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齐雪时,是盛夏,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站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我穿着短裤,骑坐在学校后门的土墙头上,跟几个同学一起逃了课,准备去山里抓山鸡。
她一张口就叫了句“兔崽子”,跟清纯文静的五官一点都不符合。
齐雪在墙这边,同学们在墙那边,她不由分说一把攥住我的小腿,不给丝毫反应机会直接从墙头往下拽。
我没有防备的掉了下来,她下意识伸手接我,于是我俩同时摔在地上,我的头枕着她的胸口,软软的很舒服,没忍住蹭了蹭。
当时我剪着短发,脸上脏兮兮,她把我错认成男孩,说着“靠!你小子,老师的便宜都敢占”一巴掌狠狠扇在我的后脑勺上。
我认出她是刚转来我们学校的支教老师,年龄不大,估摸还在实习期。穷乡僻壤很难见到城里来的大学生,穿得干干净净,身上也香香的。
虽然少见,但之前也来过这样的人,不过那些人几乎都是来了几天就走。
同村的小孩告诉我,他们只是想用“乡村支教”的名头给自己镶金,好让他们在城里做工作的时候顺利点,多捞些钱。他叔叔在镇上教书,他知道的也比我们多。
我认为齐雪应该也一样。
像那些支教老师那样,住着乡里最好的房子,用着乡里最好的东西,吃着我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的食物,还要嫌这嫌那。
所以后来,我们对来乡里支教的老师就没什么好脸色,齐雪当然也不会例外。
我们在她讲台的课桌里放小虫子,偷偷往她的洗发水里倒土渣子,把搭满她刚洗好衣服的晾衣杆推倒,撕掉她辛辛苦苦写到半夜的教材,故意不好好上课......
大家都以为她很快会离开这个小乡村,哭着跑回城里。
可是,十天,一个月,十个月,一年…..
可是,齐雪一直没有走,连续三年,每周都会来村里教课。
大家说估计是齐雪是能力不行,在城里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她只敢对我们凶,因为我们还是小孩,出去就怂了,没地方要她。
但有人说,她看到过齐雪跟她爸妈吵架,因为爸妈不想让她读书,让她嫁人,齐雪就跟她爸妈吵了起来,吵得很凶,比骂我们的时候还凶。
说这话的女孩叫幼楠,她家里有两个哥哥,父母一直想让她嫁人换彩礼,给哥哥们娶媳妇盖新房。
还有人说,她见过齐雪跟村长吵架,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听见说“盖学校”“修路”之类的话,当时吵得特别激烈,她都以为齐雪会被村长赶出去。
当然,齐雪没有被赶出去,我们甚至认为村长和乡里还是挺重视她,毕竟齐雪在的时候,我们的教室越来越好,用的教材也都是新的。
我们学校几乎都是女孩,男孩们会去镇上好一点的学校里学习,建这个学校的初衷,是让留在乡里的女孩认点字,同时,也方便干农活。
所以乡里并没有给学校投太多钱,教室是用一个草牛棚改建的。在大家普遍认知里,女孩子不需要学太多知识,认点字就行,包括她们自己也这么觉得。
一开始我们不太懂齐雪,她执着于让我们坚持上课,也不懂上学究竟有什么重要。
只是人总是有感情,慢慢的大家对齐雪有了改观,从“那个城里来的”到“齐老师”,我们对她的称呼,对她这个人都有了温度和情感。
就在我们彼此越来越熟悉,在她的耳濡目染下,也越来越觉得学习的重要时,她却没有再回来。
消息传回村里,她自杀了。
村里人还说她在外面做不正当营生,勾引别人的老公,大家怪村长怎么找了这样不正经的人回来,都把孩子们教坏了。
记忆里的齐雪,确实不正经,也不算什么和善守规矩的人。
但她对我们很好,她常常说自己很爱这个世界,让我们也要爱自己爱生活。
她在村子里做事十分特立独行,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那样的一个男人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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