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治看着那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东西，目光沉沉颇显落寞，慢慢道：“两年前家父奉皇帝之命清查朝廷贪官，意外查到宁国雍收受贿赂，更利用职务之便，卖官鬻爵。宁国雍贿赂家父不成，竟造了一本假账，反污蔑家父贪污。家父喊冤，将其贪污的账目交与当时承办此案的刑部尚书展靖，未料展靖与宁国雍早有勾结，将账簿烧毁。”

当时乾贞还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不是拉着兄长出去喝酒厮混，就是躺在长姐怀里撒娇讨嫌，哪管什么天下不公，不知将要大难临头。展靖的一把火，将他们一家人的希望烧得一干二净，也将他从懵懂无邪中惊醒过来。一夜之间父亲入狱，兄长告状未成反被仗杀，母亲长姐不忍被人欺辱相继自尽。诺大个乾府，只剩下他一个未及冠的小儿。也就是那一夜，令他一瞬长大。

若非自己当时年少，逃过发配边疆的命运，如今乾家恐怕连个可以伸冤的人都没有了。

乾治从三年前的记忆中抽回思绪，擦干眼角的泪水继续道：“好在家父行事谨慎，在此之前特令我誊抄了一份，展靖烧毁的是我誊写的那份，原件早已夜交予街口卖烧饼的梁伯保管。梁伯老伴儿曾染重病，是家父请大夫医治痊愈的，至此便感念乾府的恩德，为人忠实可靠，可以托付。这几年，我也承蒙他们夫妻俩照料。”

年之遥听他将经过细细道来，一面翻看手中账簿。不禁暗自讶然，宁国雍这是侵吞了一座银山啊！

乾治无可奈何地笑笑道：“其实我们即便握着这东西，无人帮忙也是废纸一堆，能奈宁国雍如何？宁国雍发现账簿有异，便对我与父亲施遍酷刑，但我们父子口径一致，骗他将账簿放在一位江湖人士那里，一旦我们稍有差迟就会将东西公之于众。宁国雍本也不傻，多少猜到一些。但到底是做贼心虚，有这么个把柄在人手中终究如鲠在喉。便不敢将我们随意杀了。”

年之遥听到这里，不由问道：“宁国雍没将你囚禁，这附近又不像有人看守监视。他就不怕你中途跑了，再将事情公之于众？”

乾治摇摇头：“一则，我若如此，宁国雍未必能被一击而溃，但家父定是必死无疑，我断不会做那不孝子。二则，这附近虽没人把手，城门各处却有，如何也不会让我逃出去的。”接着向她拍拍自己瘸了的右腿，自嘲道：“更何况，郡主瞧我这条腿，又能跑多远呢？”

年之遥看一眼他的腿，将账簿和信笺卷成一捆，拢进自己的袖口，正色道：“先生放心，这笔账我会连本带利地替乾家讨回来。”

乾治眼前又是一湿：“家父交代我一切听从郡主吩咐。不知郡主想让我如何做？”

年之遥双手插进袖口，嘴角噙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我要你，去皇帝面前告御状！”

年之遥前脚刚进暮宅大门，后脚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过半刻的功夫，又从小雨变成大雨。最后泥点飞溅，雷声阵阵。

暮之园旁边正巧是一方鲤鱼池，又正巧对着年之遥和江暮的两扇窗子。年之遥靠在窗边看池子里几十尾锦鲤争相游出水面，张着大嘴拼命呼吸。她原本想让卫贤在这暂住一宿，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什么，又改口道：“本该留你一宿的，不巧有事要你去办。此事干系重大，非你不可。”

雨夜使年之遥的神色更加晦暗难辨，她话音上扬声音浅浅，好似在自言自语。但卫贤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他摘下挂在墙上的蓑笠，走到年之遥身边拱手一笑：“雨水罢了，郡主尽管吩咐。”

年之遥接过草帽为他系上：“只能辛苦你了！”

这一夜暴雨倾盆，路上渺无人烟。唯有白灵山上冒出一群穿戴蓑衣的精壮男子，挥着锄头不知在挖些什么。

次日清晨，江暮刚推开房门就见到一张清隽小脸。年之遥手上捧着一颗削好皮的苹果，面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可人笑容站在门前等他。

江暮接过苹果，在手上上下左右翻看一圈，确定她没动什么手脚才轻轻咬上一口。苹果清脆可口，江暮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冲年之遥莞尔一笑：“阿遥可不会无事献殷勤。说吧，何事求我？”

年之遥原本就没隐瞒的意思，见他话中带着嘲讽，轻声嗔怪道：“说什么求？你唆使我打宁国雍的主意，绝不是毫无图谋。既然如此，这事于你也是好事一件。那么出份力也是应该的。”

江暮右手撑在门框上，带着一丝慵懒不羁的笑意倾身压向她：“阿遥连我有所图谋都猜得到。我该夸你七窍玲珑，还是该欣慰你知我甚深？”他眼中浮起一丝戏谑。

年之遥看着江暮菱角分明的脸越靠越近，几乎就要贴到自己的鼻尖，不由向后一闪。

江暮这才挺直身子，嘴角依旧含笑，直言不讳道：“我的确有所图谋。宁国雍是江景阳的老将，拔掉他于三皇子也是有利无害。剩下的图谋还没想好，且看你后续如何，我才好见缝插针。”话毕咬着苹果向厅堂走去。

年之遥追在他身后道：“你就算要插针，也得先把眼前的事办了才有地方可插啊！”

江暮一撩衣袖坐下，向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来听听！”

诺大个暮宅都是他江暮的，难道还怕隔墙有耳不成，摆明了就是存心的。年之遥向天翻了个白眼，只得听话地伏耳过去，并未注意到他眼底狡黠的笑意。

待年之遥耳语完了，江暮向椅背懒懒一靠身子：“此事容易，你为何自己不去？”

年之遥有些不忿地道：“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七皇子近日旧疾反复不能下榻。皇帝又生性多疑，我们淮誉王府向来不爱插手朝中闲事，若由我们出头，此事反倒要多些波折，自然不如你办得容易。”

“这倒也是”江暮笑着应道：“好吧，暮某就替阿遥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