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众大臣上奏完毕，迟迟未等到咸康帝遣散的旨意。皇帝不吭声，下面的人也不敢造次，只是俯首盯着自己的脚尖，期望皇帝别突然大发雷霆。
咸康帝始终不发一言，眯着眼翻看面前一本账簿。他看得很认真，好像要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翻到最后一页，他才终于移开视线：“子铭，贪污案可有结果了？”
七皇子就在等他这句话呢，上前道：“回禀父皇，此事一干脉络儿臣已全然厘清。以户部左侍郎为首，从三城的地方小官，到负责赈灾拨银的几个大臣。整条赈灾链上的官员从上至小超过半数都有沾染此事。救济粮款经此层层截流，共计贪污三十四万五千两。”
咸康帝提起笔端，用朱砂在账簿尾数上圈出一个醒目的圆圈，上面的数字恰好同七皇子说的相同，也是三十四万五千两。咸康帝放下笔，长吁一口气道：“三十余万两雪花银。好啊！好大的胃口！”
七皇子瞥一眼咸康帝的脸色，将怀里的奏折呈上：“涉案之人的名单在此，请父皇过目！”
钟严接过奏折，双手奉给咸康帝。
咸康帝将奏折展开，名单竟足足有五页。咸康帝一面看，一面与他在账簿上看到的名字一一对应。意外的是，他在名单最后一页见到江子铭自己的名字。咸康帝合上奏折，睥睨而视：“为何你的名字也在其中？难道你也与他们同流合污？”
七皇子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淡然否认：“父皇明鉴，儿臣绝对没有！”
“那又是为何？”咸康帝不解道。
七皇子脱下发簪，解下腰带，将长袍褪到地上，素衣而立：“儿臣奉父皇之命监管户部。如今三城贪污由户部引起，儿臣自然有失察之责。请圣上卸任儿臣三部督管之职，并按国律责罚。”他自小体弱多病，畏寒怕热，更患有喘疾，眼下褪下外衣，露出消瘦如骨的身躯，在阴冷的大殿之上微微发抖。
咸康帝冷哼一声：“按国律责罚？你可知此罪的后果？”
“北梁国律，监管失职而造成大患者，理当问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儿臣应当以身作则，以正国纲。”七皇子说到最后，屈膝跪在冰冷的大殿上。
听见七皇子自请死罪，咸康帝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一位大臣上前求情：“请圣上三思，贪污之事自古有之，甚难防范。且莫说经历有限的七皇子，即便是入朝十数年的老臣，也料不到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有人先出头，很快便又大臣附议：“微臣也以为，七皇子毕竟秉承龙脉，又劳心劳力替圣上查明案情。还请圣上轻判！”
咸康帝双手合十抵在唇上，不屑道：“龙脉又如何？朕又不是只有一个皇子。他自己也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个皇子！”他话音刚歇，视线落到不发一言的三皇子身上：“子成，你怎么看？”
三皇子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七皇子，朗声回道：“儿臣以为父皇说的不错。既然身担重责，无论平民亦或皇子，理当受罚。若非七弟监察不尽，怎么会有如此纰漏？”
殿上与七皇子交好的臣子闻言不禁暗自摇头。三皇子与七皇子历来不和，正给了他落井下石的机会。正当众人都以为他会继续投石的时候，却见三皇子话锋一转：“但国法不外乎人情，七弟从来一心光耀北梁，替父皇分担国事亦是殚精竭虑。实在罪不至死，请父皇圣裁！”
一时间，众臣惊诧不已。三皇子何时转了性子？居然没趁此机会乘胜追击！
咸康帝眼尾上扬，十分欣慰：“从前朕以为你性情冲动，好猛斗勇。未想你越来越明白事理。更难得的是，你能看重手足之情，没有落井下石。子成，你当真让朕刮目相看啊！”
三皇子暗自窃喜，江暮让他替七皇子说情，道理原来在这。
咸康帝看一眼地上的七皇子，一挥衣袖：“此事容后再议，散了吧！”
散朝后，七皇子被咸康帝叫到书房。他刚一进门，就瞧见咸康帝握着那本账簿在案边等着他。
咸康帝开门见山：“贪污之案你可有中饱私囊？”
七皇子跪道：“儿臣不敢！”
“谅你也没这个胆！”话毕，咸康帝指着账簿向他道，“今早子成给朕送来这本账簿。上面的名字同你呈上的贪污名单有些出入。”
“儿臣……”七皇子登时冷汗涔涔，慌张地想去辩解。
咸康帝不等他说完，打断道：“就按你呈上的罪书来算，朕饶你这一次，权当没见过这个东西。”说完将账簿扔到他脚边，让他下去了。
次日朝上，咸康帝下令问斩此案重犯，犯人府上家财充公，家眷流放。轻犯革职入狱。咸康帝当众训斥七皇子，责令其修建庙宇，以慰因灾而逝的数千亡灵。
在三皇子的有效治理下，灾情得以平缓度过，灾城也在重新兴建当中，灾民亦得到妥善安置。三城饥荒一事，以三皇子大胜结束。
淮誉王府内，七皇子特来向年氏二人言谢：“郡主此计了得，真是子铭的大恩人！”
他那日原本想向二人讨一个既能保全亲信，又能向父皇交差的两全之策。却被年之遥一口否决：“贪心不足蛇吞象，眼下情形实在没有两全之法。只能两害取其轻了。”
年之遥让他将账目如实交代给咸康帝，同时附上一份名单。将涉案心腹留下三成紧要的，剩下七成全部写入罪书之中。并让他当众请罪，咸康帝当然不会赐死亲生子，反而能以此减轻咸康帝对七皇子的怒意。
年之遥料定咸康帝不会过分追责。水至清则无鱼。当真如他所说“连根拔起，一个不留”是绝无可能的。若真是如此，牵连起来，小到地方芝麻官，大到朝廷重臣，整个政权必会瘫痪。他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七皇子还能剩下部分人手，不至于倾覆心血。
年之遥客气一声，握着账簿默默道：“只是我未料到三皇子竟能拿到账簿。圣上拿着账簿这么两相对照，便知道了七皇子剩下的一成心腹。这个三皇子近来倒是越发机灵能干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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