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荀坐在塔楼窗台上，俯瞰着整个纳塔沙庄园。刚刚下过一场雪，庄园的一切都被白色覆盖。清扫过的庄园小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好似在白色画纸上呈现出的曲线纹路，严格对称，像极了八荒族的图腾。

桐卓也靠在窗边，却一直看着宴会厅亮光的窗户，那是寞达正在举行招待九州清泫和桉芃的晚宴，宴会从傍晚开始，到现在依然没有结束。

“桉荀。”桐卓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父亲和你大哥这时候来伯力城，为了什么事？”

“给我大哥提亲。”桉荀轻轻说到。

“提亲？”桐卓有些意外，“跟谁？”

“寞途的七姐，寞逸。”

“哦，我记得她跟寞达是同一个母亲，是不是？”

“是，她是寞达最小的妹妹。”

“嫡出配嫡出，看起来挺门当户对啊！”

桉荀听到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没有接话。桐卓看着她的神色，像是不经意的问：“桉芮跟寞逸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反正二哥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桉荀看着夜空中圆圆的月亮，又说到，“也许是因为二哥缺少母爱吧，所以对比他大的女人都有好感。”

“可是，这也大太多了吧？七岁啊！”

“那又怎样？二哥不在乎就好了。”桉荀说着看向桐卓，“你也比我大七岁，咱俩交流有障碍么？”

“没有，不过，你压根也不像只有14岁啊？！”

“那你觉得二哥的心智像只有16岁么？”桉荀反问道。

桐卓听到后，会心的笑了起来，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好似自言自语的说：“你们这两个怪胎兄妹，都早熟得吓人！”

“没办法。”桉荀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都是只能靠自己。”

桐卓明白了桉荀的无奈，心里跟着一阵失落，依旧看向宴会厅，轻声说：“如果桉芮跟寞逸真有些什么，那这一次，免不了要难过了，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这寞逸就变成他大嫂了。”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桉荀依旧看着天上的圆月，“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故意选择这个时间来，我想二哥的心里恐怕会有更难过的事了。”

“什么事？”桐卓纳闷的问，然后看到桉荀还在看月亮，也跟着狐疑的看了看，忽然想到什么般问，“桉荀，今儿是十几？”

“十六。”桉荀轻声答道。

“哎……”得到答案后，桐卓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抬手看了看手表，笑着对桉荀说，“那我还是赶紧走吧，我可受不了他的矫情。”

桉荀听到，冲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桐卓看到，耸了耸肩，转身下了塔楼。果然，走到一半，就看到桉芮穿着一身白色的素样常服从楼下正走上来。

桐卓看到他，没有说话，只用手指了指上面，示意桉荀在等他，就错身接着下楼。桉芮也没发一言，依旧慢慢的走到塔顶。看到桉荀后，勉强笑了笑，桉荀也冲他笑笑，喊道：“二哥。”

桉芮走到墙边，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桉荀见状，从窗台上下来，走到桉芮身边，靠着他也坐在了地上，桉芮等着桉荀坐好，顺势躺在了桉荀的腿上。桉荀没有动，只用手轻轻捋着他的头发。桉芮仰面看着窗外圆圆的月亮，轻声说：“依然如此，甚至比往年更过分。往年起码还会到家庙为她上柱香，今年竟然跑到这里给儿子提亲。没办法，他当年只是爱她的美貌，浮华过后，容颜老去，人不在，美貌不在，他也就想不起来她了。”

桉荀依旧轻轻捋着桉芮的头发，也抬起头看着窗外，好似自言自语的说：“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可是我记得那天却是下了好大的雪。”

“是，连老天爷都可怜她。那天的雪好大，天好冷，可是比天还冷的是心。”桉芮说着不由自主的就抱了抱自己的手臂。

桉荀伸出手也抚着他的手臂，轻声说：“其实最冷的是人。”

“哼！”桉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冷的，只有桉荀你是暖的。”说完伸出手摸着桉荀垂在身侧的长发，好似无限眷恋的说道，“她也有你这样黑黑的长发，每次躺在她的怀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摸着她的长发，听她唱好听的儿歌，就会觉得那个怀抱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桉荀用手摩挲着桉芮的眉骨，柔声说道：“二哥，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才会喜欢和逸姐在一起？”

“不全是。”桉芮依旧摸着桉荀的长发，轻声说，“她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她，其他的，我也没有多想。”桉芮说着将桉荀一直捋着自己头发的手放到脸上，仰头看着桉荀的眼睛，轻声说，“她跟你不一样，你永远都是桉荀。你是我妹妹，我是你二哥，死都改变不了。不像她，说不准哪天就变成别人的了。”

“那你从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么？”

“没有。”桉芮的声音里全是失落，“也没有资格想。她的出身，她的年纪，怎么看都和大哥是绝配，哪里轮得上我来想？”

“二哥。”桉荀用手轻轻抚着桉芮微蹙的眉头，柔声说，“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但是有些事，我们却可以争一争。逸姐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人，更不会在乎世俗的眼光，如果她不同意，大哥是娶不到她的。”

“她同不同意关我什么事？”桉芮的脸上写满了不屑，“我跟她不过如此，我也从来没喜欢过她啊！”

“二哥。”桉荀定定看着桉芮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在骗人！”

桉芮也看着桉荀的眼睛，然后笑了出来。伸手推开桉荀一直抚着自己眉骨的手，站起身走到窗边，一跃身站在了窗台上。

寒风将桉芮的常服下摆吹起，月色抚过他精雕细刻的五官。恍惚间，好似跌下凡间的天使，因折断了翅膀而无法重回云间，正满腹忧伤的看着天空。

桉芮就这样静静的站在窗台上，任由脸上写满忧郁，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说到：“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谈爱谁不爱谁，因为我连自己都承诺不了，又怎么能承诺别人。不过没关系，将来终有一日，我的翅膀会变硬，到那时，我想做什么，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我。”说完，又转过头对桉荀说，“等到了那天，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那时候，一定没有人能再伤害我们。可是现在，我们只能忍，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奢望一切。”

“嗯，我懂。”桉荀答应着也跳到窗台上，看着桉芮说，“我一直都记得你说过的——不放弃、不绝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对！只要我们活着，总有一天，会让他们都还回来。”桉芮看着亮光的宴会厅，眼神里透出来的残忍让他俊秀的面容显得十分诡异。

桉荀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伸出手挡在他的眼前。桉芮发觉后，转过头冲着桉荀会心的笑了笑，伸手摸着她的头，柔声说：“你放心，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无情无义。毕竟是给了我血统的人，说来也奇怪，不管他做得多过分，我从心里也恨不起来他。”

“这就是‘血浓于水’吗？”

“可能吧。”桉芮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又问，“你恨他吗？”

桉荀立刻摇了摇头。

“为什么？”桉芮好奇的问，“他对你可比对我过分多了。”

“因为……”桉荀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对桉芸很好。”

“嘁！”桉芮立刻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伸手敲了桉荀的脑袋一下，叹息的说，“你啊！从小到大都以她的喜怒哀乐为标准，就不能以自己为标准一次？已经有那么多人疼她了，不缺你这一个，你就不能自己对自己好点儿？再说，你是妹妹，她是姐姐！”

桉荀无话可接，只能冲着桉芮笑了笑。桉芮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从窗台蹦下来，一边往楼梯走一边说：“走吧，宴会要散了，我们回去吧！”

“哦！”桉荀答应着，也从窗台跳下，紧跟着桉芮下了塔楼。

俩个人顺着纳塔沙庄园曲折的小路，回到了修学院自己的宿舍。刚一进门，就听到书房里桉芸正用蒙语大呼小叫：“喂！洋娃娃，你给我写完了吗？”

“九州桉芸，我警告你！”是寞途的声音，也用的蒙语。寞途还没有完全度过变声期，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多少还有些“童音”，虽然说着“警告”可是却没有一点威慑力，“你要是再喊我‘洋娃娃’，我就不帮你写俄文作业了！”

“我那是夸你！”桉芸强词夺理的说，“你自己看看，你长得不像洋娃娃么？”

“不像！”

“怎么不像？！”桉芸理直气壮的说，“我管卷头发、白皮肤、蓝眼睛的都叫洋娃娃。何况，你还这么矮，更是洋娃娃！”

“那是因为你是女生！”寞途反驳道，“老师说过，女生比男生长得早，所以你现在比我高，但是早晚我会长得比你高的！”

“是么？”桉芸走过去摸着寞途的头，坏笑着说，“那就等你高过我，我就不喊你‘洋娃娃’了，但是现在，我就喊！洋娃娃！洋娃娃！洋娃娃！”

寞途伸手挥开桉芸摸着自己头的手，看着桉芸蹦跳着大喊“洋娃娃”的样子，鄙视的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出了书房，走进了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