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世时,她才只有八岁,大人的世界对于当年的她而言,是个无法领略和到达的地域,她甚至连妈妈的诞辰和死忌都不记得了。
这个叫安墓山的地方,老实说也早已模糊不清,好在凭着这模糊的概念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这里躺着疼她爱她的妈妈,一晃过去了十三年。
打开了记忆的匣子,过往就像电影般一幕幕在脑海中播放。
当年千翎妈妈从海里救了她,由于害怕会被送回那个没有生母保护而日受继母以及继母女儿百般欺凌和辱骂的家,她只好骗千翎妈妈自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
就这样,终身未嫁的千翎妈妈好心地收养了自己。
但,就算不计较继母和继续的女儿对她的凌辱,要她终日面对一个害死妈妈的凶手,而这个凶手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爸爸,她做不到。
她恨爸爸,恨他搞外遇逼死了妈妈,恨他明明知道继母她们欺负她,而他非但不帮她却还仍听信她们的谗言来斥责她。
对她的态度日渐冷淡,她的心也随即日渐麻木,仇恨在她小小的心灵里滋生成长,面对爸爸,她除了恨再也没有爱。
妈妈去世后的两年,她过着妈妈不疼爸爸不爱继母欺凌打闹的日子,好在还有齐哥哥疼惜她怜爱她,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只是有一天,得知齐哥哥全家要搬走了,她连这最后的一线感情寄托都失去了,生命的支柱霎时间轰塌,她找不到了活下去的倚靠。
那一天,她懵懵懂懂地不知要上哪去与齐哥哥饯别,只知道他们要坐船离开,所以她来到了望州岭海滩的悬崖边,望着大海不断喊着“齐哥哥”,声嘶力竭、伤心恸哭。
突然间,后背有一股力量将她推向前方,还来不及反应,就已坠下悬崖。到今都弄不明白,到底那股力量是出自谁的手?
正想着,墓园管理员已将她带到了妈妈的墓地,惊鸿一瞥,这一憋真的让她几乎停止心跳,墓碑上赫然刻着:爱女韩静秋之墓。
是不是连老天都不让她为自己流泪哭泣?
她本就命未绝!
可是……
他们却为她建了一座衣冠冢,不过是用来糊弄生者、遮人耳目,以为年年朝拜、供奉祭祀就可以赎取他们犯下的罪孽吗?
不,绝不可能!
我绝不原谅你们夺走了妈妈的生命,也绝不原谅你们霸占了爸爸该对我的疼惜,更绝不原谅你们鸠占鹊巢让我有家不能归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小姐,你没事吧?”管理员见她突然摔倒在地,却半晌不动身站起,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关切地问着。
连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对自己伸出缓手、献出爱心,虎毒不食子的道理,难道作为大学教授的父亲反而愚昧不识吗?
站直身体,千露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苍白的小脸上努力挤出了一抹凄然的笑,摇了摇头,倔强地说了句,“没事,我很好!”
“逝者已矣,节衷顺便吧。唉……”拍了拍她的肩头,叹着气转身离去。
拾起地面掉了几片花瓣的白菊,千露思将其轻放在了妈妈吴陨芊的墓碑前,皱着眉头凝视着石碑上的照片。
妈妈的容颜依旧年轻美丽,时间没有在她的脸上刻下岁月的刀痕,她依旧是自己梦里寻回千百次的亲切面容,清晰而又深刻。
妈妈笑得如此璀璨绚丽、幸福妩媚,那一刻间成了冰冷的永恒。
她本可以将这阳光般明媚的笑脸持续久远的,如此这般,自己就不会过早地因失去妈妈的疼爱而性情变得孤僻内向,也不会受尽继母和她女儿的百般折磨,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归于一人,这个人便是自己的父亲……韩正东!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她没有这样的父亲,多么希望像丽丽那样有一个完整而平凡温暖的家,平平淡淡、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齐齐整整一家人在一起。
妈妈,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恨着爸爸?不能原谅爸爸?
齐哥哥,是不是因为你也认为静秋死了,所以不再寻找?
齐冠天的订婚宴,宾客名单里有黎振一家,但因公出差在外,黎振只好让儿子黎枫代表全家人向齐家祝贺道喜。
闹剧上演的一切,台下的黎枫也看得真真切切,他伺机接近韩梅,想要向她了解关于韩静秋还在人世的真相。
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他亲眼目睹韩静秋尖叫着坠下悬崖,那尖叫声凄婉绝望,叫人撕心裂肺。
他忘不了那张将韩静秋推下悬崖却还笑得悠然自得的脸,放纵的大笑,似乎韩静秋本就该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把那一幕深埋在心底,不敢告诉任何人。
当年在左右为难间,他懦弱地选择了保持缄默,这是他无法原谅自己对韩静秋所做的最残忍的一件事。
终于见到了在雷丽丽的搀扶下走出vip房的韩梅,黎枫疾步迎上前,冒失无礼地问道,“请告诉我,如果韩静秋没有死,她现在人在哪里?”
“你是……”突然被一个满脸忧郁的帅气小伙拦住,韩梅难免惊讶,但却更讶异于他熟悉的轮廓和眉宇间淡淡的忧伤。
“妈,他叫黎枫!”看着妈妈被黎枫的突兀惊得有些不知所措,雷丽丽赶紧介绍。
遂附在韩梅的耳畔轻声耳语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忧郁王子,人长帅气却总是一脸忧郁,但眼光极高,谁也没看上,偏偏独爱露思,追露思追了四年。”
追露思?
天哪,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怎样的命运轮盘!兜来转去,竟让他们汇聚一堂。
黎枫!
露思!静秋!
丽丽!
冠天!
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安排?
韩梅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她们三个姐妹金兰结义的约定,二十多年后,竟让几个早已各奔东西毫不知情的年轻人,又被命运安排绞缠在了一起,一切的爱恨情仇滋生蔓延。
她不禁责怪起自己来。
难道是自己当年抛夫弃子错了吗?
老天在惩罚她,要她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吗?
可为什么要把这份惩罚转嫁给无辜的孩子们,为什么要让他们来承担她所犯下错误的一切后果呢?
丽丽爱冠天,爱情渺茫遥遥无期。
黎枫爱露思,不,该说黎枫爱静秋,这场爱,注定无疾而终。
岁月蹉跎,不齐世间万物如何变幻,老天要惩治一个人,原来,不齐你逃到天涯海角,注定应受的报应还是会如期而至。只是这报应早已因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滚雪球般,无限增大。
“妈妈,妈……您怎么了?不要吓我!”韩梅猝不及防的昏阙,吓得雷丽丽乱了分寸,哭着喊着,手脚并用却仍茫然不知所措。
好事者都围观了上来,黎枫不假思索地拦腰打横将韩梅抱起,朝众人怒吼一声,“散开!”
人群听命地散出了一条通道,黎枫抱着韩梅冲下了二楼,雷丽丽尾随身侧。
“快开门!”酒店大门仍紧闭着,门外的记者虎视眈眈。
“不好意思,老板有交待,婚宴结束前都不可以打开大门。”把守门关的保安冰冷地重复着上级下达的命令,全然不因眼前恼怒的黎枫而动。
“叫你们老板出来!我要看看,他是否背得起‘恶意阻挠救治突发病人’的罪名?”
“这……”
“把门打开吧。”一个平静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正犹豫不决的保安如获赦令般望向段寒令,答了声“是”便大开“城门”。
记者们蜂拥而至,见黎枫怀里抱着的人正是他们要采访的重要对象之一,难掩兴奋神情,簇拥着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相关韩静秋与朱利的关系,以及相关资讯。
“啊……”雷丽丽发疯般地尖叫起来,怔住了几十号新闻媒体的记者,围在外围的仍不明就里。
段寒令追上雷丽丽,从身后牵住她的手腕,将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冷言说道,“雷丽丽,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他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责备,这让小有欠疚的雷丽丽产生了逆反心理,生气地甩开他的手,冷嗤着,“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凭什么说我欠你一个解释?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你……”段寒令没想到她会出尔反尔,本就愤愤不平的心因为她的句句撇清,刹时气得急怒攻心,但却半晌接不上话。
指着她鼻子的食指,下意识地点了几下,最终握拳奋力狠狠捶下,将气撒在了空气中。
“丽丽,快上车!”黎枫的车已开到雷丽丽的身边,话从身后传来。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段寒令,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上了车,扬长而去。
望着急速消失在眼前的白色雅阁八代,段寒令气急败坏地在空中甩了几拳,相应在嘴里恶狠狠地骂了几下“shit!”
却感觉怎么也不解气,对着车身消失的方向,追加了一句,“雷丽丽,等着瞧!想跟我撇清关系,没门!”
“看来你中毒不浅呢!”身后响起戏谑的声音,段寒令飞速转身,对视上的却是齐冠天似笑非笑的脸,没有过多的表情,但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冷冽气场。
迎上前,段寒令在他胸口上作势挥了一拳,回以讥讽,“彼此,彼此!”
齐冠天的脸色骤然沉下,虽然他的脸上原本就没什么好脸色,但段寒令还是感觉到了他微妙的变化,急忙转移话题,“找到千露思没有?”
可问题一出口,段寒令心里便暗暗叫苦,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不禁暗自懊恼。
被齐冠天定睛睨视了几秒,段寒令不着痕迹地低下了头,看着从口袋里掏出的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十四点三十八分,不禁感叹:时间过得还真慢!
却听得一声低沉黯然的答话,“没有!”这语调怎么感觉怪怪的,让人心酸。
“我还有点事要忙,这里就交给你了,帮我处理!”不想再迎视段寒令审视的目光,齐冠天拍了拍他的肩,无奈地将婚宴现场这个烂摊子交由他负责善后。
酷酷地一转身,向停车场迈步走去。
“嗳,我只负责众人安全,可没义务帮你善后啊。”段寒令的大声抗议只换得齐冠天头也不回的潇洒摆手,气得他无可奈何。
“小子,记住主动问候你未来的岳母大人!”听到这句话,段寒令顿觉怨气全消了,嘿嘿地朝着齐冠天的背影傻笑。
朱利终于接受他与雷丽丽在一起了,他好兴奋好开心,几乎雀跃得跳起来,回道,“绝对没问题!谢啦!”
齐冠天摇了摇头,不禁苦笑:原来,不是幸福不敲门,而是我们下意识地圈定了幸福的模样,拒绝了唾手可得的与心目中的幸福不一样模样的幸福!
也许他不该太执著,不该陷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既然承认爱上千露思,他就应该学会放弃韩静秋!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齐冠天在内心暗下决心,既然要真正地做到对千露思坦诚布公,首当其冲,他应该卸下对韩静秋的依恋。
想及此,齐冠天赶紧掉头,驱车向安墓山墓园驶去。
掏出手机,翻出一个电话号码直拔过去,听到对方喂了一声,他冷静地用略带下达旨意的口吻,说道,“既然韩静秋尚在人世,我也就没必要再娶韩珊珊。我想说,我是真的很高兴你有言在先!另外,手尾工作……请你清理干净!”
语毕,直接挂了电话,气得电话那头的齐夫人裴晴恨不得摔手机,一个劲吼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而车内的齐冠天,得意地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性感销魂的浅笑,这一次,他的笑,笑进了眸底……
齐冠天在柜台办完登记手续,再买了两束白菊,由墓园的管理员领着向墓地走去。
平时的墓园,扫墓的人不多,为了巩固客源,墓园管理的高层领导都要求工作人员做到热情、诚挚招待每一位前来扫墓的客人,并要求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必须由管理员带着扫墓者前往目的地。
管理员接过号牌,小小的吃惊了一下,要说清明节或死者忌日,纷至沓来有人祭拜,那都没什么大惊小怪,可平日里同一座墓却有几拔人来探望,那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您要去的这个墓地呀,先前有个女孩子来过,刚好也是我接待的。”管理员一边领着齐冠天向前走,一边喃喃地说道。
或许他根本无意要说给任何人听,只是看到递到手中的牌号,突然想起了千露思伤心欲绝摔倒在地时的情景,不自觉地自言自语。
齐冠天没有搭腔,这是他一贯的作风,绝不随便与陌生人套近乎。
管理员也没理会他的冷漠,兀自地继续说着。
“我看她很伤心的样子,也不知道墓里埋的是她什么人,又不敢冒然地问她。不过从她难过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的情形,我估摸着也该是她很重要的人吧。”
管理员哀伤地自我感慨着,心情有些沉重。
或许是长期工作于这种地方养成的职业病,平时没事的时候,也找不到人说话,闷了也只能对着一座座冰冷的墓碑,看着照片里的死者,自言自语一番。
看着这整座山头密密麻麻的墓碑,远处的只能看到一点小白点,如此场景,不禁让人心生悲怆。
人死一堆土,脚一蹬,眼一闭,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齐冠天苦涩地笑笑,更坚定了他内心的决定。
突然想起什么,管理员的语调一转,恍然若悟地说道,“噢,对了,那个女孩刚开始看到那个小女孩的墓碑时,显得非常激动,还很气愤,咬牙切齿地恨不得砸了整座墓,但才过几秒钟,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跌在地上,也不哭也不闹……”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走过去。”再也无法忍受耳边嘤嘤嗡嗡的响声,齐冠天毫不客气地冷冷打断。
“这……我……”管理员一脸的茫然,显得很为难。
“我不会投诉你的,就当你已经送到目的地。”冷眼扫了扫已经年纪不小的齐冠天,警告着他赶紧离开。
这回他倒也识趣,不问不说转身离去。
就在齐冠天拐弯走向通往韩静秋和吴陨芊的墓地时,千露思起身从另一个方向往回走,成排成行的坟墓刚好将他们隔开。
百米的距离,竟让他们擦肩而过。
“真有人来过!”看着墓碑前的新鲜白菊,齐冠天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却并未深究。
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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