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以梵从盘里挑出一只大一些的虾，几下剥出完整的虾仁，连着一串粉嫩的虾子一起放到年之遥的碗里。这才抬起眼回答七皇子：“正是！”

七皇子闻言不禁眉梢一喜：“我就知二位迟早会改变心意。将军放心，待我大成之日，必定会令淮誉王府荣光更盛。”

荣光更盛！年之遥夹菜的手不经意地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起一根青菜送到嘴里。类似的话已不是她头一回听见，当年五王江子赫也说过同样的话。难道在这些人的眼中，一句虚而不实的荣华富贵就能让天下人为之卖命吗？权柄足以凌驾一切吗？

年以梵盯着七皇子，目光坚毅而冰冷：“只有一条，不到万不得已，淮誉军绝不入局。”淮誉军是由他父王亲手所建的正义之师，剑端从来只向外敌，不对同族。绝不能沦为贪婪之辈逐鹿皇权的工具。

七皇子笼络二人为的就是这十万淮誉精兵，有了淮誉铁骑的支撑，便能大大提高他争储的胜算。若是这兵马不能为他所用，他又何苦三顾茅庐？“这……”

“七皇子，我想这事没什么商量。”年以梵斩钉截铁，不容他在此讨价还价。

久未吭声的年之遥终于吃了个半饱，放下筷子插嘴道：“既然淮誉军的事没得商量，七皇子不如先跟我们说说，贪污案究竟遇到什么麻烦，令你近日愁容满面？”

年之遥一句话切中七皇子的痛楚。这事实在费了他不少精力，如今也没想到什么解决之法，他便只好直言：“实不相瞒，涉案官员中数人都是与我私交甚笃的心腹大臣。这些人是我栽培多年的亲信，子铭实在不知该如何裁断。”

怪不得七皇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年之遥拿起帕子擦拭嘴角，垂下眼眸斥责道：“七皇子当初就不该放任手下随意而为，任由他们敲骨吸髓，连救济粮款都下的去手。如今也是活该。”

七皇子心中恼羞，却知她说的有理，耐下性子为自己辩白道：“郡主说的不错，我平日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搜刮过不少民脂民膏。但这次救济粮款贪污案是他们瞒着我做下的糊涂账，直到灾民逃到汴城引发暴乱当日，我才知道实情。”若是他早就知道，必定不会任由这帮人胡来。

年之遥眼睛在桌上巡视一圈，对着一盘橘子向年以梵努嘴，继而不紧不慢地对七皇子道：“此事也没什么难办的，就看七皇子有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年以梵在她面前一向很有眼力，自觉地拿过一颗橘子静静地剥皮，掰开几瓣送到她面前。

七皇子见她话中已有了主意，连忙问道：“请郡主明示！”

年之遥将一片橘子送到嘴里，新鲜甘甜的果汁涌入舌尖：“其实七皇子心中清楚得很，只是舍不得下这个决心。瑾瑜劝你一句，当断则断，否则必留后患。”

暮宅中的一间矮房内，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他身上上好的锦罗绸缎歪扭凌乱，半截衣袖被撕成布条。发髻散着，嘴里被人塞了一块长布。男子奋力地挣扎，喉咙里发着混沌不清的“呜咽”声。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耀眼的光骤然射入昏黄的房间，刺痛了男子的眼睛。

江暮走进来坐到男子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向他淡淡道：“齐大人不必白费力气了，暮某不达目的是不会让你出去的。”

男子闻言不再挣扎，只是从喉咙中断断续续发出模糊的声响。

听得出男子在喊“七皇子”，江暮轻笑道：“七皇子如今自身难保，我若是你就不会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倒不如自己可靠些。”

江暮从男子眼中看出他的疑问，随即答道：“暮某想做什么大人心中清楚。你的命对我没什么用处，可惜齐大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想必七皇子比我更想要你的性命。若是大人配合些，肯将东西交给我，暮某还可以担保你与家人性命无忧，安排你们悄无声息地出城。”他摘下男子嘴里的长布，随意丢掷一边：“齐大人意下如何啊？”

男子当即破口大骂：“当我是不知世事的孩童吗？我怎知你不会变卦，事后将我交给皇帝或是杀人灭口？跟我玩把戏，你才活几年？”

江暮也不生气，斜支着头，不紧不慢地对他道：“暮某既然能保大人家人性命，自然也能让他们从这世上消失。信我还有机会活命，若不信，唯有死路一条。齐大人从前没少玩这些把戏，这笔账应当算得清楚。暮某此话只说一次。”

男子不禁犹疑：“此话当真？”以他从前的手段，绝不会轻易放人活路。这江暮当真能说话算话？

江暮懒洋洋地轻声回道：“暮某说过，齐大人的性命对我实在没什么用处。”话音浅浅的，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之感。

男子不再说话，只是端详面前的江暮，试图揣测他的心思。

江暮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对男子满是探究的眼神不甚在意。清秀的面庞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侧着，宽长的袖子搭在扶手上，整个人透着慵懒。而那双清澈的眸子底下，却仿佛，幽深难测。

男子看不透他，江暮那眼眸仿佛清澈无邪的纯真孩童，下一瞬又宛如夜色迷蒙中的静候猎物的猛兽。那是一双令人无法琢磨，却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

衡量再三，男子还是决定赌上一赌：“好，我答应你！”

半个时辰后江暮从房里出来，手上多了一本账簿。他对久候在外的侍从吩咐一句：“依计划护送他一家出城，而后你们立即赶回。七皇子杀不杀得了他，就要看齐大人自己的造化了。”

话毕，他卷起账簿一下接一下轻轻敲打手心，漫漫穿过小道山石，掠过潺潺流水。一袭白衣，娴雅身姿。他停停走走，玩玩赏赏，好一会儿才绕到暮雪宅院前。他向在庭院中久候多时的三皇子挥了挥手上的账簿：“三皇子，暮某刚得了个好东西，特来送给你。”

三皇子闻言，转身问他：“哦？什么好东西？”

“七皇子党羽贪污救济粮款的账簿！”江暮幽深的眼睛微微一转，眼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