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霓衣而言，没能亲手杀了金意反入对方彀中可以说是这一生最大的耻辱。而对于那个神神秘秘的江湖侠客雪明，似乎也与那位左翊卫大将军有着深仇大恨，于是乎，二人就这般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前提是都想除掉这个大卓的肉中之刺，一旦目的达成，天知道这两个人会不会立马分道扬镳，从此形同陌路。
可如今已错失了良机，再想刺杀谈何容易，经过二人商议之后，还是觉得先去将军府周围摸一下情况。准确说也不能算是商议，只要是人都会这么做……恰好将军府外百十米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茶楼，坐在二楼观察情况刚刚好。而且龙蛇混杂之地，不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为了掩盖身份，白霓衣特意摘下面纱穿上一身绯红色长裙，这样决不会让人联想起冷酷无情的杀手霓或者是钗头凤的头牌，而雪明则仍是那一身银色华服，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选择了二楼靠窗的一副坐头。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所见所闻，竟然是……
左翊卫大将军金意已于昨夜遇刺身亡！
窗外，大将军府一片缟素，时不时有身穿丧服的文武百官前去吊唁。茶楼中的人对此均是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便是金意死得好死得妙，还有的说金意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办个丧事都这么豪华奢侈，不知又要烧掉多少国库里的银子。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丧葬之物具备，很难让人有所怀疑。
白霓衣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惊诧，问：“你确定我昨夜杀的那人不是金意吗？”
雪明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我敢用我人头担保，那人绝不是金意。他奸诈，狡猾，工于心计，怎么可能轻易被你杀死，否则早在你之前他就已经死上百次千次了！”
她看他：“那现在怎么办？事实真假难辨，他是否还在府中也是个未知数，再贸然行动不但杀不了他，还要搭进去两条人命。”
雪明淡淡笑笑：“怎么，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霓也有害怕的时候？”
白霓衣斜睨着他：“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一个人，以后出去别说你认识我，否则定然坏了我在江湖里的名声。将来若是没有主顾来找我，绝对是你的责任！”说完方才想起她如今只能替杜玄焱杀人，就算有人来找也不会轻易动剑。
世间的事就是三分钟热度，金意的事情过去了，他们旁边的一桌又聊开了另一个话题。
“哎，你们知道吗，就前些日子，越国公杜珗带着大公子杜仁琰从封地赶到太昊，说是来朝见天子的，有人说因为他们父子俩驻守河东多年，因而皇帝此次想要好好犒赏他们，也不知是真是假。”
白霓衣不再说话，侧耳细听，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人议论起杜仁琰。
另外一人道：“杜仁琰？就是那个特别有名的琰玉公子杜仁琰吗？我听说他是越国公的三个儿子中最受宠，也是最成器的一个，文采武功皆属一流，十五岁就开始领兵打仗，战功彪炳，几年时间就做到了现在的河东都督，是全大卓最年轻的统军将领！”
“没错，我还听说，多年前越国公的夫人临终前，杜仁琰在母亲面前起誓，日后定然代替生母竭力照顾两个幼弟和亲妹，自从二十年前的太子白叶榕早夭，大卓就不曾出过这种年轻有为而又重情重义的后生了，如今只希望天子能重用他，好让大卓再创太祖在世时的盛世啊。”
“哎你说，金意的死会不会就是这位琰玉公子下的手？我看挺有可能的！你看他那么有才，刚到太昊半个多月，金意就……”
……
白霓衣不再细听，因为身为当事人，她最清楚昨夜的事根本和杜仁琰毫无瓜葛，于是转而问雪明：“对于这个越国公大公子杜仁琰，你怎么看？”
他好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她品一口茶：“我曾听无数人评价他举世无双，因此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只是一介布衣，怎么可能了解他这种贵族，要问也要找对对象吧？听说越国公二公子杜玄焱在太昊已有多年，你又这么有名，应该会结识他才对，不如你去问他好了，他才最清楚他大哥的为人。”
原本想要续茶的手微微一顿。白霓衣与杜玄焱相识两年，几乎算是朝夕相处，可他竟然对这位名满天下的越国公大公子只字未提，所了解到的有关杜仁琰的只言片语还是在钗头凤听那些达官显贵提起，好像是他与兄长的感情并不太亲密，只是偶尔说起他那文采武功都不差却无多少大志的三弟杜景瓒，和身为女儿身却不学女红而整日舞枪弄棒的长姐杜宛瀛，说起来倒也奇怪。回过神来，她淡淡道：“看你懂得挺多，就想问你了。杜玄焱，表示真的不认得。”
雪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素白扇面：“关于杜仁琰的为人，我说了不算。”
“为什么？”
他轻摇着扇子，有凉风拂过：“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他，一百个人有一百个看法，而天下之人又何止千万，我一人之言，绝难说明什么，所以还是不要让我的思想先入为主影响你自己的判断。日久见人心，他是个怎样的人，还需要你自己去体会，何必在意我的想法呢？”
白霓衣满脸不屑：“就这么一个小问题，有必要说的这么深奥吗？弄得自己像个人物似的，真是做作。”
雪明微笑着看她：“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是个人物，我自己也不这样觉得。枪打出头鸟，出太多风头未必是好事，他们今天称赞杜仁琰，可能看过了杜玄焱之后明天又会称赞他，因此实在没有必要去装什么，盛极必衰嘛，就是这个道理。”
她右手抚上额头：“你又来了……”
他收起扇子，一本正经：“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去府中探个究竟，你在这等我。”
白霓衣大惊：“进府？光天化日使用轻功，你是想去找死吧？”
雪明站起身来严重鄙视她：“看来我昨天晚上没冤枉你，你可真是傻到透顶啊！谁说我要用轻功了，本公子这是要光明正大的进去！”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却依旧问：“你想怎么进去？”
他神秘的一笑，像是胸有成竹：“还能有什么法子，我进去吊唁一番金大将军，难道还会有人拦我？”
痴笑一声，白霓衣眼中闪过一瞬失落：“你不是个普通人，非官即商，若是官员，也必定是达官贵族，否则你进不去。呵，也难怪，不然怎么可能在将军府蛰伏了半个月。”
雪明拍着手中折扇，眼底略有笑意：“这么长时间，你终于说对了一句话。”
茶在唇边停了许久，却不见被品上一口，直至热度不在。白霓衣一错不错的盯着那个熟悉的白影一点点走近将军府，只见雪明又把折扇摊开，将什么东西递给了守卫的卫士，那名卫士便对其俯身相拜，就这般同那些达官贵族一样被迎入府中。从背影也能看出他的倨傲，与她所认识的黑衣侠客雪明大相径庭。
直到此刻，白霓衣仍觉得冒险入府探查并不是个好方法，也不知道那人如何能做到对这种事仍旧从容应对，第一种答案是他太过沉着老成，这类人的典型代表便是杜玄焱，显然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第二种答案是他神经太粗，根本察觉不到这什么危险，虽然他们只相识一夜，但凭她多年的识人经验他显然也不是这种人。最后一种答案是他太善于伪装，能够将情感深藏心底，经过多方斟酌，她还是觉得这种答案最靠谱。行走于江湖，轻易便暴露出真实的情感，下场只能是被杀，因此只能被动伪装，论据请见她自己。
以上纯属她打发时光的胡思乱想。身边没有人熟人，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孤独，尤其在这喧杂的茶楼里，这种感觉尤重。脑海中雪明的样子缓缓变为杜玄焱那张称得上妖孽的脸，算算日子，如果没有这事，今天他该去钗头凤找她学习剑术。如今她难以回去，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找她，也不知道身为越国公二公子却难超越兄长的他，是不是像她一样孤独寂寞过。
抬头望向天空，远处几缕云丝缱绻，眼中抹上一层淡淡惆怅。
焱弟，你可有过孤独的时候？
话说金意不愧是有钱人，去灵堂吊唁完后竟然还给提供免费食宿，这让被安排在西跨院的雪明很是惊奇。前来吊唁的人都是朝中显贵，可见这饭该有多奢侈，虽然可以在这里白吃白住免费受人伺候，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意是来干嘛的。只要金意未死，此举定然只是想要把他们这些人留下细细观察一番，在外人看来可能是恩惠，在他看来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仍需留心。如今这种情况，他也算是占了地利一条，因为西跨院与府中书房和金意的居室的距离都是最近的，不知又会省去多少麻烦。
一个婢子端着茶进来，恭恭敬敬放在桌上，雪明伸手接过，淡淡道：“行了，下去吧。”看着那女婢走远他方才起身走出屋子，此处步步凶险处处杀机，谁知道她是不是金意留下的细作和眼线，因而小心无大错，最好的方法就是多听、多看、少说话。
半个月的探查，左翊卫大将军府的平面图雪明早已铭记于心，七拐八拐便走近了金意的书房。或许是他料定昨夜行刺之人定然不敢在白天行动，府中戒备松懈了不少，书房之前竟然没有巡逻的卫士。他抬头凝望着书房的外屋檐，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同前些日子差不了多少，可心细如他，外檐边缘处的点点灰尘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两个……唇角勾起一弧浅笑。
那根本不是灰尘，而是人的脚印，细数下来，该有十人之多，屋檐之下还有一排密布的小孔，他行走江湖之时曾听人说起，这该是机关术，一但触动机关里面就会射出毒箭一类的东西，让人防不胜防。他不禁开始感叹白霓衣能从这间屋子里活着走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啊不可思议……不对，昨夜他还在这间屋子的房檐上待过片刻却不见有人或者有什么事，看来这些人和机关是在他二人离去后方才布置到屋檐之上的。这么说，金意绝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啥事也没有，只是在暗地里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是了！
屋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凛冽的掌风顺势袭来，他心头一惊，侧身抓住那人手臂飞身一带，险险躲过一掌，那人胳膊猛地一滑，如水般反手握住雪明手腕将其带入书房之中，彼此站定。原本还在好奇是谁能够在一招之内将他逼到这个份上，透着幽暗光线他方才看清那人，却不禁心中一紧。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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