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着颔首算打过招呼，贺兰便离开了。
等她消失在人群，林莫才看向他：“少爷，她……”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立刻被敛了下去。又看了眼人离去的方向，缄默起来。
她的声音与红羽有几分不同，语气和字里行间温婉而有力度，与那个既装模作样又容易冲动的红羽根本就派若两人。还有那双眸子，淡然自若，冷静得似乎有些过了。
若不是红羽，那她的尸体去哪了？还有这世上，真的有如此之多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么？
突然，一段旋律打断了他，顺着声音朝舞台望去。那里，一个清新脱俗，楚楚动人的女人正弹着钢琴。她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可那清纯真实又认真专注的样子与当年的青萍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曲过后，杜允唐还没有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贺兰已在舞台中央向大家介绍起来：“这位女子名叫思娅，原本在圣德堡音乐学院上学。可父亲不幸死于意外，为了维持生计才来到我蓝莲花卖艺。今日她是首次登台，略显羞涩，若表现不好，还请各位老板多多包涵。”
“给我来个《夜来香》！”她话音刚落，已有人喊道。
“好，许老板稍等，这就为您……”
“我出十万，资助她继续上学。”贺兰话还没说完，杜允唐已打断了她。明明声音并不高，但在场之人全部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全部都向他望去。
“杜董事长看来很是爱才，而且还这般慷慨，我替思娅先谢过杜董事长。但是……”
“贺老板可否给杜某一个薄面，我愿意再出三十万，请贺老板还她一个自由？”说话间，人已经向舞台步去，可身后跟着他的林莫在听到他的话后忙扯了扯他衣袖。
三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为了一个陌生女人至于如此么？
但他向自己投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又继续看着贺兰等她答复。他也只好先沉默不语。
只见贺兰轻轻一笑：“杜董事长，思娅在我这里弹琴是自愿的，我并没有强迫她什么，何来‘还她自由’一说？”
“贺老板的意思是，思娅可以随时离开？”他又问道。
这时，思娅眨了眨如同精灵般的眼眸，说话时声音也无比悦耳：“多谢杜董事长，思娅的确是心甘情愿在这里弹琴的。贺老板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不仅出钱帮我办了父亲的丧事，还对我母亲照顾有加。思娅不会别的，只会弹琴，只能以此来报答贺老板的恩德。”
她的话说完了，可杜允唐却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她心里某处在莫名疼着。最终还是看着她柔声道：“可夜总会的工作不适合你。报恩有很多方式，没必要一定用这种。这样好不好，我帮你弥补贺老板的一切花费，你安心离开这儿？”
视线转向贺兰，他正要开口，思娅却又道：“若是那样，那思娅又欠您的恩德了。”
向杜允唐倾了倾身，她感激道：“杜董事长，您的好意思娅心领了。弹琴是我的梦想，在这里不仅可以实现梦想又可以报恩，何乐不为？”
看着那双坚定的眼眸，杜允唐一时之间竟再也找不出劝说的话语，只好仔细看着她小巧精致的脸庞问道：“是谁教你弹《绿袖子》的？”
被他这么看着，思娅也有几分羞涩了，垂眸下去低声道：“《绿袖子》是布达佩斯青年弦乐的金奖，学音乐的都会。董事长也喜欢吗？”
杜允唐点了点头：“喜欢，你弹的很好。”
语罢，他对贺兰道：“劳烦贺老板了，我忽然想起有些事就不多待了。至于思娅，还望贺老板能够多多照料。”
见对方颔首，他也不多再停留，转身连同林莫一起离开了。
后来连续几日，杜允唐都把自己埋在公馆的后院里不知忙些什么。除了照顾佟毓婉，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那里了。
直到有一日，佟毓婉的视线已经全部清晰了起来，几乎与失明以前无异，她才知道杜允唐这些日子都忙了些什么。
看着焕然一新、别具风格的花房，佟毓婉的眼底又开始酸涩了。当年上海大乱，这里已被炸毁，整个后院几乎已成一片废墟。如今再看到满屋子芬芳的花儿，心底不由便感触了起来。
那多彩的玻璃门内，两色郁金香花盆摆成一颗硕大的桃心；摇床上散布着粉、紫、白三色相间的花瓣，看着十分惹人；还有，在摇床的左侧，一个画板支在那里，上面竟然画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画像！
她在心底深深感动着，她简直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男人还为她做了多少？
他从后背拥上她的腰身，将下巴轻轻托在她肩头，温柔的声音令人瞬间沉醉：“庆祝你复明的礼物，喜欢么？”
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他走在她身侧，转而拥上她的肩向画板走去。长臂一伸，第二页就这么被他翻开了：广阔的金色田野布满了迎风摇曳的向日葵。画的一角，一间温馨的实木小屋周围种满了各色郁金香，几只蝴蝶在花朵上欢快飞舞……
“允唐……”
“嘘……不要说话，还有。”
翻开第三页：已长高的婉唐围绕着他们两人欢快的奔跑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接着是第四页：年老的佟毓婉躺在摇椅上戴着老花镜正读着报纸，同样年老的杜允唐给她轻轻盖上绒毯……
如此暖心的画面令佟毓婉感动至极，动情中一个晶莹的水珠从脸上悄然滑下……
“明明是该高兴的事情，怎么又流泪？”用拇指给她将脸上溢出的泪擦去，杜允唐柔声道：“总是这般不听话，不是说不准你流泪了？”
“我……忍不住……”
双臂一伸抱上他精瘦的腰，脸也同时埋在他胸膛上，眼里的液体还是全部涌了出来。她也不想，可真的忍不住。
此生此世，相识，相知，相恋此一人足矣……
说起来，时间还过得真快，从吉林回来，辗转已经一个年头，小童都该上幼儿园了。和素兮一起去学堂报了名，又买了些午饭用的食材，佟毓婉才和素兮说笑着往公馆方向返回。
“容妈？小姐，是容妈！”两人正说着什么，素兮却忽然指着马路边上一个穿着破旧，正努力清扫街道的扫地大妈道。
“真的是容妈，她怎么在这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佟毓婉也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容妈。
杜家败落后，佣人都遣散了。容妈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在母亲死后，她便跟着大哥一家，听说是受尽了凌辱。可是如今怎么已沦入了这般田地？
她步了过去，轻轻挽起容妈正握着扫帚的手。
“是……是二少奶奶？呜呜……”手被人牵起，她抬眼仔细一看，才看清是佟毓婉，顿时大哭起来，似是有道不尽的委屈。
“容妈，你先别哭，告诉我你怎么在这儿？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见她用力想要忍住，连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可还是忍不住，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道：“二少奶奶，自从太太死后，我跟着二太太受尽了折磨。后来杜家被大少爷败光，他们拿着您给他们的钱先跑到南京，后来钱花光了，又回来上海，现在住在一个破旧的老厂房里，所有人的花费仅是靠我扫马路挣来的工钱。”
喘了一口气，她抽泣着继续道：“后来听说您和二少爷也回了上海，还重开了婉居，我都没敢回去告诉他们，怕他们又去找你们要钱。”
“你先别哭了容妈，带我去看看他们。”递给她一块手帕，佟毓婉安慰她道。
“可是二少奶奶……”
“没事的容妈，带我去吧。他毕竟还是杜家的儿子。”
在历经这么多事之后，他是不是该有所觉悟？如果大哥还有一点人性的话，还记得他是杜家大少爷的话，就该想想怎样光复杜家。而允唐此时也真的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堆满垃圾的小胡同里，佟毓婉和素兮行走都很困难，可容妈因为你对路线相当熟悉，便丝毫不费力。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工夫便领着她们走到了一间废弃厂房门口。
这间厂房破旧不堪，只有一扇门，没有窗户。门前还有苍蝇在四处乱飞，房檐一角不间断的脏水正向下滴落。
门一被推开，她便看到杜允威和黎雪竹两人正挤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睡觉！而那屋里的气味险要令她和素兮呕吐出来！
看着眼前这两个败家子，佟毓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将两人狠狠摇醒，怒道：“大哥大嫂，你们生活得如此拮据，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睡觉，难道不能出去找份工作做吗？”
被人摇醒，杜允威也有几分恼火，揉了揉眼睛，睁开眼便看到那一身上等质量的风衣。再仔细一瞧，那风华正茂的女人顿时便惹怒了他：“佟毓婉你是来看笑话的？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我把杜宅转让给你，你能风光么？能穿得起这样料子的衣服么？现在还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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