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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醉巷|发布时间:2023-04-18 02:36|字数:75255

傍晚的重逢(二)

所以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吗…..

“这样啊....”想到这些的我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那么~~”石川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你准备要怎么样?”

“这不强求的....” 风间耸着肩膀对我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样.......”

“喜欢.....嘛.....果然打架不是我的擅长。”

“那就算了,”风间摆出一副很无所谓的表情,我的内心仿佛被什么针刺了一般。为什么即使要消失了还是这样毫不担心的样子。老实说,如果他此时逼迫我加入的话我会更容易理解。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对女生保密,”风间又很迅速的把表情严肃起来,“如果泄露出去的话我是饶不了你的。还有我的那件事,也请不要说出去。”

“好……放心吧。”

“对了,”一旁的石川提醒我:“最近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当然他们也不认得你就是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一点。”

“我会注意的。”

回去的时候明显感觉路要长了很多,但我也完全不想通过跑步的方式来缩减这段距离。如果步行的话大概需要四十分钟,于是索性在泥沼的石子路上边走边想着风间的事情。风间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只怕回事放荡不羁吧。一头像是特意染上去的浅亚麻色的碎发配上打着耳钉的俊秀面孔怎么看都像是不良少年,而他的穿着也时常一副休闲的打扮,就算是上学穿的校服也要把领带扯得摇摇欲坠才配得上他的闲适,这样的打扮该说与他很相称还是不搭呢,我没有办法准确形容。

就算是这个样子的他也是有温柔一面的忙,不,应该说常有。虽然不常在班级里处理要事,还经常接老师的话茬,但意外的却是个细心的人,要数领导能力的话,恐怕是让月奏也有所不及的存在。

以上,都是听三原说来的。以至于我的看法大概也会不言而和吧。其实在此之前真的有很少注意到他。直到今天石川对我说的一番话我才吃了一惊,虽然有极力掩饰,不过大概没能很好地做到吧。

为什么会这样淡然呢,人在濒死之前连入睡都那么安心。即使明知自己死后连灰黑色的粉末都无法留下却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接受被人遗忘的事实。就像自己从未来过一样,最后被深蓝色的海水深深埋没,这样也没有关系。为什么呢?说来羞愧,这是连曾消失过一次的我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所有,到底是怎样的呢,当人们在消失的时候?

几天后的学校里都如往常一样地规则运行,也许是以现在的时间开展活动还为时尚早,因此并没有发现风间他们说的可疑人物。反而悔因为被告知之后对这样的平静感到不安,再加上我不论在女生还是男生那边都没有出力,因此购置货物的工作就自然地落在了我的头上。虽说是任务,其实不过是被交予了“你就随便买一些大概会用上的物品就好了,不然到时候会被抢光”这样无所谓的安排。

于是在下午放学后,我骑着脚踏车朝着里学校最近的百货商店进发。因为并不是什么要紧事,现在买来的东西也完全没有办法用到,因此我故意把踏板放得很慢,以悠闲的速度漫步向前。期间我一直在想,留音会不会参加呢,或者说留音要表演什么节目呢。以留音的特长来看,大概会是钢琴独奏或者伴奏吧,无论怎样都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回到家的时候才被告知,在我出去的一段时间里,班级里起了冲突。留音放学后在一楼的音乐教师听到了争吵的声音。后来月奏让留音先行回家,再后来的事情是我打电话询问月奏才知道的。

“不是什么大事啦,只是与个别社团的时间冲突了而已,动手什么的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总之不要担心就好了。风间也真是的,这样的事情不告诉我.....”在简短的几句说明扣下电话之前,月奏又特意地嘱咐我:“还有,这件事情不要让留音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

于是在后来的行动小组中,又增加了月奏一人。

在那之后的时间,我都在心安理得地瞒着留音,因为她不关心文化祭的问题,所以我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不告诉她,这种感觉和站在铁轨之旁权握变轨操纵杆的杀人者大致不差。但留音还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在每天放学之后准时把我拉离教室。

“良人最近回家太晚了。”

“没有吧.....大概只是晚了半小时而已......”

“不可以.......”留音用娇气的生气声对我说:“以后放学之后要准时回来。”

我没有办法更没有理由拒绝,唯一的社团活动也被留音告知:“夜纱子那边由我来说明就好了,总之,良人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其实也真的没有什么可拒绝的,即使是“战斗组”的会议也完全用不上我,但我真的想要帮助风间,原因大概就如同月奏对留音做的那样,“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如果什么什么都没有做便可以无关痛痒地忘记,任由心中的潭水干涸凝结析出纯白透明的结晶盐,我讨厌这样。所以,即便是做做样子也好,我想要帮助他。

但奇怪的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事件就平息了下来,按照月奏的说法是双方都做出了让步才没有使事情变得更严重,我却还留有一些疑问,而显然的是在那之后几天似乎是连战斗组都解散了似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我却得以更好地偷偷关注起风间来。

......“好了同学们开始上了喽。”每当周四下午的选修中文课开始时,风间都会准时带领班里的男同学一致向香菜老师问好,即使千叶老师每次都会扶着眼睛较弱的抗议“要叫我千叶老师哦。”但效果总是一样地。而在北沢老师的课上,风间便喜欢引经论典地岔开无聊的数学命题。有时候,严肃认真的北沢老师脸上也会浮现出“真的吗”、“太不可思议了”、“原来如此”之类的表情。到了放学后他则会厚脸皮地逃掉每周轮转的值日,相对的工作便会交给副班长月奏来大理。大多数同学对他的印象总是“像个不良少年”,“完全没有班长的样子”,“不过还挺帅的”这样,却从没有人提及与之有关的千岛同学的话题。

他们真的有在交往吗?我不禁会有这样的疑问。

于是在一个十一月份中阳光强烈得不成样子的日子里,放学后,我找到了独自一人躺在足球场绿茵之上的风间,他正惬意地在一片深绿之上摊开。我向他丢去一罐咖啡,咖啡摔在了他的旁边,风间仰头看着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情,觉得一个人挺无聊的,所以过来看看。”

“但是我并不无聊哦,”随后他切换了和凌厉的眼神盯着我:“如果因为那件事情而同情我的话,请你离开。”

“诶诶,我只是自己无聊才过来坐的.........”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过来坐吧......”

“哦,好.....”

等到我坐在他的旁边时,他也完全没有要坐起来的意思。看着风吹落叶在地上翻滚,草坪上的绿叶也被寒冷的天气涂上枯黄,在这样的季节却反常地艳阳高照,真是不和谐到足以令人感叹一番。

因为季节的原因,这个时候总少有体育爱好者出现,但风间肆无忌惮地躺在足球场中心还是让我为他捏了一把汗。

看我很久也没有说话的意图,风间还是先开了口:“第五不躺下来试试吗?”

“我就.....不要了吧......”我并不觉得躺在秋季的草坪上是一件惬意地事情....

“看来第五真的还不懂啊......”

“不懂什么.......”

“每一天都是奢侈的,所以应该好好享受一番。”他闭上眼睛故作感叹地说道,“今天算得上是最近以来最棒的天气状况了,这种时候待在教室或者宅在家里简直是浪费。”

我抬起头,用手遮住耀眼的光线。“真的耶........”天上是一片纯色的湛蓝,明亮的天空甚至没有办法找到空中残留的白迹,如果有什么别的颜色的话,就是铺洒在绿茵之上的金黄。仅仅是看到这一副景象我便不住地打哈欠。所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才很少出席课堂的吗。

“怎么样,很惬意吧.......”他枕着手臂,闭合上双眼很慵懒地伸着懒腰。

“真亏的你有这样的闲心啊,文化祭那边不用准备的吗?”我及时打住了后面想要说出的话。

“如果真的会出什么状况也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况且处理完那件事之后我大概也会不在了吧,担心什么呢.....”他把手从头下拿出,一边搓着倒在身上还未起开的咖啡罐,一边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两边的眼角闪动着晶莹的流光,“以后的事情是怎么样的?真让人期待啊........”

他不是不愿谈到谈到自己的消失吗?现在却自己和盘托出,真是个不坦诚的家伙。在这么想的时候,我被他的哈欠传染了,自己不愿自控的又打了一个,完毕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视野中出现了流动的模糊。

“呐,你说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消失后的世界也是一样地吗?”

“不知道。”我连思索都没有附加地随口一说。

“是吗,太遗憾了,”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后自言自语道:“如果能看到的话就好了。”

大概他还不知道现在坐在他旁边的人就曾经消失过吧,但即使真的经历过这些,我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总不会有人带着死后世界的记忆来到这里,因为孟婆不允许,哈迪斯不允许,这个世界真正的神更不会。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走在街上擦肩而过的结果大多会变成“我们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该说是令人感动呢,还是会引起恐慌?我想大概会是后者吧。所以记忆是一定需要被唤醒的,即便是被上帝恢复了出厂设置,也一定又什么是不能被篡改的。

即便只有七月(一)

在留音生日的一个星期后,我们都还没有能牵着手去上学。与其说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不如说是从以前也没有牵过。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只能以与留音同时出现在上放学的路上来表明我们还有些生涩的关系。倒也不是说感情生疏,只是...........我们两个都不知道要怎样做,只要一开口就会变成你谦我让的尴尬情况,手背不小心碰在一起也会吓一跳似的惊觉。毕竟,在我消失前的高一,留音都是陪我在国内上学的,在那样的只有学习的地方,谁也没有办法不把感情藏掖着。

“所以在这方面我们都没有什么经验啦。”

“你们可是情侣耶,不要搞得像陌生人一样。”

面对三原的调侃,我只能很苦恼地抓着头,“我也不想啊,感觉比陌生人还要难开口........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为什么三原和小鸟游就能没有问题地交流呢?我这么在心里拜托着他教我一点心得。

“对了,我也注意到最近第五口中的‘漆原’变成‘留音’了。”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我的周围聚集了一片同学。

“第五和漆原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漆原同学以前一直很冷漠的吧,第五是怎样追到漆原同学的呢?拜托传授我们一下啦。”

“那个.......”不要有这么多人来围观啊。

“呦,看来第五很受大家的欢迎呢.....”站在我身边的三原快要掩饰不住地偷笑起来。

“还不是你害的吗.....拜托你也说些什么啊。”

最后还是小鸟游把我解救了出来,“你们这样做第五和漆原同学会很困扰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接着小鸟游从人群中跻身而过把三原拖走,“三原君也真是的,总是派不上什么用场。”

小鸟游走出人群后才想起什么的对班里的同学说:“对了,记得历史老师说过下节课要收作业的,大家都做完了吗?”

听到“收作业”后,把我包围起来的同学才恍然大悟地跃回自己的座位上夸张地翻动历史课本。

“得救了........”我低着头轻轻感叹了一声。

“三原君也真是的,明明知道第五不擅长这样的场面........”

“哈哈,抱歉.....”

“要道歉就认真一点啦...”

听着他们两个非认真的拌嘴真的会羡慕起来,“这样真好呢..........”我嚼碎了感慨的话没有泄露出去。“如果我和留音也能像这样就好了,”心里默默地想着,“大概我们不是这样喜欢说闹的类型吧,但这样也还不错.......”

“第五在想什么呢?”小鸟游背着手走过来的呼唤才令我回过神来,“快点喽,马上就要上课了,我刚才说的收作业可不是骗人的,也许佐藤老师真的会这么做.........”

“哦,好的....”我答应着回到座位翻出课本来。

历史作业我自然是没有写,不过好在佐藤老师上了年纪忘掉了。用些不敬的话说,佐藤老师能活到这个年纪真的算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了,因为总可以很快地忘掉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放学后,我趁留音在音乐教室练习的时间自己偷偷跑进学校的草地,在一片有些干硬的草坪上躺下。今天的阳光依旧很好,甚至已经有半个月都是这样晴朗的天气。本来秋天总是要凉爽一些,如今的天气确实晴朗得一片湛蓝。有时候我会抱怨老天是不是忘记了天空中还有白云这样的设定。也许是老天爷自己也上了年纪,真的忘掉了。那么就干脆忘得彻底一点好了,最少让这个世界苟延残喘地继续下去。

湛蓝的晴空下方,是一片快要被阳光染相同颜色的绿茵,仰躺在这片草坪上认真呼吸的话,可以闻得到混杂有泥土气息的太阳味道。对于这样的天气真的有些厌倦了,阳光的直射让我有种翻身把头埋进土里的冲动。

也不是躲着留音,只是觉得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办法很好地交谈。本来我也是比较腼腆的类型,消失之前留音也说过:“第五长得很像女生呢........” 但是这样一点都不好,连开口说些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想着,烦绪的思维便开始逐渐渗入地面,然后远处足球与篮球的呼喊声也慢慢模糊起来。

我会醒来是因为听到了草坪中传来的熟悉脚步声,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留音就站在我的面前,“抱歉良人,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这么说着很快又尴尬起来。留音低着头把嘴抿起来想要说什么似的,但是很久也没有.......

“啊啊~~”我不自觉地挠起头来,“那个.....留音.....”

“是.....”她像等待命令一样直立起身子,表情也严肃起来。

“那个......”我想说….你这个样子我完全没有办法开口啊。

“良人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留音能不能陪我逛一下校园........上学这么久,我还没有好好看过.....”

“好.......” 我没能够注意到留音此时的表情,因为现在我的脸也和夕阳的落日一个颜色了。我们两个就不远不近地并肩走在校园由柏油铺成的小路上,由于时日的长久,地面上早已没了油腻的气味,整片道路也灰沉沉的。路的那头是一片供观赏用的樱花树林,但因季节的缘故,此时并没有办法看到粉色的花蕾。再向一侧前行,位于教学楼的正后方不远处立有一块石碑。已经有些龟裂的缺角石碑上扭扭曲曲地铭镌着一些人的名字。也许最初的石碑还是完整的,名字也是工整刻上去的,只是因为年日长久,雨水侵蚀,上面刻着的名字的笔画都开始扭曲粘连在一起。再仔细观察会发现上面刻着的仅仅有姓氏,藤野、浅川、宫田.........这样的姓氏后面无一例外地空下了自己的名字。莫非是老天爷用那双巧夺天工的双手抹去的?不过,即便不这么做的话也没有人记得他们吧。

即便只有七月(二)

“那块碑上刻着的是这个学校捐助者的名字。”听留音讲着我只能默默感叹:

“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学校是由政府出资建造的,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把自己的金钱贡献出来,于是学校特此立了一块功德碑。”她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不过这块碑也是假的啦,最初的早已经坏掉了,于是重新修了一块仿制品,但是因为没有人记得最初刻上去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于是只保留了姓氏。”

“这样啊......”我一边感叹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这所学校是五年前才重修的,用来供我们这样没有家人也没有收入来源的孩子上学,所以食宿也是免费的......”

“这样啊.......”

其实有没有在听我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把那些。精力都花在了缓慢向她靠近中。这段距离终于在静校铃声打响之时才被蚕食而尽。

“那个.......”我勉勉强强的开口。

“恩。”

“我今天没有骑车子......所以.......一起回去吧。”

留音很自然的答应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很多还没有做好,还要再努力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待着什么,整条路我们都是以很慢的速度前行,期间虽然没有意识到,不过大概都在低头走路吧。在距离学校不远处有一处十字路口,其红绿灯的时间会根据高峰时间来调整,由于错过了放学高峰,红灯的等候时间会特别长。

虽然周围并不拥挤,我们还是肩并着肩地靠在一起。这么近的距离完全没有办法扭转头看着她的侧脸,也只能直立得有些僵硬地挺立,把手慢慢地向她靠近,没有意识到动作究竟有多慢,只是在最后一秒绿灯亮起来时我才惊得一下触碰到她的手背,留音似乎也惊讶了一下。下意识中只能借向前行的勇气轻轻牵住了她的手,等到短暂的路口到站后,我才似舍不舍地松开了手。意外的是留音的小手并没有从我的掌心中滑落出去,只是安静地搭在我的手心里。我没有敢侧视一下她当时的表情,恐怕那样做后又会回到尴尬的对视。于是只能这样一直走到家门前,不小心撞到了同样牵手出门的三原与小鸟游。

大概是楞了一下吧,我们才慌忙地松开对方的手,尴尬地背在身后。

“第五,漆原,好巧哦。”

“啊啊~~是呀,好巧啊,哈哈~~~”我那挠头而笑的尴尬演技都快要令自己汗颜。

“呀呀呀,她们刚才是不是正在牵手呢,看来第五的进展不错嘛。”三原把我;拉去一边,用看起来很纤弱的手臂揽住我的头问我:“你们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看起来牵手已经达成了,那么后面该是亲吻了吧.........”看到我窘迫得不知所措的表情,三原又震惊似的放大了声音:“难道说连亲吻之后的事情都做过了吗?”

“啊~~~那个~~~”我注意到留音羞涩地用书包遮住了脸低着头背向我们。“那个~~~”

“三原君........小鸟游有些生气地揪着三原的耳朵把他拉开,”不要对新人开这样的玩笑啊........“

听到他们这样说我只能尴尬地挠着头,脸上的表情大概会很僵硬吧。

“就因为是新人才要戏弄一下嘛.....”

“这样做别人会很尴尬的......”

“有什么关系嘛.........”

听他们这样带着温馨的拌嘴过了一会儿,小鸟游才发觉了什么似的停下来鞠躬道歉:“啊,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三原君快过来道歉。”

“啊........没有关系的...........”

“那我和三原君要出去一下,就不打扰你们了。”

“好........慢走..........”

“留音和第五要加油哦........“

等到他们走远之后,留音才把书包从面前缓缓放下。我也松了一口气,接下留音并不沉甸的书包,掏出钥匙开门时听到了留音带着羡慕的低声感叹:“真好啊.......”

躺在床上时,无所谓地在想一些无聊的事情,“这样真好啊,有点羡慕三原和小鸟游了。”

“良人在想什么呢?”留音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

“没什么.......”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袒露出来,“我说了的话.......不许笑我.......。”

留音穿着睡衣将枕头抱在胸前:“不会的,那么良人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们这样真好啊,三原和小鸟游是怎么做到的呢?”

听我这样说,留音红着脸转过了身去,我也为刚才的发言感到抱歉,但随后听到的是留音平静又夹杂着羡慕的声音:“听说他们已经订婚了,就在毕业的时候。”

“是吗,真好啊........”

“是呀,真好,” 留音仰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有些羡慕他们了...”

是啊,好羡慕啊。我这么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夜空,怔住的表情中大概会有一些惶恐吧。我同样羡慕着三原他们,但恐怕这个词对留音来说更沉重。七个月,连升入高三还没有可能。

“良人又在胡思乱想了..........”她转过身来直视我的眼眸,我无法自控地回避了过去。“我没有问题的,良人不用担心我。”说完才渐渐地把双手阖在我的手背上,“只要和良人在一起就没有问题.........”

......不知道是几点睡下的,醒来的时候通过透明清澈的月光能够看到墙上钟表的时针还停留在“3”的位置上。挪动身子时隐隐约约发觉自己身边躺着什么人,其实不用翻身便可以从一旁传来的薰衣草发香判断出来。但翻过身时还是被吓了一跳,我的侧脸正贴着留音披散开来的柔滑的银发上。留音就躺在我的身边,她的双手还贴合着我的掌心,可爱的睡脸连呼吸的声音都十分安然。我下意识地超床边另一侧挪动几步,掀开身上的被子轻轻搭在她身上,以此来隐蔽同床的尴尬。

并不是不喜欢这样,只是觉得在她无意中睡在我身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会有些对不住她。

早上是留音把我叫醒的,虽然大约在五点之后就一直没有入睡,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窘迫,我还是强迫自己闭着眼一动不动。

“良人,该起床了.......”她把手轻轻搭在我盖着棉被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良人,醒醒啦.....”像呼唤睡梦中的婴儿一样,她轻俯在我的耳边低语,耳边还能触到她温柔的鼻息。

“良人真贪睡呢......”留音俯下身来,唇边轻轻地吻住了我的侧脸,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灼热的感觉如触电一般游走全身。在冷静了几秒之后,我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朝四周环顾后,才把视线停在留音身上。他已经穿好了校服,背起双手,低下身子微笑着对我说:“早安,良人。”

“早安.......”

我才注意到石英表上显示的时间比正常上学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该去上学了,良人........”

即便只有七月(三)

因为要一起出门,坐在一起吃完早饭后我特意地撇下了车子与留音一起步行上学。因为我对自己骑车载人的技术实在没有什么自信,于是只得选择徒步上学,虽说周围也有设立电车、地铁,但因为位置比较偏僻,常常要很长时间才能够等上一班车 ,如果仅仅因为等车而不幸迟到太过得不偿失,况且留音不喜欢拥挤的地方,我自己也是,因此作罢。

走在距学校并不算远的小路上偶尔会有凉风吹过,已经近十二月,天气难免变得有些寒冷,所以一路上我们两个都靠得很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我们两人的手背触碰在了一起。她的手好凉,于是我假公济私地牵住了她的右手。

一路上我们都走得很慢,这是留音特意嘱咐过的,“时间还早,可以走慢一些。”

“原来留音早起是为了这个啊......”

留音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狡辩着说:“才没有...”

于是我们放着很缓的步子踱步在八点不到的小路上,因为天还早,很多店铺才刚刚开门,路上的行人也是稀稀疏疏的,多是些上班的大人,因此完全不需要回避过别人完全没有恶意的目光,索性让步子更慢下来。

“真好啊....”我带着呼吸的声音感叹道。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留音牵着我的手绕到我面前,“良人可以一直陪着我吗?直到六月结束的时候。”

“什么嘛......”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就算是六年,六十年也没有问题,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也好,只要和留音在一起。”

“是吗.......”她轻轻低下头,“谢谢...........不过不需要这么久,只要六月就够了.......”

“.........”我一时间再想不出什么答复,只能任由步伐慢慢地生硬下去。我们走得很慢,大概会像雪地中的老爷爷老奶奶一样轻微地挪动步子,这样走,真的会有一种白头偕老的感觉,但是那只是错觉。

就这样,本来只需要步行二十分钟便可抵达的路途,我们却花去了其两倍还要多的时间,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很早地来到了教室,此时教室中还只有我们两个人。

“良人要把手放开了吗?”

我才注意到留音已经走到了座位上,而我的手还在僵硬着没有收回来。

“啊,抱歉.....”我生硬地把手抽回

留音低下了目光,“良人又开始这个样子了.......”

我忍住没有再次把“抱歉”说出口,但这样我便不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岔开话题:“对了,两个月后的文化祭留音要参加吗?”

留音思索了一下后问我:“良人想要我参加吗?”

“恩,如果留音也参加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那....我就去参加好了,不过也只是用钢琴伴奏的角色而已。”

“没有问题的,只要有留音在的话,节目一定会非常出彩。”我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的令人发毛的问候声:“早~~~~上~~~~好~~~”

“啊啊,早.........”

接着是随着脚步迈进教室的调侃声:“原来你们的感情变得这么好了吗?”

“诶诶,我们.....”

“好歹要注意一下场合嘛,都有同学走进来了也没有看到。”

“没办法,刚刚在一起的小情侣们就经常会无视周围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晒恩爱的。”

“我们.......没有.......”

不论怎么反抗都是无力的狡辩,不管怎么说我们确实没有注意到教师的前排已经坐满了人,好在他们并没有真的在意我们,仅仅是调弄两句便回到座位上开始一天的功课。

“小绪你有注意到吗?隔壁班有一位超帅的男生耶”“你又犯花痴了,昨天的作业做完了吗”“糟糕,我忘记了.........”

大约早身边的同学都回到座位之后,我才和留音相视一笑分别坐在教室后排相邻的座位两边。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被月奏叫了去音乐教室,和上次一样的,为了不达到其他成员练习,我们是在后台交谈的。

“你最近有和留音很亲近哦.....”

“哪有.......只是..牵过手而已......”

月奏在一瞬间套上了严肃的表情,与刚刚的对话不和谐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境地。“你有找回原来的记忆了吧。”

“啊,恩。”

“那么.......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我想留音应该对你说过了吧,还剩七个月的事实。”

“确实.......有说过......”

“........”月奏像是在整理思绪一般地停了一阵子,我的大脑也跟着音乐溢出帘外。在聒噪的长笛小号声中,音乐能够听到彼伏的琴键音,即使不把头探出也能够辨别那是留音的旋律,只是在高昂的管乐声中听不清她弹奏的是什么。就在月奏开口前,钢琴的声音消失了。

“这么说的话还是会很抱歉,但是在四个月之前,我们是不认识的吧....”

这四个月自然是包含了在我消失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之前,即是在我消失之前,我们都没有见过面,虽然有时听留音谈起过。“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要求你接近留音会很过分吧,还瞒着你即便想起什么也只能够相处几个月的事实。”“虽然我也明白这样做真的很过分,但你毕竟是唯一一个可以陪着她的人,所以........很抱歉,但是,如果第五想要离开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强求你........”她又停顿了一阵子,“所以说很抱歉,如果这不是你的本意的话,离开留音也许会更好吧........”

“什么嘛........要说出这样的话。“我没有想到很好的回答,于是转身趴在后台唯一一个可以看到外景的窗台上。音乐教室的对面就是一片不知名的树苗,尽管上面的叶子已经快要落光,尽管刚刚的一阵秋风吹过,细微枝丫上危浅的枯叶也飘落殆尽。

“就像风席卷过地上的落叶一般,即便风能够把它们吹散,土壤能够把它们吞噬,分解,但无论怎么做,也都不能够抹去它曾经存在那里的事实.........”

“还真的是高深的发言呢。”

“所以,不管怎样,留音在我心中都是无法消去的。因此,即使只有几个月也好,哪怕只有一天,也请让我在这些时日内尽可能地陪着她。”

告白(一)

在那天晚上回家之后,留音就一直躲着我,虽然说吃住仍旧是在一起,但似乎还是少了些什么。对的,留音会在下课后逃出教室。放学虽然也是一起牵手回家,但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也基本不会主动开口与我说话,即便是在少有的答复之后,又会露出极其悲伤的表情,随后会很快的把头别向一边。这段时间她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这种感觉,又像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从某一点上来说,应该比之前还要糟。她这个样子,好像在有意识的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生病了吗?

为了照顾她,我还是推脱掉了文化祭的准备工作,本来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但这一次大家的热情似乎特高涨。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抱歉地搁置下手头的工作,不知所措地跟在留音周围。

“那个.....留音.........”

“........”

“放学后,一起回家吧..........”

“留音....?”

她什么也没有说便径自跑开了。于是和这段时间一样的,放学后我还是一个人回到家里,和预料的一样,留音不在这里。

“喂.....月奏吗?最近留音突然变得很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没有办法的我,只得求助月奏。

“现在你可是她的恋人,不要什么问题都询问我,想着自己去解决啊。”月奏这样回答之后还是语重心长的加上一句:“不过,留音确实是一个不坦诚的孩子。”

月奏这么说我又陷入了困境,虽然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还是决定去找她。

手机一直无人接听,除了月奏之外也没有其他要好的伙伴,这样不免地又为她担心起来。我跃上脚踏车,蹬动好像是被锈蚀了的踏板毫无目的的朝着感觉的方向进发。沿途经过泥泞的小路与布满尘屑的十字路口。我曾听留音谈起过,朝着这个方向步行两个半小时就能够看到一片拉起黄色警戒线的禁止区域,而封锁的原因似乎与富士山下的广袤区域大致相同。

“政府常会把没有人居住的地方封锁起来,因为住在那里的人们或许会有更大的可能消失。”

这么说来,中国的政府其实也是做了同样的事情。把一片片废墟连同周围的房屋一并扯起黄线禁止入内却不加管制,就连同开发商也对那种土地毫不抱有希望。不过想来也是一件合理的事情,或许中国的人口已经减少到根本不需要再盖建新的楼房的境地,或者说开发商也根本已经死光了。

我强迫自己中断这样的胡思乱想,因为继续下去心情可能会焦灼起来。

不过通过拉起警戒线来防止人员入内的做法是完全行不通的,至少在国内还没有手持警棍的警务人员授岗,而被拉起黄线的地域还没有断水断电,况且那些地方的荒废不过是因为畏惧传言而纷纷逃离罢了,根本不会有人消失,因为我的妹妹还住在那里。

至于回想起的事情,我还没有告诉她。说来我们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通话了。

骑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我又折返回来,因为我才想到,如果要去那个地方的话,留音需要步行过去,虽说之前也会有铁路通向那个地方,不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改线了,毕竟不会有人在那样的地方下车。虽说那里确实是一个人待着的好去处,但留音如果不打算在那里过夜的话,是不会去那里的。这是我刚刚想到的问题。

那么,又要朝哪里行进呢?图书馆还是游乐场?我能够想到的仅仅是这两个地方。最后还是决定去图书馆看一下。

虽说名字叫做图书馆,但称其为咖啡馆才更恰当一些,因这里的空地很大,沙发式的座椅也有很多,因而来这里看书的人都会随手点上一杯咖啡来消遣,有时候更像是为了一杯并不昂贵的咖啡而随手捏来座椅旁边摆放的看起来像是红木制的书柜上的几本已经皱褶了边角的书,随意地翻看两页之后再美美的品上一口我觉得味道大同小异的饮品。来这里看书的人大多是如此,而因为到了晚上,这里又会显得格外温馨,老板也是个看上去不大的戴着眼镜的文弱男生,有些杂乱的短发顺和地被捋齐,有些时候还会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地演奏一番。加上这里相比市区要离学校更近一些,所以也常会有许多的情侣选择来这里约会。单是想到这一点就会觉得还是早早地离开比较好,但还是不得不冒着异样的目光在三层楼的图书馆内逐层查找。应该感谢的是这里面并没有设置单间,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同时也会很害怕撞见三原和小鸟游,所以我都尽量背着人群用余光或者玻璃面的反光来确认留音有没有在这里。虽然大致不用这样做也能够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的身影。我这样做单纯是为了避开其他人的目光。

好在确认了两遍之后也没有碰到认识我的人,但是同样的,留音也不在这里。

为了表达无故来访的抱歉,我还是点上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打包带走便匆匆离去。打包带走的一次性塑料杯中的咖啡在腿边激荡出沉闷的声响,我的大腿也被烫得有些发麻。但却意外的感到天气好像突然冷了下来,于是我加快了脚踏车的速度。骑车子的话大概五分钟便可以抵达位于游乐园中心的摩天轮脚下。但现在游乐园中空荡的景象确实同不远处的图书馆的温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视野中可见的大转盘与海盗船等都已经停运,只剩下嵌在其上的霓虹灯来表明这里在早上与下午还都正常营运。在远处的老旧坏掉的跳楼机已经被拆卸,但也可以注意到在一个月前还在空出的地面中,如今正在修建着什么,也许不久之后这里能够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游乐园。虽然自己因恐高而不敢去玩这些将来有可能建成的设施,不过想想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我却没有心情理会这些。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仅仅是一眼望去便可知道留音不在这里,不论向四周怎样地眺望,也只能偶尔看见几个带着孩子的家长和几位晚间散步的老年人,他们大概也是住在附近的人吧。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与我同龄的年轻人的身影。后来依靠在长椅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我面前高耸的摩天轮还是转着的,上面挂着的彩灯与下面售票处的房间的橙黄色灯泡也都还亮着。已经有八点了,天早已经暗得一塌糊涂,连用于照明的水银灯也疲于工作似的早早熄灭。剩下还亮着的只有能把路照亮一些的小型街灯。“他们还在遵守着他们的承诺啊...........”我这样想着却也想要看一下它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停下来。虽说不合时宜,但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去处,也许留音已经回家了,那么我在外面逗留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

告白(二)

这样想着,干脆就滑在些冰凉的木制长椅上躺下来。反正不到周末这里就基本不会有同学出没,这样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听着静谧的机械铃音,倦怠又不知不觉地席卷上来。灰霭的云层被月亮打出一个洞,暗淡的月光就这样毫无力气地粘在地面上。然后云层飘动,月亮又被遮住,但却没有觉得周围变得更暗。

本以为过去了半小时,实际上只有五分钟而已。在摩天轮上的最后一名乘客走下来后,摩天轮便停止了运转,随后,霓虹灯、机械音及售票处的灯光都停了下来。我定睛着走下来的银发女孩,正是留音。

此时除了站起之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还是装作自然地迎了过去。“留音原来在这里啊.......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留音很惊讶地看着我,“良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看到我伸出的手,留音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蜷缩在胸前,消沉地低着头,隔着银白色的碎刘海隐约能够感觉到她孤寂的眼神。

我只好抱歉地把手收回来,“怎么了,留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我向你道歉........”

“没有.........”留音轻摇着头,“良人对我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想到了一些.........以后的事情.........有些…怕。”

“可以告诉我吗?我想和留音一起分担。”

她依旧摆着头,被扎起的马尾辫失落地晃来晃去。

“那么,不管怎样都好,我会一直陪着留音的........如果留音有什么心事的话,如果留音愿意说出来,就告诉我好了。”

“为什么........?”她微微抬头看着我。

“因为留音是我爱的人,我爱你,留音。”

“我也是..........”她在把头抬起的瞬间又回避过我的目光,然后很快的再次低下头去,“谢谢.........”

“那么.......一起回家吧。”

虽然最后留音也没有告诉我她在担心的事情,但还是小心地坐在了脚踏车的后座上,我载着她回家。不过由于路途的光线不好,我故意把车速放得很慢,留音坐在后面扯着我的衣衫,偶尔也能够感触到她把头抵在我的后备然后又很快挪开。

“小心要抓紧啊,不然会掉下去啰。”沿途我都一直这样提醒留音,我这么做只是想让留音抱紧我,因为她扯着我的衣角总会让我觉得她不在我身边。

进出的街灯与樱花树被缓慢地拉向身后,放射状发散的影子也逐渐伸长,再融入夜色之中。远处的楼房则是到了根本不见其移动的地步。这样的速度,大概还没有我步行快吧。

回到家后大致也有九点半了,家里的指示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在萤火一般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见留音低落的表情,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其他的什么。

留音灯也没有开的回到卧室,在确认到她在隔着隔帘换衣之后,我站在门前背过身去,知道听见隔帘被拉开的声音时我才走回床前。

此时的留音正穿着对她来说略显宽松的白色睡衣,抱膝蜷缩在床上。相对的则是外衣被丢弃了一地。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是说我真的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我想要知道,却只能看到她把所有感情都扔掉似的机械般的表情。两眼只是深沉地朝地面发散。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又把自己抱得更紧,头深深地埋在抱着膝盖的双臂里。

我盘膝坐在留音的对面。但留音却丝毫不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只是放射似的凝视在我背后,萤火虫似的微弱灯光。月光透过蓝色的窗帘在带有碎花的白色瓷地板上铺展开来。整个屋子因此变得更沉暗了。后来也许是累了,留音才迟缓的光脚走下床把我们之间的围帘拉上。“良人也早些睡吧......”她仅仅是沉闷地丢下这句话后便拉上围帘返回床上。看着由月光或是路边灯光投影在围帘上的留印的影子真的躺在床上之后,我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晚安”,然后带着不安躺回床上。

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度过的。但也能朦胧地感觉到留音也是如此。

“良人........良人..........”

听到帘幕被拨开的声音和留音的低声呼唤,我才意识到此时自己是清醒着的,于是惶恐地坐了起来。被拨开的蓝色围帘之后,留音颤抖着蜷缩地抱着自己,惶恐与不安广泛地在她身体各处展开。

“留音.........”我的声音也畏冷似的打颤。

“良人.......我好害怕.....我不要一个人独处........”说完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跑着跳过来抱我扑倒紧紧抱着我。“良人还在这里吧.......良人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她眼眶中滴下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好凉。

“我在呢........”我轻轻地搂住她,即便这样还是能够感受到她战栗不止的不安。我像抚摸猫咪一样轻抚她的头发,“没有关系的,我在这里........”

“良人不要离开我,哪里都不要去.........”

已经无法辨别心脏的节奏,强烈脉动的感觉也无法明晰是自己的心跳还是来自留音。

“哪里也不要去.......”就这样,我像抱着不安的婴儿一样抱着留音睡了一夜,不过大概很久也没有睡着吧,醒来的时候留音还压着我的手臂依偎在我怀里。从她舒展的表情来看应该会没有事的吧。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留音会对那件事情如此不安。

大概还是五六点钟的斜阳,天使才刚刚有肩高亮起的征兆。上学的话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有小心翼翼自私地抱着留音睡回笼觉,空气中还弥散着薰衣草的香气。

小心地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口,她并没有发现。然后凝视着怀中安详的睡脸却愈发地想要把她紧紧抱住————会不会真的有一天留意就这样消失了?虽说那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到来的恐慌,但日子确实是在一天一天逼近,从正式交往到现在已经流逝了半个月的时间。若是真的到了分别前的十分钟时,我还能一如既往地坚信那是不会发生的事情吗?还能够保持着笑脸问留音“其实七个月的事情是你任性编造的吧?”我还能这样说出来吗?

我隔着睡衣细微地感知着她的体温和热量。大概是由于抱了这么久,脸庞都觉得有些灼热,但除此之外再感觉不到什么异常。这样也真的会消失吗?明明和正常人都是一样。还是说如同患上癌症的病人被日渐侵蚀然后日渐消瘦,最终倒地再也起不来一样有渐变的过程,还是说老天爷突发奇想地便把一个人的存在抹去————正和你坐在一起啃面包的好友突然间只剩面包悬浮在空中,然后神奇地掉落在地上散开,上面还留着明显的牙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现在完全没有心思遐想沙漠中的半杯水的故事,也不知道他们中的哪一个会更现实更妥当。不过是我的话也许会带着剩下的半杯水离开的方向前行吧,即使最后被子中的水被蒸发殆尽,只要不去摇晃杯子,还会觉得水还完好地保存在里面。

想到这里我才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有些褪色的天空,黎明破晓时分的太阳已经懒散地从水平线之上爬起,然后穿过树叶间的缝隙,越过楼房,挂在完全明亮的苍穹之中。即使还窝在被子里,还是不由得想要感叹一句:“好美啊......”

告白(三)

当我把目光回到留音身上时,发现他已经醒了,但她还在失神一样地蜷缩在我怀里。

“原来留音已经醒了啊........早上好.......”我才注意到我的手还在搭着她的后背,有些不知所措的我正准备把手挪开时,她却考得更近了,她紧紧抓着我腰间的衬衣,“不要走.........良人不要离开我.......”我有些惊愕,但还是停下了准备收回的手臂。“再抱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她起身趴在我的身上,侧脸紧紧贴着我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惊愕还是紧张,总能感觉我的心跳在冲击留音的脸颊。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已经临近上学的时间,我才轻轻地在耳边唤起留音“该起床了...”留音才依偎着地在我的胸口蹭了几下侧脸,然后才坐起来, 低靡的神情应该是还未在昨晚的恐惧中脱离。她低沉地看着我,过了一阵子才对我说:“良人........我想要去厕所......”

“欸?啊.........所以.......我要怎么做?”

“良人在外面等我.........”

躲在厕所的门外很久也没有听到门内的声音,其实现在又过去了十分钟,而留音还在里面,如果现在去上学的话或许还能赶到,但.....留音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我望着磨砂玻璃门内模糊的身影,即使把眼睛累坏也无法窥见门内的情况。不过,她似乎很久没有挪动过。到底发生了什么?“留音这个样子大概没有办法去上学了吧......”于是还是拨下了千叶老师的电话请假,在得到允许之后我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虽然说即使不请假也不会发生什么,但是被学生会抓到便是另一回事情。

听着客厅内的挂表传来的“嗒嗒”声,时间好像被放缓了一般,最后好像连呼吸都慢了下来。留音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露出那样悲伤与恐惧的神情?‘良人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一个人独处....’她梦到什么了吗?还是说我以前真的做过抛弃她的事情?在我还没有想起的记忆中?

“良人.......你还在吗?”我听到门内留音不安的危浅呼唤。

“我在,留音有事情吗?”然而她并没有回复我,很久又是一段寂静。

“留音.......那个.........不好意思,我可以进去吗?”

“........”

“那我进去了.......”

畏葸地拧开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于是小心地推开门后只是发现留音正抱膝蜷缩在冰凉的瓷地板上,深邃不见底的目光通过地砖的散射刺入到我的眼睛里。

“留音......你怎么了...?”坐在地上会着凉的吧,不过就算我伸手拉住她,她仍是头也不抬地盯着地面不肯起身。

大概是听到我的声音才发现我已经走了进来,她缓缓地抬起头,脸上陈杂着复杂到无以言表的感情,痛苦、不安,还有恐惧。我一瞬间也触到了某种无力感,她什么也没有说,于是我走近坐到她的面前。

“留音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做恶梦了?可以告诉我吗?”她的目光从深深地凝视地板中慢慢回过神来,然后落在我的脸上,凝固的表情终于趋于溶解,她在哭出来的前一秒扑到了我的肩上,随后的呜咽声深深把我淹没。

“良人.......好害怕.......我不要良人离开我.........”

我有些惊异,但还是很快的压制下来,“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留音的。”我轻抚着留音的后背,希望这样做能使她安心下来。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哭累了的留音才像熟睡的婴儿一样倒在我怀里。为了不使自己长时间僵持在同一个姿势,我稍稍扭转身子倚着门框半坐半躺地抱着她。不安的呼吸声中还颤抖着带有哽咽。通过百叶窗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景象略带萧瑟地侵占了整片关西地区,这是经常能够从手机新闻中听到的报道。最近关西地区都在连续不断的下着小雨,却只有奈良还在一直保持着阴天。虽然没有下雨,天空中与远处的景物也想被笼罩在云端之中,灰蒙蒙的一片又飘忽不定,气温也与周边地区大致不差。明明是这样的时日却像进入了南方的梅雨时节。真是不可思议,又不禁想要知道关东地区与中国的各个省会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最近的寒冷似乎使新闻的时长都缩短了,内容更是简单到整齐划一。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是不是世界上的人口已经少到根本没有新闻可报道的地步。连罪犯都在付诸行动之前被老天爷随意的丢弃。这样真的不好吗?管理着如同乌托邦一样的世界再接受所管辖的愚民朝拜,老老实实的享有这一切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把唯一能够敬畏他的物种全部丢弃才好?

我轻轻地吐出一口白烟,已经快要进入十二月份,这样的天气对于任何地区的人们来说都不足为奇,但此时却寒冷得令人战栗。留音的侧脸是冰凉的,身上覆盖的也只有单薄宽松的棉质睡衣,衣领开得很大,时不时地能够感觉到有凉气灌进。

本想要把她唤起,却又怕打扰到她。她大概是很累了吧,于是我试着将她轻轻抱起。虽然能够从她娇小的体型中看出,但将她抱起时还是被她的体重惊了一下。她好轻,就像要从我怀中挣脱一般,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将她抱回床上时他还像婴儿一样安睡,不忍心打扰到她我只好倚在她的床边慢慢闭上眼睛。如果她醒来时见不到我会不安的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七月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望着窗外雾霭色的天空,鼻尖仿佛嗅到一股清新的尘土味道。下雨了,滴滴答答的雨点拍打着窗台,很快就变成一股强流。我关上窗户,透明玻璃上的雨水聚成一股后扭扭曲曲地倾泻下去。外面的灰色更深了,隔着一层玻璃也能够触到远远的寒气,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打开了不知搁置了多久的空调,嗅着机箱中缓慢升温的热气才是身体变得暖和起来。说来近几年的气候真的有变得越来越冷的趋势,在去年国内的江南地区都能够看到罕见的雪景,再往前推几年撒哈拉沙漠也覆盖过薄薄的雪层。最近也会有一些国内外的专家学者聚在一起讨论地球的第五个冰川期是否即将到来的问题,大概是他们已经无聊到不去谈天论地就会在地上生茧一样。就明天就进入冰封又怎样,不过是把躯体保留在天然的冰棺里罢了,一直到几个世纪后冰雪消融后才被腐朽,除此之外还会怎样呢?

不过最近真的有感觉到天气的寒冷了,在不经意间已经能够吐出白气,走在路上也需要耳罩手套羽绒服来保暖,这样的天气竟然没有下雪总是让人觉得不够尽兴。

这样的寒冷大概过一段时间就会消融吧,两个月后春天就到了,天气又会转暖,然后是日照变长,冰川融解,春日山的小鹿也该出来了,放假的时候真的应该和留音一起去看。再往后天气就会更暖和,到时候樱花也会开放,四月份大概就能够看到花蕾,五月的话就能够欣赏到一片樱色的城镇美景。六月就快要转入夏天,雨水会充盈起来,撑伞一起在昏暗街灯下的小路漫步也不错,到了七月..........

我回头望着留音沉睡的侧脸,心中一角莫名的刺痛起来。“六月........留音就不在我身边了吧?”驱赶重重的沉在地板上,瘫痪地望着外面灰蒙的景色什么也不想去思考。

天色很快地暗淡下来,到了中午才重新放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即便如此,气温仍旧没有回升的意向。但也许是天气转晴的缘故,不好的心情也被沉淀下来。很久很久地靠在留音的床边,日光通过窗框在地上留下了清晰的条纹。窗外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觉得耀眼得能够看得到彩虹。我拿出手机确认我已经破天荒地睡到了下午,但我仍是困得睁不开眼,,当我想要倒在地上在沉睡一会儿时,我才注意到留音垂落在我肩上的左手。

“留音你醒了啊.......”

她沉迷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对我说:“给良人添麻烦了吧.......”

“不会.....只是有些担心留音.......”

“抱歉........”

“昨晚留音一定是梦到了什么吧,能讲给我听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裹着被子爬下床卧回在我的怀里,我牵着她的手,感觉不那么冰凉了。她凝视着窗外和畅的景象,我则只通过玻璃窗中微弱的折光看着留音红色眼眸中自己的倒影,晶莹闪动的图影让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眼泪。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闭上眼睛摇着头,我才发现在她眼角中闪动的,是她的泪滴。

“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梦都是骗人的吧.......所以还是不要想了吧。”我还是选择打断她的回忆,如果此时我什么都做不到的话,至少要它不再延续下去。我很为询问留音这样的问题感到抱歉。

留音像是很无奈的摇头,“良人........”还没有等我回应,留音又很快的把头低了下去,“如果我明天就要消失了会怎样?良人会怪我吗?七个月不过是我骗良人的罢了,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久…..这样.........”

我也不知道此时我的表情是怎样的,大概不会是惊愕一般浅显易懂的吧,但我真的像被揪住了一般。我失神了一段时间才听到留音在我怀中脱离的声音,“抱歉,刚才的话是我才想到的,良人忘了吧。”

虽然假装着平静,但留音的眼神确实是带着湿润勉强的微笑,而在我视野中展开的,只有远处一望无际的天蓝色,连建筑物都隐蔽起来的天蓝色。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而已,我才在干涩的眼眶中感觉到一股暖流,我偷偷地抹掉。

“也许良人离开我会更好吧,良人不用在意我.......”

她这样说是我心口感到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但她这样说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即便自己伤心得无以复加也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跑,如果能不被人发现的安静腐朽的话,也算是不错的结局,最少不会有人为此而难过。这样做的原因我和留音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是这样不坦诚的人。伤口只要自己来舔舐就好了,只要不被看到。

“别说傻话了,如果我离开了,留音又会不安的吧。”

“我......”

“如果留音不在身边的话,我也会担心的。所以,留音也不要任性离开我,可以吗?”

留下记忆的方法(一)

自从向留音袒露心声,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算真正的找到恋人之间应有的旋律。转眼间已经是十二月初了,小雪也在几周之间断断续续地下了几次,这才真的觉得冬天到了。

仅仅是出门上学就会立刻被寒气包围,真的想不到日本也会有这样的寒冷。“日本的冬天都会这么冷吗?”而一般的回答都是“听老一辈的人说一件还是比较暖和的。”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呢?

很明显地一点是街上的行人无论是学生还是大人都换上了羽绒服,口中吞吐的白气也很快地与周围色调融为一体。如今的雪已经化了,柏油的路面上被雪水浸成一片片岛礁。这样就觉得天气更冷了,我不由的向上拖拽缠在脖子上的围巾至鼻尖。最近大家帝湖都是这样的打扮,只有学校的女生还在维持着少量的穿着,不禁想要感叹“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如果是我的话恐怕走进教室也不愿意脱下御寒的外衣,真是冷得不可思议。但即便如此,我和留音还是坚持着各摘下一只手套牵手而行。

因为步入了十二月份,距离寒假也越来越近,虽说会有期末测试,但学校本身的性质就类似于政府建造的收留所,所以考试也不会太严格,而文化祭又被排到了寒假的第一个星期,说是为了迎接提前的寒冷而把寒假提前,但相应的开学时间也变早了,不管怎么想这种说法都类似于“学校为什么不安装空调?因为装了空调假期就会变短了”这样,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同学们的热情,反而因此情绪高涨起来。

“三原去把横幅架起来,小鸟游就在墙上和黑板上随便画一些东西就好....”

虽说距离文化祭还有二十多天的距离,但在教室的布置上已经是热火朝天。教室中挂起的装潢真的让人觉得有种过节的感觉,而月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放学后站在讲台上对同学们发号施令,“石川去摊位那边看一下,还有催促一下学生会要他们快一点搭建展台,千岛就去购置写货物吧,只要是看起来用的上的统统买来....”完全亢奋了的月奏很男子气地把右腿搭在前排的桌子上,手里拿着用海报卷成的喇叭高亢地呼喊。

“现在置办摊位会被校长处罚的吧.......”

“但是校长是谁呢?”

我仰头想了想确实没有想出校长的名字,“也许是消失了吧...”于是和留音相视一笑。

“那边的两个.........”月奏拿着喇叭指向我和留音,“不要闲着........”然后她很困惑地沉思了一下又回复到刚才的姿势向下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说:“看起来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样子,算了算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夜纱子总是这么狡猾.......”留音嘟着嘴与月奏争斗起来。

“那是因为留音太笨了。”

“才没有.....”

“我这样玩弄职权帮你们独处一下居然还不领情。”

“不~需~要~”

看着她们久违地斗嘴我只好无措地杵在一边。最终我们还是被月奏赶出了教室,而留音还意犹未尽地停在教室门前,不过以她的身高大概只会露出银白色的刘海吧,“不过这样真好呢~~~~”我从心里感叹,“留音有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吧。”

“走吧,”我伸出手牵着留音,在离开之前,我听到月奏在教室里抱怨的声音“风间那家伙呢?是不是又逃跑了,真是派不上用场.......”

我先是一惊,然后才注意到风间确实不在这里。“都这个时候了风间在干什么呢?他一点也不着急吗?”我这样想着跟随留音来到了音乐教师的大门前,留音似乎觉察到我显露出来的一样,她松开我的手转过身来对我说:“良人是在担心着什么吧,那我就在这里等良人好了。”

我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于是留音转身推开了教室的门,一阵洪亮的管乐声与击鼓声便溢了出来。“良人也一定有在担心的事情吧,我在这里等你。”

“好......”我没有办法确定那个声音有没有被器乐声改过便很快的跑开。虽然不想要隐瞒,但我始终没有办法把风间的事情告诉留音,“这么做的话留音她一定会担心的。”我藉口以此安慰自己,况且我答应过风间不告诉任何人,他想着只要都把他忘记就好。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不过是第二天上课时奇怪的发现前排多出一张没用的桌椅就好。这样想着还真是悲哀。明明记得的事情却沉入海底,这样的感觉就好似确定咬过一口的苹果放回桌子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就是这样。

虽然还都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心情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停止地悲伤,我把这种伤感定义为同情或者观赏用的悲哀。虽说这样太过不敬,但这些年来我的确都是这么做的。借用别人的悲伤而是自己消沉,然后再顺着这种感情一直消极下去。

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以此来宽慰自己,原来自己并不是十足冷血的人。

但风间还真的是好找,我仅仅是跟着感觉走便见到了还是躺在操场上的风间。

“这样的事情我最近做了多少次呢,大概是不用数也能够发觉自己忙的了。”我自顾自地嘲笑了一下,朝操场边大字展开的人影走去。在这个季节却保持着穿单薄长衫的学生大概只有他了。

“呀,你又来了。”风间已注意到了我,他就像厌烦一样的朝我打招呼。“你还真是好猜啊,不能换个地方吗?”我也保持着我所谓的姿势同他寒暄。老实说,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会感到不安,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草原上吃饱正午睡的野狼,仅仅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危险的样子。

“我又没有要逃跑,只是再享受一下而已.....”

她这么说我便抬头看了看天空,虽说添还没有暗下来,但天空的颜色是介于蓝与灰之间的过渡色,太阳也被冻得赤红,正要往西边下坠。

留下记忆的方法(二)

“这样的天气也可以享受吗?”且不要说享受了,但是站在这里都有种想活动起来的冲动,真亏的他可以穿得这么单薄。他真的不是被冻僵了吗?我在心里这么担心他。

“也许不适合吧......不过再不享受一下就见不到了。”

他为什么总是可以把话说得这么简单。

“你不来试一下吗?”作为与上次同样的回复,我还是拒绝了,“我.......就不要了吧.....”

此时的草坪已经完全枯萎了,蔫黄的长叶被寒气拧成细线再被扯断,上面还随意地覆盖了不知从哪里吹来的枯叶,脚踏上去都能够听见明显的破碎声。明明一个月前还是另一种景象。我有些怀疑上天是不是把这个已经被神抛弃的世界简化成了幻灯片的模式?我们的行动不过是在切换之间被填加了记忆而已。

“反正再有一个月就要消失了,不妨告诉你一件秘密吧,”他突然坐起身来对我说“反正你也会忘掉。”

“啊?.......唔..........”我也不知道自己表达的是要听还是不要,总之他患上了严肃的表情对我说:“人死后是可以重生的,所以,一个月后,也可能是一年后,我还会来找你们的......”

也许是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风间严肃的脸上一下子绽放开来,“哈哈哈,我是说笑的,你不要当真,哈哈.........”当他的笑声停止时,他又转过身去对我说:“真的是有可能的,因为我真的见过......”

“.........” 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但是他大概也不知道我就是他说的那样。

“我曾经消失过一次,不过也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然后他又抱着头躺回地上,“我与之前之前的某个人很像,外表、性格都是这样,别人都这么说,慢慢的后来我就当真了,但是他们说的之前的事情我一句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契机还不够吧........”

听我这样说,他好像惊讶了一下,像是对刚才的发言感到羞耻似的对我说:“我都是说笑的,你千万不要当真.......”然后他转向一边,对着西面的落日感叹:“大概都是他们骗我的吧.......重生这种事情,可能性太小了..........并且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是这样........”我很想这样喊出来,但是这样的话只会让气氛更沉重,也许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我换了一个问题。

“我说......”

“恩?”

“你知道富士山下樱花林的故事吗?”

“已经发展成为故事了啊......”他突然感叹似的叹息了一下,“不是说看到的话就会死吗?.........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他的手在枯黄的草坪上随意摸起一片枯叶揉碎,像是干柴在火堆爆裂的声音,“如果有遗骸的话,埋葬在那里也不错,”随后他的话突然变得很寂寞,“但是大概看不到了吧.........”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想去看一看..........”

“..........”他再没有说话,于是我们的对话就以双方的沉默终结了。他从荒枯的草坪上慢慢坐起,拍掉黏在衣服上的碎叶,离开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对我说:“今天说了奇怪的话,忘掉吧。不这么做的话.........算了.....反正一个月后也是一样.......”

我最后看着他寂寞的背影离开操场,然后逐渐溶解在太阳还没被地平线吞没的迟暮中。

回到音乐教师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也就是说我和风间只交谈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真的有这么短吗?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吧一个随性的人从操场赶去了另一个地方罢了。

推开门,一股闷热便迅速把我包围,空气中弥散开来的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泛音和鼓点都似乎让空气震动生热,空气中蒸发凝结的汗液就如走进桑拿房一般。

此时教室中的杂音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音响中发出的欢快激荡声,在音乐的渐息支出还能够听到一旁留音的钢琴伴奏。舞台上约有十多名女生在进行舞蹈排演。因为动作怎么也算不上整齐划一,因而看起来会有一些生涩感。钢琴与音箱也因为配合她们的节奏而断断续续。而领舞的女生就是千岛葵,她正干劲十足的纠正每一成员肢体上的错误。值得一提的是她现在是拉拉队的一员,所以舞蹈在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对不起同学,”从我身后走来一名短发女生,大概是管理教室的代理学生吧,“这里在下课时是作为音乐社的活动场地,而且现在也正在进行排演,所以无关人员还是离开的好。”

“啊........”我突然才想到我又一个留在这里继续观看下去又无比正当的理由,“啊.....那个...不管怎么说,我姑且也算是音乐社的一员吧.......”这样的借口说出来自己都会觉得心虚。

听我这么说后,她像围观稀有动物一样把我大量了一圈,“但是好像没有见过你啊......”

“那个......因为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参加社团活动,所以........”

“是月奏吗?....”她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抱歉打扰了。”朝我鞠了一躬后,她便向舞台走去。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我还是堂而皇之地留了下来,为了不打扰到别人也不被其他人注意,我躲到了后门的墙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也许只是单纯地有些期待。

第一次见到千岛葵大约是在开学的那一天吧。老实说即使是开学后的一个星期内,我都没有很好地注意到她,她本身也不是很引人注意的类型。

留下记忆的方法(三)

我试着联想了一下她的外貌。首先是黑色的披肩长发,盖过眉毛的齐刘海,然后是大概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如果不是风间和太刀川等接近一米八的个头,她在班里真的会引人注意。湖绿色的眼眸想起来也和风间非常相配,“为什么不在一起呢?”我这样想着闭上眼尝试找到一些更具体的描绘,不过这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做到的。因为她应是介于活泼与沉稳之间的性格,所以一般只能够看到她和班里的女生在一起活动,我自己又不擅长和不熟悉的女生交流,所以课间都是和男生一起,这样一来更没有理由接近她。

这样想来真是有些遗憾,也许到风间离开之前我都没有办法为他们做些什么。那么风间又会怎么想呢。真的都无所谓吗?即使自己喜欢的人理所当然地忘记自己也没有关系吗?他是怎么认为的呢?想到这里我自己却困惑起来,“是呀,反正都会忘掉,当然无所谓了。”就像东北新干线上的列车从东京出发,途中经过福岛、仙台、盛冈,一直到达北海道,但就算这样,它最终还是要折回到东京。位移终归是零。这样形容并不准确,最少列车行驶一周之后还能在轨道上增添新的磨痕,而于人来说什么都不会留下。美好的回忆,痛苦的回忆也罢,都不会留下。待到老天爷心血来潮地想要消去什么的时候,一切积雪都会消融。

“是不是连附近的楼房都消失了不少呢?”沉浸在舞蹈练习的背景音乐中却完全不想要深究是什么曲目,留音的伴奏也是踩着g小调的轻快旋律。不过这三者大概没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舞蹈生涩,配乐与伴奏怎么也不搭,只要听声音就能知道留音在配合舞蹈与追赶配乐的选择中来回拉扯。中断的钢琴声中都细致的描绘出留音焦急的表情。

音乐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它能够在不经意间暴露演奏者的感情。不过也有时候,那只是个人的主观臆断。

我想要从每一段混合声中离析出钢琴的旋律,但知道曲子中断,练习结束都没有能很好地做到。大概还都处在磨合期,因此会有些担心一个月的时间能带来什么样的改变。g小调的伴奏无论什么样的旋律都会带着一些犹豫,而配乐则是选择了A大调的流行乐曲。这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办法交织在一起,反而像滚线球一样越来越糟。

所以大概练习最后是被迫停止的吧,不明白为什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舞蹈、配乐、伴奏都是自成一体的存在,这样下去就算再加上一个月的时间大概也无济于事。这个问题知道回到家时我才问留音:“为什么选的配乐会这么奇怪?”其实我想要说的是留音今天的伴奏并不在状态,但留言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地摇摇头,“不,其实是我的问题,是我突然想起来什么才想要弹一些奇怪的调式,不巧的是与配乐并不搭,虽然只有二度的差距,但是........果然很难听吧.......”

“啊啊......是.....有那么一点.....”

“没有关系,今天只是突然想到了一首曲子才会这样,明天就不会了。如果是配合舞蹈的话,也许都用G大调会更合适吧。”

她这么说反倒要我有些奇怪:“那么,留音想到的是哪首曲子呢?”

“是维塔利的《g小调恰空舞曲》。”

“是钢琴曲吗?”

“不,是小提琴的曲子。我想要弹的是伴奏部分。”

“我没有听过.......”

“这个是夜纱子喜欢的曲子......大概是很舒缓也很忧郁的种类,我只听夜纱子演奏过一次,是在她爷爷过世后的几天才来找我练习的......”

我在想为什么不是《送葬进行曲》或者是肖邦的《降D大调谐谑曲》这样有明显感情色彩的曲子。虽然是钢琴曲,但小提琴也没有问题的吧。为什么不选择这样从字面就能读懂感情的曲子呢?本想这么问,但我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她的爷爷过时......也就是说,“月奏.......还记得消失的人......?”虽然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多,但正因这样才更奇怪。还是说她爷爷过世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没有异变? 但绝对不可能的,遗忘是几十年前发生的,大部分人都公认的事实。

留音在一瞬间低沉下了目光,然后手指摩挲着裙边,带着愧疚的神情点了点头,“最近夜纱子又在练习这首曲子,所以我想,是不是谁又要消失了.....”

我的心不由的咯噔了一下,如果说这时候要消失的人,恐怕就是风间吧.........

“良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刚才良人露出了很悲伤的表情,如果不是知道什么人将离开的话......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吧.....”

我沉思着低下了头。又是这样的话…..

最近的天气真是冷得奇怪,虽说早已经入冬,但天气寒冷得似乎不属于这片地区。气温是从什么时候跌破零下的呢?大概是在半个月以前吧。最近待在家里都必须要打开空天取暖,否则在家里说话的时候白气就像压力锅的水雾一样溢出。外面的景物也是白茫茫一片,明明没有下雪,水雾却像冻结了一般悬浮在空中。听最近的新闻说,北海道已经变成一片冰天雪地了,东京附近也已经开始飘散雪花,下一个也许就到了奈良吧,说不定一个月后鹿儿岛也会变成这样,真是不可思议。我低着头朝着手心哈了几口气,确定把哀伤排空之后,我才望向窗子,对玻璃中留音映像说:“是风间,他要消失了,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

留下记忆的方法(四)

“这样啊......”留音发出像是遗憾又像是哀伤的感叹,“夜纱子一定是在伤心这个......”

“月奏.........她......”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夜纱子和风间很早就认识了,大概是这样吧。夜纱子总说风间是他曾熟悉的某个朋友,风间也将信将疑的,最后也一直对夜纱子保持着不即不离。也许这就是夜纱子一直难解的心结吧。”

“月奏原来也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啊......”我这样想着。很久以来都是以为她是个神经大条,不拘小节又有些豪放的类似学姊一样的人物,也许是我太片面了。

“其实风间本来是不要我告诉任何人的.......”我带着愧疚的心情继续说下去,“他大概是觉得被遗忘会比较好......”

留音却温柔地摇了摇头,“不会........”之后又很快地低下头去,复杂的神情在眼角交织。她咬着嘴唇把头转向看不到我的角落,“.....其实.....有记得的办法.........”

“记得........?”我因意料之外的话而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她的语气更小声了,“就是记得将要消失的人的办法.....”

“真的....会有这样的办法吗?”

“只要.......跟将要消失的人认真道别就好了.........”

“真的可以吗......”嘴上这么说,我想着的却是“只是这么简单吗?”

留音艰难地点了下头,嘴唇大概要被咬破了吧,为什么要这样痛苦呢,我没有办法问下去。

“真的可以吗,只要这样的方法....”

“是夜纱子告诉我的,而且........我也是这样做才记得良人的........”她的脸色也变得更愧疚了,“是我不好,一直没有告诉良人........”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神情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不要这样啊,我又不是要你道歉才问的......

在尴尬地停滞了许久之后,我才重新打起精神来,“那么,就把这个秘密告诉班里的所有人吧..”我看着留音疑惑的神情不免又担心起来...“怎么了,是不是月奏那边有什么问题,或是留音有什么顾及...还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夜纱子会希望这么做的,我也没有问题....所以.......良人不用担心我...”

“那么明天就开始行动,这样的新闻大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但是.....”留音很敏锐地打断了我的话,“良人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记得那些消失的人........”她蜷缩着抱膝颤抖着,泠澈的声音沉闷得如同滴入空谷深潭的回响。

留音她在哭........

“每次想到将要有人离开自己都会痛苦不已,也更会害怕将要消失的自己......那种感觉......不要......我不想再体会那种感情........”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大概也没有办法说出宽慰的话。我没有那个能力,因为连我自己都是这样的人。跟身边的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保持着目测来都完好安放自己的距离,保持着即便意外记得死去的人也只会感到遗憾的距离。最终再把这样的遗憾尘封在收起的摄像机中。以此代替本该缅怀的哀思。

但是似乎这些都在遇到留音的时候改变了,最少是在此时我果然不能够不逼迫自己迈出这一步,因为无论怎样做,遗憾始终不能够代替本该由自己承担的悲伤。即便现在想起消失掉的人,被我忘掉还是记得的都好,即便是其中一段被填加进去的记忆也好,都没有办法抑制住心中的哀伤。那样的哀伤是不能够简单地用创可贴包扎的。本来就是神赋予人类的感情,谁也没有权利夺走一个人悲痛的权利。那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脉动。

“是我不好,不该说这样的事情的。”

我抱着不安的留音,过了一阵子才恢复过来, “让良人担心了......”

“没有.......倒不如说留音这个样子反倒让我想起自己。”

“良人也常会不安呢........”

“是呀.....”

“不说这个了”留音轻轻摇着头“那么良人要不要听点曲子舒缓一下呢?”她这么问我从我怀中爬起来朝琴房走去。

“《恰空舞曲》可以吗?我想听听看.......”

“《恰空》太忧郁了.....”

“那留音想要弹什么呢?”

她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拨动琴键的音符。旋律开始的下行音阶伴随着二分音符的缓慢舞动,凭借简明的旋律很容易能够判断出来是D大调的《卡农》。轻柔的和弦起音跟着D大调的旋律慢慢加重,像是平静的心事渐渐涌现出来再逐渐跌宕。第九小节华彩往复的旋律陈杂了诉说不尽的感情。在活泼与忧伤的区间里任取一种感情都能很好地与之契合。在原有旋律的基础上如果时值减半则是生机勃勃的呐喊,相对的加上附点则变得多情哀伤。然而不知为什么,本事依照标准节奏44拍演奏的《卡农》为什么会掺杂了悲伤?D大调的音阶也表现出本该属于小调的哀思。留音踩着弱音踏板不让声音倾泻出去,而音色却好像因此变得更幽邃了。《卡农》的后面是我不熟悉的旋律,但基本上也能够猜到那是《吉格》,因为帕赫贝尔创作的这首曲子全名就叫做《Canon and Gigue in D》遗憾的是多数人耳熟能详的只是其中的一半,而《吉格》似乎已经有很少人在听了。

就在这首创作于巴洛克时期的经典曲目的回环中,我的思绪逐渐溃散在屋外赤色如火的夕阳之中。

预热(一)

“什么,文化祭的节目要取消?”校长办公室内传来风间质问的声音,不放心跟过来的我们隔着很远都能够听得到屋内的对话。“开什么玩笑,那样的话干脆取消掉文化祭好了。”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文化祭还要照常举办,只不过节目有些多余,所以必须裁掉几个。”

“所以就要拿我们的节目开刀?”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是十一月中下旬发生的事情,各社团与班级的活动都在筹密地安排中,我们也很努力的练习了半个多月,成效已经明显的显露出来。G大调的钢琴伴奏配上挑选了很久的配乐舞蹈也熟练起来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可恶.......”实心的木桌被风间锤得跳了起来。此时的班里只剩下大概七成的男生,女生及其他不参与的人员都被和善地赶了出去。也就是说现在班里除月奏外的所有女生都还不知道节目被校长私自扣下的事情。虽然我留在这里大致也没有用处,但我还是没有离开。现在她们应该和留音在音乐教师中练习吧.....先到这里就要止不住地叹气,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

“是空手道社团搞的鬼......”风间及其确定地握紧拳头。

“那种事情........可能吗?”

“空手道社团算是这个学校中规模最大的社团了,”石川深沉地拂着镜框说道,“空手道也是唯一一个由学校成立的社团。原因就是第一任的校长是空手道四段,而恰好如今的代理校长也喜欢空手道。”

“那家伙只是喜欢凑热闹而已。”

“由此,空手道社如果想要借用一下学校的力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注意到风间很苦恼地用手遮住半张脸,本以为他想要说什么,结果只是“节目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总之这件事情不要让女生那边知道......”

因此我每天放学后依旧照常跟着留音来到音乐教室。因为这间教室是学校特批给音乐社的人使用的。所以如果空手道社想要来这里找麻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空手道社团再怎么样拜托校长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吧,但即便这样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虽说祭典都是由学生举办的,但也会有老师参与其中,若是他们一直声称奉行校长的旨意,我们也只好让步吧。那么风间又会怎样呢?”这样想着便苦恼烦躁起来,虽然我有掩饰但留音还是能够察觉。

“良人最近好像怪怪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只是最近有些疲累....”我装作打哈欠的样子说。

“那良人要听点什么曲子吗?我最近都有在练习。”

“不用了,我陪着留音就好了,况且表演也要临近了吧...”

“那我下次把良人的笛子带来好了,良人也可以试着来伴奏啊~~如果是g调笛子应该对得上吧....”

“不,算了,我没有那个水平.....况且,笛子的音域窄不说,音色也会和钢琴又很大的差距,如果拌在一起的话.........”我抬起头过滤了一下大脑中储备的曲目........“恩~~就像是在《G大调小步舞曲》中穿插了《塔塔尔族舞曲》,虽然都是G调名字也有舞曲,但风格怎样都搭不上的吧。”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民乐与西洋乐器的差别就是这样,很难做到把来自两个不同国度的乐器融合起来,即使拿同为西洋乐器的乐器之王的钢琴与皇后的小提琴作比较都没有办法在同一曲目中融会贯通,就算是天才的莫扎特也没能够做到,即便是到了贝多芬作品47·A大调第九号小提琴协奏曲《克罗采》也只是以小提琴与钢琴的斗争来勉强视线这一点。更不要说竹笛与长笛的比较,就算同为管乐器,持笛方式都大致相同,而音色却大相径庭。

“没有关系,”她微笑着对我说,“良人的话一定没有问题......那么......我先去练习了,良人等我一下.....”

“哦,好.......”

看着留音走回钢琴的背影与其她女生排演的情景,一股难以言表的没落感便把我包围。最近几天都是这样,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瞒着他们,或者说这样太可怜了。

不幸的是这个消息在随后的一周不知被谁泄露出去。才刚一进门就听到班里乱成一锅粥的声音

“什么,我们的节目被取消了?”

“其他社团和班级也一样吗?”

“这样做太过分了吧,明明很努力练习的说......”

还没有到上课的时间,但是教室已经挤满了人。

“良人,发生了什么吗?”留音转过身子来看我。

“没有.....大概就是....节目被.....取消了...之类的吧......”我只能咿咿呀呀地拼凑出来这样的话。

“是吗......”留音脸上随即划过一缕很短暂的失落感,“这样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回到座位上从后排隔着沸腾起来的同学眺望风间。他应该是很早就来到这里了,但他苦恼地用手抵住额头又放回了课桌上。应该是还没有交涉成功吧.........

喧闹与躁动就一直持续到了班导时间,然后是北沢老师的数学课,佐藤老师的历史课,还有下午的体育课。放学后,音乐教师的大门依然敞开着,但里面却自护一个人也没有。我伸出头窥探,里面确实只陈杂着昨日还在使用的道具。

我无奈地探出一口气,留音也失落着地对我说,“走吧.....”在走出不足五步的时候,我才逐渐听到教室内传来的小提琴调弦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溅起的琴声才把我包围起来。

“夜纱子在里面.......”

预热(二)

听留音这样说,我把步子朝回迈了几步,不过就算琴声逐渐明朗起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缓慢的快板像是鱼塘中摇曳的篝火,爆鸣的枯草蒸腾着向上飘散的烛光。娴熟的颤音配上下行五度与琶音的起伏如韩浪一般拍打海岸,在逐渐加快至快板的英雄式第三主题与华丽的技法交织在一起。裂石的节奏响彻耳际。直至第一乐章戛然而止时,还能够觉到回响。明明只有一个人在演奏却好像听得到海风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

“这首曲子是西贝柳斯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是歌颂芬兰人民独立的曲子......”

也许是听到了留音的声音,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哦~~原来是第五和留音啊,快点进来.....”她提着小提琴的琴颈,弓弦也还没有放下。

“月奏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心情比较差,恰好这里今天没人训练,虽说也许以后一段时间都会没有人就是了..”

我们并排坐在最前方的台阶上,因此没有办法看到月奏的表情。留音倒是低着头一副失落的样子,我自己大概也是这样吧。

月奏也认为没有可能了吗?我们辛苦准备的节目。

“为什么是《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呢?”我这样问月奏,随之又后悔起来。哪有这么蠢的问法。

“什么意思?”月奏转过头来问我。

“一般来说选择自己演奏的曲子不都是根据表演者的心情来决定的吗?所以说为什么月奏要选择这一首。”

也许是我说的的确太蠢了,月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地看着我,随后便转成了一阵叹气。“不要随意地把自己的感情带入演奏家的曲子中啊,就像心情不好也可以演奏欢快的曲子啊。就像舒伯特的d小调第十四号弦乐四重奏《死神与少女》,有人听出感动,有人觉得伤感,有人觉得平静,也有人感到浪漫与梦幻。那么,创作时的舒伯特又是哪一种呢?也许都有吧,就算是以外的感情我们也不得而知.....”月奏看着我似懂非懂的表情又仰头看着台子上方的横梁,“不过,那些都是演奏家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不把自己的情绪代入到曲子中......也就是说,你猜对了一半,”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解说道:“西贝柳斯称得上是芬兰最伟大的人,他创作的《芬兰颂》被其国民称作芬兰的第二国歌。他也是歌颂芬兰从沙俄独裁下独立于解放的伟大革命家。但是芬兰以外的人们是不能够随意拉响这首曲子的。因此我换做了更知名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样解释能明白吗?”

“大概......一些吧......”我似懂非懂地摇摇头。

“就是要鼓动班里的战士们不惧校长的强权,勇于斗争,为自己在文化祭中争取一席之地.......”说着月奏又摆正姿势拉响了华彩部分。

“这么隐晦的表现方式没人能够听懂啦。”

“任何革命的战士都能够听得到琴弦中的寓意.....”

总感觉她的话只说了一般,但之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直在用琴弦作交流。我大概也能够听懂一些了。第一乐章华丽的音符在第二乐章转为柔和的慢板。站在海边礁石上的西贝柳斯面对大海无限抒怀。演奏的明明只有月奏自己,却好像听得到双簧管遗传晶莹灵动的平行三度伴奏。随着伴奏力度的逐渐增强,弦中的感情也浑厚激昂起来,最后又演变为快速华丽的装饰音,激情澎湃的旋律在遇到休止符时突然中断,然后月奏才转过身来对我和留音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你们先行离开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还要为一场革命出谋划策.......”

月奏她,果然在准备什么啊。 “明白了,那我和留音就先走喽,回见.......”

在我准备离开时,月奏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臂,“留音去外面等一下,我还有一些事情嘱咐第五。”

回到家后,我一直都在等着留音问我月奏对我说的什么,但是她却一直没有。

“这场战斗你还是不要参与的好,这是为了你和留音.....”月奏....在临走前,这样嘱咐我。

究竟是什么样的战斗呢?不会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留音看样子也好像发觉了我在担心什么,但是也只是很担心地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良人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

“放心吧.....”

但是我能够做什么呢?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整个班级都显得无精打采,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节目取消的坏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班级。女生大多是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而男生则是很失落地谈论有关的事情,但我却连其中的内容都没有暇心去听。但似乎其他班级与社团并没有接到类似的通知。也就是说,至今被裁掉的节目依旧只有我们一个。这样不就是很明显地以权谋私吗?越想越火大。

也许其它班级还不知道吧,课间还时不时的会有其它班级成员过来为我们加油。他们越这样做反而我们的士气低落。我们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勇气告诉他们事实。有时候真的想要走到他们面前大喊:“我们的节目已经被裁掉了,请你们不要再来了。”因为班里同学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了舞蹈的练习上面,所以也没有租借教室和摊位再做一些别的事情。现在想来当时的做法真是太蠢了。况且距离文化祭的开办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教室摊位已经借空不说,就算是自己出钱来备办这些也已经来不及了。完全死路一条了呢........

话说回来,我们班的舞蹈节目真的这么受欢迎吗?

预热(三)

看着从月奏手中借来的暂定节目名单,出去两个歌唱表演、一场空手道、一场见到表演、两个话剧演出,一场绘画展,一场科技展览还有小提琴独奏和一小时左右的校园选美,再加上我们的舞蹈演出,大概就这么多了吧,已经排得很满了。当然,这个表单已经是半个月前统计出来备录用的,现在印制的节目单上大概没有二年级c班的名字了吧.......不过.....如果没有舞蹈的话真的有够单调呢......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的节目才会受到如此欢迎吧..........

对了.......我突然想到什么,于是拍下桌子站了起来,虽有我也对自己这样怪癖的行为感到脸红,但还是说了下去:“大家....也许还有回救的余地.......”

看到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我,我往肚子里吞了一口口水然后继续说:“现在其他班级还不知道我们的节目被裁掉这件事实,而节目单通常会在文化祭前一天发到各班委手中,也就是说还有挽回的方法......因为名单中只有我们一个舞蹈类的节目,所以后面就稍稍好办一些了.........”在确认到大家都有在听我的发言,我才鼓起勇气继续下去。虽然前面说的都是假话,根本一点都不好办.......“下面,也就是在今天的下午。原本的参演人员请继续排练,今后也一样。其余的同学请帮忙做好宣传工作,最好要吸引到全校人的眼球.....最后.....就必须要在节目单上动些手脚了.......如果节目呼声很高的话....校长也不能完全不顾学生的意愿吧........”

被上课铃打断的我才深吸一口气地坐了下来。我环顾四周看到大家都沉默地一言不发我才红着脸趴在桌子上。每次像这样郑重的发言都会搞得我头晕目眩。

放学后能看到大家聚在一起商讨的情形,所以大概是奏效了吧。老实说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之后的步骤包括应对各种可能会遇到的麻烦我都根本没有想过。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我自己也会很苦恼。

以后的事情要怎么办呢?我无措地吧头撑在课桌上。留音我已经要她先回去了,虽然又要她独自一人有些对不住她。但我必须要做些什么————为了风间也好,为了使自己安心也好。

然而几分钟后她们仍没有去练习的意图,我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风间也留了下来,此时的他正仰在教室的墙上,不知道此时的他要作何感想呢。他低着头,刘海肆意地遮住面部。

“拜托你也做些什么啊.......这个不是对你很重要的事情吗?”我急切地想对他这么说,但看到他双手无力下垂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说出口。大家一直迟疑不决,我自己也跟着沮丧起来。

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撞见了兴致满满的月奏,但她看到我立刻又变回鹰一般凌厉的表情,“不是要你不要参与的吗?”

“那个........”我还没有说完又被她打断。

“留音呢?”

“她先回去了......”我故意省去了本该加在前面“我叫她”这样的说法,如果说了的话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快点回去陪着留音....”

“但是.....”也许是看出了我担心的事情,月奏的脸上一瞬间显现出猛禽追捕猎物时锋利兼自信的神情,“不用担心那件事情,没有你我们也能赢。”

她丢出这句宣言一般的话后就把我推出了门外。太过惊异的我还没有能很好地理解到她说的话。但她刚才的样子绝对不是饥寒交迫的人在沙漠中见到绿洲一样侥幸,而更像是征服了世界最高峰看到日出时的神色。但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表现反倒让我怀疑刚才的自信是不是伪装出的。

但是细细想来又马上失落起来。原来我这么没有用的吗……

回到家后我一直都在电话中询问月奏这件事情,而话筒那边传来的音乐正是排演选择的那首曲子。曲中还穿插了真实的小提琴弦音,是因为留音不在而换成了小提琴吗?如果月奏正在打电话的话,小提琴又是谁来担任的呢?还有排演的进展如何,士气又怎样...这样根本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便得到月奏自信到有些自负的回答:“没问题,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们。”最后她还提醒我:“不要忘了明天提醒留音继续排练......”

“放心吧大家,最后演出的名单上一定会有我们的名字,革命的战士们需要做的就是将行动继续下去,然后用鲜血在节目单中刻上二年级c班的字样。”在被月奏推开后,我还在门后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就听到了这样的话,“革命的战士们请抓紧时间行动起来,文艺军的人员也请做好宣传工作,不久后就会有一批传单交入你们手中,就像第五说的一样,你们是革命任务中的中流砥柱,请务必圆满完成。”

后面的话记不太清了,只是听到班内如同被洗脑一般的呼喊声后便离开了。最终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看着窗外有些萧瑟的景象,我吐出一口白烟。留音一个人钻进了琴房说不要我进去。我本以为她会弹奏一些什么,也许是月奏说的恰空舞曲,但什么也没有,即使房间用的是隔音材料再加上弱音踏板也不应什么声音都没有才对。远处的教学楼与摩天轮沉浸在一片不知是白是蓝的纯净天空中。天上一片云也没有,仰头望去就觉得天空又高出一截。宽广得令人绝望的水平线一直延伸到视线不可触及的地方。道路上虽然有行人却依旧觉得空空荡荡,在此之上的是一处自西方斜射下来的昏色,渐渐沉积的墨料很快地泼洒在天空的另一侧。一片冬日黄昏的景象。

近乎要分不清太阳还是月亮的天空一角向西边下沉,我面向窗台后退了几步,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预热(四)

“良人在做什么呢?”留音从背后抱住我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在发呆......或者说有些担心排练,留音呢?刚才没有听到钢琴的声音......”

“我没有弹,”她摆着头然后拿出一张类似日历一样的图表,上面方方正正地画满了带有倒数数字的个子,最上面的一个已经被涂成了红色,“我做了这个.......”

“这是......”

“时倒计时用的日历,这样就可以放心和良人度过每一天了。”

“......”我感觉喉咙处有些哽咽。

“良人怎么了吗?”

“没.......”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不论是否每天固定撕下日历,日子都会过去。但这样做也许会更令人担忧吧........

“如果良人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把它贴在琴房.....”

“……好......”我近乎是用危浅的叹息声带出的这个字。

为什么留音一点也不伤心呢?在那之后,我趁留音不在的时候偷偷窥过一眼,上面最大的数字只有164,而现在距当时又过了一个星期。每天都要面对这串数字的留音是何感想呢?

排练一直如预期的进行,琴房中的数字也在一天天地减少,很快就到了只剩一周的时间,虽然进展都还算顺利,人气也似乎很高涨,但还不知道月奏那里处理的怎样了,真叫人担心。

风间这几天依旧没有见过他,只要一下课就会消失不见,同样的还有三原和石川等人。宣传和排演疑虑都没有参加,他们在做什么呢?在我这么想时,被我倚在身后的门突然被蛮横地推开。舞蹈、钢琴与小提琴都停了下来。

迎面走来的是五个空手道的社员,很明显的标识是他们身上穿的白色道服,两个黑带,三个茶带。

有种不好的预感。

“喂,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站在最前面的粗壮男生问道。他叫铃木一流,是空手道社团的副社长,黑带一段,也算是学校里有名的人物,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已。

“谁是负责人?都是哑巴吗?”

“这里是音乐社团的练习场地,未经许可的话还请你们离开。”黑色短发的女生,就是上次在台下见到的那名女生毫无表情地驾着小提琴呵责到,她应该在生气的吧,不过从她的声音中完全听不出来任何色彩。

关于她,我并没有太多了解。

“节目都已经被取消了还这么努力真是精神可贵啊...”

“不好意思,这跟贵社没有关系......”

“那好吧,我们就在一边观摩怎么样。”

“请你们离开.....”

“喂喂~~~我们可是很有诚意的.......”一个茶色带的社员站了出来朝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喂~等等......”我过去阻拦他们进入。

“干什么?小伙子,这里就你一个男生吧......”

“是.....”我吞了一口口水,“但这里是音乐教室。”

“那又怎么样?看来有必要给你一些教训了。”

已经准备好迎战的我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拨开。

“这里可是音乐社的场地,如果要观摩的话我们可是要收入场费的.....” 月奏用食指戳着那名茶带男生的胸口,看样子好像把他惹怒了。

“不要以为自己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他伸出手要揪住月奏的领口,但在被绕了一圈之后已经倒在地上护着右臂嚎叫了。

“好厉害.....”

“这一招叫小手返,合气道的话我也有练过一点。”

“可恶........”就在铃木准备走上前的时候却被身后一个让人觉得无比可靠的声音叫住了。

“要跟女人打架也太没品了吧.......”我稍稍斜过身去看到风间身后也跟来了几名男生,三原,还有石川等。“要打的话就去多找几个人过来。”

有关风间的传闻我多多少少也有听说过。虽然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性格随性又随和,看起来像花花公子一般。但据说生起气来连空手道的黑带二段也有的打。虽然功课一般,但打起架来完全就是怪物,也许用天才形容更合适。在高一的时候在学校算得上是混世魔王的存在。

“他曾经在高一的时候就一个人打倒了五六个看起来很强的学长呢........”三原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坐在音乐教室后排的座椅上对我聊风间的传闻。“出拳的速度快到看不见啊。”

已经又过了四五天。但那次风间的出现确实让我注意到铃木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些犹豫。

“铃木不过是空手道一段而已,在社员的历史上也算不上很强,他很出名完全是因为喜欢做些惹人生厌的事情......”

“这样啊.....”我点着头又在脑海中把铃木与风间的剪影重叠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来风间在哪一点上能打得过铃木啊.....”不说有一头身高的差距,就算是体型也应该落下一大截才对。

三原偷着笑起来,“所以说风间才是怪物嘛...不过他也有打不过的人呢。”

“是谁啊,太刀川吗?”

“bingo,不过只是在剑道方面,他真正不敌的是空手道的现任社长........”他刚要说出名字却被手机的铃声打断;“抱歉,我需要去风间那里开个会.....”

“是.....‘备战’方面的事情吗?”

三原转过头对我报以苦笑说:“应该是吧,那我先走啰。”虽然这些天都没有人来找我们麻烦,但这样反而有些可疑,加上人气的不断高涨,总觉得一切顺利得令人不安,总感到身边萦绕着山雨欲来的阴翳。直至文化祭当天月奏才告诉我说:“我们的革命计划中出了些纰漏。”

革命进行曲(一)

传言在我们学校有一名很厉害的人物。五岁学琴,七岁在东京小提琴比赛中获得第一,十二岁时参加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获得少年组第一名,之后破格参加青年组比赛又包揽第一。随后出国意大利进修,师从同样被誉为小提琴天才,拥有如名字一般“神的赐予”的双手,如今已年过六旬的小提琴大师乔瓦尼·弗朗格。后来就在音乐界消失了一段时间,今年回到日本的时候才名声重起,现在奈良就读高中一年级。

而这样的天才音乐家竟然就在我们学校。

“什么......你是说音乐社的社长只是高中一年级...?”

“那有什么问题?”月奏把腿很随意地搭在桌子上悠哉地对我说。

拜托你注意一下裙底,还有稍微介意一下我是男生可以吗?

“四枫院她本来就合适啊,不论名望还是水平上都如此....”

“原来她叫四枫院啊.....” 我大概没有注意到她,第一次见面也是被当做无关人员,多数情况下也是被她的琴声吸引。

“哦.....原来你不认识她呀,我还以为懂些音乐的你会更了解一些呢.....”

“请不要用‘懂’这个词来拉低专业演奏家的水准...”

“四枫院有子,这是她的全名。”

“你是说‘爱丽丝’吗?”

注:有子的日文发音为yuuko。但“有”也可以念作ari,“子”也可以念作su

“原来你知道嘛。”

“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没有想到会是四枫院.....”

“那个名字是她在意大利使用的,回到日本的时候就搁置下了....”

那不是和彗星的名字一样了吗?好像爱丽丝名字的起源正是来自意大利。我有听人说起过。

这么说来就是有个很厉害的明星在我们学校喽,应不应该去要个签名呢?我在课上的时候这么考虑着。

终于到了如火如荼的文化祭前一天,比赛用的舞台与大幕早早地被学生会铺设完毕,其他班级的摊位也进入了试营业阶段。即便如此,各场地之间依旧人满为患。因为是最后一天,所以班里的人员简单地排练了一次便回家休息去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整个音乐教室中只有我和月奏两人,由于风间的缘故,留音说的不想要记得那些事情,所以月奏便叫她离开了。

虽说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彩排进行,但至今的节目单上依旧没有我们的名字。

“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节目单上现在都还没有我们的名字耶..........”

月奏却只是闲置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只是把革命的利剑分发下去,至于它们会被用作战场杀敌,还是后勤切菜,那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情.......”

“......”我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请期待下去吧.......”她把腿翘起来,脸上又露出猛禽一般锐利而又胜券在握的神情,真不知道那个才是她装出来的........“因为后面的内容就不是你我其中的任何一个战士就能够决定的......”

“什么意思......?”

听到我愚蠢的提问月奏只是轻微地笑了一下,用手在我胸膛前开了一枪:“等到明天再告诉你........”

冬日早间的清晨总是宁静得有些廖远,明明已经过了七点,天空却才刚刚放亮。空气也是清新得令人发颤。我把头探出窗外,一阵凛冽的寒风便迫使我又缩了回去。今年真是冷得有些怪异,如果说不一会就有雪花飘下来也一点不会奇怪。反倒是这样冷得天气却丝毫没有降水的意图才显得更可疑。

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场大雪持续一整个世纪,届时犬齿松鼠,树懒,猛犸象都会出没也说不定。

这样的胡思乱想反复捶打我的后背反而要我更加昏昏欲睡。留音正在洗漱,而学校的文化祭则要八点半才会举行,因此还有很长一段空余时间。

看着远处的天空,灰黑色的水平线逐渐明朗起来,缓慢攀爬而上的初日也慢慢占据天空,太阳的微弱光芒下,是一片被显影清晰的清明上河图。还有东方更远处夹杂在稀疏楼房之间的鱼肚白。

不知道是不是学生放假比较早的缘故,路上的行人还有很多,多数都是手提公文包的上班一族。再过不久就是日本的新年,也就是元旦了。那时候的街上就会换成另一种景象。

但我们还是提早来到了学校,校园里的人还不多,只有少数的学生打理店铺,在经过一些摊位前还会有不少人为我们加油,“你们是二年级c班的吧,表演要加油哦........”

“好的,请期待吧.........”月奏一路都是自信满满地回应,但实际上我的心里还是没有谱,因为连出场节目表上都没有印有我们的节目名称,虽然都是对外宣称我们是排在剑道表演前的第四个节目,但最后能不能上台表演还是要靠主持人......

“放心好了,我已经成功贿赂了两名主持人,可以暗中穿插我们的节目。”

“不要把贿赂说得这么义正言辞好吗?”

“那么…..收买?”

“这根本不是选词关系的吧。”

“总之,敬请期待吧。”

话说,真的只要拿下主持人那边就没有问题了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月奏说的主持人其实我也知道,大概也是在音乐教室练习的时候见过面。他们也会常来参观我们的排演,应该是月奏的熟人,对于我们也算不上陌生,这样的话网开一面应该没有问题。

“我们的致胜要素有四个.....”在文化祭刚开始的时候月奏对我和留音这么说。

现在的我自己一个人坐在前排的座椅上,因为天气寒冷,早早由学生搭起的舞台也被临时拆掉,现在整个表演场地都挪到了足以容纳全校学生的报告厅。说是报告厅,其实最初是用作音乐大厅,是要比我们借用的音乐教室大出四个还要有余。就算把全校师生都填进来也没有办法占满。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我们的学校真的需要这样的教室吗。

当然,由于今天会有很多外校人员前来参观,所以这个设施还是要方便不少。

总之,现在即使处在这样大的大厅中也完全不会觉得寒冷,仿佛有一股热气游走在空气之中。舞台上表演着的是节目单上没有写的预热节目,实际上就是表演时间还没有到,索性外校的乐团直接上台摇滚起来。激情澎湃的鼓点配合着两把吉他你追我赶,在舞台上的音响中激荡。随后鼓手把鼓点渐渐隐藏起来,只留下了慢节奏抒情弹奏的主唱吉他与一点一滴规律脉动的贝斯相互配合环绕。主唱的声线柔和又动听,像是冰川消融的声音,但却意外的是个满面胡渣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滴落清潭的水滴在空谷中回响。最后吉他与贝斯的声音也淡了下来。主唱吉他也由扫弦转成了安静的三和弦,随之歌唱的声音也减弱地退出了舞台。

“这样也真的算是摇滚吗?”就在我这么想时,大约在歌声停止的一个二分休止符的时间内,全场又爆燃起来。划破了空气的贝斯与沉重的四分音符的鼓点加和了副吉他手的嘶吼冲荡着耳膜。在主唱加入之后,爵士鼓的节奏也加速至八八拍。十六分音符的旋律回响在整个大厅,很明显地能够看到座椅两旁扶手的颤动。最终音乐在爵士鼓的一记重重的击镲声中戛然而止,只剩下刺耳的寂静在已经布满人群的殿堂中回响。

“我们是最近才组成的没睡醒乐团哦,感谢各位的支持.....”

革命进行曲(二)

在这样简短的谢场后,我依旧沉静在一收一放的旋律中,心脏似乎还在跟随着四分音符的节奏脉动。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好多汗,因为要有外校成员及周边市民参观,所以大厅的门是敞开着的,但即便如此,室内的空气也像是被鼓棒点燃了一样,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兴奋的热气。

乐队离开的时候距正式开幕还有十余分钟的时间,如果他们能够随性再多表演一阵的话,说不定会有激情澎湃的同学或中年大叔来喊安可了。

但现在的场内确实已经停留了很多人,但远远还不够把整个音乐大厅占用三分之一,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则有可能会座无虚席。这是月奏说的第一个制胜要素。

由于距节目开始还有小段时间,月奏、留音及班里的大多数人都在后台等候,而我确实又不喜欢有人主持的活动,所以我还是选择了暂时离开这里。

顺着校园的道路前行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树与树之间被挂上了彩旗,已经变灰了的沥青地面生涂满了奇形怪状的涂鸦,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仿佛从绘本中剪下的图案出现在脚下。临时搭起的摊位之间挤满了陌生面孔。虽然说话间就会在嘴边漏出白烟,但是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方才摇滚的节奏还停留在血液中偾张。

本来难得宁静得偏僻树林也有满满的人,平常在这里都见不到什么人影,所以我有些怀疑我们学校的这些通用教室真的装得下那么多的学生吗?难得的想要安静一下却无处可逃,最终还是在树林旁的石阶上坐下,抱着刚刚从摊位买来的热咖啡满满啜饮。周边的树枝与草坪都已经光秃了,濯濯的总白色树干下面还埋藏着秋蝉的遗骸。但我却一点也静不下来。担心还是激动呢?我自已也不明白。老实说我并非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只是放眼之处都看不到自己熟悉的身影,这样看起来太寂寞.......我自己也有些受不了....

等到咖啡近乎凉了下来我才一口气干掉,不明所以地跟着不知要往那里去的外校学生的脚步,却又回到了充斥着热气的音乐大厅。

已经开场很久了,我看了下表。原来我在外面竟待了近一个小时。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二个节目在表演了。

“呦,你回来了......”月奏正悠闲的在前排观看节目。

“月奏?你不是应该在后台吗?”

“那种地方根本用不到我啦,身为人民革命的领导人自然要好好观摩由自己主持的战斗,”她把视线从看台移动到我身上,“那么,也请第五好好地欣赏一下吧。”

我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舞台上面。

————现在我明白了,他们三人一起联合起来捉弄我,没情没义的赫米娅,如果你有点同情心,慈悲心,或一些礼貌的话,就不应该和男人一起嘲笑你可怜的朋友。

————你的气话真令我吃惊。我并没有嘲弄你,似乎是你再嘲弄我呢。

————也许一部分是我自己的错,生离或死别应该很快能弥补过来。

————不要走,温柔的海伦娜,听我解释。我的爱,我的生命,我的灵魂,美丽的海伦娜.......

————不,我比他更爱你。

————如果你这么说,那就证明一下吧......

听着有些莫名其妙的台词,月奏也发现了我正在查找节目单。

“这个是第二个节目,话剧《仲夏夜之梦》。”

“我有听说过........”我把注意力搬回到舞台上,依旧没能够理解他们的对话。

“听不懂是吗?”

“啊....是这样.....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不是你的问题,”她头也不回地注视着舞台上夸张的人影,好像真的在品味似的搓着鬓角。“先不论演员的表演能力,这部话剧本身使用的就是伊丽莎白文艺复兴时期特色的言语,而背景却又被安排在古希腊,这一点本身就难以理解。在加上节目时长的限制又不得不选用最精简的剧本。语言衔接问题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要根据正常剧情来演出的话,则要根据演员水平流出两到三小时不等......”月奏完全完全是在自顾自地解说,实际上我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能在这样的小型表演上看到这种戏剧还真是令人激动啊。浪漫的幻想简直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看她一脸锐利的陶醉感我还是决定打断她,“为什么月奏对话剧这么了解呢?”

“这算不上了解吧....”月奏转过头来看我,“《仲夏夜之梦》也是歌剧吧,对歌剧我还是比较欣赏的.....”

“这样啊.....但我还是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

“人各有异,就像不是所有人都欣赏《卡农》,不是还有一个人特此专门做了一期节目叫《我恨帕海贝尔》吗?,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去理解它们。”

“也许吧......”果然是我没有办法理解。所以只好看着身边月奏向往似的神情。

在等到话剧在一片掌声中结束后,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主持人不是月奏所说的那两人。月奏对此很无奈的对我说:“主持人在早上临时被换掉了,也是校长的意思.......”

“是铃木他们搞的鬼吗?”

“估计是这样......”月奏仍是以冰如深潭的眼神盯着只有一名主持人的台上。他的台词清晰明了,根本就是提前预谋好的。

“可恶,”一击闷拳锤在自己的大腿上,“这么说来一切都落空了吧....”

“不知道,也许还有转机............”哪里会有转机,为什么月奏还能这么平静呢?我很想这样问,但我却完全没有心情。正当我想起身离开的时候,月奏摁住了我,“既然来了,就欣赏下去吧.....”

下一个在雪崩般的掌声与躁动中登场的,是手拿着小提琴的短发女孩四枫院。起初他们好像还没有发现台上的便是国际都知名的小提琴手吧,毕竟这样的名人出现在身边怎么都是难以置信的事情。不过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她,然后开始疯狂地挥舞荧光棒大喊“我是你的粉丝”之类的话。随后人群中就滚出一股宛如雪崩似不可思议的掌声。附和着大堆人的潮流,我也不自觉地拍起手来,掌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最后才在四枫院点头示意时寂静下来。

也许除了我这样的外地人之外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四枫院吧。毕竟是有名的小提琴天才,而她的演出仅仅是门票的价格就足以轰动全场。

“你不认识四枫院也是正常的,因为她在早些年都是在国外留学的,所以即便是日本对她的报道也是早些年以及最近才有的事情。”

“不过为什么连外校的学生都知道她在这里呢?不是说要过段时间才复出的吗?”

“因为我们有致胜的第三个要素........”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对我说话,我只好沉重地聆听印着在月奏沉寂的侧脸上的小提琴协奏曲。至于后面的话她没有讲,我也没有心情领会。

四枫院以悠扬的旋律起弦,很快又转换成热情洋溢又饱含深情的快板。奏鸣式的前奏想冰解的川流灌进哈尔茨山下的绿树山花。二二拍的和弦梦幻地编织出花环,独奏的绚丽华彩以低沉的尾声吧乐曲引入第二乐章。

革命进行曲(三)

“这个曲子是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哦.......”

“这个我知道,”看着我的反应月奏应该是表现得有些诧异,不过我低着头没有看到,“你竟然会知道小提琴的曲子?几周前不是还一窍不通吗?”

“不要小看别人喔......”沉吟了一下,我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低着头说:“是在节目单上看到的啦.......”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细致的心思。那就拜托你讲解一下好了,单单只听的话也很枯燥的。”从眼角的余光似乎可以瞥见月奏正享受的骑在红色座椅的法莱绒靠背上。她一点也不着急吗?还是说根本是她的虚张声势。

因为我自己也根本没有心情聆听下去,所以只好机械式地背出从网上搜来的简介:“门德尔松的《e小调》与贝多芬、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并称为世界四大鼓点小提琴协奏曲,也是四大协奏曲之一........”月奏终于听不下去了。

“有精神一点可以吗?听你的解说就像是在听莫扎特的《安魂曲》一样。”

“为什么不是贝多芬的《送葬进行曲》?”

“因为你没有那么庄严.......”

月奏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现在确实提不起一点精神。人总有悲伤的权利吧,让我消极一会儿啦。

“如果现在就放弃的话,你能够对得起留音的努力吗?”月走的语气不像是在责备我,我抬起头看见沉寂得有如夜色结晶起来的侧脸,为什么她会那样自信呢?

“虽然有很多险情,但我们还留有获胜的把握。至少在文化祭结束之前,我都不会放弃之前的努力,所以还请同样付出了的第五一起期待........”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许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在我认真聆听天才小提琴家的旋律时已经进入了第三乐章。跳跃的欢快主题在一阵由印象发出的定音鼓声之后铺展开来,e小调上奏出的旋律多次反复又愈加轻快。明明只有一只小提琴独奏却感觉这样反倒更清晰起来。虽说之前也买过其他小提琴手的唱片,但即便是配上了专业的乐团与指挥也不及这一把小提琴的纯澈,而正是因为学校里没有配得上四枫院技巧的乐团才使用的电脑配乐也最大程度的保留了小提琴的韵味。即使单调却也像无星之夜的月亮一般明净得无可挑剔。

全曲在一阵极为华丽,宛转悠扬的长长颤音中渐渐隐去,最终留下的是长时间廖远的寂静.........

“原来省去震音了啊......”被音弦揪住心脉的我也没有办法停止意犹未尽的感叹。

而月奏则是陶醉般地对自己说:“四枫院说的是这种方式啊,我之前还觉得是不是演奏《匈牙利狂欢节》这种热闹的曲子,看来她的判断是正确的,”随即转过头来注意到我刚才的话,“原来你有完整听过这首曲子啊...”

“这么有名的曲子当然听过了。”

“那么你喜欢这首曲子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仅从曲律上来说它确实朝气蓬勃,娓娓动听。但如果从整体来看的话,《e小调》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是比较喜欢他的曲子,”月奏代替我回答说,“因为门德尔松一生都是在幸福中度过的,所以才能孕育出来这样的曲子,这样想来真是叫人羡慕啊~~~”

“其实你是在羡慕这样的生活吧.....”我本来想这么吐槽,却注意到她不像是在感叹什么,更好像是在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看着台上把想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这就是我所说的致胜第二与第三要素。”月奏脸上浮现出锐利的笑容如是说。

在全场冻结般的迟钝了有五分钟后,全场才响起不绝于耳的掌声。大约又响彻了一分钟之后,四枫院才向大厅内各方位观众鞠躬后离开。

原本在这之后就应该排到我们的节目。我不解地端详着月奏自信不疑的神情,“要开始了。”

就在四枫院准备走下台的时候,大厅内居然已经有人大喊安可了,随后大厅内的氛围就像是遇到明火的氢气一下爆鸣了起来。

主持人似乎迫切的想要报出下一个节目的名字,但台下的情况显然不被允许,而主持人也只好在一旁后者,毕竟在文化祭节目演出上被要求安可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又过了不久,主持人才怯怯地询问提着琴站在台上的四枫院,“可以吗?”

我注意到身旁的月奏在演奏结束前就隐藏起来的胜利之感终于显露出来。

“好的没有问题,“四枫院面无表情地把琴重新架在肩上冰川似的说,”不过我可以吧我的朋友请上台吗?”

“好的.........没问题.........”

在对后台点头示意后,台上走来近二十名身穿粉色衬衣的女生,直至分散开来把舞台占满,四枫院退至舞台的右侧,而另一端已经摆好了一架电子钢琴。我才注意到,那就是我们准备了好久的演出。

“这就是致胜的第三个要素,如此一来我们就基本宣告胜券在握了。”

“原来月奏早就准备好了是吗?”

“我只是把最重要的赌注全部压在了四枫院的身上。”

“果然收买主持人都是骗人的啊.....”我稍稍对月奏起了些佩服的感觉。

音乐以触点似的琴音起奏,混在后面的是一段G大调的悠长颤音,随着短暂的协奏渐渐褪去,配乐在一瞬间绽放开来。

“我有说过致胜的四个要素吧......”欢快的舞步配合着配乐舞动,灵活跃的钢琴与小提琴也以一连串的十六分音符在指尖上你追我赶,坐在台下能够看到留音在音乐的脉动中飘散起的长发。

“那只是对外泄露出去的引诱手段,让对方以为成功扼杀了我们计划的第二制胜要素,如此作为第四要素的风间那边也会少一些压力。毕竟收买别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四枫院才是我们的秘密武器。让她作为主力的第三要素是胜利的关键。不过也要多感谢开场把气氛炒热的没睡醒乐团才对,因为他们才能调动这么多人的热情。”

“其实那个乐团也是你安排的吧.......”

而月奏则是显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看来都被你发现了,我觉得有必要必须要重新审视一下你的智商,为什么在留音面前却像个白痴呢?”

“那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吗?”

“不过,”

“嗯?”

“那个乐团是风间找到的。”

风间.........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风间的身影。风间现在在哪里?

“革命已经结束了是吗?”

“不,我们所追求的是完胜。为了防止舞台方面发生意外而必须设置的第四要素。”

“意外......?”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现在正在体育室预备着。”

“体育室不是离这里很远吗?”

“正因为有一段的距离才不会被他们发现我们在表演上的暗箱操作。况且没有人在,即便动手也不会有人看到。我在早上就已经下战书给铃木了。”

“战书?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不只是为了这一天,还要加上第一学期太刀川的帐一起算,”月奏升上似乎闪耀着可以触到的光芒,“这一次要大获全胜。”

“明白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要做什么?”月奏虽是问我,但是看她的神情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也要去战斗。”

“不要闹了,那边没有你的事情,你的体格也完全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因为........”因为我一定要再做些什么才好,帮风间做力所能及的最后一件事。但这样说出来实在太蠢,也不一定帮得上,所以只好吞了回去。

革命进行曲(四)

月奏沉默地盯了我还一阵子让我背后发毛,但最终她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那就不必了,如果留音下台后找不到我的话,还需要你帮我转告她我去别的社团帮忙了。”

“那么你小心一点,不要给我带伤回来,我没有办法给留音解释。”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我朝着门外的方向迈开脚步,在我离开大厅的那一刹那,我似乎听到了钢琴与小提琴合奏的肖邦《c小调革命进行曲》,但那只是我的错觉。

我一路奔跑地穿过两座相距甚远的教学楼,来到体育教室的门前我已经气喘吁吁了,本想要扶着门站起来,们却被我直接推开了。里面的景象让我与门内的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是在......交涉?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外来者突然闯入的缘故,他们一时间都僵持住了,但我很快就被他们忽略掉。

“喂喂.....”风间不怀好意地呼喊对方,语气里明显带了几分凶器,“这次可是你们自己来找茬,虽然说上一次也是这样,不知道一年前的你们这些人的脑子到现在都没有变好是什么问题。”风间一遍挑拨一遍把视线转向场地正中央挂起的大屏幕上,“看到没有,我们的团体已经上台了,而你们的节目不巧又是在最后一个,所以会发生什么呢?”突然风间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明明关着门却还是感到一阵寒风从额头掠过,像盯上食物的豹子的眼睛扫视着周围。果然,在人数上还是对面占有优势,也许说是绝对的压制来得更准确一些,目测来看也有二十多人,而我们这边即便加上我也不足十人。

已经完全没有心情细数对面的带色了,不过庆幸的是黑道要比茶带少不少。

“因为你们根本不是为了空手道社而来,铃木也是因为去年的事情才这么做的,这里面还有几个眼熟的家伙,所以说你们根本是来找茬的吧。”

他们说的去年的事情.........为了与太刀川有关的某个人而大打出手.......是谁呢.......

空气中似乎弥散着一股牙齿被咬碎的声音,虽然隔得很远却能清楚地听到指节间的磨损声,而这个令人不悦的声音正是来自于铃木一流。

后面的交谈就变成了拳头间的对话。风间动手前还不忘了把转播的电视节目调到最大音。敌众我寡的形式使得双方瞬间扭打在一起。本来说要帮忙,但此时支在地上的腿却不争气地颤起来,恐怕连掺进人群都是做不到的,完全的就是街头混战。过了一段时间局势才明朗起来,不过出于劣势的是我们这一边。近三倍的差距,怎么说都太勉强了。虽然穿着道服的人也倒下了几个,但我们这边的人也被打到了不少。只有风间似乎没有大碍地不停挥击可怕的拳头,其他人看样子都受伤了吧........月奏难道真的相信以不到十个人的战力能胜得了他们吗。

我最终还是踏着不稳健的步伐,握紧拳头跟着G大调八分音符的节拍突了进去。要说打架的话,我还是有一点点经验的,虽然是被人抢走钱包时不足半分钟就被打倒的作战经验就是了。我也不清楚什么样的人会比较弱一点,握紧的拳头向右出拳被轻易的避开了,随后是一阵撩动头发的外摆腿向我扫过,我伸出手臂格挡但还是传来一阵钝击的疼痛,大概支撑了两分钟都不到就被迫地变成了敌方的沙包,我弯曲手臂护住头部右脸颊却还是重重的挨了一拳导致我一段时间内意识不清醒。倒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睁开眼睛时,昏暗的视线中太刀川也加入了战斗,此外还有转着护具的几个人,都在一起。

“这种事情居然不叫上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吧。”

“本来就不需要你参加,我们几个就足够了。”倚在太刀川背后的风间举着拳头这么说,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中了好多拳吧。

“那我就来横插一腿了。”

太刀川原本是在家休息的,因为月奏刻意对他隐瞒了这件事情,是为了某位已经消失了的女生。

“我可是听到打斗的气息第一时间就叫了人赶过来啊。”太刀川在进攻的同事还不断地向风间喊话。他的每一次出拳与踢腿的一招一式都有有力地停顿,完全不同于风间行云流水自由泼墨般的街头格斗。即便加上剑道社的几个人,也大致站得不分伯仲,而我早已经被丢弃到了战场外,印象中我应该没被踢到肚子才对,但我的胃总是传来阵阵恶心的疼痛感。当我扶着地转身想要爬起时,闭合上的大门被轰一声的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扎着马尾身穿道服的纤细女生,跟身后十余名穿着常服却系着清一色纯黑腰带的高壮男生形成强烈的身高差与极不和谐的对比。

“结束了.....”一声娇柔而有力地宣告让整个战场凝滞了下来。

女生独自走向场地的正中央,而其后的人却像电线杆一样纹丝不动。

“还有援军吗......这是有多可怕的战斗力...”心中感慨的我突然触到一股无力感,还没爬起的半身只能用手肘撑在地上。

“小百合.....”无视于风间发愣般的自言自语,而随后发生的事情令我十分不解。她走到铃木一流面前,而铃木却没有一丝的松懈感,反而一直紧握着拳头。从刚才为止他还一直没有出手,憎恶的目光快要把挂起的电视屏幕咬碎。

女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突然挺直上身,回转跳起,用腿把格挡中的铃木带到在地。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好厉害......”,“大姊头好强......”

女生又叹了口气朝身后喊:“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清扫战场.........”

“是,遵命.......”随后上前的几个电线杆便把身穿道服包括铃木在内的二十余人全部带走,场地中只剩下风间、太刀川一行人还有小百合一个。

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却朝我走过来,我恐惧地正要向后退却发现她好像是对我伸出了手。她是要拉我起来吗?我没有敢确定,因为她这样的黑带高手很哟可能在我误解而拉住手时被反关节丢出去。我的思绪停滞了一会儿,首先注意到她黑色腰带上蜂蜜色的两条杠,然后目光落到了交领道服上极其平坦的部位。

不对,我绝对特别没有在意那个地方。不过话说习武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吗?

最后把头向上仰才看到她天然一般的白净脸蛋和一头用发带束起的简洁马尾。

她大概把手僵持了十几秒的样子,然后很自然地俯下身子抓住我的手拉我起来。

“哦~~~那个家伙竟然拉我们大姊头的手.....”“绝对不能放过他。”“要把他扁到失忆为止.....”

收到惊吓的我一下子又坐回到地上,臀部传来的震击是我头脑有些发蒙,右颧骨好像更痛了。刚才的样子一定逊爆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孩是他们的头,也就是空手道社长?

“诶......?”我不小心惊讶地叫出了声。

“不要紧吧,会不会是脑子摔坏了?十分抱歉......”她又要伸手拉住我,不过我还是自己爬了起来......这个女孩太恐怖了,如果不小心做错什么一定会被过肩摔丢到窗外。

不过,她的手好像一点也不像练武的样子,或者说她本人都不太像。

之后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被打倒的那群人有一部分是街头的混混而被扭送到了警察局,而少部分属于空手道社团的人员也只是做了道歉了事。至于铃木似乎是被免去了副社长一职。还有我遭到了月奏的一顿臭骂————这些都是月奏告诉我的,不过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只依稀记得,我被石川架回去时,我们的舞蹈节目刚好结束。音量全开的屏幕中掌声不断地在场馆内回荡再放大,让我感到一阵眩晕。现在只是觉得文化祭被安排在寒假的头一天真是太好了,因为我现在终于可以躺在床上安心休息,至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没有运动细胞,仅仅是不到五分钟的战斗就让我身上的肌肉发出腐烂般的酸痛。如果还要上学的话一定还要再听月奏的牢骚,实际在昨天已经听了一路。不过好在留音没有责怪我,倒是十分担心的样子。“抱歉,我以后不会再逞强了”

“都说过不要带伤回来嘛,还被人打成这样,千万别告诉留音是我允许你去的。”

“就不能关心一下伤者吗?”

“你现在应该是残疾人吧。”

“我想差不多了......”

“不过这些都是铭刻在你身上胜利的标识,多多少少感到光荣一下吧。”

“哦......”

“那么我宣布本次革命取得完胜.....”

少女的祈祷(一)

战斗结束后,石川把我架到了保健室休息,由于时值文化祭,保健室内也完全没有老师在,索性我就在床上睡了半天。不过好在里面有电视,还可以看到人潮聚集的校园文化祭。到底有没有听我自己也不清楚,此时的我肩部,后背还有大腿都时不时地传递乙酰胆碱来刺激我的大脑,这使得我一点也不像动弹,只要稍稍一翻身,有颧骨就会有开裂一般的疼痛。

真实太逊了,要怎么跟留音解释才好呢?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月奏已经坐在了我的床边。

“啊~~啊~痛,”收到惊吓的我差点从床上跌落下来,然而侧过去的脸却压到了颧骨,“好痛.......”

月奏看着我捂住半张脸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要突然出现吓人啦......”

“诶?我可是在忙完文化祭的工作就来替留音照看你了,你以为现在是几点了?”

我顺着月奏的话把视线移向窗外,外面的景色似乎已经暗了下来,说是全黑了也不过分,只剩下小路上的街灯和教学楼内的照明设备在发烧,除此之外连学生走路的声音也没有。在这样的冬夜却习惯性的觉得听得到夏虫的鸣叫,但那只是我脸部挨了一拳后的耳鸣。

“现在是几点了啊......”

“已经过八点了,文化祭也在一个小时前结束了,本来还想要在学校操场上举办一场大型篝火晚会来庆祝,结果却遭到学校安保人员的一顿臭骂还被赶了出来,真是一点情趣也没有。”说完月奏还真的露出了可惜的表情。你分明是装的吧。

“不,我第一次觉得学校负责人也有靠谱的时候,你分明就是想纵火而已,虽然我不反对就是了。”

听我认真的吐槽月奏又笑了起来,真是的,完全分不清这个人在什么时候是认真的。

“第五也是一点情趣也没有啊。”

哪里和情趣有关了........

“不过这一次我们是大获全胜了。”月奏自信地把头扭向窗外,看着她如无星之夜的纯黑色瞳孔中折射来的半月的倒影,让我突然想要给她浇一盆冷水。

“不,我觉得差点就要全军覆没了。”

“不会~~~”月奏掰起手指对我说:“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的节目顺利举办,并且得到了观众的热情欢呼;第二,战斗取得胜利,算是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惹事的毒虫。”

“等等......”

“第三.......”月奏完全打断了我想说的话,“第三,由于场面太过火热,文化祭表演也得到了延长,所以排在最后的空手道社团也成功表演,真的是皆大欢喜,可喜可贺啊......”说着她配合自己拍着手,“今天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不论是哪一边都让我激动得血脉偾张。”

“结果就是风间那边差点团灭吗?”

“那你以为援军是谁派过去的啊~~”

“援军?你是说那个女生吗?”

“对呀,很厉害吧,她可是极真空手道二段的高手,而且柔道也不错,我说的可不是你想的那种柔道。”

“不,你可以不用补充后面的话。”

“总之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确实是这样.......”当然,这句话有一半是在说月奏。如果从一开始就以收买主持人做幌子并沟通好四枫院,请来暴走乐团预热好控制整场气氛,还故意以节目冲突为由向他们下战书引诱对面先动手。由于他们有一部分是外校的人员,再加上学校的规定,如果是后动手的人便可以在学校允许范围内免除惩罚,最后派遣来援军收拾战场。这样的预谋真是令人胆寒。

“所以是大获全胜啊。”她这么说着对我摆出欣喜的胜利手势。

月奏送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钟了,坐在摩托车的后排,凛冽的寒风钻进快要裂开的骨隙中,刺痛的感觉由颧骨与拳头发散到身体各处。回到家的时候留音还被我的样子吓到不行,我不禁怀疑我的伤有那么明显吗?不过确实很痛,在其他地方也一定还有看不到的淤青吧

于是只好在月奏的责骂中熬过了一个小时,也辛苦了留音照顾我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其实已经九点了)我和留音就被月奏接去了学校,说是要给大家开庆功会,于是我便被塞到摩托车的后座上,拜托稍微照顾一下伤者不可以吗?

“留音已经先被我接去了,因为车子实在坐不下三个人。”

“哦......”对于她这样折磨病患的行为我也只想敷衍回答她,本来就说过不想要去的。

“那可不行,既然是庆功宴,就不能落下任何一个战士,如果哪一天你光荣牺牲的话,我也会摆张黑白照片让你到现场的。”

“我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招魂来的好。”

路上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也正因如此,我不得不一手小心抓着摩托车后座一手扶着快要从头顶飞走的安全帽。

“抱歉,我们来晚了......”

说是庆功宴,其实不过是一个班里的集会。除此之外,四枫院还有空手道的社招也来了,所有人都穿着便装兴致高昂地围坐在一块蛋糕面前。诶诶,未成年人喝酒是违法的吧。

“为了庆祝文化祭的胜利干杯.......”

“干杯......”

明明只喝了伊贝尔以,月奏已经醉了似的拿出果酱在蛋糕表面涂上歪扭七八“大获全胜”的字样,你分明是装的吧,我可是听留音说过你一个人闷下过两瓶月桂冠(日本产的一种低度清酒),不过就是酒品实在不怎么样就是了。集会一直持续到黄昏已经临近时才结束,落日的余晖在下午六点还不到的时间便稀稀落落地洒向远处城市与天际的交汇之处,另一端的天空很快就笼罩上了一层灰暗。在其上高高挂起的是只有从圆盘上崎岖的表面才能与太阳区别开来的玉轮,分明与周围的天空同色却觉得比另一边的太阳还要明显。于此之下的是一片快要深沉的暮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桌子上已经点好了拉住,摇曳的明火在淡淡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炫目。耳畔不知不觉中响起了悠扬的小提琴声。深沉地弦音如同在落日在昏黄的湖边回荡。

空旷的琴音使得热闹的聚会一下子安静下来。在一路攀升的弦乐中,沉落的太阳被月光遮住,空中皓皓的反省在漆黑的长夜中闪烁。高脚杯中的力娇酒也似乎染上了葡萄的颜色,彩色蜡烛上的火光随着颤弓的节奏明灭。不过是才听了五分钟而已,情绪却又困顿转向激荡。如果说多数人都对歌剧少有兴趣的话,那么这一首根据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中著名长短————卡拉夫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而改变的《图兰朵小提琴幻想曲》应是其中的例外吧。那用小提琴雕琢出的音符流淌于旋律之中 ,梦幻而细腻的音色在凄婉动人的背影中倾泻。弦乐的最后由一声强音戛然而止时,西边的夜空中绽放出几门烟火,随之爆竹的轰响便在耳边炸开。

耳畔轰鸣的同时还有小提琴的余韵在耳边回旋。

“《此夜无人入眠》啊,真是不错的曲子。”月奏一边拍手一边朝着背影的方向走去,我才注意到那个人是四枫院。

“献丑了......”四枫院轻轻地低着头用轻得听不出波澜的语调说,“这首曲子会比较符合此情此景吧,不过对的上的也只有名字而已.........”

“诶?为什么是今夜无眠....?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因为今天是公历的十二月三十日,”月奏兴奋地用手指着明亮起来的月亮故意升高了语调,“月亮已经高悬了,也就是说,新年快到了。”

注:日本的新年是每年的一月一日。

少女的祈祷(二)

“原来如此,因为要到新年了啊。”

“所以说大家今天晚上都不要睡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去初诣啰。”

注:初诣是日本的传统习俗,是指一年中第一次去神社或思寺院拜祈求平安。

“但是.....我们要去哪里呢?这个时间地铁也快要下班了吧......”在我的印象中我们的学校偏僻得要死,周边可供娱乐游玩的地方只有触目可及的几处。

“笨蛋,”被月奏当头批了一顿让我觉得好没面子————不好意思哦,我才来日本不久而已。

“因为是初诣,所以铁路都是彻夜运行的呦。”站在月奏身边那位空手道二段的女生偷笑起来。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才想到如果一直称她为“空手道很厉害的女生”是不是不太尊重呢.....

“啊........”她也吃了一惊似的突然站挺身子,然后是猛然的九十度鞠躬,“十分抱歉.......我......敝姓幸田,昨天我们给贵社添麻烦了,都是我管理不力的错......十分抱歉.......”

“那不是你的错.....”听着月奏安慰幸田的话,我避过身子问一旁的石川,“石川,幸田的名字是什么啊........”

“百合子,幸田百合子,熟悉的人都叫她小百合,是风间在这个学校里少数打不过的人.......”

“喂,石川你又多嘴。”

被石川与风间凉下的我又回到留音身边。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七点了,天边的爆竹声依旧不停地轰鸣。

“所以说大家要快些回家换衣服,一会就要前往春日大社,动作要快。”

结果到最后月奏她们还是在约定时间之前先行出发了,四枫院不喜欢拥挤的地方,幸田又因发烧初愈不便出远门,于是成了只有我与留音两人站在月台上。虽然逢上除夕,但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以至于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我与留音牵着手呆滞地望着没有列车经过的轨道,偶尔偷偷转过头去又会与留音四目相对,从而只好把视线飘往别处去。

果然还是除夕中的日本比较热闹,目光可及之处都是穿着和服,花枝招展的女生。即使在夜景下也如奔放的花卉,木屐的屐齿在地面上的敲击声就像浴池边放置的惊鹿一般,人群攒动起来又能听到夏日河畔的蛙鸣。留音也是一样地装扮,一袭丁香紫的振袖和服上绣着淡粉色的图案在柔弱的月光下显出雪一样的绵软,特意用发带束起的银白色高马尾搭落在加厚的白色绒领上,可爱的木屐走起来的惊鹿声听起来十分惬意。而我也同样传来了一套杜若蓝色垂胡袖曲裾,上面漂有的米白色卷草纹配上咖啡色的腰带刚刚好地融入这片暮色之中。这件衣服是妹妹从国内帮我寄过来的,因为当时忘了拿,本以为被忘掉了,没想到在留音这里。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在衣袖,领口的熨过之处能够闻得到薰衣草香。

“在日本街头穿汉服出来的感觉真是好微妙呢......”我望着单薄的月色感叹道。

“才不会,”留音抓我的手更紧了,左右两边的垂胡袖与振袖因为袖长的关系而搭落在一起,本市有些凛冽的冬夜,手心却完全感觉到冷。也许是因为寒风扫过,脸颊总感觉到发烫。

“因为之前我们就这样做过。”

是这样,在我和留音还在国内上初中的时候,我曾借着寒暑假的时间跟着留音一起来过日本,那时候在一些祭典上我们都是这样穿的,只不过那时候远没有现在这样热闹。

走上列车后才在拥挤的人潮中瞥见留音丁香色和服上的粉色图案原来是散落的樱花。

列车使动前半稳不稳地摇晃起来,窗外的人流也慢慢朝后退去,随后加速前行。

驶离了月台的列车在铁轨上疾驰。我搂着留音站在能够看到窗外的扶手旁。虽然我只有中国男生的平均身高,但留音却还是矮了我一头,于是下意识地把她抱得更紧了。随着列车的行进,窗外的建筑渐渐少了起来,然后出现的是一片自然景象,近处的河滩洼地及干枯的灰色草坪在车厢的摇摇晃晃中飞离。日暮月色下遥远的连绵山脉的更远处在地平线于大海相接。但这都是在夜色中由断开的云层所拼接起来的幻想。

我们乘坐的大概是新干线吧,早些年的铁路修建使得到处都有新干线的影子。如果想要去日本的某个地方,大概沿着这条铁轨的分支就能到吧。但不知道是不是劳力下降导致年久失修的缘故,列车行驶得相当不稳,车轮在铁轨间摩擦发出快要脱节的声响,车厢之间也保持着有条不紊的接触声。这样的车还在勉强使用真是奇迹。

伴随着车节的晃动,我时不时地把目光朝留音飘去。被与和服同色的发带束起的银色长马尾在车轨的节奏中像钟摆一样摇晃。

列车大约行驶了三十分钟便到达了位于奈良市西边的奈良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太多而开得缓慢,总觉得应比预想的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又经过同样长的巴士时间,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人多得真是令人生畏........”虽然很想感慨一番,但估计在这样的景象中也是听不到的吧。还在山脚下就能看到一篇灯火辉明的景象,交相辉映的灯光与一篇清宁的景象中陈杂。山上好像才是被倒置过来的星空,山东的观点明灭着带动天际转动。此处还没有聚集太多的人,我牵着留音的手走在一鸟居的石路上。参道两边繁茂的密林已经光秃了,透过枝杈编成的网能够看到成束的圆润月光。地上仿佛结着一层只要迈进就会被踏碎的薄霜。参道更深处的古树盘根错节蜿蜒曲折地朝着周边延伸,不满沧桑纹路的龟裂树干上生着岛礁般还没有被冻死的青苔,而正片林地仍是深绿色的一片。。更往深去湿气明显加重了,好在两侧成排点亮烛火的石灯才没有觉得更冷。石灯的本体已经被湿气侵蚀出铁锈和铜绿的颜色。覆盖在上面的青苔也已经褪成一片枯黄。在靠近二鸟居前的参道一侧能看到很明显地一块空地。留音告诉我说:“在其他季节都会有成片的鹿群在那边歇息,”不过在我目之所及出连鹿的影子也见不到,“因为最近几年的天气变得更冷,鹿群都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好像是这样,自从入冬以来空气沉重得连呼吸都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

终于到了御本殿前,视线中便立即出现了一副灯火恢弘的景象。攒动的艳丽和服混合成的金色灯光与赤红的墙体令我觉到一阵视觉疲劳。我不禁抓紧了留音。

“良人,我想去那边看看,等我一下.....”留音说完便松开了手去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虽然留音不论是发色还是体型与和服的样式都很好辨认,但她还是一下子消失在人群之中。

“留音......”我这样呼喊她,但在这样一片欢快的喧闹声中大概很快就被冲散了吧。

虽然想要听留音的话留在原地,但没有办法的是我已经被人群挪到了什么地方去了。虽然最终费了一番力气找到了留音,不过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抱歉让刘银着急了,这里的人真是太多了,我一下子就被冲到大殿里面去了。”

“不,是我不好........”她低下了头,然后再腰间取出两个小袋子,“这个给良人,是用来保佑幸福快乐的,我在那里求到的。”

我拿着袋子盯着上面的绣字看了好久才系在腰间,“那留音的是怎样的呢?”

她惊得一下把双手合十盖住,“不能告诉别人的,良人也不可以.......”

“这样啊~~~”虽然也很想知道留音求的是什么,但各国之间好像都有类似“愿望讲出来就不灵”的说法,因此还是让好奇心沉了下去。“那么留音不要再乱跑了。”

“恩,不会了....”她重新牵回我的左手,方才冷却了的手心才逐渐回温。

登上御本殿的七级台阶才进入殿内。走在大殿的回廊上能够看到红木墙体的屋檐下垂挂的近千座铜制灯笼,灯光在玻璃纸与青铜网状栅栏的透射下映出斑斑点点的淡黄,剩下的朱红色与殿下栽植的未凋谢的绿树相映成辉,红色回廊内攒动的艳丽和服好像使整个神社都急速升温起来。耳边时不时地能够听到类似爆竹的声响,但其实只是木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

少女的祈祷(三)

此时在山顶上可以很好地俯视整个山脚,目及之处大多是说不上与冬日搭或不搭的朱红与暖黄。早在我们上山之前,山下就聚集了各类的商贩。而此时山下正是一片繁闹的景象,好似冬日将落的赤红日轮,但又比清晨拉开窗帘的第一缕阳光更加耀眼。

这样的景象明明就在眼前却觉得遥不可及,像梦一样。

我在意识之中抓紧了留音,这种缥缈感一直持续到留音停下脚步才结束。

“良人,我想去那里......”留音期待地望着手指的方向,然后转过头与我四目相对,“良人陪我一起去吧......”

我顺着手指的地方延伸视线,在一层平矮台阶之上侧立着一间不大的古朴木屋,屋子上横匾上用繁体汉字刻着的几个字让我犹豫到底要不要进。

“留音........那.......那个....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留音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又把目光埋进地面,用极轻微的话对我说:“我想要去,良人可以陪我吗?”

之后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一直到将写上我们良人名字的桃心型绘马系在木板上才缓慢消退。

临走前我再一次回望了一眼木屋上挂着的黑色牌匾“夫妇大国社”,是用来祈求夫妻生活幸福美满,健康快乐的地方。另外其他的祈愿也一同写在了绘马上。过段时间焚烧过后老天爷就能够收到这些祈愿了吧。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心中就刺痛不已。

“呀,好巧,第五和漆原也在这里呀。”就在我走下台阶不明所以地凝望时装上了并行而来的三原和小鸟游。三原穿着黑灰色的纹付羽织袴。黑色的织羽配上灰色竖纹的大袴会和汉服中的衣裳与褙子很类似,但细看便会发觉无论是袖型, 褶痕还是细节的中缝接袖乃至于整体都有很大区别。小鸟游则身着樱花粉的振袖和服,束起的黑色长马尾一直搭在背后的纹蝶图样上,与一旁不正经的三原相比要端庄得无可救药。

“啊~~早~不.....晚上好....”

“漆原穿得好可爱啊,第五君也是。”

“小鸟游...三原...为什么你们也在这里,你们不是先到的吗?”

“呀呀,我们当然也是同样的目的呢....”

“才没有.....”我不自热地避过三原可疑的目光,却又撞见与我交接的留音的视线,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第五君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生活愉快呦....”小鸟游微笑着把三原推走我才松了一口气。为什么要这么怕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那么,良人,我们走吧......”

失神地同留音不知走了多久。我又多长时间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了呢?在愉悦、幸福,祥和的氛围中好像更能令人心生畏惧。好想在一张没有人的长椅上躲起来。

把我唤醒的,是新年的第一缕炮声,遥远的礼炮在月亮的方向绽开五颜六色的光晕,轰鸣的声响在延迟了几秒后向神社涌来。我顺着烟火的方向来开了视线,接二连三的炮声与山顶御本殿传来的沉厚钟鸣搅拌在一起引起一阵喧然。

“好美啊~~”不稳的感叹声顺着眼角内的某片流动的洋流滚出。

“是呀,好美...”留音同我一样的远望着夜晚那篇深沉又岑寂的冬日夜空,呼出的寒气在我的眼前凝结。不知道是不是我眼中的暖流与雾气遮挡的错觉,总觉得留音的眼角边有着一样将要滚落的闪动。

“留音,新年快乐。”

“恩,良人也是。”

我在不经意间回望着身后涌动的人潮,熙熙攘攘的游客快要把神社占满,回廊上随风而动的青铜吊灯中的烛火好像要把整个春日山引燃。不论朝着哪个方向望去,视线中都不能避开地带有赤与橙的交汇,月亮也似乎为此更深色了。那种相汇的几道河流相互缠搅后涌入浑厚的夜空。山顶飘来的钟声远远地波及到地平线另一边的国度,然后再荡回。

留音似乎也在沉吟着什么,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的滚落在脸颊上又被风吹走的晶莹让我明白刚才看到的不是我的错觉。

我们在距山顶不远处的下山路上的一条长椅上坐下。山顶与山脚的喧闹声仍不止息地传入耳中。因为元旦祭才刚刚开始,所有人都聚集在山顶,因此下山的道路上才会很少有人经过,只有这个地方能偷得一点清静。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也不是不喜欢热闹的节日。只是在这样的人群中会让我胸口发闷。此时的我很想和留音说些什么,但我考虑了很久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一阵子,在我搭落在中间扶手上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琴键般的触感。最开始只有跃动的右手主旋律,跳跃式的行进如同钢珠洒落在地板上又被弹起。这样的触感使我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好不自然地将头回过另一半去。在这样做之后,眼角的余光才注意到留音慢慢地把身子侧向我这边,左手的伴奏也羞涩地闯入,最终两只手一同在我的左臂上舞动。

一瞬间感觉周围似乎都安静下来,虽然在手臂上击发的声音大概还没有枯叶飘落的声音要响,但我却知道这是哪首曲子。远处的烟火声渐渐被钢琴覆盖,降E大调的行板在简短的下行音阶接连琶音组成的前奏之后,变到了简洁灵动却单调得余韵悠长的主题。左手属七和弦与主三和弦的和声使简单幽明的旋律简约得如同在水中濯过的清莲。八个小节的主题重复一遍后开始了三次变奏,真诚委婉的格调中能够听到其真挚的企盼。我有些明白作曲家的心情了。

我悄悄地把头转了回去,发现留音好像入了迷,轻轻闭合的双眼跟着投入其中而随心轻摇的上身舞动,刚刚吹过的一阵清澈的山风使留音月光一样的长发飘浮起来。

在她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此曲作者巴达捷夫斯卡的身影,《少女的祈祷》是在她生命最后之际的命名,也是如其字面的企盼。

不知道是不是逆着月光的缘故,总觉得留音在对我低语着什么。

旅行准备(一)

元旦热闹的气氛很快就在冬季的萧瑟中褪去,过去的几日奈良又零零星星地下了几场小雪,但都还没有聚在一起就被冻成了冰。而这几天连路上的冰都升华不见了,这样的天气确实不想要出门,尤其是.......

“各位,现在宣布一个好消息......”才一大早,月奏就用亲切的电话把我从睡梦中叫醒,“石川同学要带我们去国外旅游了........”

“哦~~~”月奏那边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欢呼声。

“那么是要去哪里呢?中国,马来西亚,还是美国?”

“不,是新西兰。”

印象中的新西兰与日本大概有隔了半个地球吧...况且...那里也不暖和。

“为什么是去新西兰?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去热带的国家比较好吗?”

“啊~是因为我的舅舅在那里独居,也就会比较无聊,所以想要我在假期带些同学去那里。”石川解释说。

“但是.....签证要很长时间吧......”

“现在所有国家的签证大概在三个工作日内都能完成的吧.....”月奏像是很诧异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还以为你办理日本签证应该会知道呢........你该不会是偷渡过来的吧......”

“我为什么非偷渡不可。”

“偷渡的也没有关系嘛,只要快点和留音结婚就可以拿到日本的身份证了。”

“听别人讲话可以吗,我可是合法的中国留学生。”

“难道说你对和留音结婚这件事就这么没有兴趣吗?”

“重点不在这里好不好,我一次只能吐槽一个地方啊。”

“所以就选择了次要的地方下手吗.......果然还是先结婚重要一些啊......”

“......”

不得不承认在斗嘴上确实被月奏将了一军。留音在这件事上又是怎么想的呢?不过仔细想想,月奏说的签证办理周期好像确实缩短了不少。本来去日本留学的签证要审批两周左右,但我确实是在一周内就拿到了签证。

“也许是世界的髯口已经减少到没有人还有兴致去旅游了吧,这样可不行,活着的每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需要好好放肆才行。”

月奏还没有澎湃完,石川便看不下去地打断了她的感言:“去新西兰的签证大概要三天完成,那么就请大家回去准备吧,预计本月的十号左右就要出发了。我会提前订好机票,行程大概是三天两夜吧......”

“为什么只有三天?”三原很不尽兴地问道,对此石川也只能报以苦笑:“因为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但让我顾虑的是另一点,旅行的日期是截止到一月的十三日中午,而回到奈良则应该是晚上的事情了。依照风间所说————“那个时候我就会消失了吧。”

千岛并不参加........所以..........

“既然那家伙自己都说了没问题也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吧........”回到家后我还是满怀顾虑地给月奏拨去了电话。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为什么不陪着喜欢的......”

“就不需要操这个心了.......”月奏突然打断我说:“如果最后会哭得很难看的话,还不如忘掉算了......这是那家伙对我说的。”

我一时间说不上话来,手机也在沉默了一阵后被月奏挂掉。此时已经是夜里的八点了,外面都是一片被路灯照亮的幽邃的深蓝。不知道是不是下过雪的缘故,天空清澈得仿佛看得到另一边的半球,月亮也像是染上了极淡的水晶蓝。

我半倚靠在钢琴一侧的沙发上,沉重的身体使得整个沙发凹陷进去,即便困得要死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睡去。琴房的门没有锁,从离开月奏家到投递资料办理签证之后,我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门是半敞开的,留音也一直没有进来,我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在沙发里陷了半个多小时。

击溃这股扰心的岑寂的是我起身时手指不慎触到的琴键声,四指同时按下的聒噪脉动把我自己惊了一下,随后门被清缓缓地推开,探出一头在月色下波动的银色长发。

“良人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留音怯怯地走近靠着我的肩膀坐下。一瞬间好像是被什么黏滞了似的动弹不得,“良人是在苦恼什么吗?”

“啊~~唔~”我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幅度轻轻点头。

“可以告诉我吗?我想像良人陪着我一样帮良人分担些什么。”留音微笑地看着我,在她朱红色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颓靡的倒影。

但是我要怎么说出来呢?

在我思索了很久之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是....风间的事情吗?”虽然不想说,但她还是敏锐地发觉了。

“是.....这样.....留音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良人只有在谁要消失的时候才会这样精神不振,说到底还是因为良人是多心的人吧......”

“也许是吧.......”

“那么,我可以帮良人分担一些吗?”留音把手叠在我的手背上安慰我。

“是因为......因为风间的事,他快要消失了,在十三日的早晨......也就是在新西兰那里......如果他要去的话,大概就见不到千岛了吧....”,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去呢,陪着自己喜欢的人不好吗?

————最后的话我没有办法说出口。留音轻轻地摇头,“他们的事情我不了解,不过,我想夜纱子她也应该是类似的想法吧.....看着对自己很重要的那个人的离去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也许会觉得不见会比较好吧......”

“那留音呢?留音也这样想吗?”

她刻意地把头转向了我看不见她表情的窗户外面,随后如同月光一样柔和的话语飘进我的耳朵:“我果然还是做不到让自己有记得谁的勇气。”

“那留音还要去吗?去新西兰.....”

“如果良人想要去的话,我就一直陪着良人。”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很恰当的方法在谁人离去的背影中挣脱,但我总觉得如果任由自己遗忘的话,便能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生活。我觉得这样太可怜了。但我没有办法把这些告诉留音,归根到底这些都是我刚刚想到的,况且我能够这样做也只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与风间还没有熟悉到没有他我的生活就会变得怎样的程度,所以才能以与己无关的样子目送他们远去。

如果换做重要的人.......大概没有办法这样想吧......

所以这些话不能够够对留音讲,光是看着她我就已经羞愧不已了。

我的入睡时在深夜的零点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样都不能安寐。只要一想到有谁要消失心中就会一直隐隐作痛。最终痛到思绪麻木才能勉强入睡。

第二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冬日的艳阳穿过窗帘好像要把地板暖化,但空气中充斥的冷气与倦怠使得我仍不想要起床。

留音则一直在忙着收拾行李,当然也顺便将我的东西一并装箱,这个样子我便更不想要离开床。

“是不是这样麻烦留音太失格了呢?”我这样想着望向窗外被蓝色窗帘隔开的金色阳光。阳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地板上,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就能够嗅到一股太阳的味道。

内心被无以言表的感情占据,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遗憾又或者是担忧总困扰着我使我不想做任何事情。希望能一直在床上腐朽下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我们拿到签证准备登机。才是早晨五点不到,我们一行人就聚集到了一家巴士公司前。为了抵达东京的成田机场,我们必须先程巴士到东京,再由飞机送我们至远在一万两千公里外的新西兰。

“为什么要程巴士,做JR奈良线不可以吗,新干线也要快很多吧......”我坐在车上认不出吐槽月奏。

“因为离飞机起飞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吧,如果不巧赶上飞机延误,最近东京都有在下小雪你知道的吧。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会很无聊.....而且......”月奏把头扭向窗外除飞驰而过的路灯外什么也看不到的夜色之中,“你不觉得颠簸也是旅行的乐趣所在吗?”

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精神饱满,于是想泼一盆冷水给她,“不,我只觉得现在好困....”

月奏却毫不在意地捂着嘴小声笑起来,“第五真的是一点激情都打不起来啊,我有点担心留音与你以后的生活了....”

“谁要你担心了....”

“那么你就再沉睡一会儿吧。”她简单向我挥了挥手便把头转了回去。但在车外灯光与玻璃的折射下半透明的景象中仍能察觉到坐在我前排的月奏向外瞥出的视线。

回过头来的时候才注意到留音已经倒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刚才说话的时候应该小声一点才对。这时才会觉得称作巴士是一件多么正确的决定。因为巴士都是两座并排的,所以才能够随心地与留音做在一起。如果是地铁的话,无论如何头回有人坐在旁边的吧。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留音的睡脸。白皙得近乎看不出血色的安详睡脸上铭刻了精致的五官,搭落的银色刘海盖住眉毛,薄嫩的眼睑内藏着一双总是让人感觉泫然欲泣的朱色瞳孔。

我很怕留音睁开眼就看到我很蠢地凝视她,于是不停地把头回避过窗外。

交叠放在我膝盖上的纤细销售同样像是用一月份湖水中的浮冰雕刻出来的,听很多人说细长而骨节突出的手指是钢琴家的手,而留音的手与描述的相比似乎是要小的可怜。如果她的手掌伸开来看,大概会比我少了整整一个指节,而她的手指也纤细得令人心疼。这样精琢的手是怎样在巴哈贝尔的《卡农》上跨出八度乃至十度的。

漆黑的夜色夹杂在道路两旁的秃树上倏地向车后飞逝,尾随着巴士的月亮在一片火树银灯的夜空中半挂。现在的天空很晴朗,闪动的星光与清亮的月色显得周边还没有十分昏暗,万籁俱寂的夜空下能够听到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

旅行准备(二)

在巴士驶进东名高速时,周围的景色一下子变暗淡下来。每隔一段距离才会有左右交叉路灯,除此之外能够看到在高速下连成一条线的莹绿指示灯。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的原因,路面要比想象中颠簸很多,指示灯也不太亮。因此司机只好把前方的大灯打开才照亮一片扇形区域。后面的车也是如此把灯光投射到我们脚下。

摇摇晃晃的巴士反倒令我昏昏欲睡,不论怎样地向外看都是一片不着调的黑色。在确认不会扰醒留音后,我才把侧脸轻轻地抵在抵在她的头顶上,然后在一片淡淡的薰衣草香中悄然入梦。

最终醒来时因为车上同学的一阵欢呼声,害我差点以为我们乘坐的巴士横跨太平洋已经抵达了新西兰。

“快看,是富士山耶.......”

“真的耶,没想到它还在....”

那是当然的了,它是山,又不会消失掉。当我内心这样吐槽时,我才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山,离我们好近。即使实际隔有很远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自地表突兀耸起的一座白色火山,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有下雪,自山顶的白雪已经向下侵蚀到近乎看不到外表裸露的黑色岩层。山下则是一片连叶子都没有地广阔樱花树林。“应该是樱花吧。”我这样想。透过挺尸般的樱花躯干则连更远处用黄色警戒线围起的“禁止区域”都清晰可见。

耳边传来月奏的感叹声:“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下车去看看啊。”

“我也是......”醒了的留音在我耳边呢喃。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吧......”司机也如是说道,“那里都有警务人员看守,人也没有办法进去,车就更不可能靠近了,记得我小时候.....”司机开始了冗长的话家常,大概都是些与富士山有关的故事与传言,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变迁,只是似乎山顶的雪际线与往年相比更深了。

月奏饶有兴趣地与司机搭话,我则再一次把视线投入那大片岑寂的雪峰之中。被白雪寝室的黑色岩层的内部大概也被冻结了吧,长长的雪际线一直蔓延到几近山脚的位置,也许再用不了十年,富士山就会整个被白色的恐惧埋没。“这座火山还活着吗?大概连内部翻腾的岩浆都早被皑皑的白雪冷却了吧.....但就算这样也不会有人关心。”所以应该是已经死了,早在政府人员把黄色的境界线扯起之前,在山脚下大片樱花林不在开放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吧。

“可能的话,我也想走近看看啊.....”耳边似乎听到类似的话语,但那根本是我的心声。

本想着过段时间它就会被我们甩掉,但雪白色的山一直尾随着我们的巴士,所以那股想要一窥究竟的好奇心一直挥之不去。而我们抵达成天机场登上飞机则又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飞机驶离地面,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感觉,明明早已不是第一次乘坐飞机了,却还是挥之不去那种难说是激动还是忧虑的心情,交杂之中我偷偷地把目光瞥向坐在斜后方的风间身上。

“不用担心他的....”坐在留音身边的月奏发觉到了我的动作,“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这样想着回过头来却撞见留音担忧的目光,“我也没有问题的,留音不用担心我。”接着我便违心地把视线转移到舷窗的遮光板上。

我没有说谎,那并不是我的问题。只是我依旧很困惑,为什么不留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呢?

因为长时间目视遮光板看起来很蠢,我拉开遮光板把目光投向云层之上。才刚一打开,一束刺眼的光线便使我的瞳孔急剧收缩,即便如此,我还是尽量不把视线转向机舱内。如果这么做的话,我的不安一定会被月奏与留音窥探到。我不希望留音为我担心。

我的座位在机翼的前方,所以往后瞥的话可以看见飞机庞大的机翼与沉于下方的巨大发动机,细微之处还能听见涡轮运转的轰鸣声。

单薄的云雾像羽绒一般掠过机翼,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感受的到失重似的摇晃。天上的昭阳好像变得更远了,只要凝视一会儿就感到一阵炫目。又过了一会儿,本该在稀薄云层下方的城镇也不见了,触目可及的是海天一色的蔚蓝,蔚为壮观的太平洋温柔地咬合着极目远眺都不可望见的地平线。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缓和了下来,但那只是不适应舱内昏暗光线而使视野内一片幽绿的错觉。实际中日本与新西兰之间的距离长得不可思议,虽然这是仅从海岸线上就能看出的答案,但这是第一次感同身受地觉得世界遥远。

“真是遥不可及.......”好幸运能与留音出生在两个临近的国家,然后相遇。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的,总之在望见飞机穿越地面的一片灯光时我才注意到已经是深夜了,摇摇晃晃走下皇后镇机场被石川的舅舅再次用巴士接走。到达“石川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的十二点了。虽然所有人(除月奏外)都昏昏欲睡的,但见到眼前的景物时还是都如月奏一般亢奋起来。如日本一样的木质建筑仿造的是欧洲风格,而外壁则被涂成了典型的橙红色,四周的血还没有完全化开,远远望去就像是立在白糖上的一整块吐司面包。也许是因为圣诞节才过不久,木屋上的彩灯还没有摘下来,另一边的圣诞树也完全被雪覆盖。但令人惊呼的不是这些,而是随风飘来的一阵阵海浪的味道。这么说确实不准确,因为我们嗅到的海风正来自于我们眼前。

“是海.....”

海浪轻轻地拍打远处的礁石传来温柔地呼唤声.......仅仅是这样就不禁让我澎湃起来。

虽然是黑天却能感觉到天空被压得很低,灰色的云似乎伸出手就触得到。而月奏已经迫不及待地下海了。

“等等月奏,现在正在涨潮耶,很危险的。”

回到客房时已经忍不住地倒在床上,全身颠簸一天的疲劳感在身体接触到日式的榻榻米是倏地一下全部涌入大脑。说来真是奇怪,明明是欧式的建筑,而别墅内的布局还大都维持着和风的格调。大概是因为石川的舅舅本来就是日本人吧。不晓得是不是在这里生活了太久的缘故,总觉得他的鼻梁眼廓又有些像西方人。

“咚~~咚~~”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后从门内可以看到一双朱红色的瞳孔,是留音。我们两个被安排在了相邻的房间。认识到这一点的我倏然做起来,在一阵尖锐的耳鸣之后,我听到留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声音。

“我想和良人睡在一起.....”

“哦...好......”

我推开门接过留音的手,然后漂过一眼门外的走廊,确认没有人之后才放心地关上了门。

“良人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留音对着自己合在胸前的手喃喃地说道。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大约在两周前我们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在同一张床上安睡了,每当留音不安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这样,有时还会自己一人睡觉,醒来时发现留音环抱着我的前胸。虽然都已经习以为常,但在这个年纪果然还是有些太亲密了,害我都有认真考虑过带着留音一起结婚算了。

当我真正入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留音与我躺在同一张榻榻米上侧身看着我害我不得不把目光瞥向窗台的月光。心脏不安分地将血液泵入大脑使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办法正常思考。长久凝望着从窗外飘进的月色才稍稍缓解,在这个角度没有办法看到月亮,把上身半抬起来也只能见到隐于窗角的半边散射的月轮。窗户是半开着的,所以能够远远地听到海风的声音,似乎连窗沿外的积雪都散发着太平洋的味道。

结果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说是要集体活动但丢下我一个也不要紧吧.....放我回被窝啦....

看着我半睡不醒的样子月奏第一句话便问我:“昨天和留音睡得怎么样啊~”

“一点也不.......诶诶!!月奏怎么知道的。”我的睡意一下子全被惊走。

“这是用头发想想也能知道的事情嘛。”

“才没有这样的事.....”

“本来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第五这个笨蛋真的中招了......昨天晚上本想去找留音一起睡的,结果屋子里完全没有人,我便很自知地没有打扰你们........不过......留音那间公主房真的好舒服啊,比我那间奇怪的地中海布局舒适多了......”月奏还一脸陶醉的沉醉其中,“不过留音好像把你搞得很累呢.......我一直以为你会很强健呢.......最近要多注意一下身体....少熬夜.....多吃一些枸杞...还有鹿茸....”

“不要把什么东西都往奇怪的方向上扯啦......”

“奇怪的方面?第五你已经成年了吧。”

“啊~刚满十八岁...”

“那这样子就不太好了,留音才十六岁,那么很有可能会触犯《淫行条例》的......不过放心啦,只要不被发现就没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请你务必离留音远一些,我觉得她跟你在一起会很危险。”

“哈哈.....”月奏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第五你不用担心啦,我以前经常和留音睡在一起,还会一起洗澡什么的.....但是好像同性间也会触犯《淫行条例》,所以没办法做一些事情.....”

“有这样的法律真是日本的一大幸事.....”

“那么第五要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啊.....”

黄昏色的海(一)

明明是冬天,所有人在一大早便赶去了海边,石川则跟着他的舅舅一起打理家务,我也踩着他们的脚印在冰凉的沙滩上留下一道浅坑,还没有接触到海水我便打消了下海的念头,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让我觉得举步维艰。为什么月奏却能只穿着比基尼浸在海浪中呢?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看着不远处月奏戏水的样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是说海洋性气候会相对温和吗?此时的我只想要躲在一旁取暖。

“年轻人不喜欢下海吗?”身后一个粗壮的声音叫住我,是石川的舅舅。魁梧的古铜色躯干上披着小号的单薄马甲,敞开之处能够看到结实的肌肉线条,下渗也只是穿着有些褪色的四分牛仔裤,很好辨认的东方人脸廓上已经多少有些西方的标识,但从近乎要粘连成一条缝的眼睛中便能够看出朴实的感觉。

除此之外的他还有用手揽着一同些许锈蚀了的铁皮箱,里面大概是装的鱼吧,一股刺鼻的腥味向我袭来。但是我没有问。

“年轻人不喜欢海吗?”

“很喜欢,只是......季节不太对...”

“是吗......不过看起来你们班的女生都比较有活力。”他指了指躺在游泳圈上漂流的月奏和在一遍做热身运动的幸田。仅仅是她们穿比基尼的样子我就没有办法很好地朝海边看去。

“好像......是这样........”

“那边有取暖的屋子,有两个小姑娘已经先去了。”石川叔指了指在不远处的一座木屋,“如果冷的话就去那里好了。”

“好,非常感谢。”

说完我便朝着木屋跑去。不过由于脚被冻得完全僵住,即便跑在浸了水的沙滩上也有脚骨被震裂的感觉。

当我推开木门,热气就好像松掉口的气球一样向我喷来。但走进的时候还是被下了一条。留音和小鸟游都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增厚的衣服全被丢到了一旁,仅仅是踏上木板的那一刻,幸福的感觉就顺着脚尖上涌。

“打扰了。”我在靠近留音的位置坐下,环顾了四周完全用实木搭成的暖炉,可开得床层玻璃上已经沾染了水汽而变得模糊不清,中间用木柴点燃的火焰顺着红砖砌成的烟囱向上飘散,同样用实木围起的火炉中在被燃黑的木屑中发出温柔的爆裂声响。

我终于也受不了这股热气地把外套脱下来,如果没有女生在,我真的想要把长裤一并脱下。

由于取暖是用的木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把窗户打开通风,也在此时才会感觉夏天真好。由于自身也要换气,我伸长脖子在外尽量保持头部以外的部分不接触到潮湿的寒气,于此受海风的影响,篝火中弥散了一股烤熟海鲜的味道。

海边的人也多了起来,风间、三原他们都浸在海水里面了。看着他们互相泼水的场景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群人......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冷?

换气结束后,我才长舒了一口气关上窗户。

“第五同学不去海边玩吗?”小鸟游问我,“我和漆原是因为怕冷才留在这里的。”

“不,我和你们是同一类人。”虽然连我自己都可悲的认为男生如果不爱运动是一件很逊的事情,但是很不幸的是,在我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颗运动细胞,就连抗寒的那一部分也时常消极怠工。

后来我在出神中听了一些小鸟游与留音的交谈,但内容完全没有闲心顾及。

在我探探出窗外的头缩回来的瞬间,我的目光触及到了海面上突出的一块不明显的礁石上面的背影————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要称作老爷爷的石川叔。他的背影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寂寞?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反向跪坐在木椅上打开了约三分之一的窗户,尽管不能全然看得到,但即便隔着一层雾气也能感觉得到,盘膝坐在快被海水吞噬的礁石上,右手边离着的铁皮桶看起来很是悲哀。

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断断续续地朝海边投放鱼干。

最终我还是输给了从海边吹来的寒气,光是闻着篝火和海腥与燃烧木屑的声音就让我觉得好饿,于是只好长吹一口气后关上窗户坐回到木器上。火堆的干热祛除身上寒湿气的过程叫我忍不住地打颤。

“第五同学在看什么呢....?”小鸟游也好奇地朝窗外望去,不过在我关上窗户的时候,水雾就像磨砂玻璃一样挤满了上面。什么也看不到。

“没....只是.....”还没有想到怎么说,木屋的门一下子被粗暴地推开了,进入视线的是月奏深紫色的比基尼和幸田纯白色荷叶边的泳衣,光是这样我就在回避与僵持间游移不定了。

“良人不要看......”然后我的头被粗暴地扭转了九十度再被留音纤细得手臂环抱起来,慌乱之中我的侧脸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对此月奏只是一本正经地在旁吐槽,“想不到留音会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啊.....还是说只有自己穿泳衣的样子才能给第五看呢?”

“才不是...”

两人拌嘴到这里我大概能猜到留音的脸已经红得如同黑胶片下的太阳,因为我自己已经如此了。

后来的事情不太记得了。已经是晚上泡在人工温泉里,也许是雾气的缘故,现在回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还是觉得头脑有些发胀。池子里的水温感觉快要把我融解,在隔墙的另一头就是女池,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但光是想着有女生在对面就已经让人胸口发闷。我只好数着石栏外惊鹿不断敲击竹筒的声音,然后水流顺着凿开的水渠注入水池内,只有这样我才能使自己的大脑安静下来。不过.....在这样的房子里居然会有温泉真是令人奇怪的事情,或者说在海边有这样的房子才真的很奇怪吧.......

“这个房子本来是用作私人旅馆的,用来接待一些朋友和客人,所以有很多房间和温泉一点也不奇怪吧,毕竟我舅舅是日本人,”像是看懂我心思的石川如是解释说,“不过,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到访,最近几年就更少了。印象中总感觉以前应该还有很多亲戚朋友经常回来.....不过只是我猜的......大概是都消失了吧。”随后石川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那真是件悲哀的事情,对了.....”我突然想到,“现在石川在日本的家里只有石川一人了吗?”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很不礼貌的话,所以连忙道歉。

“没有关系,”石川只是仰在池边很无所谓地回答我,“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在这种事情上道歉呢?明明已经没人记得了为什么还要道歉....”

“也许是因为习惯被保留下来了吧......”因为所有人都遵循着不触及对方痛处的处事原则,生下来的小孩也在最一开始就被教以这样的道理,久而久之就被传承到完全没必要的现在了吧......因为没人记得,我们才能无关紧要地承认自己就是孑然一身的生活........我不知道石川刚才的话是不是在对我说,所以我也仅仅是在大脑中想到这一点。

“不过我的双亲确实都不在了,不然也不会在我们学校念书了。”石川看着我说。不是道为什么,在雾气中摘下眼镜的他的眼神会显得如此瘦削不堪。

好像是这样的道理,因为我也是自己没有经济来源才会遇到这些人的。但这之间似乎又没有必然的练习,又不是只有孤儿才回来我们学校上学的,尼特族也有在学校挂名的啊。

注:尼特族是指一些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终日无所事事的族群。

“我的父亲是死于心脏病,这是我在手机簿中翻到的,而母亲应该是在那不久后正常消失的。”石川的话现实得让我觉得心绞痛,“但是我的哥哥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石川的~~哥哥~~?”也许是我露出过于吃惊的表情,石川摆出一副受不了你的样子对我说:“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随后他朝水面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叫健次郎是吧....”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因为是“次”郎,所以一定还会有一个大哥在。

“不过我完全不记得他们了,所以也不会觉得伤心。所以说,如果哪一天我的舅舅也消失了我也会无所谓的吧,大概就是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是一人生活之类的......”

听他这么说感觉水温下降了不少。

“不过会感到伤心的大概会是他养的企鹅们吧。”

“石川叔在养企鹅吗?”我突然想到那个抱着铁桶坐在礁石上的背影。

“恩,”石川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后又像想到似的补充说,“也算不上是养的,只是几年前在附近就下一只快要死掉的黄眼企鹅,之后这只企鹅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回来探望几个月。”

“诶?能认得企鹅吗?”

“我是做不到啦,只是因为那只企鹅身上有很明显被咬的伤痕,”接着石川像是要找什么似的把手伸向大腿,发现自己是在沐浴而没带手机时才耸了耸肩对我说,“反正我是这么辨认的,舅舅的话应该能一眼认出才对。”

“那么那只企鹅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今年是第三年.....在那之前的五年每年一月份都会回来。”

一瞬间我只觉得水汽好大,完全看不清仅有二十公分之隔的石川的表情是怎样的。

我大概算了一下不禁觉得背脊一阵发寒。企鹅的平均寿命大概只有十年,连续五年都有回来,再加上之前的年岁,说不定.....“说不定是忙着娶妻生子或者抚养孩子而把恩公忘掉了吧.....”这样的谎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然如果不加上类似“忘恩负义”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办法面对石川叔他千帆过尽的寂寞背影。

因为动物与人不一样,动物死后不会像人一样消失,更不会被人们忘记,很有力的证明就是我们在超市还买得到肉制品,不然真的很难想象人类要怎样生存下去。

所以干脆直接对石川说“那只企鹅已经老死了,或者被鲨鱼吃掉了,总之不会再回来了”这样的话,但是只要想到与企鹅眷恋地生活了八年的老人,我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过去,大概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常和它在一起,国中三年级的时候就见不到它了,过了这么些念,都快要忘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石川自言自语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寂寞。因为那些话根本都是骗人的吧.......想到这里我又咬紧了那些残忍的话。也许是在水里泡的太久了,我先行离开,总觉得像是喝醉了一般昏昏沉沉,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仅仅穿着浴衣就倒在了半边的榻榻米上,连挪动自己的体力都没有。因为只要一想到以后的事情就害怕得不得了,于是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让自己消沉下来。该死的是海边的天空极其低沉,晴朗的夜空连片乌云也没有,通透的月亮就如绘本上剪影的路灯一样贴在窗前,斑驳的环形山摸上去就像喷涂不匀的栏杆漆面。窗台的上方只装有白纱,所以我连拉上窗帘的想法都放弃了。贴近耳朵的地面传播着类似打沙滩排球的声音。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惊幻不已————因为这一天还是到了。

“第五快点起来~~”月奏在窗外揪住我的头发来回拉扯,但我却一点痛感都觉不到,只觉得麻木自头皮传至脚心。“已经七点了,你忘了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吗?”

“重要的事情.......”我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目光在纯白色的天花板之间游走了一圈之后,我才觉到头发快要被扯掉的疼痛。

“好痛~~”

“快一点,留音都已经在准备了....”头发被松开的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什么撞到头骨的声音。

“留音.....也去了吗?”

“当然了,大家都已经到齐了,快一点......”说完月奏便丢下我朝木屋的方向跑去。

要不要逃走呢?少我一个也没什么要紧的吧?为什么留音也要去呢?正当我这么想时,木屋方向传来的欢呼声让我不得不反应过来,今天确实是个重要的日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披上外衣从窗沿跳了出去。

“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穿得这么随便....”面对月奏的指责,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自己。

“和平常差不多啊,还是说必须要打领带才好?可我没有带校服过来啊.....”我也不清为什么自己非要这么吐槽,但似乎不这么做的话,我很可能一整天都说不出什么。

“话说回来,月奏你们不是也没有穿很正式吗?”

“哪有什么重要的日子,明明应该说是我的‘死期’到了才对。”面对风间的吐槽,月奏则是捂着嘴(其实根本没有遮住)笑了起来,然后把手收在腰间做出居合的动作,“那样还真是意外的有趣呢,应该配有武士刀才对。”

他们两个为什么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呢?但很久之后风间半开玩笑的话叫我心头一颤。

“我可能会哭哦。”

————“你这家伙为什么总喜欢说些破坏氛围的话呢?”月奏划出一把看不见的刀刃抵在风间的喉结处。

————“如果你非要播放《送葬进行曲》的话我也会很感激的,如果是现场演奏的话就更好了,顺带一提,我要肖邦版的。”

————“你放心,我会在你消失前放《梁祝》化蝶部分的。”

————“名字听起来还不错。”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虽然你以前也是这样不正经.....”

————“如果不这这么做的话,我可能会哭哦.......”

黄昏色的海(二)

涂上了歪扭七八,已经分不出平假片假与汉字果酱的蛋糕被我们几人肢解,只剩下滑稽的样子散落在纸盘中。从太平洋吹来的海风略微带着咸腥气息的奶油味道。

“过生日的话是不是太早了点?”

“这又不是给你准备的,是为了犒劳大家欢送你此行的礼物。虽然也有你的份,不过反正这个蛋糕也是要你来付钱的.......”

“你这家伙..”风间与月奏拌嘴时眉头倏地舒展开来,然后不服似的叹了一口气,“算了,也没差啦。如果你有良知的话就在某年某月的祭典上再买一个大份的还我。”

“我还会把你的黑白相片插在蛋糕上。照片的话第五那里会有很多吧......”

不知道为什么会扯上我,我只好“喔~~哦...”地含糊作对。这个欢送仪式的样子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相符。

想象中~~~唔~~抱着黑白色遗照,撒着白花,呼天抢地,再拉一条纯黑横幅,上面用白字裱着“沉痛悼念风间和田同学”......不过如果是月奏来制作的话,大概会变成“热烈欢送”这一类的字眼吧?想到这里我竟忍不住地笑起来。

“这样才对,不要总哭丧着脸像败家犬一样难看。”月奏拍着我的肩膀如是说,搞得我有些不明所以。

“人明明一点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友,一生不解对方的真性情,呆一方撒手西去,还要为其哭泣,念诵悼词.....你不觉得太宰治写的这句话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吗?”

我没能理解月奏的意思,于是她代我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隐藏的一面,为什么一定要纠结于知音这一点不放呢,或者说被人看透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所以,在离别的时候还能想起对方就已经是弥足的珍贵,因为眼泪与悲伤都是可以伪装出的,”月奏背对着我走向海边,“所以,大概太宰治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吧,因为,如果因为不了解对方而痛念悼词是件可悲的事,那么热烈欢送就不需要拘泥于这一点了。”

“......”我仿佛听到哲理崩坏的声音,“我觉得你没有与太宰治生在同一个时代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为什么?”

“如果他听到这句话也许很多著作就被你这样扼杀掉了。”

“我觉得也是,”被我和偷听到的风间同时吐槽后月奏摆出了一副没办法了的样子走到海边,然后发表深沉的疑问,“投井与投海的话有什么区别呢?”

“投海会被喂鱼的吧......说不定会被鲨鱼吃掉....”

“但是鲨鱼很挑食啊,据说只要把人咬一口就会嫌弃地离开.....大概是好难吃的样子......但是人真的有这么难吃吗?”月奏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好久,“好像要知道啊.......没办法,只好拜托风间了。”

“什么?”

“一会消失的时候把你丢进海里,看看能不能引一群鲨鱼过来。”

“鲨鱼可不会到这么浅的岸边来。”

“那就租一条油船过来....”

似乎这个话题特别能引起人类,尤其是一些女生的好奇心。不一会儿便把风间围了起来,小鸟游她们明明刚才还在木屋那边。

“我也很想知道风间同学能不能打得过大白鲨呢....”

“幸田你也.....”

“那么久这么定了,把风间丢到海里去。”

最终风间只好无奈地用手盖住额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认识你们简直是我生命中的一大败笔....”

风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口袋中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看也没看地关上手机。是闹钟。

下意识的我同样掏出手机确定时间,然后抬头仰望头顶斜上方的太阳。明明还不到正午却好像看得到黄昏的颜色。赤红的太阳烧灼着天边的云团,如颜料调色板混杂了无数色彩的波纹粼粼地由温柔的海浪带到岸边。海面似乎燃烧着,由一条分明的赤色轮廓将太平洋与天际暧昧地分隔开来————但这仅仅是我的想象。

“到时见了,真遗憾,你们的阴谋无法得逞了......”说完风间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十分明亮的太阳,连正午都还不到的日轮。

“那么我要走喽,不用太想我......”

“.......”

没有一个人回话,我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我的身边还有没有人在。但令人吃惊的是........一个都不少.......

“没有人要给我说些什么嘛?煽情的也好,讽刺的也好,调侃也可以........”

“......”

结果依旧没有人回答。

接着风间揉出十分不爽的表情把我叫到身边,害我感觉要被他揍一顿。

“那个.....”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生气的话,结果却是这句。可怕的是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家伙,非要我把要感谢的内容全部说出来才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但是你不说的话.....我会很心虚的.....”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被狠狠揪住领口的我看着风间生气地表情却一点也不害怕,更可怕的是....我却在跟他斗嘴....如果说为什么要说这样无意义的话.....也许不这么做的话我会哭出来.....“算了....”风间松开我的领口,我的脚才重新踩回冰凉的沙滩上,“谢谢能与你相遇,谢谢你能来送我离开...谢谢这半年来的关照......”接着他像背诵课文一般生硬地挤出每一个“谢谢”最后干脆连宾语都省略了,害我完全没有办法听下去。

“感觉自己像是被宣判罪证一样。”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谢谢你帮我完成文化祭的演出.......”

“但是......”

“谢谢你......”

“应该谢的是他们吧,”我转身指向身后的大家,“所有人都很努力,我也没有做到什么,还添了不少麻烦。”

“感谢他们的话已经在节目结束当天就说了,也就是......严格的来说......你是最后一个......”

“太狡猾了。”但是我一点也没有办法生气,也没有办法对他说出同样的话,因为现在的我体内充盈着莫名其妙的酸涩腐蚀着我的内壁,哪怕多说出的一个煽情的词都会将我的皮肤戳破,里面的液体就会喷涌出来......

随后在我的视线中他慢慢踱步到海边,铃声再次响起是大概五分钟之后的事情,不过他没有关上。

“这次是真的没有时间喽,不骗你们。我要离开了,撒盐的工作就免了吧,毕竟是在海里,如你们所愿了......不过看不看得到大白鲨就不一定了...我要走了.......”

之后风间无论说什么话都丝毫没有回应,虽然背对着他们我却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在听风间说了什么。因为连我自己的目光都无法避开风间头上的朝阳,唯有沙滩边上涌来的浪潮声让我明白世界还没有就此终结,我只能数着一朵接着一朵扑向脚边的浪花————不知不觉间我也跟着风间的背影走到沙滩与海的分界线。

我似乎听到一股被浪声掩过的叹息声,“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离开喽......”

随后他转过身去朝着深蓝色的方向缓慢徒步。

“谢谢你......”虽然是掉在嘴边的话,但风间还是听到了。

“干嘛说那么肉麻的话......”他赢下了脚步,望着天空不知名的一角说:“我会记得你们的,你们也.......”他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似的打断了自己的话,“......随便啦.....”

这绝对是不是他想要说出的话。每个人都渴望被记得,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但我连这样的责问也没有办法说出口,刚才的道谢于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于此时,我终于忍不住悲伤地沉默哽咽了片刻。

“风间.....我们会记得你的......”身后由各种音高编织而成的呐喊声终于越过我投进高处的云层中。

风间前行的脚步被中断下来,我注意到他的肩膀似乎正在微颤。不过,只是在停顿了一下之后便低着头走向更深处。手机的铃声也因浸入海水而羞涩的中断,他握紧的拳头很快被海水淹没,风间自己也有几次被没过半身的海浪推回。

“风间走好哦~~~辛苦你了........”身后欢送的声音依旧在我与风间良人之间回荡。

“风间再见喽。”

“以后再见.....”

“走好哦。”

“我们会记得你的。”

........

“再见.....”我浅浅抬起手告别,但我的低吟话语沉落在海面被冲回,大概他听不到的吧。

但风间确实抬起了右手,不知道是要挥手告别,还是要拭泪,在简单的几下颤抖后又垂了下去,无声地继续向前。我回头看向身后的他们,留音已经蜷缩地背过身去。

“要记得我哦~~~”随风而来的低语后,我看到一颗悬空的水滴从远处落下,激起的波纹被海浪冲到我的脚面。随后更多清晰的涟漪在脚边泛起————但那都是我自己的眼泪。

很久之后我都没有离开那个地方,远处的朝阳被渐渐抬升,在日照下一片斑斓的眩光在远处与我齐平的海面上起伏。鞋已经完全被浸湿了。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轻抚着我身后的沙地,温柔地咬碎了晌午时分银白色羲和的大海,正无以名状地摇曳着微光,吹来的海风中带有些许奶油的香气。我的脚步被回流的海浪牵扯向前了几步。

似乎能够听到从海天一色的交界线处传来的钟声,随后有不知名的乐声想起。是风琴的声音,交融着柔美悠长的女声浅吟低唱地从风琴后方传来。浸了水一般的声线叫我一直以为是来自以海妖的呼唤。

不知道就这样被牵引了多久之后,脚边传来一阵结实的钝击感。是风间的手机,因为浸在水中太长时间已经完全损坏了。我刚要伸手去捡却跟随着浅滩中的砂砾一同回流向大海。

我伸向口袋想要摸出一般会随身携带的Sony,结果口袋中空无一物。我才想到那台相机已经被我闲置了。因为逐渐的,我发现相片中的记录仅仅是用来填补自身虚无的借口,如果里面储存的影响能够投影出来的话,估计能够闻得到其中弥补尘埃的味道,再渐渐的,手机也类似一样地变得空空如也。

我曾在某本书上翻到过这样一段感同身受的话,是一位摄影家说的,“我总觉得相片拍得越多就越不容易失去别人,到头来却发现那些照片只是提醒我们失去了谁。”

我闭上眼,用手机随意地捕捉下了一张锈色的图景,然后任由海风谁敢脸颊在眼角处留下析出的细碎白色盐粒。

——————————————————飞机穿过浓稠的云团,地面上的建筑逐渐缩小成蚁窝状。

原本预定在下午的形成被提前至中午,午饭也没吃地就赶回皇后镇机场,即便已经是下午两点却依旧没有胃口,气流不稳带来的晃动让我好想吐。飞机上我们周边的位置静默得令人咋舌,留音也一句话不说地倚在我肩上。

我只好微微调起遮光板细数云团中悬浮的水滴。在一团耀眼的云烟过后,我的视野下方出现了一块蔚蓝,那是形状与颜色都早已无以言表的大海。

在那之后的我很久都在想。如果生命中真的有不可预知的离别,我希望能够把每一次的再见都当做珍重留作珍藏,若是在此之上的每一天都已经被天上的某个人预定好的话,我也一定要在余下的时日中拼尽全力地活下去,然后同身边重要的人道别与道谢。哪怕消逝的倒计时已经响起,我最少不要再最后的时间里哭得很难看————只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

注:日本人在葬礼结束时有撒盐净身以驱邪的习俗。

爱丽丝(一)

在风间消失后已经又过了一星期左右,如今已经是新年的第四个星期,周围的人好像都还在为风间的事情而精神不振,好久都没有联系。当然,我自己也是这样。

我会想起爱丽丝纯粹是因为听早间新闻时从手机中流泻出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猛然惊醒的时候才听清里面的内容:拥有彩虹女神之称的彗星爱丽丝将于今晚与地球擦肩而过,亮度等级约为负五等,比早先预期要高出整整九个星等,届时用肉眼便可以明确观察到,若是天气晴朗的话,在白天也隐约可见。不过由于彗星的异常喷发可能导致其内部解体,也就是说爱丽丝也许是最后一次光临地球,今后可能都会见不到了,因此想要许愿的朋友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最后的机会喔~~

对了,我还有与妹妹的约定.......

“我就不和良人一起回中国了........”

“留音不一起去吗?”留音看着我然后摆了摆头,“那是良人和妹妹之间的约定,我就不要去了吧.......况且.....”她把目光游移到脚边的地砖上,“我想要一个人思考一下......”

留音通过白色瓷砖折射来的低沉神色开起来好寂寞。

“那我会尽量早些回来的,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好了......”

“恩,良人不用担心我。”

路上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一个人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上我也好寂寞,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见到宁后又要怎样解释呢?“这是我的女朋友....”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但是话说回来,宁与留音应该见过面的吧.......想来应该是两年前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经过近四个小时的飞机到达北京,再辗转了同样时长的高铁,最终搭坐出租车才总算回到我在的城市。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四点。

不知道是不是怀念的感觉来得晚了些,背着双肩背包走在街上看见同样背着书包骑车在我身边倏地驶过的背影我才想起来自己也还是个学生。“距春节还有一段时间的吧,真该带留音回来的......”这样想着漫步在早已习以为常的上放学路上,听到路边谈话的声音,亲切的感觉才没由来地袭来。

周边的店铺除了门牌外看不出与日本有什么不同,不经意间拿出了手机一连串地摁下快门,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觉得不捕捉下来就会十足地不安,即便这样,最后这片冬日向阳的景色依然会渐渐融解在硅制的内存条中。

莫约走了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在经过一段大厦转角后就见到了那片被弃置的楼房,于此之上再往东一些就是已经废弃很久的老一中校区。在其边缘扯起的黄色警戒线夸张地将整片地域完美的分割开来,连灰尘都夸张地在布条下排成一条平行线。再向里不过几步的距离就有用建筑废料和盛装砂砾的编织袋堆积起的隔离墙。应该是我离开后才有人丢到这里的。

无视路人可疑的目光,我扯起布条钻入“禁止区域”,黄线意外地没有被扯断。越过土丘又经过几次转弯才见到宁居住的地方。不知是不是记忆的偏差,总觉得比印象中破旧了不少————就像过年时的远方亲戚总会说自己长高了那样。

一楼已经完全成了碎石场,破碎的窗户撒满了一地,直升电梯的灯虽然还亮着,但不论怎样按下按钮它都纹丝不动,应该是坏掉了吧。宁每天从五楼跑下来再翻越沙包上学真的是好辛苦。为什么不搬出去住呢?我记得有把房子卖掉一半的钱打给她啊~~

二楼的窗户还有部分完整,与一楼一样的是每踏出一步都会溅起满天的尘屑,不经意触碰到扶手的手心就像涂满了过期的颜料。相比之下三楼要好出一些,但爬上三楼的我已经是满身灰尘。“我真的只是只有小半年没有来这里吗?”眼前的景象如果拍成黑白照片称半个多世纪前二战中的某个国家也一定会引发一阵骚动。

带着这样的心情将宁留给我的钥匙插入锁内轻轻转动,房门打开时才注意到衣服上因静电吸满的灰尘,在我拍却抬起头望向屋内,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我回来了......宁在吗?”

没有人。

我走进屋里,客厅内的大灯已经熔丝了,在我来回拨动生涩的开关时发出短命的声响,木制的地板与茶几上已经布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找遍了各个房间后所见的都是诸如此类的景象,厨房内的餐桌上摆放的牛奶已经沉淀分层发出一股通透的酸臭味。

宁应该已经搬出去住了吧.........这样的危楼想来也不太适合人居住。

但是搬到哪里去了呢?

我掏出手机拨下宁的电话号码,在听筒内没生气地响了两次之后换为了机械的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不记得听了多久才关下来,是它自己关掉的也说不定,很久之后我才将手机从耳边丢下,一阵空荡的感觉席卷进威力让我感到一阵阵的酸胀反胃。

为什么?

在反复确认手机号无误但之前的通讯记录还在的情况下,一个不好的词语从肺中溢出是我胃中痉挛地疼痛。想吐却吐不出的感觉好像要死。我跪在地上,地上的灰尘因浸水而和成一片。

“为什么?”不知道在我重复了第几遍之后,敞开的门外刮来的寒风使我的大脑急促地打了个寒噤。但即使这样,我连关上门的意愿都没有。抬起头眼神落在窗沿上摆放着天文望远镜时,才注意到已经是黄昏了。我扶着窗台慢慢爬起来,夕阳的颜色正覆盖远处早已失效的广告看板上。

“我是个笨蛋。”本想锤在窗户上的手却被绊住似的挥出窗外划出四分之一个圆弧。把手缩回来时才注意到手背上多出的几道不明显的红色,顺着皮肤的纹路向四周衍射,很快又凝滞下来。

原来玻璃早已经不见了,我拨去手上占有的沙粒般的玻璃屑却该死的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爱丽丝(二)

望着天空狠狠地换了几口气,勉强压抑着眼泪没有泻出,眺望着伫立在废墟之上的残阳正缓缓落下,我似乎听得到日倾角一点点变小的声音,但那只是身后挂表传来的啪嗒声。虽然已经晚点了很多,但墙上的石英表仍像僵尸一般地运行。时钟是没有感情的,不会因为主人的离去而消极怠工,他们会一直工作下去直到某一天被饿死。想到这里就有一种不祥的恐惧感从脚底向上攀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什么,只是一想到表先生还能够面无表情地工作就是我寒毛战栗起来。我伸出手将藏在它背后的电池扣下丢在地上。挂表也已经很脏了,我拍掉手中的灰尘,嗅到空气中一股黏腻的尘埃味道。

我尽量呆滞地眺望窗外的黄昏色,娇艳欲滴的夕阳将阳关滴落在绵软的云团上,在此之下的是一片色彩分明的灰色混杂景象。光秃的树枝在风中留下划痕,如主动脉一般的甘露朝四周密集地发散,聒噪的汽笛声从城市的一段流向另一端。

在深色逐渐积变的过程中,有一道亮白色的线从被高楼遮挡的另一边出现。动脉中奔流的机械血液凝固下来,被设为“禁止区域”的废墟也陆续有人爬进。站在暴露钢筋的建筑废料上,想时间阻滞了一样地数着彗星移动的点距。

大约在彗星终于飞过我能目及的窗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由于近乎与月亮同亮度的慧核经过,总觉得外面阴暗得刺痛我的眼睛,几分钟后我才觉到一股从眼角向下溢出的阻滞感,是水。

我抬起手心中的望远镜试图捕捉爱丽丝的星轨,但望远镜上带有的赤道仪已经完全损坏,镜头也布满了类似铁锈一样没有办法用手抹去的灰尘,在我几次用力的擦拭后也完全断了下来。趴在其旁边的六分仪安静地积攒着灰尘。

许久之后,一条彗星扫过纯净的夜空留下一道渐变色的空轨,随后星罗棋布的斑点在慧核中脱离开来,各自沿着轨道散射,一段时间后熔解熄灭。那宛如天使翅膀的爱丽丝在夜阑人静的冬日晴空中洒出琉璃色的碎金,拖着一条素色的银纱,载着人类的祈愿飞向天空的另一边。

“彗星的异常喷发导致其解体,大概今后都不会再光临地球了吧.......真是可惜......”口袋中的手机流泻出今天定时播报的新闻,收音机中的播音员不断发出“真是可惜啊..”之类的感叹。我把手机埋在胸前,悄然聆听那没有温度也没有湿度的播报声。不知什么时候起,播音中想起了一阵不确定的民谣吉他声。歌声渐渐覆盖在面无表情地夜色之中。楼下的喧哗声渗入我干瘪的皮肤,我才终于注意到脸颊上的两道滚落了很远,湿润的液滴,那是我自己的眼泪。

注意到留音的未接来电是在彗星完全消失不见在地平线另一边之后的事情,我以指尖划过破裂溶解在记忆中的一道星轨,总觉得镁光灯似的温度还盘踞在看不见的头顶上空。我对着留音的红色号码盯了好久,最终还是拨了回去。在短暂的空隙之后响起了令人想哭的钢琴声。

“原来良人有听到啊,我还以为良人那边会很热闹所以听不见铃声呢~~怎么样良人,又看到彗星吗?”留音的话像雪峰上的微动,我没有办法抑制住雪山的崩塌。

“......”

“良人你怎么了.....”

“呜~~呜~呜呜~~~~”我从墙上滑下,蹲在墙角呜咽地哭了好久,最后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停下来。

在我哭声都完全不见的时候,留音才小声地问我说:“良人好些了吗?”

“.....妹妹她消失了........”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良人只有在什么人消失的时候才会哭成这样.....”

留音说的没有错,但那种眼泪却不是为了逝者而流,仅仅是作为填补自身空洞的借口而已。不这么做的话,在大海被蒸干后便会留下千疮百孔的海底裂谷。我讨厌这个样子,明明不想要哭却做不到。逝者从不需要眼泪作为慰藉,难过的只是还活着的人。

后来一直到昏昏欲睡又醒来时才注意到手机已经通话了两个小时有余,手机倒在我的手臂上还没有被挂断。已经是凌晨的一点了,我捡起手机用冰镇了的屏幕冷却脸颊两侧的余温。听筒内又传来留音轻缓的声音。

“良人醒了吗?”

我迟缓地望着墙壁上已经停下的挂表,“留音......还没有睡吗?”我用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旋转,把身子转向玻璃碎了一地的窗台前。本霞吞下几口冷气,但好像觉得胸口更闷了。

“我想要听良人睡觉的声音,良人睡觉的时候互相婴儿一样安心......”她在话筒中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在中国的护照已经失效了,新的签证还没有办下来,所以没办法陪在良人的身边。不过明天的话签证也许就能够收到了,后天应该就能感到良人身边了......”

我抱着已经腰折的望远镜才想起要说的话,“不用了,我明天就回日本........”结果第二天我还是没能决定一早就返回日本。当然也没有去见好久不见的同学,甚至连朝阳中学的遗址,或是母校都没有兴趣重游。什么都不想做,只好留在这里等待自我糜烂。本想去已经卖掉的房子那边看看,却又想到半年前消失在那里的什么人,还有已经被砍得不知成什么样子的古槐,于是也作罢了。下午乘火车前往北京前,我真的想要顺便路过一些门口,但无法想象长时间无人开门,电话无人回应的样子,最终也没有办法把手指在门前推进两公分的距离。

载着我前往车站的出租车司机一直喋喋不休地对我话着家长里短,而我一概都没有回应,甚至好久才发觉他说的原来是中文。我最后在车内微微望了一眼车窗外的故乡景色。大概直到我消失时我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吧.......我是这样想的。

夕阳逐渐消散的傍晚,太阳沉落在列车的另一头。明明还在家乡却有种无法言明的暗淡感觉。来之前还希望最少待过除夕,现在觉得还是快些逃离这里的好。

回到奈良的时候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自动更替为东京的区时。凌晨的四点,我抬头远望自中国扩散来的,彗星经过的同一片夜空,肚子里好像又一阵难受。虽然完全没有胃口,但还是买来了面包充饥。坐在楼下的大理石凉椅上啃面包,喝宝特瓶饮料的样子好寂寞。好在周围没有人经过,连附近的道路都是静悄悄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仰望夜空的时候,一片灰色如尘埃的碎片在我面前缓缓落下,我在鼻尖上嗅到一股微甜,是雪。我拉紧了外衣拉链躲入楼层间的走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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