐视不理啊！”再一抬头，满面血污。

他一这喊，人群中一个白发老妪也带着哭腔喊冤：“宁悟德毁我女儿清白，害她自尽。圣上替我做主啊！”说着抬起袖子拭泪。

江暮正闭着眼靠在软垫上听外头的热闹，老妪的喊声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将轿帘微微掀起一角，在人群中扫去一眼，目光停在老妪身上不动。江暮牵起嘴角笑而不语，撂下帘子继续闭目养神。

有人带头，一时间便群情激愤，百姓纷纷高声喊冤，怒斥宁国雍父子的罪行。三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也愤然喊道：“宁家父子为非作歹，请圣上为民除害！”

在场受过宁府父子荼毒的百姓不在少数，由乞丐带头，异口同声地高声喊道：“请圣上为民除害！”

这等情景，咸康帝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他一把掀起整面帘子，踏出辇来：“汴城百姓尽管放心！天不藏奸！朕一定彻查宁国府数罪，还大家一个交代！”

百姓听见咸康帝道出此话，顿觉冤情有望，纷纷跪地谢恩。

这么一闹，咸康帝巡游的兴致被毁得一干二净，顾不上什么祥瑞石碑，不得不打道回府。

御驾驶离，人群呼啦啦地散开。方才叫嚷的三个乞丐扶着步履蹒跚的老妪来到一处背人的胡同，咧着嘴双手向她面前一摊：“事儿办妥了！”

老妪从腰间掏出三锭金元宝，往三人手里一塞。乞丐又是作揖又是言谢，折腾半天方才离开。

待乞丐们离开，老妪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两旁无人后，她佝偻的后背竟然直了起来。她指尖勾在耳旁，轻轻向外一挑，满面黄斑褶皱的皮肤犹如纸片一般掉了下来。年之遥清冷秀丽的面容终于显露出来。

年之遥撤掉身上乔装，往包裹里一塞，抿嘴一笑从胡同里漫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