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津国使来访北梁第七日，适逢谷雨。咸康帝特邀楚津二人御花园赏景同欢。
咸康帝望着满园春色，争奇斗艳的盎然景致，胸中郁结多日的气闷之感排解不少。他深深地一吸，将馨香馥郁之气卷入腹中，向江暮遥举酒杯：“暮国使，今日是谷雨时节，楚津国在这一日可有什么有趣的习俗？”
江暮夹起一片笋片，言笑晏晏：“倒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祭祖、沐浴，引谷雨茶老三样。”
咸康帝笑着轻捋胡须：“那国使今日可谓不虚此行。我北梁在谷雨时节除了这三样外，另有一样新鲜玩意儿！”
江暮停下筷子：“哦？”
咸康帝一指身旁的荣熙公主：“这是个女子的玩意儿。荣熙，你来说与国使听听。”
荣熙公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间的年以梵，连咸康帝叫她都没听见。咸康帝顺着她视线望去，轻咳一声。
荣熙公主蓦地晃过神，缓缓起身施礼：“国使大人，北梁的女子每逢谷雨时节都会聚在一起踢毽子比试。各色毽子空中翻飞、花样繁多、技艺奇巧，好看极了！”
江暮先是假做不经意地瞧了眼年以梵，随后饶有兴致地端起酒杯：“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不知暮某能否有幸一见呢？”
荣熙公主仪态端庄地嫣然一笑：“国使大人若是不嫌弃，荣熙便领诸位姑娘们献丑了。”
待她话毕，几位陪宴的大臣之女纷纷慢步上前，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羽毛毽。荣熙公主越众而出，位于中央。
场上但凡有些身份的女子全都站了出去，唯独剩下年之遥还跟个石狮子似的动也不动，十分扎眼。年之遥对踢毽子不感兴趣，索性假装看不见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就是不挪屁股。
咸康帝不管她是装死还是真死，都不准备饶过她，笑着招手道：“瑾瑜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别躲着了。好歹给朕踢两下看看。”
看来再不挪屁股就得等着挪脑袋了。年之遥只好识趣地接过太监递来的白羽毽，站到荣熙公主身边。
乐师鸣鼓奏乐，琴箫齐响。众女子高高抛起样式各异的毽子，跟随着鼓点活跃起来。盘、拐、磕、蹦各展绝活，还时不时三三两两交替毽子互踢几下，一时令人眼花缭乱。
荣熙公主玩转的花样最多最好看，颇引人注目。她脚下鲜艳夺目的红羽毽灵活地上下翻飞，一个盘踢接到头顶，再曲起膝盖击去。又见她将毽子高高抛上半空，灵巧地一个翻身，长腿向身后一弯，头也没回用脚底接住。动作一气呵成、灵巧如燕，神情端庄、姿容秀丽，引得不少王公贵族倾心失神。
一旁的年之遥则迥然不同。她并不会许多好看繁复的花样，也无争奇斗艳的心思。只是随心所欲地一抛一接，如何舒服如何来。或连着盘踢几下，或交错左右脚踢，高兴了连肩膀、手肘也能接上几个。看上去毫无章法，亦无设计，反倒令人觉着悠闲自在，潇洒自如。
她宽大飘逸的衣袖随着动作上下浮动，左右拂摆，宛若清风，譬如柳絮，清新自然，沁人心脾。
角落里的绿衣女子踢得兴起，不巧用力过猛把毽踢得远了些。她自知失控，慌忙跑上前补上最后一击，借着这一下奋力把自己的绿羽毽踢到江暮面前，面上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苏言起初不明所以，很快即恍然大悟道：“苏某在外游历时曾听闻北梁一则民俗。北梁女子踢毽除了比谁踢得多，踢得好之外，未有婚嫁的女子还可以将羽毽踢到心仪的男子身旁，以表爱慕之情。”
随即一脸幸灾乐祸，横起扇子戳了戳江暮：“我说暮郎，人家姑娘可对你一往情深呢！”
江暮懒得理他。不去捡面前绿羽毽，只对那姑娘歉然一笑，客气一声：“苏兄一句玩笑，姑娘切莫生气。今日这场比试只为众人解闷罢了，暮某不会当真的。”
女子闻言面露失望地退到场下，仍旧痴心不死地偷偷瞧他。
在她之后，又有粉的、黄的各色毽子陆续向江暮面前掷来，他皆报以彬彬一笑。
渐渐的，落在地上的毽子越来越多，场上的女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荣熙公主和年之遥。
站在年以梵身旁的卫贤忍不住替年之遥叫好：“真没看出来，郡主这么厉害！”卫贤雀跃地向年以梵求得认同。却见他眉头紧锁，目光一刻不离年之遥脚上四处翻飞的白羽毽。
卫贤起初以为他在担心郡主会输，刚想宽慰他几句，又立即醒悟道：“将军是在担心郡主会把毽子抛给谁吧？将军不必多虑，今日在座这些都是北梁出类拔萃的好男儿，随便郡主挑哪一个都是不错的妹夫！将军……”
年以梵面色一沉，不等他话完顺手揪下一颗葡萄扔他脸上，吓得卫贤不敢再多话。
年以梵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羽毽，微不可觉地缓缓叹出一口气。怕是怕，可他怕的并不是这个。
年之遥抽空扫了一眼地上，粗略算来江暮面前的毽子最多，足有十余个。苏言位居第二，有十个。就连外貌最不出众的三皇子江子成面前也有两个。偏偏她俊朗不凡的将军哥哥一个也没得着！这可把她气坏了！
这帮女人都什么品味？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大将军都没人欣赏吗？
她殊不知，一则年以梵本就性情冷漠，几乎从未对她以外的第二个人笑过。无论女子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都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逼得她们只好敬而远之。二则，但凡与内宫挨得着边的女子，都知道年以梵是荣熙公主的心头好，怎容得他人觊觎半分？
年之遥从前很少出门，更少进宫，哪知这么些内情？她抱着不能让哥哥出丑于人前的想法，用力一踢，白羽毽顺势而出。
见那心心念念的白羽毽竟向自己面前扑来，年以梵的眸子不自觉微微转蓝，迫不及待地伸手去迎。谁知半路杀出程咬金，荣熙公主的红羽毽也从另一侧飞来，正巧把年之遥的毽子撞开，直冲年以梵而来。
白羽毽被这一撞往旁边歪斜，眼看就要落到卫贤的脚边。卫贤亦是骤不及防的一愣神，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
年以梵见状脸色一暗，看都没看就把红羽毽顺原路踢回荣熙公主怀里，抢在卫贤前面把白羽毽截在掌心之上，落座时还不忘斜一眼卫贤。
卫贤从他半眯的眼睛里感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杀意，吓得他立马拍掉自己那只不安分的右手。
场上的荣熙公主沉着脸，脚背上还停着年以梵踢回来的毽子。
太监脸上乐不可支地堆着笑，快步上前宣布：“瑾瑜郡主共计击毽三百下，荣熙公主共计击毽三百零一下。恭喜荣熙公主胜出！”
掌上明珠在万花丛中一举夺魁，咸康帝高兴地合不拢嘴，得意地夸耀道：“哈哈！好啊！不愧是朕的女儿！”又转头问道：“暮国使觉得如何啊？”
江暮淡淡一笑，抚掌赞道：“踢碎香风抛玉燕，好一出燕子戏！”
荣熙公主收敛面上的不悦，向众人轻轻施礼坐回咸康帝身旁。嘴角含着得体的微笑，胸中怨愤之情含而不露。
年之遥不介意落个榜眼，不慎在意的拍拍手上尘土朝年以梵走去。
年以梵抻起袖子为她擦干额角的汗珠，怕她口渴又去给她剥葡萄。谁知年之遥非但不领情，还拿他取笑。她手肘对准年以梵左腰轻轻一戳：“哥哥和公主的事，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啊？”
年以梵剥葡萄的手顿了顿：“我同她有什么事？”
年之遥不容他躲闪：“还嘴硬，别以为我看不出她对你存的心思。”
年以梵不以为意：“那是她的事，与我何干？”
年之遥夸张地张着嘴：“当然与你有关，你可要给我找嫂子呢！我……唔……”
年以梵被她搅得心烦意乱，毫不客气地把剥好的葡萄塞到她嘴里：“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
一直悄无声息注视着淮誉二人的荣熙公主，将这一番兄妹情深看进眼里只觉得分外刺眼，锦袖里的素手渐渐攥成一团。年以梵的眼里心里除了妹妹年之遥，再也容不下别人半分。这个女人，实在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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