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遥在暮宅住了几日，把前些日子的懒毛病又养了回来。起得晚先不提，伺候主子梳洗沐浴、布菜端茶这等杂事也是时做时不做，都依她当日的心情，全无身为下人的自觉。

江暮从前也不用人伺候，素来亲力亲为。便也不曾因此怪罪气恼，只由着她性子。偶尔见她心血来潮愿意动了，便吩咐些小事让她做做，多时只当她是个摆设。长此以往就连年之遥也有些不好意思，

一日清晨出了件奇事，将赖床奉为毕生一大追求的年之遥天刚擦亮就早早洗漱完毕，端着热水来到江暮门前准备伺候他梳洗。

她轻叩门扉，许久不见有人应声。略一思索，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了屋子。她将水盆搁在盆架上，站到床边等着他醒来。

江暮似乎很喜欢睡在里侧，整个人半缩着身子靠在里头，腾出好大一片空地来。他侧身躺着，一头青丝泼墨般洒满一肩一背。许是近日气候燥热，半盖锦被也觉着气闷，热得江暮双颊晕上一层淡淡的潮红，面色反而多了些烟火之气。他安静地躺着，胸前一沉一沉地微微起伏，宛若初落凡尘的婴儿一般无邪纯粹。又好似沉睡之中的山峦，清逸旷达而又宁静悠远。

年之遥双手环胸倚在床边看他。平日里江暮的一颦一笑一行一止间，总藏着万般心思。让年之遥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一面被他袭个猝不及防。可眼下的他，却又莫名地让她警惕的心沉静下来。

年之遥的目光从他薄而淡的嘴唇开始向上游移，经过挺秀的鼻梁流转到他长长的睫毛之上。江暮长而密的睫毛就在这时轻轻颤了一下，继而缓缓展开。一双纯粹温润的眼眸撞进了年之遥清冽的眼睛里。

两双眼眸蓦地四目相对，好似胶着在一起，这一刻都有些挪不开视线。

下一刻，江暮黑白分明的眸子隐约蒙上一层雾气，叫人看不清，又变回平日那般深不可测。江暮目光微动，扯起一丝慵懒的笑：“早啊！阿遥！”

年之遥讶于他如此鲜明的变化，脱口而出道：“早！江暮！”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两个人都微微有些怔住。

江暮淡淡一笑，拢好里衣下床：“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说着偏头看一眼窗外：“日头也没从西面升起来了啊！”

年之遥示意他转身，拿着两件长袍在他身上比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总不能一直在你府上白吃白喝吧！”江暮喜白，衣橱里清一色的白衣。年之遥好不容易从中挑出两件带青色细纹的衣裳，比较之下，挑了件薄纱料子的，更显江暮清隽之容。

“这话说的极好，若你能日日如此我便欢心，就怕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江暮背朝年之遥张开手臂，任她随意摆弄。年之遥这次也不再含羞，有条不紊地一件件替他穿好衣裳，还在腰间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江暮不由得赞叹一句：“真是不错！”

江暮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洗脸，再接过年之遥递来的帕子擦手：“若下次行侠仗义的时候别再打着我的名号，便更让我省心了。”

年之遥知道他在说几日前从宁悟德马蹄下救人那事，递过一杯盐水不以为意道：“我如今是你的侍女，不打你的名号要打谁的？”

江暮漱完口又将杯子递还给她：“说的也是，怎么说也是我‘唯一’的贴身侍女。我是该多替你担待些。”话中故意学年之遥加上“唯一”二字，以此调侃她。

“公子，吏部尚书宁大人之子宁悟德求见！”二人正斗嘴，忽闻门外小厮通传。

江暮抬起嘴角轻轻一笑：“请他进来。”随后和年之遥来到厅堂候他。

江暮向后懒懒一倚，偏过头来看她，目光含笑似有深意。年之遥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只好道：“公子为何如此看我？”

江暮嘴角依旧挂着玩味笑意：“暮某与宁大人从无交情，宁公子此行恐怕不是冲我来的吧？”

不是冲江暮，必然就是冲年之遥。难道要为了救人那事找她算账？年之遥看一眼身旁姓江的“靠山”，无所谓道：“以公子国使的身份，想必也不会怕了他。”

江暮随笑笑：“我自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只是，既然他知道你与我关系不浅，为何还要来找我呢？”

是啊，既然那宁悟德猜到他们关系颇深，又为何非要来触霉头呢？难道他不怕惹恼了江暮，惹恼了楚津？还是说，他此行并非要与她算账？那又是为何而来呢？

江暮见她神色变换，多半是没想明宁悟德的来意。随即一指轻叩扶手，一面轻声浅吟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君子一见，思之如狂。君子一见，思之如狂。若非君子，尤更张狂。”

还未等年之遥细想，那宁悟德已然进了门，一脸谄笑地向江暮躬身作揖：“在下宁悟德见过国使大人。”

江暮微微额首：“宁公子不必拘礼，请坐。”

宁悟德拂衣落座，令身后侍从呈上拜礼：“家父事务繁忙，始终未得空闲来大人府上拜见。今日正巧我有闲，替他来向大人问安。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礼盒不大，约莫只能装些小巧的摆件。可若是见惯官场腌臜的人，便不难发现那盒子外面贴着一层薄薄的铜片，合缝不严之处露出金灿灿的光泽，正是由黄金铸造的一只礼盒。

年之遥接过沉甸甸的礼盒，心中暗自替宁国雍心疼不已，败家子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块金疙瘩，长此以往宁家早晚散尽家财。

江暮无需细看，扫一眼礼盒就知其中机巧，却丝毫不将它放在眼里：“宁大人实在客气，暮某在北梁就是闲人一个，本就不该让大人为我分神。”他见年之遥傻站着，向她递个眼色道，“阿遥，为宁公子倒茶。”

年之遥还未适应侍女的身份，被他这么一提醒才猛地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答应了一声，提起茶壶向宁悟德福身斟茶。

正称了宁悟德的心。

宁悟德是汴城出了名的浪子色鬼，曾与被终生禁足的六皇子江子冲称兄道弟，与之并称汴城双霸。如今六皇子再不能出宫祸害黎民，就剩他一人鱼肉百姓。那日宁悟德见年之遥容貌清丽，本起了色心，无奈她是楚津国使的人，不好当街用强。回府后思前想去终是舍不得这个难得的美人，便特来拜访江暮，借此给自己谋个一亲芳泽的机会。

宁悟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年之遥，从上至下就算头发丝儿也不放过。毫不掩饰自己的色心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