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梅怒力地想给众人一个轻松的微笑,却怎么也扯不动脸部的肌肉,如此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在众人的眼里,却更叫人揪心。
“枫儿……”感受着紧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温暖的手,寻着望过去,看到的是自己二十多年来日思夜想却从不敢靠近的儿子黎枫,韩梅的心头一热,泪水从眼角汩汩流出。
“妈妈……枫儿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黎枫哽着嗓音,动情地回应着,越发紧紧握住了妈妈韩梅瘦弱冰凉的手。
“妈妈”这个称呼,神圣得让黎枫一直只敢在心中呼唤过,就连继母蔡晓敏风光嫁进黎家,年幼的他虽不懂,却也倔强地不肯叫蔡晓敏一声“妈妈”。
他一直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遇上生母,真正地深情地大声唤出“妈妈”,而不是在内心呐喊。
如今,这个愿望达成了,他能不高兴吗?
可内心却怎么也无法放开心怀去欢呼,因为老天很快就又要剥夺他这份欢喜和幸福,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开心吗?
“枫儿……妈妈对不起你,那么多年让你受苦了。”韩梅心疼地抬手抚上黎枫有些憔悴的面容,愧疚让她内心自责,“可妈妈却自私地想要得到你的原谅,你能原谅妈妈吗?”
韩梅气若游丝的声音显得执著坚毅,就像是临死前的一个请求,任谁能够拒绝?
“不,我不能原谅!”黎枫想也没想地大喊出声,望着妈妈韩梅惊恐受伤的双眸,他立即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除非您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不要让我的幸福太短暂!”
听了黎枫说的前一句话,众人惊得心里一阵发闷,却听到他说的后一句,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韩梅更是激动又感动,无法言语,湿湿咸咸的热泪不间断地从眼角溢出,为了让儿子黎枫安心,她看着他轻轻地点头,算是自己对他的承诺。
“说话可要算数哦?”此刻的黎枫像个在妈妈面前撒娇的小孩,连说出的话都显得极为幼稚。
不过,人家母子之间可是十分享受这样的温馨场面。谁说不是呢?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过了二十多年没妈像根草的日子,黎枫内心的苦是无法言喻的,再坚强厚实的外表也难掩内心的脆弱,他渴望得到母爱,从知道这世界上有“妈妈”一说开始。
失散多年终得以母子相认,迟来的亲情,感动人心的画面,众人无不为他们来之不易的母子情而动容,偷偷地流下了几滴热泪。
“丽丽,方石,事到如今,我想我得把最后的秘密也公布于众。”韩梅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孰不知“秘密”却将大家的心高高撩起。
看着一张张期待的脸,韩梅将视线转向了黎枫身后的黎振,她轻声地说道,“黎振……我知道你很难原谅我当年所做的一切,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有一件事,我想我今天必须得说。其实……当年我是怀着两个月的身孕离开你的,也就是说丽丽是你的亲身女儿!”
雷丽丽是黎振的亲身女儿!
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不齐是黎振还是雷丽丽,或是其他人,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病床上的韩梅,虽内心有错觉她是不是在说胡话,却没人敢直白地问出。
“我没有说胡话,也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是我内心藏了多年的秘密。每每看到丽丽为我受苦,就忍不住自责和愧疚,明明她可以过着公主般的富足生活,却因为我当年的自私,让她受尽了生活的折磨,还害她……”
想起女儿为凑足手术费而做出的牺牲,韩梅痛心疾首、心如刀割,都是自己害了女儿,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种下的因,也不会让女儿来承受老天为惩罚自己而布下的果。
雷方石也即时出声劝说着韩梅,说白了,他不希望韩梅的无心之说却把大家的思维全都引到女儿如何成功凑足手术费的过程上。
在他看来,雷丽丽为母卖身求财的孝举的确令人感动,老实说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并非谁都可以做到的,他佩服她,但却并不认同。
雷方石的心思,韩梅岂能不晓,但她却感动于他的善良和坦诚,望着他,她的眼里闪着感激的笑意。
“枫儿,黎振……”韩梅的目光转向了黎枫,又看了眼黎振,平和的语气里带着恳求,“以后,丽丽就拜托你们多照顾了。”
“妈妈……您干嘛说这种话?”雷丽丽嘟起嘴,故装不满地反问道,内心却因为妈妈的话而难过不已,就像是生离死别前的遗嘱。
“你呀,快做妈妈的人了,还撒娇!”韩梅笑着戏谑了雷丽丽一句,心却因为自己不久人世无法看到外甥的出生而惆怅难过。
“丽丽……”段寒令的声音大声地自门外响起,人未到声先到,急促的语气让人听来禁不住紧张起来,下一秒他已人虚掩的病房门外夺门而入,一脸的焦急。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雷丽丽皱起了秀眉,疑惑地看着冲进病房来有些气喘的段寒令,这样的他实在太反常。
“快!快去看看你妹妹雷瑶涚!”段寒令一时忘了先问候病床上的岳母和病房内的一干人等,只顾着把来的目的脱口而出。
只是他没头没脑的话,不但让雷丽丽大惑不解,病房内所有人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倒更增添了紧张之色。
“到底怎么了?”雷丽丽有些不耐烦地追问着,她可不想一味地让自己的想像去侵噬大脑的细胞。
看了眼众人,段寒令平复了一下心绪,考虑到韩梅受不起刺激,只好拉着雷丽丽向门外走。
“哎呀,拉拉扯扯的干嘛呀?淼儿被带去警察局的事,昨天大家就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隐瞒的?”雷丽丽反感地甩手甩掉了段寒令的手,语气因为烦躁不安而略显有些冲。
“你妹妹雷瑶涚,今天早上被发现服毒自杀了!”对于雷丽丽的态度,段寒令也有气没地方撒,不齐不顾地大声吼出来。
“什么?”所有人都震憾了,不敢置信却又不约而同地只能问了一句简单的“什么”,病床上的韩梅脸色瞬间煞白。
“那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雷丽丽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吼出来,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正在急救室进行抢救,我跑过来就是让你们去看看她的。”段寒令皱着的眉头无法松懈,他知道雷瑶涚自杀的原因,但这个原因却让他无法启齿,希望大家不要问起。
很配合的,没有人问起雷瑶涚自杀的原因,只是沉默地跟随着段寒令急促的脚步向急救室赶去,韩梅也被黎枫抱在怀里跟着众人的步伐前进。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手术灯熄灭,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扯下口罩,冷冷疲惫地说了一句从前只在电视剧里经常听到的结案陈词,轻描淡写地就了断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什么叫做‘已经尽力了’?医生,你给我说清楚,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
韩梅激动万分,从黎枫怀里跳了下来,动作迅速地走到医生的面前,揪住医生前胸的衣服,高亢有力的声音怒吼着,全然不像一个恹恹病患,震得在场的众人着实吃惊不小。
“我的意思很明了,病人已经去世了,你们可以为她料理后事了。”面对情绪失控的家属,医生早已司空见惯,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冷静地宣布了雷瑶涚的陨落,一个生命就此了结。
“妈妈……别这样……”雷丽丽哭着上前用力扳开了韩梅紧揪着医生前襟的手。
谁也料想不到,仅仅一天之隔,便已是天人永隔。
“淼儿……淼儿……”护士们推着已盖上了白被单的雷瑶涚出了手术室,众人脸色凝重,沉默不语,韩梅冲上前摇晃着雷瑶涚冰冷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淼儿……我的淼……”伤心过度的韩梅,一口气提不上来,话还没说完,身体瞬间僵直,两眼翻白,痛苦地抽搐了几下,直直向后倒去。
“妈妈……”
“韩梅……”
“医生……医生……”
一时间乱成一团,呼叫声四起,阴霾笼罩在众人心头,心情变得更凝重,想起医生嘱咐过的话,韩梅再也受不起任何刺激,女儿雷瑶涚的噩耗无疑是致命的。
多么讽刺的人生啊!
为什么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上一秒才经历了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下一秒却又让他们陷入了新一轮的痛苦深渊,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悲痛来得太彻底,彻底得让人无暇顾及前者,却又得为后者担惊受怕。
祈祷上苍,拜托神明,祈求耶酥,希望阎王不要那么残酷,不要无情地再让牛头马面带走另一条生命。
一直站在身后无法言语的千露思,感觉自己就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只有看的份,她恨自己不能说不能好好安慰大家的悲伤,可眼里的一切却早已让她看得痛心疾首、痛彻心菲,唯有在内心不断祷告韩梅能够平安无恙。
焦急的等待,痛苦的煎熬,分分秒秒就如度日如年般难耐。
最终,医生的全力抢救也没能把韩梅从鬼门关成功带回来,飘忽的灵魂随着雷瑶涚的离去而离去了。
在她离去的一瞬间,脸上竟扯上了一抹笑意,眼角还溢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也许这是她对尘世一切的恋变不舍吧,也许是对黎枫这个刚刚相认却又得永别的儿子流下的一滴愧疚热泪,也许是对女儿雷丽丽无私的牺牲只为挽救自己生命而流下的一滴自责泪水,也许……还有更多更多的也许……
“妈妈……”黎枫声嘶力竭的呼唤声在医院的长廊绝望响起,带着太多的期盼,太多的希翼,却最终化成了逝者的决然和生者的痛心。
混混噩噩地出席了韩梅和雷瑶涚母女俩的葬礼,葬礼很简单,只在雷家庄的山头上挖了两个坑,便并排着把二人的骨灰按照当地的风俗分别葬了下去。
原来韩正东是提议把她们都葬在安墓山墓园里的,但雷方石拒绝了,他说韩梅生是雷家人,死也该做雷家魂,至于女儿雷瑶涚就更应该回归故里。
人死一堆土,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金银财宝,什么锦衣玉食,什么高官厚爵,一切的一切都是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轻轻地,我来了,然后再来一句,轻轻地,我走了,不带走一片白云。
“我有个问题窝在心里几天了,一直想问却又没来得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真相,坦诚布公地告诉我一切。”雷丽丽停下了脚步,忧郁的眸子望着段寒令坚毅的侧脸。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脸上的表情竟因她的话僵硬了一秒,难道……他知道自己想要问他什么问题吗?
段寒令侧过头来,平静无波的双眸望着她悲伤的脸,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带着几分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继而调侃般地反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觉得我平时都在骗你吗?”
雷丽丽并不为他的调笑所动,依旧一本正经地绷着一张脸瞅着他,以至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干咳了两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认真,“你想问什么?”
段寒令的正经严肃让雷丽丽感到满意,但她却并未立马问出自己这几天藏在心里的问题,而是转身面朝山下,定晴地看了数秒,再仰起头望着浩瀚的苍穹。
今天是阴天,天空灰蒙蒙一片,就像她此刻的内心,压抑沉闷的感觉直逼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
“你说,这天会不会下雨呢?”雷丽丽忽然间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来,怔得段寒令愣在原地,看着她半仰起看向天空的侧脸,清丽绝美,却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没头没脑吧,她收回视线,歉意地朝段寒令笑笑,直奔主题,“告诉我小淼自杀的真相!”
她说得很坚决,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恳求之色,倒像一个命令下属回答她问题的领导。
“小淼从小就是个冷静沉着的人,我不相信她会服毒自杀!更可疑的是,难道她有先见之明,预料到自己有轻生的念头,所以一早就在自己身上藏放着毒药吗?到底是什么毒,能在短时间内要了人的性命……”雷丽丽的心头的确疑虑重重。
“丽丽!”听到她的此番说词,段寒令有些怒意,厉声打断了她,难道她怀疑警局里有人故意放毒将雷瑶涚毒死,再掩饰成畏罪自杀吗?
“我只是有太多的疑问无法解答,并没有怀疑什么,警局里不是有监控器吗?我想小淼自杀的整个过程应该会有录像存下来吧,要不,让我看看吧。”雷丽丽没有情绪的声音,幽远而平和。
“丽丽……这个问题可能有点难办。”段寒令不想她再承受任何的打击,故装为难地迟疑说着。
雷丽丽不以为然地冷笑了笑,在她眼里,这点小事岂是段寒令办不到的事,除非他不愿做。
如果真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内情,就更证明了妹妹的死,事有蹊跷,内有乾坤。
看着雷丽丽嘴角决然的冷笑,段寒令的心凉了半截,难道真要为了齐冠天而隐瞒雷瑶涚服毒前的争吵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雷丽丽一语直击段寒令的心窝,只见他慌神了片刻,眼神恍惚游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告诉我,到底有什么瞒着我?你要知道,得不到真相,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雷丽丽疾步朝山下走了。
“丽丽……丽丽……你听我说!事情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快步追上了雷丽丽,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了脚步,面向自己,他可不想她误会他。
雷丽丽愤愤然地甩手,欲挣脱段寒令的牵制,却敌不过他的手力,冷嗤一句,“不是我想像的那样,那是怎样?”
“这……”这下可难倒段寒令了,该从何说起呢?
监控录像里的画面,的确是雷瑶涚从身上掏出毒药,然后服毒自杀的,身边并没有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教唆,只是……只是……
唉,看来朱利这小子是淌定这趟混水了。
监控录像里,出现了一脸盛怒的齐冠天,他步步逼近绻缩在墙角的雷瑶涚。
画面里的雷瑶涚像只受伤的温驯小猫,脆弱得惹人生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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