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的偷梁换柱后，皇帝便恼得再未宣我进宫。今儿是怎么了？”年之遥托着插满了簪钗金玉的脑袋，不堪重负地抽出两支梅花簪，不明所以道。

一束长发没了依靠滑落到她后背上，年之遥歪过头奋力地想将发丝拢回去。年以梵眼中含笑，扳过她小巧的头，将那束发丝缠在食指上，仔细别进髻中。他端详一会，确保不会再掉下来，这才回她道：“许是消了气，想起你的好处了吧。”

年之遥摇头道：“我巴不得他想不起我来。君心难测，指不定又是什么难缠的事呢。”

正如年之遥所说，君心难测。他们二人原本预备好了一套痛改前非的认罪说辞，年之遥眼角都已酝酿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却见咸康帝面上毫无半分怒色，反而还笑着朝二人招手：“免礼免礼，快来瞧瞧这两副骏马图，你们评评我和暮国使谁的画工更胜一筹？”

站在咸康帝身旁的江暮见二人来了，含着一层笑意轻轻点头。

年氏二人互视一眼，敢情皇帝这么急着叫他们来，只是为一幅画？

二人依他所言凑上桌案，仔细去看两幅画。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飘来，年之遥轻轻嗅了一下，只觉得清香扑鼻，不似熏香浓郁。不禁四处寻觅香源。

年以梵及不可察地踢了下她脚尖，随即对咸康帝道：“圣上，朝中精通书画的大臣数不胜数，年某一介武夫，不敢妄加评断。”

咸康帝挥手打断他：“年将军无需自谦，谁不知你自小深受淮誉王悉心教导，亦是个文武兼备修，经纶满腹的儒将。”他提起画，左右比较一番继续道：“何况暮国使说得对，若要论马，多少文官大臣都不如驭马多年的将军有资格。我听来有道理，想着也是许久未见瑾瑜，便将你两个一同传来，替我看看这画。”

年之遥闻言直觉此事不简单，不动声色地瞧一眼江暮，见他面色比往常更白了些，眼睛半睁半闭，似是十分没精神。

专心看画的咸康帝催促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快看看这两幅画如何？”

年之遥凑进他一些，发觉那股香味更浓了。

年以梵见她有些神不守舍，先答道：“这两幅画各有千秋。”他两指一并，按着其中一道：“这幅画的是群马，万马奔腾，气象恢弘，笔法老道苍劲，用色恰如其分。臣猜，这应该是圣上的杰作了。”

咸康帝听得高兴，笑着点头道：“年将军好眼力！再来说说另一幅。”

年以梵久久端详另一幅骏马图，不禁暗暗望向江暮一眼，如实评道：“画法浑然自成，留白大胆，意境深远。只用黑墨画了一匹扬蹄白马，却有千军万马之势。国使大人好技艺！”

言下之意，高下立判。咸康帝从来不在这等小事上动怒，见年以梵话中更倾心于后者，也不生气：“我这幅确实输在意境了。”随即拦下准备告罪的年以梵不甚在意道：“输了就是输了，朕又不是输不起的人。”

江暮轻笑一声，自谦道：“哪谈得上输赢，暮某也就这一副画得好些罢了。”话毕扶着椅子坐下，闭目养神。

年氏二人也随之入座。年之遥见他如此，不禁问道：“国使大人的面色比前些日子差上不少，是生病了？”

江暮缓缓睁开双眼，回道：“暮某也纳闷，近来精神不济，总觉得缺觉得厉害。连饭都吃不下，每日有大半日都是睡着的。”又对咸康帝道：“圣上，不知能否替暮某传召一位太医看看？”

“这是自然。”咸康帝立即吩咐道：“传任太医过来诊脉！”

约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任太医就来了。

江暮挽起宽大的暗纹广袖，修长白皙的手腕从袖口伸出来，手心朝上垫在脉枕上。

任太医伸出三根手指按住腕上的穴道，又端详了他的面色，随后向咸康帝一揖道：“圣上无需担忧。国使大人只是气血不足，身子虚了些。多调理调理即可好了。”

江暮将袖子放下，轻道一声：“多谢任太医。”

咸康帝额首道：“没事最好。你下去写一副调理的方子，让暮国使照着好生调养。”

任太医又一作揖，到旁边写好一副方子交给小太监，便慢慢退了出去。走到门外，正瞧见等他许久的总管太监。钟严将他引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又特意将尖利的嗓音压低：“任太医，究竟如何啊？”

任太医亦是小声回道：“结合国使大人嗜睡的症状来看，他确实中了障目之毒无疑。”

钟严闻言轻舒一口气，一拢袖口，眼角弯起来：“任太医应该知道圣上最喜欢嘴严知趣的人吧？”

“请圣上尽管放心。任某明日便递上辞呈，自此举家外迁，终生不再踏入汴城半步。”任太医深知所意，惶恐道。随即心惊胆战地快步离开，一刻也不敢耽搁。

钟严一双弯弯的眼睛渐渐冷了下来：“明日，你亲自送任太医上路。不得有误！”说完向身后沉默寡言的小太监扫一眼。

那小太监也不抬头亦不应声，只是重重点头。

回府的路上，年之遥始终沉默不言。这副模样从进宫开始，年以梵不禁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年之遥沉思片刻，说道：“师父曾与我说过当年端王患病的旧事。他说曾有传言，投毒的罪魁祸首其实找到了，却没能抓到。我听这话莫名其妙得很，你说什么人谋害了太子还依然能安然无恙？”

年以梵自然听得出她的话外之意，但此事干系重大，他不禁劝道：“无凭无据，莫要妄加猜测惹祸上身。”

“若我找到蛛丝马迹了呢？”年之遥目光瞬也不瞬，直直望向他。

年以梵斩钉截铁道：“那就更要袖手旁观，莫要忘了如今当政的是谁。”他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车夫请他们下车，随即挑帘出去。他回过头正欲扶下年之遥时，她却没向往常一样牵他起的手，只是坐在里面掀起车帘看他。

年以梵眸光动了动：“你知道这是杀身之祸。”

“我知道。我不打算插手，只是去救人性命。”她一双澄澈眼眸发着坚定的光，“事情还没弄清楚，我没法同你解释。但哥哥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的。”

年以梵自知拦不下她，随即道：“我同你一起。”

年之遥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不必，这一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在反而不便。我天黑前就回来。”

随即放下车帘，对车夫吩咐道：“去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