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遥“噗嗤”一声，差点喷在他脸上：“浪里苏翁？你怎么不叫河里苏翁呢？”

“真的不好听吗？”苏言拿袖子擦了擦溅到手背上的茶水。

年之遥捧腹道：“是很难听！浪荡苏言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要换？”

苏言看看她和江暮，耸肩道：“行吧，既然你们都说难听，那就不换了！”

大堂里有不少年轻的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望着年以梵的方向窃窃私语，每当年以梵看过去，便害羞地垂下头不再说话。年以梵正纳闷呢，门外近来一个老妇。老妇远远瞧见年之遥，走过来向她一福身道：“郡主千岁！民妇是西街的媒婆，听说郡主要为将军择妻，特将我手中相符姑娘的花名册送过来给郡主过目。”

她话说到一半时，年之遥就拼命地向她又使眼色又摆手，也不知这老妇是怎么做媒婆的，连人眼色都看不懂，一股脑将事全倒出去了。说完扔下花名册，讪笑着走了。

年之遥伸手去藏花名册，却被年以梵抢在前头。他想起年之遥案上那一堆跟这个一模一样的红簿，快要把花名册捏碎。

苏言更是火上浇油道：“这事我也知道，听说全汴城的花名册全送到了白兄手里，还扬言要把全北梁的花名册拿到手。将军好福气啊！”

难怪这几日总有人对他议论纷纷，原来她翻遍了汴城给自己做媒。年以梵脸色难看极了，将花名册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年之遥连忙蹲下身子去捡，嘴上还心疼地道：“怎么撕了？里面没准有我未来嫂子呢！”

年以梵放在桌上的右拳紧握，忽地抓住年之遥的手，将她拉起来：“够了！”话音中带着微微怒气。

年之遥扁扁嘴道：“当然不够，我要将全北梁的姑娘寻遍，再不然就找遍楚津。”她觉得他手上的力道好似比往日霸道一分，让她有些挣脱不开。

年以梵只觉自己胸口有怒火在燃烧：“非要找到不可？”

年之遥斩钉截铁：“非要找到不可！”

年以梵眸光快速而细微地闪动，眼底好似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感，几乎快要抑制不住。他静静望着年之遥，一字一顿道：“好，那你听清了。你出嫁那日，才到我娶妻之时！”

他话音刚落，江暮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接着不动声色地送到嘴边，轻轻抿一口。苏言亦是目光一滞，觉得这话耐人寻味。

四人一个意有所指，另两个看戏的笑容玩味，唯有年之遥没听懂其中深意。她不情愿地扁扁嘴：“历来都是长兄先娶，哪有幼妹先嫁的道理。何况你若非要等我嫁出去才打算娶妻，恐怕这辈子都是光棍一条了！”

“我意已明。在此之前你不必费心，我不会娶妻的。”年以梵坐下，话中是不容更改的决绝。

年之遥素来知道这个哥哥的脾气，便也不再强求。想着过一两年遇见合眼的也就改变心意了，便悻悻地坐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侍从终于从楼上下来，分别道：“郡主！公子！林先生醒了，请您进去一叙。”

二人听罢，吩咐各自下人去搬木箱，四人两前两后进入客房。

这间客房极为宽敞，厅堂、偏厅、卧房应有尽有。二人进门后不见人影，约莫是躲在偏厅或是卧房不愿相见。

“二位请坐！”这声音似是从卧房传来。

林钧之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年江二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二人对视一眼，命人将木箱打开。江暮轻道：“素闻林先生是个古玩字画的个中行家，我们专程带来些玩意儿，林先生不想出来鉴赏一二吗？”

里面的人似是犹豫一会儿，终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人四十余岁的样貌，留着一撮山羊胡。衣裳胡乱地一塞，头上只用绳子系了个揪。可乱归乱，衣裳指甲却意外干净得很。他精神很足，发须黑得发亮。一双眼睛颇有神韵，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玩意儿。这就是奇人林钧之。

他先是翻看年之遥的带来的箱子，嘴上嘟嘟囔囔地评判东西的好坏，叫人听不清说什么。翻到还可心的或是罕见的奇珍古玩，便从眼睛里射出一道光来，摸索上好一会儿，再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继续去看下一样。

年之遥的箱子翻完了，再去看江暮的。依旧是那一套反应。直到看见一副画，他瞠目结舌地怔在原地半天，直勾勾地盯着画，好像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去。

年之遥见他如此，不禁挺起身子去看那画。苏言隔着江暮小声对她道：“白兄这回是真要输了。那副画是顾恺之未曾现世的《江雪图》，亲笔真迹。是江暮几年前辗转得来用来压箱底的。你那些里虽也有一两件不错的罕物，却抵不过这件！”

果然，那林钧之对着那副画连连点头：“画风高古，上接魏晋。直至今日，亦可遥窥其笔墨神情。是顾恺之真迹无疑！”话毕将方才挑出来的两样又放回年之遥的箱子里。把两个箱盖一关，一面钻研画，一面问道：“不知这副《江雪图》是哪位的？”他从头至尾没抬眼看过面前四人。

“是暮某的珍藏。”江暮道。

林钧之将暮字与方才见过的拜帖一对，点头道：“不知国使大人如何才愿割爱？或者林某问得再直接些，国使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江暮轻声道：“暮某是替三皇子来的。”

年之遥见二人已经开始谈价，便知自己十之八九是出局了。却并不打算退出战场，万一二人谈崩了呢？还不许她捡个漏？

林钧之听完江暮的话，叹了口气，一寸寸将画慢慢合上。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好像一转身就能哭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中竟还带着一丝颤抖：“这画，我不要。”

老天待她不薄，果然天降大漏！

苏言闻言惊诧不已：“先生连这画都不要，究竟想要什么？”

林钧之终于抬起头，张口正欲说什么。目光无意间扫到年之遥身上便不再动，伸出手指着她道：“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