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以梵是带着一身酒气被人搀回来的。

他半睁着眼，双眸好像蒙上一层水汽，散发着细碎而闪烁地微光。发丝微乱，一绺贴在修长的脖颈上。墨色衣衫七扭八歪的半敞着，身上还带着混杂的脂粉香气。

早就靠在案前等他的年之遥抱着手臂坏笑着打趣道：“姑娘们可合哥哥的意？”

年以梵半躺在椅上，回敬道：“嗯，倒还有些风韵，我看不输淮誉美人。”他眼眉微挑，眼里的生冷顿时化个干净。

年之遥从未见过他如此无状，伏下身子一个劲儿打量，指着他脖颈上一块指甲大的红晕好奇地问道：“你这印子是怎么弄上去的？”手指轻轻一蹭，不像是朱砂一类的颜料，她惊讶地问：“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年以梵半敛着如水的目光，故意逗她。

哪个姑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一头毛狮子动口？年之遥不信：“难道是自己掐的？”随即伸出两根手指揪着他锁骨上的肉转了个圈。

被敌人箭穿肩臂也未说皱一皱眉头的年以梵，此刻却被她掐得龇牙咧嘴：“嘿！干嘛不掐你自己？”月光透进来，晃得他双眼微微发蓝。

“掐在这里我自己又看不到。”年之遥赏了他一个“你傻呀！”的白眼。比较一下两个红印，露出“不出我所料，果然是他自己掐的”的得意神情，随口问道：“听说你还打了六皇子？”

年以梵身子坐正，眼神已是一片清明，不见半分微醺之意。竟是一直装醉！他嗯了一声：“听说他近日常去，没想还真碰上了。算他倒霉！”

“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早该有此一劫。”，年之遥叹道，“可惜也只不过打一顿，终究便宜了他。”

卫贤突然出现在门外，轻轻拱手道：“将军，马家匪攻下来了。依照您的吩咐我携淮誉军以两位皇子为号，趁众匪仓皇逃窜下山后，前后包抄，一举歼灭。”

年以梵微微点头：“嗯，他们听说我不在后什么反应？”

卫贤裂开嘴，露出一排白亮整齐的牙齿：“听说您不见了，二人张嘴就要骂，碍于我在又给吞了回去。后来许是想明白您是故意让出功劳，还是拿出了几分副将的气势，率领军队成功围剿了山匪。不过您消失的着实突然，估计他们难免腹诽您几句了。”

年之遥听到此处，想到两个平日颐指气使惯了的皇子被年以梵气得跳脚，想骂又不敢骂，梗在嗓子眼里有苦难言的样子，只觉十分好笑：“他们还是知足吧，六皇子才惨呢！”

年以梵问道：“犯人押入大牢了？”

卫贤答：“是。除了当场反抗被击杀和几个趁乱逃窜的喽喽，一干主犯全部押入天牢。两位皇子连王府都未回，预备彻夜审问。”

“他们倒是见机得快！知道饺子趁热才好吃。”年之遥说到这，肚子适时的咕咕叫了两声，“瞧瞧！说的我都饿了！”

年以梵看着揉肚子的年之遥笑着对卫贤吩咐道：“让釉绿传膳，咱们好好吃一顿。过了今晚我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翌日朝堂之上，诸位大臣为如何裁定护国将军罪行争得面红耳赤。

罪状有二，其一，剿匪之行擅离职守，其二，殴打皇室以下犯上。哪一条单拎出来都是掉脑袋的死罪。可那是放在别人身上，眼下放在年以梵身上就不好裁定了。

如今北梁兵力强盛，皆因手握“淮誉军”与“赤林军”两支精锐铁骑。其中随开国太祖皇帝一举攻灭后唐王朝的淮誉军更是名震九州。建国伊始，淮誉铁蹄踏过之处无战不胜、无敌不溃。至今，已将北梁疆土拓至淮水之北。与曾经一支独大的楚津国临江而对，两相抗衡。

淮誉军将领年以梵承袭父王将风，军纪严明，从不恃功而骄。北梁男子无不以入淮誉旗下为傲。是以，朝堂百臣听闻年以梵竟在紧要关头玩忽职守，跑去烟花之地喝花酒。更枉顾君臣之礼，重伤皇子，一时竟无人相信。或是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

待年以梵跪在殿下亲口承认罪责时，众人都傻了眼。

很快地，朝堂之上激辩纷纷，半数为其百般辩解说情，半数趁机落井下石。

“圣上！年以梵乃一军之主帅，本应以身作则，维护军纪。却半途不顾战机跑去风流！更居功自傲，重伤皇子，枉顾君臣之礼，分明不将天子放在眼里。此风断不可长，若是轻饶，岂不失了皇家颜面，引天下人效仿？”

“圣上！年将军罪责虽百口莫辩，但为臣多年始终功大于过。将军正当风流意气之年，难免年轻气盛。好在剿匪之行顺利，而醉酒后殴打六皇子之事亦是事出有因。眼下我北梁虽国事清平，可楚津国一直虎视眈眈。年将军虽有小过，亦有御军之才。还望圣上三思！”

“圣上，臣……”

咸康帝轻声打断：“好了！”他看着面前身子低伏的年以梵，注视良久道：“年将军，你可有要为自己辩解的？”

年以梵面不改色地叩头道：“臣以为。一军之帅枉顾军法，该杀！为君之臣，侮辱皇室，该斩！若圣上因臣与父代的功勋而轻纵，实难服众。请皇上圣裁！扳正朝纲，以儆效尤。无论何种刑罚，都是臣该领的，绝无怨言！”

年以梵所言字字铿锵，不为自身推脱辩白分毫。众臣子不由心生敬佩，护国将军果然有大将之风，明黑白，知善恶，能担大任，敢领大责！

不过几日，咸康帝两鬓又沾染上不少白发，原本平和的眉眼听到年以梵的话后半眯着，射出精明的光亮。他老奸巨猾的脑袋此时竟有些犹豫不定，在不得不杀和杀不得之间来回摇摆。

此时是个极好的时机，可以名正言顺的要了年以梵的命。可形势上又不再那么迫切地需要他死了。

咸康帝阖眼思忖良久，缓缓睁眼道：“护国将军年以梵侮辱皇室，玩忽职守，官降三品，扣俸禄三年，押入天牢受鞭刑十日。”说这话时他语气平缓，并不见丝毫怒色。倒是忽地想起不争气的江子冲，话中才带明显地恼意：“六皇子江子冲，身为皇室不以民为子还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如今查明身背多起命案官司，即日起从皇族中除名。待他伤养好后去祠堂侍奉祖先，终生不得再迈出宫门一步！”

此后，民间又多了诸多谈资。

有传言说，那马家匪包饺子的计策是由英勇善谋的三皇子和七皇子合计出来的，年将军气不过自己不如二人智谋，一气之下才擅自离军，跑去逛妓院，还差点打死六皇子。六皇子在民间恶名早有，被揍了算他活该。却未想到护国将军竟是这般目无法纪、风流无度、居功自傲之人，竟还妄言普天之下没有谁是他打不得的。把北梁德行上高的皇帝置于何处？当真大逆不道！

由此而起，冒出不少难听的流言恶语。他年以梵的名声自此虽说不上是一落千丈，却也小及了。

三皇子、七皇子反倒自此顺风顺水，在民间朝中皆声名鹊起。又因北梁国左右丞相之位历来空着，二人便各自协理三部之事，名正言顺地替咸康帝料理起国事。

咸康帝共有七子，除去年纪尚小及过早夭折的，如今只剩一、三、七子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大皇子性情愚钝，不得龙宠。显而易见，未来的北梁之君必在三皇子江子成与七皇子江子铭之中决出。长了心眼的臣子纷纷择主而侍，自此，争储之战也算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