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年之遥踏上回京的行程已十日，年以梵早在三日前就快马疾驰赶到京都。

这一日，年以梵下了早朝从永乐殿出来，边走边掏出贴在怀里的书信不厌其烦地又看一遍。

信上字体清秀流溢、洋洋洒洒，写信的人还在末尾画了个俏皮可爱的娃娃。娃娃眉头扭成个“卍”字，嘴巴嘟成一个揪，额头上有个明显的美人尖。不过寥寥几笔，就把年以梵生气时的模样描绘得“活灵活现”！

年以梵没好气道：“这丫头越发放肆无形了，连护国将军都敢拿来取笑！”眼底却心口不一地漫上一层暖暖笑意，剔透的蓝忽隐忽现。

信是前日晚间送来的，马车不比驭马轻便，粗算下来年之遥要两日之后才能赶回。

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她了啊！年以梵不由微微叹息。

“不知年将军在愁叹些什么？”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问道。

年以梵将信仔细放回怀里，眼眸中的蓝顷刻敛尽，渐渐笼上素日的寒气，面容冷峻地回过头。对来人躬身行礼道：“微臣拜见荣熙公主！”

荣熙公主身穿淡蓝色宫装，外罩一层金丝白纱衣，仪态端庄。一双威仪丹凤眼，两弯柳叶吊销眉，雍容秀丽，面若芙蓉，带着一派华贵温婉袅袅而来。

她说话时温文尔雅，话音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本宫听闻今日在朝堂上，父皇当着文武百官之面恢复了你护国将军的一品官阶。可喜可贺，恭喜年将军！”

“谢公主！”年以梵道。

荣熙公主令侍女退远，满含深意地对他道：“将军没有什么要对本宫说的吗？”

公主话中明显另有所指，年以梵却依旧一副疏远淡漠的样子，望向别处不作回应。

三日前年以梵进宫面圣。咸康帝与众人商议完国使来访的事宜后屏退左右，独留他一人。面色欣喜地与他提起一门亲事——他与公主荣熙的亲事。

咸康帝直言不讳地向他示意，他要将自己最宠爱的荣熙公主指给年以梵为妻。未免委屈了公主，还要晋封他为郡王，提一提身份。

美人、驸马、荣华、权柄，那一日咸康帝将多少人梦而不得的东西明晃晃地摊在他面前，一切唾手可得，只差他一个点头。就在咸康帝等着他跪地承恩时，从未同他说过一个“不”字的年以梵，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

“请圣上收回成命！”他听见年以梵如此说。

咸康帝不可置信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在年以梵冷若冰霜的脸上刮过。

年以梵不再避开咸康帝的视线，眼神笃定不容置疑：“圣上这个隆恩，臣不敢领！请圣上责罚！”

天子之言，莫说是降恩，即便是降罪，亦未有人敢说个不字，何况这是平步青云的恩赐。年以梵却连跪也不跪，只是抬手一揖，便敢顶着触怒龙颜的罪责断然拒绝。

这等狂傲，将一国之主置于何处？

咸康帝强烈的杀意一闪即过，看着年以梵喟然长叹，一挥手让他下去了。此后再未提起这事。

荣熙公主见面前的年以梵迟迟不答话，面露失望：“年将军英勇不凡，俊逸超绝，乃举国第一男子。荣熙虽不及瑾瑜姐姐那般倾国倾城，到底也是全北梁的掌上明珠，天之骄女，多年来更是对你痴心一片。难道真的配不上你？”她说到最后面色渐渐浮现一丝不忿。

年以梵对其面上的变化视若无睹，只顾着给年之遥脱罪：“公主过谦了，之遥不过萤火之光，不及公主天香国色。”末了才为自己加上一句告罪：“公主千金之躯，微臣实在不敢高攀。”

这话任人一听就知是敷衍，荣熙公主并不买账，追问道：“天香国色，千金之躯竟逼得你冒违抗圣命的大不韪而拒婚？我究竟如何不堪，你当真不愿娶我？”

年以梵面色不见丝毫缓和：“公主，微臣早已名誉扫地，唯恐玷污了公主的清誉。”

荣熙公主闻言先替他辩解：“以将军的为人，本宫相信你那日去青楼定是另有隐情。至于六哥更是罪有应得，不是你的过错。”话中又转为不屑：“就算将军当真是个被世人唾弃的浪荡子，荣熙也愿意倾生相随，毫不在乎！”她说到动情难以自持，话里竟有些顾不上身份。

她此话说得情真意切，眼角甚至含着热泪，楚楚可怜令人心疼。年以梵却丝毫不为所动，双手恭敬一揖：“微臣实在配不上公主，只愿公主另觅佳婿！微臣告辞。”话毕转身离开。

荣熙公主心有不甘地望着他毫不停留的背影，恍惚间似乎回到儿时的一个夏夜。

那年她还是个只知道与宫女太监捉迷藏的小丫头，天真烂漫不知相思为何物。

那晚她同平日一样爬到桃树上等宫女来寻她，却不知那日宫女偷了懒，跑去和别人说闲打趣拖了许久也不来。她兴致勃勃地坐在树上等了好久，眼皮渐渐乏了。久等宫女不见，她准备自己回去，起身时右脚踩滑，一个踉跄朝地上摔去。

她吓得连呼救都忘了，张着嘴从两丈多高的树顶栽下来。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只感到一双温暖宽大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将她捞在一个结实的怀里。跟着带着她在桃花翩翩的半空中悠悠旋转几圈，最后缓缓落到地上。

她站稳后，那双手规规矩矩地背到身后，手的主人却不发一言。

那是一个眉宇飞扬，面色漠然的俊朗少年。那时他还带着一丝少年意气，眼神还不似如今这般冷如冰霜。少年穿着一身黑衣劲装，整个人几乎融化在夜色中。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黑色也可以那么好看，令她一时看得呆了。

许久她才注意到少年好看的剑眉皱着，苦恼地看向她的手。她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还拽着他的衣角。

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多谢大哥哥救我！”她羞红着脸，奶奶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公主下回最好换个把戏，微臣难保能再救您一次！”少年抚平衣角的褶皱，声音冷然。

“哦……”好凶哦！她撅着嘴想。

“天色晚了，微臣送公主回去。”少年察觉到小姑娘的委屈，话中软了些。

荣熙走在前面，少年跟在她一步之后。一路上，荣熙心里的小兔子一直不安分地上蹿下跳，令她始终不敢同他讲话。一直到少年将她送到院门前转身要走时，她才不得不下决心叫住他：“大哥哥，我是荣熙！”

少年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微臣知道公主的封号。”

“那，那大哥哥叫什么？”她攥紧小拳头，鼓足勇气问。

“年以梵。”少年将这三个字烙在她小小的心上，脚步如同现在这般不做停留，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年、以、梵……”那一夜，她念了这个名字整整一晚。

时至今日，荣熙对那日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

“年哥哥，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娶我。”荣熙眉角温柔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