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忌之地为邻

被流放的公主与禁忌之地的灾厄

这里是北部禁忌之地。

就如同人类起的这个名字一样，这里是人类的禁忌之地。

并不算平坦的土地上只有渺渺无几的植物，因为这里的气候并不稳定，所以他们的生长都很艰难。

我看着他们从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从荒凉的土地冒出一个头，然后长成幼苗，最后要么成长为在地面蜿蜒的藤蔓，要么变成了枯黄的枝干。

当然有的可能被我不小心踩扁了，也有可能被我的的尾巴不小心打碎了……

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平时都很少动的，我如果要动的话，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避免伤害到他们。

但是我每一次迈步子都会导致地面产生不小的震动，有的孩子可能直接就被震倒了。

所以，他们的生长很艰难。

于是，这片土地上，除了他们以外，就只有高高低低的山峰了。

这里是北部禁忌之地。

与人类的居住地隔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洋，但并不是说人类不会到这边来。

依稀记得最近一次看见人类到这里来，也是几千天以前的事了。

来了几个人，他们来偷看我刻在山体表面的日记，我犹豫再三之后决定和他们打个招呼。

于是他们就被吓跑了，乘着船飞快地逃离了。

我记得人类觉得偷看其他人类写的日记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生气，但是他们还是跑了。

因为我。

这片土地被叫做禁忌之地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我。

因为我住在这里。

我不是人类。

我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人类叫我“灾厄”。

我也曾经从海面的倒影里看见过自己的样子。

几十米高的庞大身躯……是几十米我也不太清楚，因为从海面看，我的身体是扭曲的，虽然大体的结构不会改变，但是身高似乎一直不太稳定，或许因为此人类才会觉得我更加的可怕吧。

我的身体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黑色骨架，黑色的坚硬物质构成了我的“皮肤”。躯体上顶着一个类似于脑袋的东西，而脑袋上的两个黑色的窟窿就是我的眼睛。

因为我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攻击其他的动物或者魔物，所以，我虽然有一张嘴，但是我的牙齿可不锋利。

至少相比于我的两条胳膊上的爪子，它确实是不够锋利。但是爪子对于我而言也没有太大的用处，我经常用爪子在山体表面的峭壁上写日记，但是因为太过于锋利往往很容易将山岩直接削下来，导致好不容易快写完的日记前功尽弃。

日记写到今天，我也只是勉强掌握好了这个力度。

我的后背有一对与自己的躯体差不多大的残破双翼，我会飞，但是飞的时候却不需要用双翼带动风，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现在我也就是用它飞到山峰高处写日记而已。

而那条几乎是长满了尖刺与利刃，有数十米长的尾巴更是没有什么用处，除了动起来就很容易扫塌一座山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我会用两条腿走路，也会用爪子辅助爬行，但是我也很少动。

我应该算是魔物吧，至少从人类的反应来看是这样，唯一的不同就是，人类并不会害怕所有的魔物，却一定会害怕我。

所以我只待在这里，待在靠近海洋的这片土地上。

这里有一条很长很高的山脉，如同禁忌之地的大门一般坐落在海边，这附近其他的山最多也就百来米，并且都是一座的独立分布，但这个山脉的占地长度就很长，高度大概有几千米吧，靠海的南侧与靠陆地的北侧也都是几乎垂直的峭壁，我也就在这上面写日记了。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里没有动物，因为他们害怕我，所以远离了这里。

这里没有魔物，因为他们害怕我，所以远离了这里。

这里没有人类，因为他们害怕我，所以远离了这里。

所以，大多数的时间我只是趴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看着太阳从天际线升起，橘色的光芒洒满这片荒凉的土地，在艰难生长的植物身上落下零星的树影。等到太阳落下之后，夜晚为这片土地披上暗纱，便在山峰上写下日记，然后等待着太阳的升起。

偶尔用自己的身体帮那些零星的植物们遮挡狂风和暴雨，但是自己终究帮不了所有的植物，就算今天帮上忙，也许明天他们就会倒下。

偶尔到海边去看一眼，看看能不能看见鲸鱼先生浮到海面上来呼吸。

这片土地很大，但是，我已经不想去其他地方了。

因为只给为他们添麻烦而已。

给植物、给动物、给魔物、给人类、给每一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我会死吗？

我不会死。

所有的存在都死了，我也不会死。

所有的存在都在为了生而努力，只有我不为了生而努力。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

今天，海平面的那边驶来了一艘船。

就是那种人类用木头制作的，不会游泳的人类用来在水面移动的工具。

当时的我很惊讶，但是为了不吓到他们，我只是躲在了平时写日记的那座山的后面，只从山体边缘探出自己勉强可以被称为眼睛的那对黑窟窿来暗中观察他们的行动。

今天起了一点雾，这个距离人类应该是看不见我的眼睛的……应该吧。

自上一次来，几千天过去了，人类居然又来了。

但是，我应该怎么做？

这一次好好用和善的方式欢迎他们吗？

还是躲起来吧，自己怎么做都会吓到他们的吧？

就在自己犹豫的时候，原本笔直向着这边驶来的船支突然就开始转向了。

诶？

下一刻，我才注意到那不是转向。

是掉头。

诶？同一时间，船上闪起了色彩各异的光芒，攻击性的魔法直接向着这边飞了过来，目标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尾巴什么时候从山后面露出去了啊啊啊啊啊啊！

怪不得他们跑了啊啊啊啊啊啊我好笨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我于事无补地想要将尾巴收到身后的时候。

我看见一个人从船上掉进了海里。

但是那艘船并没有停下来，反而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南方远去了。

咦？不管那个人了吗？

并且，我没有看见那个人从海里浮起来。

我没有记错的话，不依赖魔法，人类根本没有办法在水里呼吸。

所以，再这样下去，那个人会死。

既然这样的话。

我迅速从山峰后面闪了出来，向着海里跑了过去。

那艘船的速度再一次加快了，同时更加明亮的光芒在船舱上闪耀，比之前更为密集的魔法攻击向着我飞了过来。

且不说这个距离，魔法对我根本就没有用啊。

我向前迈出一大步，直接冲进了海里，让原本平静的海面炸开了巨大的水花，十几米的海浪以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动作幅度得轻一些……要不然那个人就有危险了。

自己一头扎进海里，开始在幽蓝色的海水中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很快，就找到了。

翻腾的海水中，沉浮在无数的白色泡沫中的，那个人的身影。

看见那个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些生长在禁忌之地的植物。

随着海浪而波动的身影，如此的脆弱。

如果是在海里的话，就不会伤到这个人了。

我在海里找准了位置，然后用掌心没有爪尖的部分托起了那个落水的人，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海里托了起来，然后迅速返回岸上，将掌心里的人放在沙滩上。

是个人类少女。

几乎及脚的淡橘色长发披散在沙滩上，被海水浸泡而湿透的白色连衣裙贴紧了她雪白的皮肤。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脸上……不止脸上，她的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画满了血红色的符号，而她纤细的四肢和柔弱的腰身都被粗大的黑色铁链捆在了一起，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那些血红色的符号……似乎是魔法符文，我不懂魔法，但是我能感觉得到。

这些魔法符文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对这个少女而言，是有害的。

我不懂魔法。

但是，我有着对抗魔法的方法。

“吼——噗！”

就在我刚吼出来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差点干了错事之后，我有不得不急忙停下来，结果挤出了一个相当没有意义的尾音。

我的咆哮可以驱散魔法。

但是这个距离对着她咆哮的话搞不好她就被震死了。

那就隔远一些吧。

我展开了平时都紧贴在后背上的残破双翼，轻轻动了一下之后，没有掀起什么风便升到了空中。

现在我的头距离地面应该超过百米了，这个距离应该足够了。

于是我对着下方，发出了咆哮：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等我返回地面的时候，她的身体上那些血红色的符文都化为红色的碎末飘散掉了。

但是她依旧一动不动，紧闭着的双眼与微皱的眉心似乎表明着她的状态不是很好。

这这这……刚才的咆哮应该没有伤到她吧我可是有努力在控制自己的声音的啊……哦对……还得把她身上的铁链给拆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应该……没问题吧？

写日记和拆铁链应该差不多，控制好力道的话……应该不会伤到她的……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右爪的一根爪尖，慢慢地靠近了她。

没问题……没问题……一下就好……

我将爪尖慢慢地移到了绑住她身体的最上方，几乎是绕在她脖子上的的一根锁链上。

然后慢慢顺着她的身体向下划……

所有的铁链就这么被切断了。

连带着她的衣服一起切开了。

还是搞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衣服在中间由上至下被我的爪尖划开了，露出了她身前那同样柔嫩白皙的肌肤。

好在没有伤到她……不过我记得人类少女的身体是不能随便看的吧？

还好她的衣服因为被海水泡湿了而没有完全从她的身上滑落，我也只是看见了一点而已啊……

我急忙抬起两只爪子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咳、咳咳、呕咳咳咳！咳！”

我听见了她的咳嗽声。

终于，有反应了啊。

没有死。

真是太好了。

第二章：我们的名字

“咳咳！呕……咳、咳、咳、咳！”

她……没事吧？

我从爪尖之间的缝隙里看见她咳得很厉害，应该是呛了不少海水的原因。

虽然我很担心她的情况……但是眼下有另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需要我去面对。

那就是……我应该偷偷溜走比较好吧？

虽然现在她几乎是在沙滩上蜷成一团地拼命咳嗽而没有注意到我，但是她看见我也只是时间问题。

一定会把她吓着的。

但是……我要怎么离开？

只要我随便动一下，所造成的震动和响声就足以让她发现我。

但是我站在这里不动，只要她睁开眼睛稍微扭个头也可以看见我。

诶？这么一说我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怎怎怎怎么办啊？

“咳、咳，呃……呼……啊……”

她的状况似乎也好一些了，我看见她伸展开了自己的四肢，稍微动了一下。

动作幅度还望小一些啊不然的话你身上的衣服可就全掉下来了……我是不介意啦但是你一定会介意的吧？肩膀露出来了诶？

这些话不敢说出来。

光是我开口，声音估计就能吓到她。

虽然我有两种声音……但是另一种很久都没有用过了。

很久了。

然后我看见她慢慢地撑起上班身，坐了起来，随后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随后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在身上四处摸索，最后把已经不能说是穿，只能说是披在她身上的破衣服给扯下来了。

现在她几乎是半裸着上半身背对着我，随着她的动作，带着水珠的淡橘色的长发顺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后背滑落，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笼罩在一层微弱的光晕之中。同时她的头发也正好挡住了她那比天上的云都更加洁白的后背。

那些人没有救她……果然还是因为我吧。

因为看见了我的尾巴，为了逃离我而放弃了救她。

明明……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有、有人吗……”

我听见她开口了。

很微弱的声音。

上一次听见人类说话，就是几千天以前的那一次吧。

——快、快跑啊！灾厄来了！

大概，就是这一句吧。

眼前的这个人类少女，她的声音就像她的外表一样的柔弱。

她也会发出这样的叫喊吗？

她也会发出这样的叫喊吧。

只要她看见我的话。

我沉默着，不敢开口，她稍微加大了一些声音，但是依旧很轻，就像一天与一天的交界时分的那一次潮汐，在沙滩上拍出一抹喧嚣，留下细碎的浪花。

“喂……有人吗……喂……梓……你在吗……”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梓”是谁，但是很有可能——

就是那艘船上的一员。

把她抛弃了的一员。

“到底……有没有人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我记得没错的话，让人类的女孩子哭泣也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我可以的话。

我想了想，决定使用自己的另一种声音。

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的声音。

【呃……有啊。】

我可以看见她的身体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这也是正常的。

因为我是通过意识和她交流的，就是让我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她的头脑里。

我也就会这个了……

所以，当她听见我的声音直接出现脑海里，会惊讶也是正常的。

当然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问题，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种方法与人类交流了。

“谁？什么人！离我远点！”

结果她的第一反应是……以最快的速度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后用明显比刚才大得多的声音发出了警告。

嗯……其实这种交流方法好一部分人类也会，但是她现在的反应倒是出乎了我的预料。

果然是因为我很久没有交流过了……

【我是……住在这里的……呃……人。】

她依旧保持着捂着自己眼睛的姿势，却用自己的头警觉地四下张望，不过这样能看见东西么？

“住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当我这么告诉她了之后，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随后用更低的声音询问我： “梓……不，和我来的那些人呢？”

那艘船么……

【他们走了。】

她的动作停止了。

许久之后，她慢慢地将她的手放了下来。

“是你救了我？”

【嗯。】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我身上的锁链是你拆的？”

【嗯？啊，是的。】

“所以……”她用左手抓起了几乎从身上滑落，已经被我切成了两半的衣服，右手护住了自己几乎半裸的上半身，“这也是你弄的？”

【这、这个……我……】

这要怎么解释才好啊！

“你……看见了？”她红着脸将自己的双腿弯曲靠近自己的身体，然后迅速用已经被切开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试图遮挡自己暴露在外的肌肤。

【我……】

这是不礼貌的行为对吧。

那么道歉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还有。”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的坚决，“你在哪里？”

【诶？】

对了，因为声音是直接出现在她的脑袋里的，所以她不知道我在哪里也是正常的……不对吧……她居然没有注意到我吗？

那么我……

【我……就在你的身后啊。】

决定告诉她。

反正……她迟早会看见的。

迟早会逃离吧。

“哦。”结果她只是简单地肯定了一下，扭头看了我一眼。

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就重新看着前方了。

没看见。

因为，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为什么？

没有等我想明白，她就继续问道，“为什么要用这么鬼鬼祟祟的方式和我说话？”

因为……【我的声音太难听了，也很吓人，所以才用这种方式。】

这样说就行了吧。

“难听？一个女孩子居然说自己的声音难听？明明意识交流里的嗓音还过得去啊。”

女孩子？

想起来了。

虽然我自己感觉不到，但是如果我用这种方式和人类交流的话，我的声音确实是一个人类少女的声音。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

【那么你呢？】

“先回答本公主的问题。”

【公主？】

是什么来着？

记得是……地位很尊贵的人类少女的称号还是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

但是很厉害吧？至少对于人类来说很厉害吧？

结果她沉默了，右手慢慢抬起捂在了她的眼睛上。

“……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

随后，她的右手将衣服抓得更紧了一些，将额头顶在了膝盖上。

“不再是了。”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将尾巴弯曲垂放在沙滩上，两只爪子交错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么的轻，就像偶尔拂过沙滩的风：

“你叫什么名字？”

我……

【我……没有名字。】

这么说的话，就行了吧。

“灾厄”毕竟是人类给我的称呼。

我本来就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怎么会？”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

“那你告诉我你长什么样，我给你起一个。”

诶？

从刚才起我就觉得奇怪了。

【你……看不见我么？】

之前我告诉她我在她的身后，但是她却是闭着眼睛扭头回来的。

结果，我看见她捂住自己眼睛的右手更加用力了。

“你就当我看不见你吧。”

【但是……】

“好啦！告诉我你长什么样！”

她的声音提了上来，这似乎是不想解释的样子……

【我……长得很丑……很吓人……】

“等一下。”

【嗯？】

“你听好了，女孩子不能说自己丑，这个世界上没有长得丑的女孩子。”

……

【我长得比较黑……】

“嗯。”她点了点头，“对了，你有多高啊？”

【我啊，也就比你——】

高了几十米而已……

“嗯？”

【——矮一点而已。】

改口改口……

“嚯……你比我还矮啊，就是小巧玲珑的感觉喽？”

是这样的感觉吗？

我不知道……你说是的话……就是吧。

“你的发色呢？”

【黑色……】

我没有头发……

“瞳色？”

【黑色……】

我的“眼睛”就是两个黑窟窿……

“你多大了？”

【我活了得有……】

多少天来着？

我已经记不清了。

“嗯？”

【十、十四年了吧？】

“下次说话利索一点，话说你居然比我还小吗？”

【啊，哈哈……确实呢……】

我比你大得多啊……

不过，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人类的感情。

但是我注意到她抓着衣服的手没有刚才那么用力了。

说明她的心情……应该好些了吧？

“嗯……感觉你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啊……”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微微低下了头，开始思考。

而我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身后，帮她阻挡着渐渐抬升的阳光，和从东边吹来的风。

同时我也注意到了，她的右手一直都捂在她明明是闭着的眼睛上。

“决定了。”她将头转过来面对我，但是依旧是闭着眼睛的。

“你是这个样子的话……就叫你黑珍珠吧！怎么样？可爱吧？”

可爱么？我不知道。

但是第一次地，我看见她的嘴角有了一丝浅浅的弧度。

她是……在笑吧。

【嗯，可爱。】

“也是，我起的名字怎么会有不可爱的呢，是吧，小黑？”

嗯？

【小黑……是在说我吗？】

“对啊？这是昵称啦，你比我小又比我矮，我叫你小黑，你有意见吗？”

【没有！】

怎么会有意见呢。

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啊。

我的第一个名字啊。

不过……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试着问出了这个名字。

“我的名字啊……”

她慢慢地将头转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消失了，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叫我依米就好。”

第三章：分给你一半

“小黑，扶我起来。”

交换了名字之后，坐在沙滩上的依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呃……】

这个就有大问题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两只爪子。

这个怎么扶？

“怎么，我腿坐麻了而已，特别允许你碰我，不愿意么？”

完全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要是我碰到她，估计她直接就被我的爪尖给切开了。

【那个……抱歉，我不能碰你。】

“为什么？”

【因为……被我碰到的人……都会死。】

就是这样啊。

至少到目前为止，虽然我不常用，但我并没有见过我的爪子切不开的东西，更不用说脆弱的人体了。

一碰就碎了吧。

“……”依米她突然陷入了沉默，直接用右手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之后。

“一样啊……”

【啊？什么一样？】

“没什么……”依米她摇了摇自己的头，继续说道：

“你是因为诅咒？还是……魔法失控什么的……”

这个怎么回答啊，应该回答哪个都可以吧……

她好像以为这是我的某种魔法吧？

【啊……是魔法失控了……】

这样回答应该就可以了。

“……所以小黑你也是被流放到这里来了的么？”

【被流放是什么意思？】

这个好像没有听说过。

“小黑你连着都不知道么？流放啊……”依米她长叹了一口气，扭头对着海的方向说道：

“就是别人都讨厌你，都害怕你，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所以不允许你和他们待在一起，把你扔到了一个他们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他们的地方，这就叫流放，能听明白么？”

讨厌我。

害怕我。

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明白了，所以依米你也是被流放了吗？】

“……是啊。”

【但是……为什么你会被流放？】

我的话也就算了。

但是依米她的话，不是公主么，是很厉害的人吧……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别人讨厌我，害怕我，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啊。”

呃……这样吗？

这样是解释了吗？

是解释了吧？

“所以……”依米她再次叹了一口气，“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之前的问题？哦，我么？

【这样说的话……我也是被流放到这里的。】

“感觉小黑你说得很随意呢，那你是因为什么原因？”

【依米你不是说了吗？】

“……”

【因为别人讨厌我，害怕我，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啊。】

就是这样。

“小黑你倒是学得挺快啊，居然敢糊弄我。”

【可是依米你也是这样说的啊……】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并没有说假话。

“那就记住，有的事情我可以做，你不能做，明白吗？”

【呃……哪些事？】

“看我心情。”

【这样啊……】

“既然你不能碰我，那么我就自己来——”依米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继续抓住被我切碎的衣服挡住自己的身体，一边用右手撑在沙滩上慢慢站起来。

“——这样简单的事情，就算没有那些人，我也是可以做得到的啊——”

依米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上用力，先是从坐改成爬，然后再用右手支撑着身体慢慢爬起来，但是——

【依米……你的手在抖啊……】

“少废话，还不是因为小黑你帮不了我——”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了，等站稳了之后，淡橘色的长发就如同衣服一般从上沿着她的后背和胸前垂下，一直垂到地面，呈扇状在她的身后的沙滩上铺开。

“怎么样……我说了我自己也能行的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捶打自己的双腿，然后拍去自己身上的沙粒，最后将衣服往肩上拉了拉。

【嗯。】

“小黑你在哪？”她转了转自己的头，但是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还在你的身后。】

她真的是……看不见我吧……

也是，不然她早就被吓跑了。

“那就好，小黑你就跟在我的身后指路吧，不准走在我的前面，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我走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啊……

然后她抬起左手，指着大海问我：“这边是哪里？”

【是海。】

“海啊……”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真想好好看看啊……”

睁开眼睛不就好了么？

还是说真的……根本就看不见吗？

“对了，你把我的连衣裙给弄坏了对吧？”她指了指现在披在她身上的破衣服，“再找一套新的给我。”

这个……

【抱歉……没有。】

“……旧的也行。”

【抱歉……没有。】

“……你穿的也行。”

【抱歉……没有。】

“啊？”听见我的这句话之后，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你连用来换的衣服都没有吗？”

【……我不穿衣服的。】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并不好笑。”

【我真的不穿衣服。】

我根本不需要也不能穿衣服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

“小黑你身为一个女孩子怎么！要是被别人看见怎——”

【这里没有其他人啊。】

没有人。

没有动物。

连魔物也没有。

只有一地荒凉，和在这片荒凉中艰难成长的，那些脆弱的植物，以及他们脆弱的生命。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

“……就算没有其他人也不行。”她轻轻咬了咬牙，然后用右手把她身上被我一分为二的衣服取下一份，没有转身，只是伸出右手把衣服向着后方微微递了递。

“你先用这个裹着，等我想想办法……”

【其实我真的不用——】

“我让你拿着就拿着，女孩子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一个好的仪容仪表，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再说了你怎么能连衣服都不穿呢……”看着她脸色微红地用左手将仅剩的一半衣服往身上提了提，右手保持着将另一半衣服递过来的姿势，我决定不再拒绝。

【你放手就好，我会把它捡起来的。】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是想起了我不能碰她的问题。

“掉在沙滩上就脏了，你别碰到我不就好了。”

……我要怎么拿才好啊。

【放手吧，我接着的。】

虽然并没有接。

然后她放手了，衣服则是直接掉在了沙滩上。

“你真的拿好了吗？我怎么感觉掉了？”

【拿好了。】

“那么……我记得小黑你说你也是被流放到这里的，有多久了？”

这个……

【……好些年了吧？】

“为什么是疑问的语气啊……算了，既然你能一个人活下来，那么这里你很熟悉吧。”

【嗯。】

如果只是这附近的话，我确实是挺熟悉的。

“那刚才……就是我掉进海里之前……小黑你有没有看见……那个‘灾厄’？”

……见过啊。

不就在你身后吗。

【嗯……见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应该就是“惊讶”吧。

“那它现在……不在了吗？”

在啊。

【嗯，他离开了。】

“我在掉下船之前……我……”突然间，她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我看不懂的表情。

我只知道，那绝对不是高兴的表情。

【没事的，他现在不在这里。】

果然……很怕我啊。

“那小黑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那不是最危险最凶恶的魔物吗？”

最危险最凶恶的魔物吗……

人类果然是这么看我的啊。

【嗯，但是他很少出现在这边，他来了的时候只要躲起来就好了。】

“这样啊……”她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接下来，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她慢慢地开口了，“小黑你知道怎样避开它吧。”

【知道。】

不用避开。

“那就好，那么现在小黑你指路吧，我可不想一直站在这里啊。”

你不会有危险的。

【我们去哪里？】

“去小黑你平时呆的地方吧，那里应该有可以休息的位置吧。”

我平时待的地方啊……

【明白了，那就顺着右边走吧。】

“右边……右边……左边是海的话，右边是北方对吧。”

【嗯。】

于是，依米像是在探索什么似地将她的右手微微前伸，然后向着北放迈出了极小的一步。

“小黑，你在哪里？”

【我在你的身后。】

“那就好，你可要好好指好路啊，让我摔倒了我可饶不了你。”

【明白了。】

之后，依米她依旧保持着极小的步伐，慢慢慢慢地向着北方移动着。

因为她的步子太小，所以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毕竟……她现在还没有走出我半步的距离呢。

“小黑，你在吗？”她像是不放心似地停了下来，出声问我。

【在啊。】

“你真的有在跟着我吗？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事实上会有很大的声音，我只是还没动而已啊，依米公主。

【我就是这样的啊。】

“是么……那、那你一定要跟紧了啊，别让我一个人走出去了。”

【嗯，我会的。】

不知道她对我说的话是怎么看的，总之她又像之前一样，小步小步地向前移动了。

等到她离开原来的位置有些距离，走出了我的影子范围之后，我慢慢地俯下自己的身体，然后伸头一口把依米递给我我没有接，从而掉在地上的那件残破的衣服连带着周围的沙地一起咬进了嘴里。

然后全部吐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无数的沙粒顺着我手臂上凹凸不平的表面滑下，或者直接留在了我的手臂表面的缝隙里。

最后，那件衣服也挂在了我的手臂表面。

“喂，小黑，你在吗？”

【我在。】

“还要继续向前吗？”

【嗯。】

“……”

我看了看自己黑色的手臂上，那一抹小小的白色。

【谢谢你，依米。】

“为什么突然要谢我？”走在前方的依米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给我这件衣服。】

“你……你刚才怎么不谢我，现在才来说这个……”她白净的脸颊上染上了一丝红色，随后用力摇了摇头，重新迈出了小步子。

“好了好了！就当是你救我的回礼，我的连衣裙很贵的，这下我们就扯平了啊，知道了吗？”

【知道了。】

第四章：那一件的新衣

慢慢地，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依米她终于走出了沙滩，到了我需要迈出一步的距离，她身后淡橘色的长发在沙滩上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于是，我慢慢地抬起腿，向着依米所在的方向迈出一步。

轻轻地、轻轻地……

结果，在我的脚落地的一瞬间，地面所产生的轻微的晃动让依米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她调整好姿势让自己重新站直之后，将视线慢慢移动到了我的脚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动的方向。

怎、怎、怎怎么办啊……

“小、小黑？你在吗？”

【……我、我在。】

“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

嗯，嗯，嗯……对了！

【那个啊……在这里是比较常见的啦，这边的地面没事就会震动一下呢。】

“是吗……可我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那、那个也是很正常的，因为震动的源头就在这附近所以有声响是很正常的！】

“附近？那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完全不危险！一点也不危险！】

“真的？”

【当然！我对这里还是比较熟悉的，基本上我带依米你走的路都是很安全的，并且下次如果会有震动我会提前提醒你的。】

啊啊啊感觉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啊……

“你……连这都能预测到么……”依米的脸上的表情一定就是“怀疑”吧，但是我可不能在这里承认震动的原因就是我啊……

【毕竟……我可是本地……人啊。】

“那就好咦——”依米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用自己的左脚脚尖试了试她前方的那个坑——

是我之前走过这里时留下的脚印。

“前面是怎么回事？”

【啊啊……有个坑，稍微绕一下吧。】

我的脚印对于依米来说的确是个坑……不过因为我控制了自己的力道所以比较浅的有一米左右，深的也只有几米而已。

“还要绕更远的路啊吗？先休息一下吧。”

【好。】

“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吗……”依米看了看自己的四周，“现在这个样子总不能坐地上吧？”

【为什么不能坐地上？】

“小黑你……为什么没有一点身为女孩子的自觉呢？”

【这个……】

“我的连衣裙被你搞成这样了。”她动了动左手抓着的几乎是披在身上的破连衣裙，微微地鼓起了脸颊，“我身上现在就只下内衣了，你我怎么直接坐在地上啊？真是的……”

【可刚才在沙滩上——】

“那是特殊情况啦不准顶嘴！还有，小黑你连、连内衣都没有吧？在找到衣服之前小黑你也不准坐在地上！”

【是……】

我也不可能坐在地上啊。

我都是用趴的。

但是依米她说不能直接坐地上，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找点东西来给她垫一下？

我看了一下周围，这片土地上只剩下零散的植物了。

弄点树叶和藤蔓吧。

于是我在保证自己的身体不移动的情况下，伸出爪子将周围地面的树上为数不多的叶子和满地爬的藤蔓扯了下来，然后用爪心捧到了依米的身前。

突然觉得自己的爪子终于有作用了。

“刚才那又是什么声音？”迫不得已只好站在原地休息的依米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问我。

【我找了一些树叶和藤蔓，你可以坐在上面。】

我将那些采来的树叶和藤蔓放在了依米的身后。

“小黑你的动作倒是挺快啊……我要转身了，你现在先走到我的前面去。”

【嗯？好。】

为什么从见面开始就一直不让我站在她的前面啊？

但是……又得迈一步了……

【小心啊……震动好像又要来了。】

“这是经验之谈吗？”

不。

这只是确信无疑而已。

我迈出步子，直接一脚从依米的侧面迈到了依米的左前方，之所以不直接从她的头顶迈过去只是怕身体或者是尾巴碰到她。

“果然有震动……看不出来，小黑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啊。”

【这个嘛……习惯了而已……我是本地……人呐。】

只要这样说就好了吧。

“你绕过去了没有？”依米从刚才让我绕到她前面之时就用右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既然都闭着眼睛了为什么还要挡起来？

【啊，我已经在你的前面了。】

“那就好。”依米说完了之后就转身回去背对着我，然后慢慢在那堆树叶和藤蔓前蹲下，用手摸了摸那些树叶和藤蔓。

【怎么样？】

“这些……”她捡起了一片树叶，用手指摩挲了两下，随后放下树叶，捡起了灰白色的藤蔓揉了两下，“都是你刚才捡的？”

【嗯，如果你不想坐地上的话，可以坐在这些东西上面。】

“不用了。”

【啊？】

“衣服……有着落了。”

【啊？】

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看着……我用这些编一件衣服出来。”

【可以做到吗？】

“当然，这些玩意没有毒吧？”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这些植物应该是没有毒的，毕竟生存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了，毒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作用。

【没有，吧……】

但是依米已经开始了她手里的工作。

“喂……小黑……”突然间，她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了？】

“把头别过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看这边。”

【为什么？】

“好了！我说不准看就不准看，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但是我也只好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去，看着不远处被我用来写日记的那座山峰。其实山峰离海边并不远，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有走出多远的距离。清晨的时候升起的雾气已经散去，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座山峰笔挺地指向湛蓝色的天穹。

这里比过去好多了吧。

哪怕无论什么环境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我也知道。

比过去好多了。

虽然我无法感受到究竟有多好。

记得人类看见蓝天白云和耀眼的太阳，就会说这是一个好天气。

不知道依米觉得这是不是个好天气呢？

对了，她好像看不见。

“小黑，你还在么？”

【我在。】

结果我在回答她的问题的时候，忘记了她的要求，直接把头扭回去了。

于是我看见了依米正坐在地上，双手以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灵巧摆弄着那些树叶与藤蔓，她用了我根本看不明白的方式将一根藤蔓撕成好几条，然后再将手里的树叶用撕成条的藤蔓绑在一起，最后串起来绑在另一根藤蔓上。

她纤细的手指虽然把那些树叶和藤蔓神奇地连在了一起，但是她的动作不是很连贯，偶尔会停下来摸索我堆在在她身前的其他藤蔓和树叶，有时候又会把好不容易弄好的藤蔓直接仍在一旁。

因为她用两只手来编织树叶和藤蔓，所以只剩一半的衣服只是放在了一边的树叶上，仅有淡橘色的长发顺着她的后背滑下，垂在他的透着粉红色的肩上上、她微微凸起的胸前、她白皙的腿上。

她的长发，和她胸前和臀部仅剩两件白色的衣服根本挡不住她那在阳光下浸着微微汗珠的小巧的身躯。

这就是他不让我看的原因么……

“你没有……偷看吧？”就在我忘记她的要求的时候，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没、没有！】

我迅速用两只爪子挡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将头扭了回去。

“……你还敢说你没有偷看……”

【我错了！】

“……算了，下不为例。”

听见她的这句话之后，我微微扭头回去，看见他用手擦了擦从她额头上的头发滴落到脸颊上的汗珠。

我想了想之后，伸出了一只爪子，抬到她的头顶上方约十米处，帮她挡住了正在向我们的头顶方向移动的太阳射出的阳光，让她笼罩在爪子的阴影里。

“呼……”

就这样，她无言地将堆在她前方的树叶和藤蔓编织在一起，我则是一动不动地举着爪子帮她挡住明显越来越亮的阳光。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但是根据曾经学到的方法，从太阳就快要到头顶方向来看的话，应该是要到中午了。此时依米前方本来成堆的树叶与藤蔓已经变成她手上的那件，被她称为“斗篷”的衣服。

“怎么样怎么样？我厉不厉害！”依米穿着那一件由树叶与藤蔓交织成的斗篷，站起来晃了晃自己的身体，与之前的语气不同，声音都比之前要高了一些。

整件由“斗篷”几乎将依米的上半身都包裹了起来，向上只露出了脖子和头部，但是手臂却没有挡住。与她那件被我切碎的连衣裙相似的，由树叶围成的下摆只到了大腿根部，纤细的双腿毫无保留地露在了空气之中，她脚上的那个沾了些许泥沙的应该是被称为鞋子的黑色衣物，记得人类都是用这个来保护双脚的。

而那件破掉的连衣裙，则是围在了她的腰间，就像一条尾巴似地从“斗篷”里露出来，垂在她的身后。

现在来看的话，的确只能从树叶和藤蔓的缝隙里隐约地看见她的肌肤。

【好厉害……】

反正我是绝对做不到的，各种原因来说都是。

“怎么样，小黑？哪怕是树叶做的……是不是很漂亮啊？”依米在原地慢慢转了一圈，微微低着头，背对着我，轻轻地问道。

漂亮吗？

我不知道，我无法做出判断。

因为我不明白，什么叫“漂亮”。

但是，现在她那微红的脸上，那个表情，一定就是微笑吧。

笑着的人类女孩子很漂亮。

我记得这句话。

所以——

【很漂亮。】

“那我下次也给你做一件，怎么样？”

【我啊……】

我看了看依旧挂在我的胳膊上的那另一半的连衣裙。

【……有这件就够了。】

毕竟，我是不用穿衣服的。

“难得我有心情想要帮你做衣服，你还不愿意？”

【那……好吧。】

“听你这口气很勉强啊？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做了。”

【……我错了。】

看起来。

还是答应比较好吧。

第五章：听说海水不能喝？

“小黑啊……”

【我在。】

“有水吗……我好渴啊……”

我看了一眼摇摇晃晃走在前方的依米，猜想起一件事。

现在太阳正高悬在我们的头顶，似乎是一天之中最为明亮的中午。

明亮的话，似乎温度会比较高，尽管我是没有任何感觉，但是依米的话……我一直保证着自己的爪子能够帮她挡住炙热的阳光。

人类是需要进水的，但是水的话……我也不喝水啊……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那……我去弄点水来。】

“等等……别走……”依米突然小声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要去就快去快回啊。”依米微微地低头，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明白。】

毕竟对于我而言，到海边也只不过是两步的距离而已。

就是怎么把水弄过来……这得好好想想。

“还有，如果、如果我叫你的话，你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回来啊！”

【知道了。】

其实你都不会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的，这句话就不说了吧。

【那么依米你记得站稳一点，我不在的时候可别被震倒了。】

“好了，别把我当小孩子啊，你还没我大呢。”

【是，是。】

那就慢慢地抬起腿。

一步、两步。

又回到海边了。

沿着海边靠齐的沙滩又恢复了与曾经无二的寂静，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就是我和依米留在沙滩上的，一个大脚印和一连串小脚印吧。

只是水的话，要怎么才能弄回去啊？

试着用爪子吧。

我将两只爪子交叉，然后伸进平静的海里，让湛蓝色的海水流进自己的掌心里。

只不过，为什么蓝色的海水到了我的手里就变成了透明的？

不想了，还是先把海水送回去要紧。

我保证着自己以尽可能轻的动作返回到依米身边，虽然有的海水已经从我的掌心和爪缝里流了出来，但是好在还剩了不少。

“小黑！你在吗？”

【回来了。】

“……这么快啊……”

【嗯。】

我在不惊动依米的情况下，用尾巴上的骨刺在依米的前面的地面上随便挖出了一个坑，然后将掌心里剩的海水全部倒进了坑里。

“你在……做什么啊？”依米一脸困惑地问我，应该是我的动静还是太大了的缘故。

【把水弄过来啊，就在依米你前面的坑里。】

依米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轻轻地蹲了下来，用手在前方的地面上探了探，终于将手伸进了我挖的坑里，碰到了里面的海水。

“这是……河流？”

【不是哦，这是我挖的坑，我把水放进去了。】

“你什么时候挖的？不是说不准走在我的前面么？”

诶？这样也不行么。

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啊。

“小黑你……我再跟你说一遍，没有跟我说之前不准走到我的前面去你知道了吗？这回……要是你出什么事了怎么办！”结果依米似乎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出事？】

“明白了没有！”

【明、明白了。】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走在她的前面。

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我的尾巴已经算是从她的前面过去了，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还有，你……这是让我趴下来喝么？”依米似乎还在生气，用手指着前方的坑。

【……嗯。】

“小黑你……这样很失礼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水弄到这边来的直接递给我不就行了吗？”

看依米的这个样子……我好像又搞砸了……

【我……我是用爪……手捧过来的啊，我没有办法直接递给你啊……】

我没有办法递给你啊，用这双爪子。

又是短暂的沉默。

“……下次找个东西装着过来，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依米将双手都伸进了坑里，然后用双手并在一起，捧起了里面的海水，先是用鼻子闻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送进了嘴里。

嗯，她现在应该是没有在生气了——

“噗！咳、咳、咳……”结果依米直接将喝进口的水全吐了出来，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诶？

“咳！小、黑！这是什么啊？”

【这……这不是水么？】

“水怎么可能这么涩这么苦啊！你别跟我说这是海水！”

【……】

那就不用说了吧。

但是——

“你怎么会拿海水过来小黑？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我……】

我不知道啊……

原来……人类不能喝海水么？

海水究竟……

“你别跟我说你平时是喝海水？别开玩笑了好么？就算我没有真正看见过海，我也是知道海水是不能喝的好么？”依米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她站了起来，背对着我，用手指着我弄过来的海水，“还是说小黑你根本就是在戏弄我？”

【……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在戏弄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

我只是……很久没有和人类接触过了。

过去的人类也好，现在的人类也好，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人类在想什么，他们想要什么。

想要山里埋藏的会发光的石头么？

想要那些有着各种形状和颜色的花儿么？

想要的是那种被称为“糖果”的食物么？

还是说想要的是——

我已经没有机会去了解了。

没有了。

“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么？”

【……】

“……小黑？小黑你在吗？”结果，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而选择沉默，她却突然慌了起来开始叫我的名字。

【……我在。】

“……”我回答了她，她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人类不能喝海水么……

那么怎么办？

那河里的水也不能喝喽？

那人类喝的究竟是什么水？就在我思考着怎么办的时候——

“小黑，你……没生气吧？”

【嗯？我没有生气啊。】

只是依米你好像生气了。

毕竟，我果然还是太笨了

“真的没生气？”

【真的。】

我只是在想从哪里弄水，这附近就只有这片海了。

往北走的话……可能会有河流……但是河流里的水人类到底能不能喝啊？

又不能直接问依米，不然的话一下子就暴露了。

“那就好……”

突然间。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水的话，还有一个地方有。

不用离开这里到其他地方去。

就是这个了！这样的水估计人类也能喝！

【请等一下，马上就能弄水来了！】

“诶？小黑你要干嘛？”

【站稳了依米！好像要地震了！】

“诶？”

地震什么的，很抱歉我只能这么说了。

看着依米一脸的惊讶，我对着自己身后的地面，用力挥爪。

既然海水不行，那么就自己挖一个出来！

我对着地面用力轮番挥动自己的双爪，开始向下挖坑。

就是这个。

曾经自己也挖过。

因为地底下就有水啊。

每一爪下去，都会掀起成堆的泥土，我直接一用力就将那些泥土扔到了与依米所在方向相反的几百米以外的地方去了。

“小、小黑，没事吧！这里是怎么了？”

【没事，依米你站在那里就好，那里是安全的！】

但是事实上，我挖坑的行为动静的确是相当大的，也难怪依米会如此的惊讶了。

那一天，我挖了很深很深、很大很大的一个坑。

在没有挖完之前，水就从地底下喷出来了。

所以，如果只是要取水的话，根本不需要挖多少。

刚开始挖出来的是裹着藤蔓的干燥泥土，我完全不知道的是这些看起来脆弱得不行的藤蔓居然将自己的根埋了这么深。

对了，说起来植物的生存和人一样，也是需要水的。

既然这下面有植物，也就说明是有水的。

为了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每一株植物都拼上了它们的全力啊。

当我继续向下的时候，下面已经不是泥土了。

而是岩石。

但是啊。

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和泥土也没有什么两样啊！

用力挥动的爪子很轻易地就将下方的岩石切开了，我则是同样将切碎的岩石随手扔到了坑外面。

这下面，一定会有水的。

就在坑已经挖得比我更深的时候。

我切开了下面灰黑色的岩石。

然后，有水从切开的碎口里面冒出来了，穿透了岩石，顺着我的脚漫了上来。

我又用力挥了几爪，将下方的缺口扩大之后，那些岩石缝里的水几乎是喷了出来。在确认已经挖到水了之后，我轻轻一跳用爪子抓住坑道的边缘，翻回到了地面上。

结果理所当然地引发了地面的再一次震动，我甚至看见不远处的依米直接被震倒在地。

【依米！没事吧？】

“没事……倒是小黑你究竟在哪里啊，刚才的地震感觉好剧烈，我也是很担心——”倒在地上的依米用力撑起了上半身，结果话说到最后声音突然就变小了，“——会出什么问题的啊？”

【抱歉……不过地震差不多是停下了……还有就是——】

“什么？”

【我找到水了。】

我向着我爬出来的那个坑看去，水已经慢慢地涌了上来，很快就要到达地面了。

“这水……从哪里找的啊？”依米一边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爬起来，一边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水啊，就在依米你的后面啊。】

“是么……那么你——”

【要时刻待在你的身后，不准走到你的前面是吧？】

“……你明白就好。”

随后，依米在我的指引下，慢慢地走向了已经开始向外涌出水的坑，我则是照旧用自己的爪子为她遮挡阳光。

“嘶——好凉啊！这水怎么都流到我的脚边来了？”

依米的鞋子似乎并没有完全将脚包裹起来，只有几根带子从脚背上绕了过去，所以水直接漫过了她脚上的肌肤。

在脚碰到水之后，她先是重新跳回了没有水的地方，随后捏着拳头咬着牙，像是在忍受什么似地重新将脚踏进了流动的水里，之后她的每一个小步子都会带动她及地的长发在流动的水里掀起细小的水花和波纹，然后又迅速被冲散，向着地势比较低的地方流去。

【呃……是刚才地面震动的时候从地底下冒上来的水所以……】

确实是刚才震动的时候冒出来的……虽然震动的源头就是我……

“是么……这么巧么……”

【啊啊是啊……依米你别再往前了，前面是个坑，水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我及时提醒之后，依米慢慢地蹲了下来，任由自己长发浸到水里。

随后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捧起了流动的水。

“果然还是好凉！”

她用舌头舔了舔手心里捧的水之后，然后直接开始小口小口地饮用着一捧又一捧从坑里冒出来的水。

【怎么样？】

“虽然有些怪味但是……”依米她将手指伸进流动的水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容，“至少能喝吧。”

【那就好……】

终于、终于可以了！

“小黑你也喝一点吧？”

【我已经喝过了。】

其实我根本不用喝，真要喝的话，也没有任何的感觉和作用。

“是么……”依米用手指在水流里画着圆圈，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那个……小黑啊……”

【嗯？】

“谢、谢……谢。”

【不用谢。】

依米。

第六章：究竟什么才能吃？

“小黑啊。”

【我在。】

“你有没有吃的啊？我饿了。”之前我挖来取水的坑附近几乎已经漫成了一个小湖泊，在离开那里之后没多久，走在前方的依米再一次停下了脚步，“我大概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应该是中午了吧？这一餐的时间确是在中午，不知道小黑你上一次就餐时什么时候？”

【我上一次就餐大概是在几万……】

“什么？”

【……秒以前吧？】

“小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依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懂得如何开玩笑的话……不必勉强，这并不好笑。”

【哈哈……是……】

对于人类而言，除了水以外，果然食物也是必要的。

但是对于我而言，不管是水还是食物都不需要，但是我也可以吃东西，就是吃什么下去都没有任何感觉，也不存在“味道”这一说。

但是……人类一般都吃什么？现在必需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是吃动物，好像也吃植物，似乎也吃……魔物呃？

【我可以去找点吃的……】

“希望不要是什么奇奇怪怪就好……”依米应该是想起了刚才我拿海水给她喝的事，叹了一口更加沉重的气。

【呃……应该不会很奇怪……】

这个的话……我还真没有办法保证。

最后实在不行就吃我吧，身上削两块下来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应该……算了，现在这个样子，小黑你平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啊？

这这……这要怎么办？

我平时……吃空气来着。

不能这么说……

“还有，不准离我太远，我叫你你马上就要回来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这个就有问题了……有很多的问题。

虽然知道人类吃动物吃植物但是好像不是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吃。

但是，这附近并没有动物。

至于植物……地面上的这些细藤蔓人类能吃吗？

那些纤细扭曲的棕色树干人类能吃吗？上面灰绿色枯黄的叶子呢？还有上面为数不多干瘪的褐色果实……

咦？

对了……树上的果实人类应该是可以吃的。

我记得人类有爬树摘果实的行为。

那这个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我试着将爪子伸到了有果实的树枝上，轻轻一动。

把整颗树本来就不多的树枝一半都削下来了，纵横交错的枝条与稀疏的树叶直接掉了一地，只能看见零星的果实散落在中间。

这样似乎不太好……不过我的体型毕竟是这样，无意间就会对某些植物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小黑？刚才又是什么声音？”

【啊啊，那个啊，我在树上弄了一些果子，结果不小心把树枝一起切下来了。】

“果子吗……现在也只有这些东西吃了啊……”依米的话语里夹杂着沉重的叹息，但是依旧点了点头，“在哪里呢？”

【就在你的左边，稍微走一走就到了。】

“这样啊，那——”

【我会跟在你的身后的。】

“……你记得就好。”

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过既然依米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吧。

我用爪子护着依米慢慢走到了树下，踩上了那些掉下来的树枝。

“在……地上吗？”

【嗯。】

听了我的话之后，依米缓缓地蹲下，用手在那些树枝与叶子堆里摸索着，最后举起了一个有些摔坏了的褐色果实，用手指在干瘪的表面摸索着……

“就……这个东西吗？”依米露出了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还把果子放到鼻尖下闻了闻，“不剥皮直接吃吗这东西……上面全是疙瘩……”

剥皮？

我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剥皮什么的……难度有点大啊。

【抱歉……】

“唔……”最后，依米捧着那个果子，微微张开了嘴，但是迟迟没有咬下去。

“小黑……这个果子真的能吃吗？”

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有吃过……并且真要吃的话我可是连土和岩石都能吃的……

【应该可以吃吧……】

“你没吃过你就拿给我吃么？”

【我可是什么都能吃啊……】

“这个干净么……”依米又用手擦了擦果子的表面，自言自语了一下之后，张嘴咬了一口。

然后就直接吐了出来，手一甩直接将果子扔到了旁边。

“这玩意……比海水还要苦，涩得不行还一点水分都没有，怎么吃啊！”

看起来这个也不能吃吗……

“小黑你平时就吃这些东西吗？”

【嗯……】

我平时的话。

不吃东西。

但是肯定不能这样说。

但是如果这个果子不能吃的话。

那么地上的藤蔓肯定也不能吃。

只能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了。

这边没有东西的话，其他地方应该是有的。

一定也有能供人类吃的东西。

“……”依米又陷入了沉默，为了不让她再生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我再去找找有什么吃的。】

“……”结果依米只是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看起来这比我给她海水还要严重吗……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

“你要去哪里？”依米开口了。

【我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找吃的。】

“……你把我留在这里，有危险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有危险的，这里没有会伤害依米的东西。】

动物也好。

魔物也罢。

这里都没有。

只有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植物。

和我。

所以，只要我不伤害你。

就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你。

“……灾厄呢？”

灾厄啊……

【她暂时不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本地……人啊。】

因为灾厄去帮你找吃的去了。

“……”依米沉默了，但是这应该就是让我去的意思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之后，我向着北方轻轻一跳，在落地之前展开收拢在后背的双翼飞上了天空。

向着我很久没有去过的北方。

“……我等……”

只有依米细细的声音，化在了流动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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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风景。

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海边的那片土地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变了。

离开那片只有着藤蔓枯树和矮山的土地，向北飞行的话，景色也会有着些许的变化。

这里的山都是连在一起的，高度比我待的那里的山还要矮一些，但是成群的山峰上生长着绿色的植物，看起来比我所在的那里要好一些，显得不那么荒凉了。

但是这些树上的叶子虽然要绿一些，但是却没有果子。

又飞行了好一会儿也同样看不见其他的生物，看起来它们为了远离我都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呢。

还是说根本没有活下来呢？

我改变了方向，从向北飞行改为向西飞行，记得如果向东边的话会看见连绵不知多少米，高度近万米的群山阻挡，翻过那些山的话——

什么都没有。

没有动物，没有魔物，没有植物，甚至连水都没有。

只有被烧焦到漆黑的地面，比荒芜更加荒芜的地面。

这么多天过去了，只有那里，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向西飞行的话……还是没有其他能动的存在。

地面已经从沙泥土地变为了灰色的岩石，放眼望去，这里有着成片成片的，高度近千米的灰色山群。

因为这里从地面到山峰，全都是由灰色的岩石组成的。

就连这里的天空中都密布着灰色的铅云，地面与天空融为一体。

这里啊……这里已经恢复成这样了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我飞到了高度最高的那座山峰顶部，在确定不会将山顶踩塌之后，展开双翼俯瞰四周。

终于在远处的一片明显比其他地方要低矮的山群中找到了那个身影。

久远的曾经我还在广袤的北部土地上漫无目地行走的时候，所遇到的——

名为贝希摩斯的巨兽。

与我完全不同的几十米的巨大身躯依靠着四条足以支撑身躯的粗壮肢腿在那些山峰之间爬行，全身上下都带着比周围的岩石要更深一些的灰黑色，头上着带着一双血红色的巨大眼睛正紧盯着眼前比他的身体还要矮的山峰。他没有尾巴也没有翅膀，但是嘴上却长着明显和我的爪子相仿长度的白色尖牙。

他现在正用自己的前肢轻松地将眼前的山峰直接敲碎了之后，利落地放进了嘴里，用牙齿咀嚼了大部分咽下肚，剩余的小部分则是顺着他的嘴落到了他的周围，扬起了灰色的尘埃。

记得他是以山峰为食的，所以它的周围的山群才会显得比我这边的山群要矮。

不过。

真的是很久没见了。

虽然我当时只是路过这边，好像……有没有打过招呼来着？

对了。

记得当时他看见我的时候好像直接跑了？

对，就像现在一样——

喂！别跑啊！

当我看见他拔起四条腿背对着我开始狂奔之后，我立即从山顶跳了下去，向着他直飞而去。

他被称为贝希摩斯巨兽。

但是啊，对于我而言什么都是一样的。

就在我靠近他的时候，他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撞塌了那些低矮的山群，踏碎了灰色的岩石地面发出轰鸣一般的巨响，狂奔的四肢在身后扬起漫天的灰色尘土。

但是还是慢了啊。

“吼吼吼吼！（别跑啊你！）”

和他们交流，就只能用自己真正的声音，和只属于我们的语言了。

“吼！吼吼！（别追啊你！）”

绕过下一个山峰，我已经快要到他的上方了。

“吼！吼吼！吼！（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管他是什么，在我的面前都一样。

“吼！（抱歉了！）”

现在的我。

只关心你能不能吃而已。

从上方挥出一爪，直接用两只爪子插入到他的后背里。

从中间向两边用力。

撕开！

好久没有听见这么粗暴的声音了。

贝希摩斯巨兽已经直接被我从身体中间撕成了两半。

他身体里的血液向着四面八方爆发出来，将四周的山峰和地面都染上了一层铅红色。

当然也包括我的身体。

好了，回去吧。

我将已经死透的贝希摩斯的头切了下来，然后两只只爪子分别各举起了贝希摩斯被我撕成两半的身体。

头感觉不太好就不要了吧？

这个身体的话，应该够依米吃了。

当然前提是这个东西能吃……

我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向着依米所在的方向飞了回去。

第七章：不准吃生的

等我飞回去的时候，我发现依米正趴在地上，双手支撑着上半身，脸朝着地面，身体不住地颤抖。

我连力道都没有控制地急忙降落，不顾掀起的满地烟尘随爪将贝希摩斯的尸体仍在一旁。

【依米依米！】

结果她只是腾出一只手对着我猛挥，然后明显是很吃力地从地面爬了起来。

“咳！呕！啊……这果子，真是难吃……啊小黑你终于回来了。”

【啊，我回来了……依米你没事……吧？】

总感觉刚才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没事……小黑你不用管……”

【但是依米你……】

她身边地面上的果子到哪里去了？

“都说了你不用管了……找到其他吃的了吗？”依米用手轻轻擦了擦嘴，低着头问我。

【这个啊……找到了一些肉，依米你吃肉吗？】

“肉？什么的肉？”

【那个……贝希摩斯……】

“什么东西？”

【嗯……野兽。】

算是野兽吧？很大很大的野兽。

“野兽……贝希摩斯……没听说过呢……比狼狗还凶吗？”

【嗯。】

比狼狗凶多了吧？

“和老虎狮子比呢？”

【应该还要凶吧……】

老虎狮子……我可是连影都没看见呢……

“小黑你去干了这么危险的事？有没有受伤让我看——”

结果依米的话说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停住了，原本因为情绪有些激动而抬起来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去。

因为依米她根本看不见。

沉默。

【没事的，这种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小事。】

真的只是小事，所以我才出声打破了沉默。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

“……所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散发着一股腥气的就是那个贝什么的肉？”依米微微抬起了头，用右手轻轻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啊？啊。】

原来有气味么……我都没有什么感觉呢。

“这东西的味道好重啊……赶快去处理一下。”

【处理？不吃么？】

下一刻，依米全身都颤抖了一下，随后轻轻咳嗽了一下：

“小黑啊。”

【我在。】

“请问，你平时都是怎么吃肉的呢？”

我平时不吃肉。

依米的态度好像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但是具体怎么个不一样……

总感觉像是生气了？

【怎么吃……直接吃不行么？】

看见依米脸上表情剧烈的变化，那副带着惊恐的表情告诉我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也，就，是，说，小黑你平时都是吃……呃？生的？”

【啊……】

最后依米已经放弃用手捏着鼻子了，而是改为用右手捂住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黑啊。”

【我在。】

“我跟你说啊……”

【恩恩。】我点了点头，认真地倾听着依米所说的每一句话。

“虽然我知道这里的生活条件可能有点艰苦，但是啊……”

【恩恩。】我再次点了点头，更加认真地倾听着依米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不管小黑你以前是怎么吃东西的，但是从现在开始——”

【恩恩。】

“——不准再吃生的食物，小黑你听明白了没？”

【明白。】

别说是不吃生的食物，只要你要求，我可以什么都不吃。

哦不，我本来就什么都不吃的，这一点不需要要求。

“既然听见了，就去把这个贝什么的肉弄熟了再吃。”

啊，对了。

【怎么才能弄熟啊？】

“这个……”依米罕见地有些犹豫，“不就是用火烤吗？烤熟了不就行了？”

火？

【那要怎么弄火啊？】

记得没错的话……有时候天空中会有明亮的闪电，以极快的速度落到地面上的话，有时候会把恰好打中的植物，然后就会有火焰产生。

那个时候还真是烧毁了不少植物呢……

我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空，现在似乎没有闪电。

我记得人类的魔法也能产生火焰，之前那艘船上也有人类是向着我发射了火焰的。

但是我不会。

当然，我也知道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制造火。

很大很大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火。

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火。

永远。

“小黑你……以前都不生火的吗？”

【啊……确实不生火……】

我也不需要火焰。

不需要。

“那天黑了看不见的时候怎么办？”

【晚上的话……我能看见东西啊？就算看不见也不会怎么样吧？】

晚上看东西确实不如白天那么清楚，但是也足够了。

看得见看不见都是一样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就可以了。

“……那这个事情交给我。”

【嗯？交给你？】

“不就是火焰嘛，这样简单的魔法我还是学过的。”依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笑了笑，随后将自己的右手从树叶覆盖的斗篷底下伸了出来，举到了身前。

【好厉害！依米你还会魔法啊？我完全不会。】

“哼，瞪大眼睛瞧着吧，只是别把我身上的斗篷烧了就好……”依米说着就将右手向着前方伸直，打开了手掌，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不是人类的语言，也不是魔物的语言。

是我所无法理解的语言,是每一个会使用魔法的人类乃至每一个会使用魔法的魔物在操控魔法时都会说出的，使用魔法所必须的咒文。

于是我听依米说的尽可能将自己黑窟窿似的两只眼睛瞪大，盯着依米的右手，希望能看见有火焰从那里冒出来。

因为啊，我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过人类使用魔法啊！

然后，直到依米的咒文停止——

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呃……还没有开始么？也许是需要准备很长时间的魔法？但是依米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慌张，似乎是感觉到了并没有什么火焰产生，于是用力甩了甩手之后重新恢复了之前伸直手的姿势，并且用更大的声音念出了咒文。

也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怎么会……我明明成功了很多次的！”

依米像是不相信这个结果似地反复尝试，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姿势和其他的咒文，但是每一次尝试的结果，都与第一次没有任何的不同。

【呃……依米——】

“怎么会……明明我的失败率已经很低了再说这么多次怎么可能会不成功一次……”

“怎么可能怎么可……难道——”依米的话突然就停住了，随后用自己的手捂着一直紧闭的双眼，全身不停地颤抖。

“又是因为这双眼睛么！”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听见依米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了，她颤抖着用左手抓住了自己淡橘色的长发，咬着牙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眼睛？

依米的眼睛怎么了吗？

【依米……】

“什么都不行了……什么都没有了……”依米像是没有力气了般垂下了手，低着头慢慢蹲了下来，也没有回应我的呼唤。

我不明白依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无法使用魔法了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

【无法使用魔法也没有关系。】

“……”

【把肉烧熟的问题，我来解决。】

“……”

没有回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只是低着头，任由淡橘色的长发覆盖了她的身体。

【我马上就回来。】

“……”

我用爪子抓起贝希摩斯的肉，直接向着东方飞去。

这一次，要快了。

我在天空中以极快的速度飞行，沿着我用来写日记的山脉，一边飞行着一边用眼睛确认山壁上我用爪子所刻下的文字。

已经过去很多天了，有的山壁上的岩石已经崩落导致文字完全消失，也有的似乎是被风吹雨打得模糊不清了。

但是很快的，我也飞过了这座山脉，紧贴着山脉有一个巨大的深沟，长度约为几千米，深度也超过百米，向下望去的话，只有单纯的黑暗而已。

比夜晚更黑的黑暗。

这个沟还在这里啊……

我飞过深沟，向着东边前进，地面上的植物越来越少，地表的泥土也越来越少。

地面则是渐渐变成与我的身体颜色相似的，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无论往哪里望去，都只能看见黑色的岩石大地。

而南边，也依旧是海。

这边的话，就渐渐能够看见少数在黑色的地面上爬行的魔物了，但是当我到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四散着逃离。

……这不是我的目的。

我拿着贝希摩斯的肉，继续向东飞行。

黑色的地面。

很长一段距离都是如此。

直到这里。

已经可以看见布满了整条天际线的黑色的群山，在视野里越来越越来越高。

直到靠近才能看清。

这是高度近万米的山脉。

连绵长度有多少我不知道，估计已经超过百万米了。

而高度……哪怕我是在空中，我抬起头也看不见顶，因为这些近万米高的山已经穿透了云层，直指蓝色的天空。

这是从那一天起就遗留下来的东西。

我加速向上飞，顺着倾斜的山坡不断向上，穿过云层直到翻过山顶之后再加速向下，刺穿云层。

然后——山的另一边，云层之下，则是布满了火红色耀光的黑色地面。

地面与地面之间布满了巨大的龟裂和无数的深沟，而在这些龟裂与深沟之中则是闪耀着不同亮度的红色火光。

如果真要我说的话。

这是一片由火焰组成的海洋。

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很久了。

我继续向前飞，找到了凸起的山峰，山峰的顶部有一个不断冒着滚滚浓烟的大坑，而坑里则是流转着暗红色的光。

与太阳的光芒所不同的，暗红色的光。

这是被称为火山的山。

里面翻的火焰，似乎是叫岩浆。

我不在乎这些。

我，并不怕火焰。

我直接提着贝希摩斯的肉，冲进了岩浆里。

瞬间，我就被翻腾着的岩浆所包围，眼前只有不断流转的暗红色，爪上的肉似乎也在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好像还冒着浓烈的黑烟。

诶？

对了？

什么叫“熟”来着？

透过岩浆，看着爪子上不断冒着黑烟的灰红色的肉开始慢慢变黑甚至扭曲……好像还……变小了？

等等等等等等！

我以最快的速度升空，离开翻腾的岩浆。

左爪上的肉已经失去了本来的外貌，变成了一大块焦黑色的东西，而右爪上的肉还能看出一些灰红色，然而就算如此上面也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焦黑色。

相同的地方……就算两块肉都在冒着滚滚的黑烟。

……应该算是熟了吧？

实在不行就再跑一趟？

我急忙用最快的速度，举着不断向下掉岩浆的肉原路返回依米的身边。

等我回到依米身边的时候，依米已经站起来了。

“小黑？”

【我在。】

“小黑你——怎么突然这么热啊？”就在我落地的时候，依米突然就开始远离我，还举起了手挡着我所在的方向。

【哦，这个啊，我把肉烧熟了……应该熟了吧？】

“这是多大的火啊！好热咳咳！好、呛！咳咳！”结果依米不仅在远离我，还在一边不停地咳嗽。

似乎是我手上的肉残留的少许黑烟飘到依米那边去了！

【不不不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处理一下！】

火的话。

不知道水能灭掉吗？

我急忙两步走到海边，直接将手里的肉扔了进去，海面与肉接触的瞬间产生了大量的白气，还伴随着响亮的“噗——呲”一声。

在确认肉已经没有冒烟之后，我急忙把肉从海里捞起来，然后两步返回依米身边。“咳！呼……”依米的咳嗽似乎也缓解了不少，“小黑你——这什么气味？怪怪的？”

气味？

不知道……我也没有分辨气味的能力……

【哈……应该是肉的气味吧？】

应该吧……

“熟了？”依米有些疑惑地问道。

【大概……】我将贝希摩斯的肉慢慢放到依米的前面，【……吃一点？就在你的前面。】

于是依米慢慢的身手碰了一下贝希摩斯的肉，然后手又很快地缩了回来。

“居然还是热的……”依米又用手摸了摸有些发黑的肉，“这个肉……好大啊……这究竟是什么野兽的肉啊？”

【……贝希摩斯。】

“……算了，还用，小黑你给我这么大一块？我怎么吃啊？”

【是要小一点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虽然我不抱期望但是还是问一下，这里有没有刀叉？”

【刀叉？】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用爪子将依米前方的肉切碎。

依米听见了我发出的动静之后就将头扭向了另一边，轻轻叹了一口气：“那肯定也没有佐料什么的 了……”

【切好了。】

现在这个大小应该能吃了吧？

于是依米从眼前比她高出了许多的碎肉堆里选出了一块小的，扔进了嘴里，用手捂着嘴不断地咀嚼。

【怎么样？能吃吗？】

“这肉好硬啊好难嚼，还有好苦啊是烧焦了吗，并且这个味道也好怪啊……和牛肉鸡肉都不一样……”在依米费了不少时间才把贝希摩斯的肉咽下去之后，给出了一串的评价。

看起来……还是不能吃吗……

就在我思考着还要找些什么的时候——

“……但是啊……姑且比那个果子还是好吃那么一点点的……”依米的脸似乎变得比她眼前成堆的肉还要红一些了，微微嘟起嘴低声说着。

“……看在你那么辛苦的份上……表扬你一下吧……允许你和我一起吃……但是记得站在我的身后啊。”

这样啊。

那这也就是说，可以吧？

【谢谢，依米。】

“感谢不是当然的吗……”依米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一些。

“其实……我才是要……谢谢你……”

“……小黑。”

第八章：理解的路还很长

现在，我和依米正前往我平时待的地方。

那里就是一块空地，虽然我不知道依米为什么想要到那里去，但是既然依米她这么说了，我也就带着她去吧。

贝希摩斯巨兽的肉，依米并没有吃多少，不过仔细一想的话依米那么细小的身体，的确吃不了多少。

现在我基本上就是抬起一只爪子为依米挡阳光，同时把已经被我用岩浆烧熟（大概）、用爪子切碎（肯定）了的贝希摩斯巨兽的肉咬进了嘴里存着，以便留着给依米之后吃。

但是我的嘴里也放不了多少，要是掉到肚子里就取不出来了，所以剩下的部分就留在那里的地上了。

现在太阳正沿着西边慢慢滑落，原本就在脚底的影子被渐渐地拉长，天空中的云朵慢慢汇聚在了一起，已经不如中午明亮的阳光只好透过云层的间隙洒落，裹着吹过的微风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留下各自的痕迹。

“小黑……”走了好一会儿之后依米突然停下了脚步，轻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在。】

我也就像平时一样回答她了。

“那个……小黑啊……”结果依米只是红着脸，交叉着自己两只手的手指，一只脚的脚尖微微地点地，吞吞吐吐地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嗯？怎么了？】

似乎是有什么事么？

“就是……那个啊……”

【什么？】我还是没能听明白依米想说什么，只好又问了一遍。

“这里有……厕、厕所吗？”

厕所？

【厕所是什么？】

结果听完我的回答之后，依米又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应该猜到这个答案的……”

看起来我又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

这应该也是人类所必需知道的东西吧……

【啊……哈……好像没有诶……】

既然这个叫做“厕所”的东西我没有听说过，那基本上就证明了这里没有。

所以我的回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嗯。

“所以……”依米用右手微微挡住了她发红的脸蛋，“小黑你平时上厕所都是……都是……都是那个……随便找个地方解、解决的么……”

【啊……嗯……】

虽然听不懂依米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只要点头就对了吧？

总感觉依米的问题似乎都可以这样来回答？

怎么可能啊……

结果依米白白净净的脸颊染上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绯红，用力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有两条腿微弯并在一起，身体似乎有些颤抖。

没、没事吧？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东西……比如树啊什么的……”

树啊……我微微向着四周看了看，但是附近只有藤蔓比较多——有了。

【树啊……依米你的前方偏左一些就有一棵。】

那也是一棵长得不太好的树，树干看上去有些枯萎，没有叶子也没有果实，只有相对于其他树木来说还算细长的枝条从不同的方向向着天空与地面延伸。

“前方偏左……”依米一边重复着我的话一边向前伸出左手不断挥动着探路，一边迈着小步子向前，“是这个方向吗？”

【还要再向前。】

“还要再向前啊……”依米继续用抬起一只手向前摸索的姿势寻找着那棵树，我则是站在这里告诉她正确的方位。

【就在左前方了。】

“左前方……摸到了。”经过不断的调整，依米终于用手摸到了那棵树的树干。

只不过，依米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转过去。”结果，依米只是扶着树干绕到了那棵树的另一侧，红着脸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啊？】

“转过身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转回来，听见了没有，小黑？”

【……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依米究竟是要做什么，但我也只好听她的慢慢控制自己的步子变化幅度不要过大地转过身去了。

是不想让我看见什么吗？

仔细一想的话，我的确是很久没有和人类接触过了。

人类的很多东西，至今我也不是很了解。

所以，就算是现在，我也不了解依米的很多语言、很多表情、很多动作，究竟是代表着什么。

不过，现在的话——

“呀！”

依米的一声短促的惊呼打断了我的想法。

【依米？怎么了？】根本不知道依米发生了什么事的我立即转过了头去。

结果看见了双手撑地翘着屁股趴在地上的依米。

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那件由树叶与藤蔓编织而成的斗篷下摆被拉到了腰际，她淡橘色的长发也全部都被收拢到肩膀处垂到了身前，然后本来穿在下半身的那件白色的小衣服似乎是被树干向下生长的树枝给勾住了，直接被拉到了小腿处还把依米给绊倒了，露出了雪白的臀部。

额……现在该怎么办？

“唔……呃啊……唔……”依米似乎想要伸手去把勾住她下半身的那件小衣服的树枝给弄开，但是因为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的所以手一直够不着那根树枝，无论怎么拼命地想要伸长手指乱晃也还是差一点。

【呃……需要帮忙吗？】

“小、小黑？”依米听见我的询问之后很明显地吃了一惊，整个人的动作几乎停住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红着脸大声喊道：“小黑你、你怎么转过来了我我我我不是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转回来吗！”

【那个……我听见了你的惊呼我以为——】

“那也不行啊啊啊呜呜呜呜呜——”结果我看见依米的眼眶里似乎有着晶莹的液体在打转，脸上的红晕更是漫到了耳根的位置，似乎想要更加努力地摆脱现状，结果她小腿上的那件小衣服也只是被拉得越来越靠近脚，那根树枝也没有要断开的意思。

既然已经违反了依米所说的了……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帮她一下吧……我伸出爪子，对着那棵树轻轻一挥，那些错落的枝条就被我削掉了一大半。

下一刻，依米就因为枝条断掉了而她还在用力想要去伸手够到枝条而整个人直接摔扑在了地上。

随后，依米用比较快的动作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后直接把已经快滑到脚腕上的小衣服提上来挡住了臀部，然后慌慌张张地将卷到腰际的斗篷下摆放了下来。猛地向前蹦了两部之后迅速抬起自己的两只手将她垂到身前的长发重新捋开到了身后，如同流水一般沿着她的背部散开，垂到地面上。

随后，低沉的声音从她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小、黑、啊？”

【我、我在！】

这这这……

我好像又做错事惹她生气了……

“我记得我有很清楚地跟你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转过身来吧？”

【我我我我我只是……】

“那种程度的麻烦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解决的！”

【但但但但是……】

“就算小黑你也是个女孩子，你你、你怎么可以偷看其他女孩子上、上……上厕所呢？被被被你看光了我要是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小黑你个变态、你个色狼！”

其实我感觉我已经看得够多了……

但是刚才我只是听见了你的尖叫而已啊……

至始至终，依米也没有听我解释。

不过我似乎听见了两个不明白的词汇。

【那个……依米啊？】

“啊？怎么了？”依米似乎还在气头上，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将染上了两朵红晕的脸别到了一边去，只是很重地吐出了这句话。

【变态和色狼……是什么啊？】

我不记得我还有这样的名字啊……

结果。

短暂的沉默之后。

“小黑你个大变态！大色狼！”

依米的叫喊声随着吹过的风，响彻在这片荒凉的禁忌之地上。

第九章：为你而寻的住所

等我和依米慢慢走到我每天趴的那块空地的时候，太阳已经随着我们的脚步慢慢低沉。

太阳的光会随着时间改变他的颜色，就像天空会随着太阳改变他的颜色，就像海水会随着我们的摇曳改变他的颜色。

天际线上方缓缓下落的太阳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洒下了橘红色的光芒。这一抹颜色与依米的头发很像，仿佛平添一道微光，笼罩在依米的身上。

【依米，我们到了。】

听见了我的话之后，依米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我平时待的地方。

一块因为我常趴在这里而有了相当程度凹陷的地面，这里也没有任何的植物。

都被我无意间弄死了。

被我一脚踩死，或者被我的尾巴整个打断掀飞。

这里只有我待过的痕迹，被身体压出的巨大的坑，以及坑中残留的已经模糊的脚印。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到了？噫……真好奇小黑你平时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是不是有个小木屋？啊，也许是石头堆成的？”依米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脸，微微笑着说道。

【嗯……没有那样的东西。】

“……没有？那么难道是藤蔓搭的？就像我的这身衣服一样？”依米说着还轻轻提着自己的斗篷下摆晃了晃。

【这里什么都没有。】

“……”

没有依米所说所想的那些东西。

“那么小黑你晚上睡哪里？”

【就这里。】

我晚上不睡觉，我就趴在这里，听着黑夜中飘过的风，看着黑夜中落下的雨，守着黑夜中成长的他们，那些已经不在了的植物。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么……”良久，依米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了这句话。

虽然听不太懂依米说的这句话，但是总觉得这一次应该可以点头。

虽然她看不见。

“那我晚上在哪里休息？”

【嗯……，这个啊……】

依米是个人类。

脆弱的人类。

搞不好比地上这些植物更加的脆弱。

她需要吃的，需要喝的，需要像其他人类一样，有一个住的地方。

所以……她是没有办法像我这样生活的。

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也太多太多。

那么住的地方……我想想……

虽然她说了用木头和石头可以搭建一个人类居住用的房屋，但是那样的东西，以我的这双不够灵巧的爪子，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那么我能做到的是……

“小黑？你还在么？”

【嗯？我在。】

“嗯……在就行了。”

只要我沉默得稍微久一点，依米就无法判断我的所在。

我与人类不同，我不需要呼吸，所以只要我一动不动，又通过意识在依米的脑袋里与她沟通，她如果不碰到我或者看见我的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住处的话……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话，人类也不是一开始就会搭建房屋的。

那个时候的人类是……

【有了，我知道依米你可以住哪里了。】

“嚯？哪里？”

【这边，向着北边……也就是依米你的左边继续走吧。】

“这样么……”依米慢慢地向左转身，然后迈开了步子。

在依米向前走的这段时间里，我和她的影子在渐渐向着天际线西下的太阳映照下被拉得越来越长。

“呼……小黑？现在几点了？”

【几点……这个我不太清楚啊……啊小心前面有坑。】

我只能靠太阳的位置大致判断一天的时间。

“我想也是……”依米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绕开了她前方的坑，继续踱步向前，“那么现在太阳在哪个位置啊……”

【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已经快要到晚上了吗……小黑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啊……还没到吗……”

依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有力无气，每向前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地吃力，迈出一步身体就会晃一下，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是累了么……

【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是不会累的，但是身为人类的依米则会。

“没事啊……小黑你先告诉我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但是依米的样子看上去可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没事”。

【就在前面了。】

“那就……坚持一下啊……”依米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前。

眼前的话，就是一座山，也算是一座比我更高的山了，大概有百来米吧。

事实上离我写日记的那座很高的山峰也不远，对于我而言也只是几步的距离。

但是对于依米而言，这个距离则要走上很多很多步。

“小黑……到了么……”摇摇晃晃的依米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还差一点……但是依米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先去准备一下。】

“好……那我转身了你自己注意一点……诶咻……”

依米慢慢地在原地并拢双腿侧坐了下来，背对着前方挥了挥手。

“快去快回……呼……累死了……腿好疼……脚好疼啊……”

看着已经不再在意的依米直接坐在了地上，我也就听她的迈开了一步，靠近了那座山。

记过去还没有搭建出房屋的人类也曾经住在山洞里。

眼前的这座山，并没有能够称为山洞的地方。

那就挖一个吧。

我将爪子放低，对着眼前的山底部刺了进去，轻轻一扭，就在山的底部挖出一个洞，然后把挖出来的山石和泥土扔到了一边。

这样反复轻轻刨了几下之后，一个山洞就出来了。

好在没有太用力，不然这座山很有可能直接塌掉……这样应该就能住了吧……我趴了下去，将自己黑窟窿似的眼睛凑到了被挖出来的山洞口，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空间大小。

看起来也不小……应该足够依米住了。

我转身一步返回了依米的身边：

【依米？已经弄好了。】

“好了……么——”依米咬着牙，用双手支撑着颤抖的身体站了起来，“那就继续……小黑你还是站到我后面来……”

【我已经在你后面了。】

像是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依米摇摇晃晃地转身，一步一步地向着我挖好的山洞前进。

【向右一点……好，继续向前……就快到了！】

在我一步一步地指挥之下，依米终于踏进了我挖好的那个山洞。

【到了。】

然后像是垮掉了一般地直接侧坐在了地上，用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胸口不停地起伏着。

“终于……到了……今天真是累死了……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

【嗯，辛苦了。】

看着依米终于放松下来的样子，我不由得晃了晃自己的尾巴。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依米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边用手轻轻拈起了一块小碎石，“满地都是石头和泥土……好硌啊……”

【这里是山洞啦。】

“山洞？山洞啊……怪不得泥土的气味这么重……”

有气味啊……我毕竟闻不到，所以不太清楚。

“小黑？”

【我在。】

“我渴了，弄点水来吧，记得别再弄海水来了……”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的依米让我去找水，但是任然不忘提醒我不要做错事。

【……那我就去之前冒出水的那个坑那里吧。】

怎么说我也不会再找海水来了，嗯嗯。

已经累坏了的依米显然不可能再跟着我花大量的时间返回去喝水了，但是我要怎么把水弄回来又是另一个问题。

“那边啊……要是能挖条沟把那边的水引过来就好了……”

【挖沟？】

“啊，反正要住这里不是么？只要能从那里挖出一条一直到这边的河道，就可以把水引过来了，就不用再来回反复……不过怎么想都不可能啊……只有小黑你一个人的话。”

居然还有这样的方法么？

没想到。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那我去了。】

“……快点回来啊。”

【嗯。】

我最后看了一眼安安稳稳坐在山洞里休息的依米，转身前往之前我挖的那个坑那里。

其实也就几步而已啦，跟着依米的话要走上不少时间，我的话用不了几步就到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里已经渐渐漫成一个湖泊了，远比我们之前离开的时候要大，清澈透明的水在现在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光辉。我伸出一根爪尖刺进地面，从“湖泊”里挖出了一条凹痕，同时水也跟着我挖的凹痕漫了过来。

哦哦，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这就是依米所说的河沟吧？

我继续用爪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直接通往山洞的河沟，看着“湖泊”里的水“咕咚咕咚”地顺着我爪尖的方向移动。

这就是人类能够生存至今的原因么？

就算环境艰苦，也能够想出改变环境的方法。

【依米，我回来了。】

“小黑你的动作好快啊，水弄回来了？”依米依旧坐在山洞里，用手整理着她淡橘色的长发。

【嗯，我按你说的挖了一条沟，水就顺着沟流过来了呢。】

“不会吧？小黑你……一个人？”

【嗯。】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从这边到那边挖一条沟怎么可能这么快……魔法？”依米手里的动作停下了，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我说的话似地问道。

我好像又干了一件一般人类不用魔法干不了的事。

【呃……我不会魔法啦……我只是……只是那个……力气有点大而已，对，我的力气很大哦？】

我的力气的确……很大啊。

“力气大……力气大所以挖得这么快？”依米似乎还是不愿意相信。

【这个嘛……依米你自己出来看——试试不就可以确认了？】中途反应过来依米看不见的我急忙改口。

“是么……”依米慢慢地从地面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和斗篷上的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山洞。

【就在前面，几步就到了。】

等到依米的脚碰到从沟里漫出来的水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了一些变化。

随后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将手伸进了我挖出来的沟里。

“好凉……”

【怎么样吧？】

“嘛……看不出来小黑你的动作这么快，姑且就表扬你一下吧——”

【嘿嘿。】我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头，如果只是这种事情的话，我还是很擅长的。

毕竟……我也只会做这个了。

也只能做好这个了。

“——但是啊……我说可以挖一条沟你就挖了一条沟过来，你怎么这么笨啊？”

【啊？】

是有什么问题吗？

“还‘啊’呢？你只挖沟过来这边一会儿不就被淹了么？你肯定得挖一条回去来保证水的循环啊？”

【哦，这样啊，依米你好聪明啊。】

我的话，绝对不会去想下一步的。

“真是服了小黑你了，是你太笨了好么……再不快点水都快把我的脚给淹了！”

【是！】

于是我用爪尖顺着挖过来的沟的末端继续延伸，转了一个圈重新把水引回了湖里。

终于，在夜晚来临之前，我按照依米的指使修修补补，总算是保证了山洞口的水源供应。“但是啊……要是没有你帮忙，只靠我一个人的话……”

第十章：在夜幕降临之际

“太阳……在哪里呢……”

坐在山洞中面朝墙壁的依米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见了依米的呢喃之后，站在山洞外的我看了看已经快要落下天际线的太阳，穿透云层的光辉将蓝黑色的天边染成了明亮的橘红色，这片土地上的植物也披上了自己的阴影。

曾经，太阳对于我而言就是一颗会发光的巨大星星。

太阳会发光，我看见了，人类说太阳会发热，我却感觉不到。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能够感觉得到的依米似乎并不喜欢晒太阳。

我依靠太阳来那我一天大致的时间，但我却不需要知道大致的时间，因为我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知道时间才能做的事。

所以，对于过去的我而言，“太阳在哪里”这个问题我是不会去思考的，不如说太阳有没有升起都一样。

但是，现在的话，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看见太阳洒下的光芒，我就会想到依米那垂到地面上的头发。

依米的头发没有那么明亮，颜色也没有那么深，就像是隔着雾气看见阳光。

【马上就要落到天际线以下了。】

“黄昏了么……不知道这里的夕阳，和那边的夕阳，是否一样呢？”

依米看不见太阳，应该说，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口中的“那边”，应该是指海遥远的南边，人类的居住地吧。

“离就餐应该还有一到两个小时，但是我不想动了，今天走得太多了。”依米没有等我回答就说出了这句话。

【明白了，中午吃的肉还有剩。】

有一部分存在我的嘴里了，依米要吃的时候我吐出来就行，就在刚才我也在依米的引导下挖了一条河沟将水引到了这边，用水的问题也大致解决了。

“那个肉的味道还真是不敢恭维啊，肉质本身就差，烤得也很随意，真是糟糕透了。”

【啊哈……这个嘛……】

贝希摩斯的肉我也吃了一点，理所当然地，并没有什么感觉。

“感觉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是啊。】

对于我而言。

对于依米而言。

今天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

“真是好累……呀！”结果依米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声，我急忙将视线集中到洞里，也就是依米的身上。

依米整个人直接跳到了一边，用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向后退。

【没事吧？依米？】

“还好还好……小黑你没事就好……”依米一脸被什么东西吓到的表情，但是说出来的话我却没能理解。

【我？我为什么会有事？】

“……别管了更重要的是那边好像有只恶心的虫子！小黑快把它处理掉！”依米用手指着她之前坐的位置。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里的地面上有一只长了不少脚，不停扭动着身体和肢腿的红棕色虫子。

咦？原来这个地方还有其他的生物么？

真的是很奇特啊，不过怎么看也就是一只普通的虫子而已，太小了不仔细看都不会注意到。

毕竟连“害怕”都不懂得东西，会留在这里也是很正常的。

我伸出一只爪尖。

戳。

咦？没死么？好像是戳歪了。

毕竟为了不伤到一旁的依米，动作也不能太大。

再戳。

诶？还是没有戳中。

戳。

再戳。

再再戳。

戳戳戳。

“小黑！还没搞定吗？还有打一只虫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啊？”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的依米向我喊道。

【啊……抱歉，虫子实在是太小了……】

要是有贝希摩斯那么大的话就简单了。

重新调整爪尖对准……对了，何必这么麻烦呢？

我直接将爪尖刺入地面，连虫带土一起掀出了山洞。

轻轻补上一脚。

结束了。

【踩死了。】我向依米汇报战果。

“真的……不想住在这里啊……”松了一口气之后坐在地上的依米用双臂环着弯曲到身前的双腿，将脸贴在了腿上，从嘴里挤出了这样的话。

沉默。

依米的话，既然能够被称为公主，那么过去一定有着远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吧。

但是，为什么会被流放到这里来呢？

“小黑啊……”依米幽幽的声音在山洞里回旋，像是漫长的呼吸。

【我在。】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多久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

【抱歉……我忘了，要不要我去翻翻我的日记？上面写得有。】

就在那座山峰的高处。

“忘了……么……”依米慢慢地重复了这几个字。

“你在这里住这么久……很辛苦吧……”

这个啊……

【并不辛苦哦？】

因为，一直到遇见你之前，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

就算遇见了你，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地方。

“……不……难受吗……”

【并不难受哦？】

因为，我没有只有听觉和视觉，没有其他的感觉。

遇见了你之后，我才从太阳的光芒里，找到你发梢的颜色。

“……你为什么……这么乐观啊……”

【这个嘛……】

“乐观”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是指我现在的状态吗？

至于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

多少天过去了。

这个世界重获生机，海天重塑，山川移位，植物抽出脆弱的新芽，动物找到复苏的环境，魔物开始重新活跃，人类也拓展了自己的文明。

虽然这个世界还是很荒凉，但是也渐渐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姿态。

曾经的我从极南之地出发，走遍了这颗星球的许许多多的地方。

最后我选择留在这里，留在这片被人类称作禁忌之地的土地上。

不再给这个世界添麻烦。

就是这么过来的。

也就这么过来了。

但是现在啊……

【……依米你不是来了嘛。】日复一日。

虽然依旧荒凉，但这片土地也在复苏。

你来了，就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

你带来了一抹不一样的淡橘色。

让我学会看着阳光欣赏你的样子。

“……”依米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低头看了看山洞里。

依米双手并着枕在头下，侧躺在地上，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淡橘色的头发在她身后的地面上散开将她围了起来，胸口均匀地起伏，发出了平稳的呼吸。

睡着了么？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去把日记写了吧。

我轻轻地展开身后残破的双翼，慢悠悠地升起，向着我写日记的那座山峰飞去。

因为我是从山脚向山上写的，所以我沿着山壁上自己刻下的文字向上飞，一直飞到几乎与云层同高了，山壁上才没有我的刻痕。

我看了一眼自己昨天写日记时记下的时间，然后伸出爪子开始刻下今天的日记：

“今天我遇见了一个人类的少女，她的名字叫依米，她是一个公主，被流放过来了，总是闭着眼睛。她的声音很轻，我无法判断她的声音是否动听，但我想应该像是鸟儿的啼鸣，虽然我没有机会听见过，但她的声音，一定比鸟儿更动听。她的外貌很柔弱，我无法判断她的长相是否漂亮，但我想应该像是天空中的阳光，因为我经常能看见阳光，她的外表，一定比阳光更美丽。她的头发真长啊，比我见过的人类的头发都要长，她要在这里住下了，现在她睡着了。”

嗯嗯，这样写就可以了，最后，我刻下了今天的日期：

“第四十三万五千七百二十六天。”

看着碎石沿着山壁滚下，我也回到了依米所在的山洞口。

好在依米还在睡觉，没有吵醒她。

这个时候，太阳终于没下了水平线，带走了最后一丝橘红色，夜晚来临，无数的繁星于云层之间闪耀，寂静洒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我在山洞的旁边趴下，同样将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团，将双翼收拢在背后，用尾巴将自己围了起来，聆听着山洞里依米的呼吸声，看着她平静的睡颜。

晚安，依米。

我们携手于此地并进

第一章：与过去不同之夜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山洞里的依米突然发出的叫喊打破了夜晚的寂静，趴在山洞外的我则是完全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虫子么？

“小黑！小黑！小黑！你在吗！”依米连叫了三次我的名字，语气里完全没有平时的那种安定。

【我在，怎么了？】

“你在啊……在就好……在就好，呼……”依米的声音又渐渐趋于平静，原本因为叫喊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也慢慢稳定了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到山洞口，看见已经坐起来的依米正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来平定呼吸，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紧闭双眼着的脸上没有了之前平稳的表情，反而有些扭曲，此时的依米全身都在微微地发颤，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东西。

依米的情绪很不稳定，但是我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果然还是因为来到了这里么？

这片完全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土地。

“小黑……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吧。】

“天黑了？”

【天黑了。】

“……那么应该是就餐的时间了。”

【嗯……中午的肉还有剩。】

“没别的吃的了吗……”

【抱歉……没有了。】

依米的问题倒是提醒了我，依米吃得不多，但是这样下去贝希摩斯巨兽的肉迟早会被吃完的。

不过既然是魔物，那么就算是死了也会再出现新的，就算是贝希摩斯也是一样的，不然的话，那片土地上也应该什么都没有。

但是不是很清楚下一次贝希摩斯复活的时间是多少，并且我也是第一次杀掉贝希摩斯巨兽，各方面的情况还是未知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依米似乎不想再吃贝希摩斯的肉了，那么就有必要找其他吃的给她。

但是还有什么呢……又到那里去找呢……

“将就着吃吧……”依米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啊？】

“我说将就着吃吧……都到晚上了小黑你还真打算出去找吃的啊？”

我是打算出去找吃的来着，白天晚上不都一样么？

不过既然这样的话……

【那我把肉拿过来。】

其实吐出来就可以了。

“拿到河边吧，我正好出去喝点水……洞口在哪个方向？”

【依米你的左边。】

于是我直接将肉吐在了被我挖出来的河边，看着依米伸出手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探向河边。

“冷的啊……”依米用手摸了摸我堆在河边的肉之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啊……毕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对了，这么大堆肉小黑你是怎么拿的？”

【这个啊……当然是吃——】

“啊？”

【——当然是背在身上了……】

“这么大堆肉……小黑你的力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啊……你真的是比我还小的女孩子吗？”依米在河边蹲下，用手捧起了里面的水，清洗了自己的双手。

先不说是不是女孩子，我就不是人类啊……

【这个嘛……我天生就这样啦。】

“天生么……”依米又捧了一些水，低声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将手里的水送进了嘴里。

随后依米安静地将我堆在她身边的碎肉放进嘴里，但是看她的表情似乎很不喜欢。

但是还能找什么呢？

不知道依米吃不吃鱼……但是海里的鱼太少了，比贝希摩斯要难抓多了，又不想把鲸鱼先生杀了，所以有一点麻烦……

还有依米是不喝海水的吧？那么说到底海里的鱼能吃吗？

有点难……

“小黑，我不吃了。”依米对我说了这句话之后，重新蹲到河边去用水来洗手。

【哦。】于是我重新将那些肉咬进了自己的嘴里。

依米她根本没有吃多少啊……

“小黑……你有没有感觉……”重新站起来的依米用双手环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声音有些颤抖，“……变冷了？”

【变冷了？】

我是没有感觉的，我只是从地面飞扬的尘土看出了风好像是变大了。

但是从依米的样子来看，不仅是风变大了，好像真的变冷了。

“小黑你……没感觉吗……”依米用手搓了搓自己的双臂，微微弯腰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唔呃……”依米的淡橘色长发被风吹得在夜空下舞动，依米的身体却在打颤，仿佛快要被风吹倒了似地摇晃。

而地面上的植物几乎都被风吹歪了，刚冒土的幼苗则是直接被拔起，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好像有点不太妙。

【依米你先回山洞。】

我用爪子帮依米挡着风，依米便蜷着肩膀，艰难地走回了山洞。

“好冷、好冷……”依米整个人几乎是蜷缩在山洞里，身体一边发抖一边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去想办法生火！】

就在我准备展翼离开的一瞬间。

“别……走……”

依米虚弱地抬起了一只手，向着山洞洞口伸了过来。

“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声音已经不止是轻了。

“好黑……”

比雨滴的声音还细。

“我……怕……”

【别怕，依米。】

我逆着吹过来的风，展开双翼。

【我也挺黑啊。】

飞吧。

向着东边，用最快的速度。

从身边刮过的风。

在地上逃窜的魔物。

远方的天际线收缩，大地与黑夜融为一体。

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看见那直穿天穹的山脉之前，我直接开始抬升，开始斜向上飞行。

等我飞到那万米山脉的时候，我的高度恰好足够越过其顶端。

真是没想到，我居然在一天之内来了这里两次。

然后我便用最快的速度下落，直接一头扎进了山脉的东边，还在冒烟的火山群里。

然后用爪子捧出了一堆正在翻腾燃烧着的岩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飞。看着爪心里的岩浆也如同流水一般向着我的两边滑落到黑色的大地之上，我不由得扇动双翼，进一步地加速。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飞得这么快了？

从我开始写日记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飞得这么快过了。

很快滴，便回到了山洞边缘。

【依米！有火了！】

结果我差点直接将岩浆就这么扔进山洞。

【依米依米？】

我试着捧着岩浆举到洞口，暗红色的火焰给阴暗的山洞带来了些许的明亮。

而虚弱的依米，就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躺在里面，瑟瑟发抖。

“小黑……咳咳！咳！”

结果依米的表情刚有所缓和，又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不断地抽搐。

为什——

我想起来了。

之前把被岩浆烧过的肉递给依米时，依米也是这个反应。

不仅仅是温度。

这个名为岩浆的东西所冒出的烟，对人类是有害的。

为什么。

看着爪心里的岩浆滴落到地面，化为了暗色的石块。

为什么自己就不会更简单一点的生火方法。

看着山洞里的依米一脸痛苦地不停地咳嗽。

为什么就没有既能生火又无害的方法啊

我将手里的岩浆扔到了一边。

这种东西。

为什么我不会魔法啊。

这双爪子究竟还能做什——

就在我爪足无措的瞬间。

另一边亮起起了显眼的光芒，跃动的火焰在风中舞蹈，在夜幕下闪耀。

是那些植物，正在燃烧。

因为我扔过去的岩浆，将那些植物点燃了。

我想起来了。

人类也曾用植物，来强化火焰的燃烧。

这个也许能行？

我急忙一步跨过去，用爪子切碎了周围的植物，然后将植物们向燃烧的火焰聚拢。

在风中不断扭曲的火焰变得更为明亮，势头也越来越猛。

我急忙用爪子拨了一片火焰到山洞口，这一次的光芒比岩浆的更为明亮，将漆黑的山洞映照得比白天时更加清晰，火焰在黑夜中扭动，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而依米的表情也终于缓和了下来，绷紧的全身也渐渐放松，也没有那么剧烈的咳嗽了。

太好了……总算是……

“小黑……”依米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是却没有那么轻细了。

【我在。】

“好温暖……”躺在地上的依米很平静，火焰的光芒洒在她的雪白的肌肤上，照亮了她小巧的脸庞，为她披上了一件由光织成的薄纱。

【嗯。】

虽然我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

但是，现在的我，也很温暖。

第二章：极北之地

太阳从遥远的天际线下方慢慢升起，蓝黑色的天边渐渐染上了淡淡的橘红色，而这片土地也开始蒙上了第一缕色彩，在昨晚的大风残存的植物都耷拉着自己干枯的身体，想要重新抽出自己的新芽。

涓涓的细流从山洞前流过，清澈的水面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辉。山洞前被烧得焦黑的碎木还残留着些许摇曳的火光，我又用爪子扒拉了一些植物过来，看着零星的火星再次燃烧。

“小……黑……”

山洞里传来了依米依旧虚弱的声音，我不由得停下了爪子上的动作。

【我在。】

“你……没事啊……”保持着蜷缩状的依米微微动了动自己的身体，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气。

【我没事啊？】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问了，但她应该只是担心我的身体状态吧？

毕竟在她的想象中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啊。

【不用担心我的啦，我的身体好得很，我也早就习惯了。】

其实也没有“习惯”这一说，我的身体一直都好得很，根本就不会出半点问题。

倒不如说如果我都出问题了，那么这个世界上估计也没有什么东西会不出问题吧。

“……”依米没有任何的回应，我则是微微将自己的眼睛探到了山洞口的边缘处，暗中观察依米的情况。

她的状态看起来还是不太好，我也不知道究竟要怎样的方法才能让她的状态好一些。

因为我对于人类的身体，知道得还是太少了。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人类很脆弱。

“咳、咳……”依米发出了轻微的咳嗽，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用爪子绞着爪子，守在山洞外。

我究竟……能做什么呢……

我究竟……能帮依米什么呢……

“小黑……”依米又一次轻声呼唤我的名字，但是从她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了来看，她应该还是很难受。

【我在。】

过了好一会儿，依米才寄出了一丝虚弱的嗓音：“渴……”

渴、渴了么？

但是但是我要怎么才能把水递给依米？

【依、依米？你能站起来么？】

这双爪子根本就连捧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我要是能有一双手就好了。

“……”依米没有回答，但是我已经知道她现在已经连爬到山洞外喝水都很困难了。

那么就……

我用一根爪尖，以最轻的动作从山洞外的河沟旁再挖出了一道沟，将水直接引到山洞里，引到依米的前面。

这样的话很难控制力度，我只是尽可能轻地不要伤到依米。

当然为了不让依米再说我笨我还是有记得画一个圈让河沟再拐出来形成循环的。

嗯嗯，其实只要有人告诉我怎么做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嘛。【依米依米，水来了，就在你的前面，喝一点吧。】

之后，我可以看见依米慢慢地探出了一只手，像是为了确认一般地将手伸进了我引进去的河沟里。

然后她像是用了全力一般全身颤抖着爬了两下，慢慢移到了河沟边，直接开始喝里面的水。

“咳！咳！咳！”好像还呛到了，就像我刚把她从海里捞出来的时候，断续地咳嗽着。

【慢一点啦……不要急……】

人类需要水，却又怕水，真是奇怪啊。

依米喝完了之后，又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好冷……”

【冷？】

我急忙切掉另一片长在地上的植物，用爪子将植物拨过来加大洞口的火势。

不能把泥土也拨过来，不然火势会变小，这个我在昨天已经知道了，昨晚火焰差点就熄灭真是让我记得差点把周围的植物全给砍了。

火势并没有减小的趋势，但是依米只是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脸，然后无力地将手垂在一旁。

“好热……”

诶？

诶诶诶？

【火大了？】

我看着山洞口跃动的火苗，昨天一直都和现在差不多啊？

“冷……”结果我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依米又挤出了一个字。

【呃……这个……那个……依米你究竟是……】

到底是冷还是热啊……

人类的身体好奇怪。

“……我应该……是发烧了……好渴……头好烫……”

【发烧？】

那是什么？

“有没有……冰的东西咳，我想……敷一下头……”

依米的声音都在发颤，但是如果是要冰的东西……

【稍等，我马上就弄来。】

“……嗯。”

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但是过去的话，极南和极北的都可以看见冰。

极南因为要路过人类的居住地，加上距离也更远，所以还是只能向着北边前进。

我再一次地腾空，向着北边高速飞行。

离开我和依米所在的区域之后，很快就到了有着成群的山峰和绿树的地区，上一次在这里我就向东去找贝希摩斯去了，所以没有继续向北前进。

但是这一次的话，我必须继续向北。

我继续向北，接下来的区域的外貌有有了新的变化。

地形变得更加的复杂，坑坑洼洼的空洞、广袤的山川、高低不齐的峡谷、蜿蜒的河流、以及数量不多但长势明显有所改善的植物。

虽然这边比起我和依米待的地方，也就是多了几丝绿色而已。

不过最明显的不同是，尽管数量不多，但这边不仅有魔物，也有动物了。

虽然一看见我有的要么飞速逃离有的要么就直接倒下了。

我不是故意的……

下次的话就来这里帮依米找吃的吧。但是现在的话……还是得继续向北。

我继续向北飞行，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边的动物数量在锐减，就连魔物也只有零星的分布。

这边也不过是有着各种巨大坑洞的平原而已，几乎没有植物分布。

还得……继续。

直到，看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

很突兀地，整个天空开始飘散着白色的冰晶，地面也仿佛像是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衣衫，天空中再也看不见阳光，甚至连太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黑夜。

这里也有着巍峨的群山，但是都被纯白所覆盖。

这里也有着一望无际的平原，但也同样被纯白所覆盖。

我不由得降落在地面，掀起了地面上一大片白色的冰晶，远方名为“雪怪”的魔物在看见我之后也嚎叫着逃离了，在洁白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

我抬起爪子，看着那些闪耀的冰晶落到我黑色的爪子上，随后就这么消散。

雪。

我虽然没有感觉，但是我知道这里很寒冷。

如果视线顺着前方望过去的话，就可以看见——

一棵超过万米高的大树，屹立在远方。

那是一棵由耀眼的蓝白色冰晶组成的大树，整棵树都没有一个果实，一朵花，甚至一片叶子，但他的树枝向着天空、向着地面、向着四面八方不断延伸，遮天蔽日。

而那棵树的所在地，就是极北。

世界的最北边，也就是世界的尽头。

虽然我知道那里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尽头。

仔细看的话，天空飞舞着的皑皑白雪都是从那棵巨大的冰晶树的树枝上飘落下来的，向着四面八方散落，覆盖了以其为中心的圆形区域。

真的是，很久没有来到这里了。

这里也恢复原样了啊……

都是因为她吧——

不对啊！

我还在这里耽误什么呢？依米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我急忙用两只爪子从地面铲起了一大捧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南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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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好不容易得以从繁重的调整工作中抽出身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这家伙。”

看着从这片领域的边缘抱着一团雪匆匆离去的黑色身影，就算是咱也不由得想要感慨感慨了。

“你变黑了呢。”

哪怕是她，从这个距离也是听不见看不见的，但是咱还是想说。

“虽然咱对你这家伙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多亏了你咱已经连续忙碌了上千年了，对了……现在的算法还是上千年吗？”

不管了。

一切都是为了替这个家伙收拾残局。

谁让这颗星球上也只有咱能胜任这份工作了呢？脚下的这棵由咱的魔力组成的树，也算是恢复了这边的天象了。

地形、气候、生态都正常了，虽然是由魔法强行调整而成的残次品。

其他的就以后慢慢调整，毕竟是繁重到前所未有的调整呢。

现在咱也只好静静地坐在由魔法形成的冰雪树枝上，看着天空中飘落到手心里依旧残留的，熟悉的雪花。以及如同一个小小的光点，在咱身边不断飘摇，被咱一直保护到现在的，闪着银光的小妖精。

“现在的你，又是为了什么人而如此奔波呢。”

远方的巨大黑色身影，已经消失在这片领域之中了。

“真是愚蠢。”

第三章：发烧的人不要乱洗澡

【依米！我回来了，你要的冰！】我急忙降落在山洞口，用爪子把已经快要化了相当一大半的雪放到躺在山洞里的依米身边。

“唔……小黑？这是……”看起来比刚才稍微好一点了的依米颤抖着伸出手去，摸到了冰凉的雪，然后又缩了回去。

【雪！你不是要冰的东西么？我帮你找来了！】

“小黑……你究竟……”

【快一点吧？】

我打断了依米细丝一般的询问，毕竟如果她真要问起来的话我也很难解释……

我看见依米点了点头，然后微微翻身让身体朝上，顺手抓了一把雪放在额头上。

“好冰……”

【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依米都没有什么反应，我只好甩了甩自己的尾巴，继续等待着依米的反应。

“舒服……一点了……”

随着依额米头上的雪越来越少，我看见依米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了，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顺着她的两鬓和脖颈滑下。

【真是太好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这片荒凉的土地又一次在光辉中苏醒，脆弱的植物依旧顽强地生长，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山洞前的火焰也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了一堆焦黑和没有烧尽的植物散落在山洞口。

【还需要火吗？依米？】

“不用了……”依米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到我引进山洞的河沟里喝了点水，随后又抓了一把雪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静静地躺在山洞里。

依米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我也只能静静地趴在山洞里，看着太阳慢慢地越爬越高。

顺便聆听着依米原本有些凌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平稳。

“脖子……头……身体……都好痛……”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米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

难道是又“发烧”了？

“这里的地……好硬啊……连个枕头也没有……”结果依米只是慢慢地撑起了上半身，缓缓地扭动着自己的头。

【这个嘛……】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解决地面硬的问题？

但是依米似乎并不是需要我的回答才问的，只是继续说道：

“睡不着了。”

【呃……】

不过依米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那也就是说好一些了吧？

“小黑啊……”

【我在。】

但是依米叫了我的名字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山洞里一动不动。

依米有时候就会这样，有时候会不停地使唤我干这干那，但有时候又会突然陷入沉默，一言不发。

这一次我试着主动说话。

【依米你……还好么？】

我的问题问出来了好一会儿，依米才从沉默中有所反应，嘴角咧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但是，与之前的“笑容”又有些不一样。

“好？一点都不好啊简直糟糕透了咳咳！”依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但是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又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果然还是不够好么……

【依米……你还是先不要说话了比较好——】

“我说小黑啊……”但是依米没有听从我的劝告，仍然继续开口往下说，“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依米似乎不是第一次这么问我了。

但是我感觉这一次似乎和上一次有什么不同。

【只是……习惯了……】

其实不是。

因为我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我也不会死。

这个世界都死了，我也不会死。

“习惯，这也能习惯么？”依米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继续不停地说：

“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吃着那么难吃的东西，住着那么难受的地方，干什么都是一种麻烦，这也能习惯么？”

【……】

“好了，小黑你也别回答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可以习惯的。”

【……】

“小黑？你在么？”

【我在。】

“在山洞里？”

呃……这个山洞我根本进不去啊。

【在山洞外面。】

“你能看见我么？”

【能。】

“那你现在就别看了，给我好好待在外面。”

【啊？怎么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

依米本来已经好了很多的脸蛋又开始有些发红，然后对着我用比刚才的说话声还要大的声音说道：“满身都是汗我要洗澡洗头啦！小黑你又不能帮我洗你还打算看个光吗？”

哦哦哦，洗澡啊……

【是……我明白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再看了看一边鼓起脸蛋一边用一只手用力抓着自己斗篷下摆不断发抖的依米。

这个我确实没有办法帮忙……估计一下子就……嗯，嗯。

“这里又没有盆又没有毛巾又没有皂荚又没有药膏又没有热水只有一个派不上用场的笨蛋小黑这让我怎么洗啊？”

从刚才开始依米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对……不过她说的话里我能听懂的部分都完全无法反驳……

【嘛……嘿嘿……】

“还笑？小黑你也一样！”

【啊？】

一样？什么一样？

“别在这种时候犯傻，小黑你也给我去把自己洗干净！”

【我、我也要？】

我从来都不洗澡——

“小黑你别跟我说你从来都不洗澡。”

依米的声音一改刚才的响亮，突然变十分的低沉。

【我——】

为什么依米她知道？

“小黑啊……”

【在！我在！】

“你也给我洗了，认真地洗，洗到让我满意为止！”

【明白！我这就去海里——】

“海？”

结果依米的声音又低了一分，让本来准备直接离开的我不由自主地就趴下了。

【是、是啊……那里不是有很多水吗……】

我的这个身体如果真的要“洗澡”也只能是到海里了吧……

“小、黑、啊？”

【我在！一直都在！】

诶？有哪里不对么？

为什么依米的情绪还是没有好转？

我急忙将尾巴收回来绕在自己身边，等待着依米的指示。

“海水洗澡小黑你是想洗一身盐么？这样也能洗干净？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我……我……】

原来洗不干净啊！我还以为只要用水就可以了……这就和人类不能喝海水是一个意思么……

“那小黑你还打算到泥里去滚一圈喽？”

【如果依米你这么要求的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

依米抬起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小黑……你是猪么？”

【我觉得我不是猪……】

毕竟猪我也见过，我和猪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觉得……是啊，我也觉得小黑你不是猪。”

【这个是肯——】

“小黑你只是个笨蛋而已。”

【……】

“彻头彻尾的笨蛋。”

咦？

我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

依米怎么知道我有尾巴的？

难道她已经注意到我不是人类了？

就在我疑惑之际——

“好了，现在就开始吧，小黑你就给我用外面的水洗，把手脚头身体都给我洗干净了，还有就是别把水污染了，我还要喝呢。”

【是……】

看起来没有注意啊……只是巧合么……

“小黑？在山洞口生把火，不然就太冷了，别着凉了。”

于是我又跑到东边的那片火山里去捞了点岩浆回来，按照之前的方法在山洞口把植物点燃。现在就变成了依米在山洞里洗澡，我在山洞外洗澡的情况。

只是……要怎么洗啊？

山洞里还能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依米似乎已经开始了。

“唔……这水好凉啊就不能热一点么……”

可以听见依米的声音从山洞里传出来。

这个么……岩浆能把水加热吗……

感觉不行还是不要试了。

哗啦哗啦。

“嘶……水好凉唔——”

可以听见依米不断用水拍打身体的声音。

“小黑？你在洗么？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在！在洗的！】

我急忙用爪子从河沟里掀起了一些水拍打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哼……可别马虎啊……一会儿我可是要检查的啊……”

【检查？依米你不是看不见吗？】

“看不见又怎么了？我不会用……用闻的啊？

【……】

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有什么气味。

如果是有着与人类不同的气味……被依米识破了……

那么到时候又该——

“呀！疼！”

结果山洞里突然传出了依米的惊呼声，我急忙将头探到山洞口去确认依米的情况。

结果看见了一丝不挂的依米就这么背对着洞口倒在地上，用手抱住自己的头发和身体。

她比雪更加白皙闪耀的后背就这么裸露在摇曳的火光之下，橘红色的烈焰仿佛为她柔弱的肌肤又平添了一束由光辉编织的长发。

“疼疼疼……居然会被自己的头发绊倒疼……”

【依米？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咦小黑？”

【嗯？】

“……你你你你看见了？”依米急忙伸出手来想要把自己的后背挡住，但是奈何手根本伸不过来。

我感觉……就算伸过来也挡不住吧？大腿、臀部、后背、脖颈……又没有穿衣服这些部位怎么挡啊？

哦对了，所以斗篷下面那两件白色的小衣服就是用来挡住胸部和臀部的么。

诶，我是不是干了什么……违反了人类礼仪的事？

【抱歉！这一次我我我——】

“我、都、说、了、啊叫你待在外面的啊又来偷看！”

满脸通红的依米掀起了河沟里的水向着洞外的我打来。

“小黑你个大变态大色狼！”

依米的叫喊声与哗啦啦的水声搅合在一起，在山洞里反复流转，余音不绝。

第四章：我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

“跪下。”一边坐在火堆旁用手打理着自己湿漉漉的淡橘色长发的依米一边闭着眼对我下达了这个命令。

问题是我的这幅身躯，我的双腿根本就做不到协调着跪下。

于是我选择趴着，将双翼收拢在后背，小心翼翼地在不打到依米的情况下把尾巴盘在自己的身边。

【那个……依米啊……】

“不用解释了，你个没用的变态色狼笨蛋小黑。”依米一边轻轻地拂去头发上晶莹的水珠，一边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

我好像一直在犯错来着？

接下来就是沉默，与以往的沉默有些不一样。

太阳几乎完全地升起了，向着这片大地洒下比昨天更加强烈的光芒。

依米将自己的长发拧成了一束长长的马尾盘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一节一节地理顺自己的发丝，然后将头发送到火边烤干。

她的头发在太阳的光辉与火焰的双重映照之下，闪耀着一层淡橘色的光晕。

“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头发打理起来是那么麻烦的一件事，呼……”总算是捋顺了最后一根发丝的依米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一挥，淡橘色的长发便如扇状在背后散开，如同山峰上流下的河流一般垂在地面。

头发上残留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感觉依米整个人都在向外散发着一股不一样的光芒。

也许这就是“漂亮”吧？

毕竟依米是个公主呢。

【依米啊——】

“伸手过来。”依米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啊？】

“小黑你‘啊’什么啊？我说过要检查你有没有洗干净的。”

【伸手……】

我没有手可以伸啊……但是伸爪的话很容易暴露吧？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依米气冲冲地挥动着自己的手向前指：“怎么？还不愿意么？难道非让我叫你脱光……你才愿意啊？”

我本来就是光的啊……除了依米给我被我挂在手臂上的那一件破衣服。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小黑你肯定也只有我给你的那件衣服吧？反正你的样子估计和光了也差不多，还不赶快伸手过来，我要检查一下！”

【是……】

我慢悠悠地抬起了自己的爪子，放到了依米的身前。

“伸过来了？”

【嗯。】

基本上就在依米脸的前方一小段距离，如果我再向前，或者依米再往前来一点的话——

就会出事了。

“怎么……没什么气味啊？是小黑你洗干净了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伸手过来？”依米动了动自己的鼻子嗅了嗅我的爪尖，随后微微皱了皱弯弯的眉。

【我伸了啊……】

虽然伸的是爪就是了……

“真的？”

【真的……】

我真的伸出来了。

至于伸的是不是手……

“我怎么知道小黑你不是在骗我？”

骗。

【……】

这个字出口的瞬间。

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别动。”

而依米只是，像是要触碰我的爪尖一般，慢慢向前伸出了自己的手。

这一瞬间。

我有想过要不要把爪子收回来。

因为如果依米碰到的话。

她会受伤的。

而我的谎言，就会像那些脆弱的植物一般碎掉。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依米的白嫩的手指即将碰到我爪尖，我差点就要把爪子放下的一瞬间——

依米的手停住了，就这么悬在离我的爪尖只有一厘米左右的距离。

“不能碰……是吧？”

听见依米的话我才想起来我说过被我碰到的人都会死这个谎言。

虽然与事实差得也不多。

【嗯……】

我一边回答一边点了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呢……”

依米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垂下了手臂，低着头盯着地面。

“明明鼓起了勇气……”

依米的声音变得很细，每当这个时候，我根本看不懂依米的表情。

她的脸上有表情，但既不是为了什么而“快乐”地笑，也不为了什么而“悲伤”地哭。

人类的表情有那么多种，多到我根本不认识，多到我根本无法理解。

“却还是没有勇气啊……”

人类的语言很复杂，复杂到我根本听不懂，复杂到我根本无法理解。

依米是要鼓起勇气……做什么呢？

“不管了。”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依米重新抬起了头，嘴角上又弯起了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小黑。”

【我在。】

“把那些难吃的肉带上。”

【啊？】

依米的转变之快，也确实快到我无法理解。

“你给我指路，我们回海边去吧。”

【回海边？是要做什么吗？】

“难得有机会……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想听听潮汐的声音。”

依米慢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斗篷和身上沾上的些许泥土。

“根据书上写的……中午的我们是赶不上了，但是凌晨的时间总够吧？”

听潮汐

【好。】

———————————————————————————————————————

结果……

“好累啊我不想走了……”

就在我们走到了我平时记日记的那座高山的边缘，也就是昨天早上我躲在这里看着那艘把依米带过来的船的地方，再走几步绕过这座山就可以看见大海的地方。

依米不想走了，并且就地坐下来开始休息。

【可是绕过这座山就到了……】

我们就在山的边缘，说是绕过……哪怕是依米的步子也就几步而已。

虽然到海边也还有一段路就是……

“我可是病人啊我发烧才刚好小黑你又不能背我我走不动啦！”

坐在地上的依米不停地挥动双手向着我抗议。天已经黑了，今天晚上虽然没有挂大风，但是满天密布的乌云遮挡了原本应该漆黑无比的夜空。整片大地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只能隐约看见阴影中的植物静静伫立在荒凉的土地之上。

不过……也许真的是受“发烧”的影响，依米的步子比昨天还要小，休息的次数也更多了。

【那好吧，但是距离凌晨也只有——】

“那就不去了呗？反正也不是非去不可。”

依米很随意地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的她是什么表情呢？

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她，唯有那头与夜色格格不入的淡橘色的长发像是在散发着点点的光芒一般。

接下来，她又重重地补了一句：

“反正我又看不见。”

【……依米你不是说你想听——】

“小黑。”结果依米直接叫了我的名字，把我要说的话给打断了。

——潮汐的声音吗……

【我在。】

“小黑。”

【我在。】

“小黑。”

【我在。】

“小黑。”

【我在。】

“小黑。”

【我在。】

“小黑啊……”

【我在。】

“你真的在么？”

【啊？】

依米在反复叫了我的名字许多次以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问啊……小黑你，真的……在么？”

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在啊？】

“在哪里？”

【按依米你的要求，就在你的身后啊？】

“在我的身后吗……”依米微微向后扭了扭头。

但是终究没有转过身来，只有淡橘色的长发微微动了动。

【嗯。】

“你怎么向我证明……你在我的身后？”

【诶？】

“你根本没有办法证明吧？小黑？”

【我……】

证明的话……

“到现在为止。”

【……】

“我看不见你长什么样。”

【那是……】

因为依米你不是……看不见吗……

“我听不见你的声音，我说的是你开口说话的声音，而不头脑里的这种交流。”

我……不能开口啊……

“我甚至碰不到你。”

【……】

“连你的一丝的气息，一毫的动静，我都感觉不到。”

【我……】

我的动静，一直都在。

只是我不能告诉你，那些地震，都是我的脚步声。

我随随便便一个动作，都可能会暴露我自己。

我的身份。

我根本不是人类，的这一身份。

因为到时候，你一定会害怕我。

“我无数次的怀疑……小黑你是否存在。”

【我……】

“我真的怀疑，被流放到这里的我，是不是已经疯了，而小黑你只是我妄想出来的人，”

【……】

现在的依米只是低着头，用力将双手握拳，不停地说着话。

“因为啊……因为啊……”

依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怎么、怎么可能会有人……”

慢慢地变成了哽咽。

“对我这么好啊！”

最后突然爆发了。

“父王也好！母上也好！妹妹也好！梓也好！老师也好！那些仆人也是！自从我的眼睛……自从我的眼睛变成了这幅样子之后！所有人都不愿意再面对我了！”

【……】

“每个人都躲着我，就算我不睁开眼睛！也没有人相信我，也没有人敢站在我的面前，也没有人再愿意听我说话！都没了！”

依米全身都在颤抖。

不同于以往的颤抖。

“哪怕曾经对我那么好！那又有什么用！现在每个人都怕我！谁都不敢靠近我！谁都不愿意再承认我这个公主了！就因为我的这双眼睛，就因为被我看见的人都会死！”

原来……是这样么。

某种魔法么……

所以依米才会一直不睁开眼睛。

不是看不见。

只是不敢看。

为什么一直让我走在她身后。

只是害怕而已。

害怕一不小心。

我就会死去。

“所以小黑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啊……”

我看见了。

“……明明……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哪怕现在是在无边的黑夜之下。

“……却会这么……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

哪怕现在是在所有的星光都被遮蔽的黑夜之下。

“不管……不管我怎么任性……”

我也看见了。

“让干什么……就会去干什么……”

从依米的那双我从未见过的眼睛里。

“不会怕我……也不会对我发脾气……”

从依米捂住脸的双手里。

“哪怕是那些……我的老师、那些仆人、梓、父王、母上、妹妹……”

从依米那偶尔会红透的脸颊上。

“面对我的任性……我的脾气……也不会由着我的性子……”

滑落的。

“小黑你……为什么……你让我怎么相信……”

那两行。

“你会对我这么好……”

哪怕在黑暗中也无比晶莹的。

“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呜……啊……”

泪水。

我明白了。

我很笨。

但是我明白了。

我向着山的另一边，迈出了步子。

———————————————————————————————————————

是啊。

我早就该意识到的。

也许小黑她。

根本就不存在。

我早就该死了吧。

在这片禁忌之地上。

长年在城堡长大的我。

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活得下去？

明明是这么凶险的地方，却一点危险都没有。

没有魔物，甚至连那个传说中一度毁灭世界的灾厄都没有。

只有小黑。

温柔的小黑。

帮我找吃的，帮我找喝的。

满足我一切的无理要求。

怎么可能啊。

这里只有地震。

我其实快要死了吧？

反正也没有人再需要我了。

连挖掉眼睛都不敢的我。

已经连魔法也无法施展的我。

只剩下这双毁了自己一切的眼睛的我。

活不下去了。

你看。小黑的声音不也听不见了不是吗？

能听见的，能感觉到的，只有地面的震动。

这才是真相吧？

“呜……啊啊啊啊……”

但是为什么……

一想到这里……

眼泪就停不住……

“呜唔……啊……”

明明已经放弃活着的念头了。

明明已经打算就这么死去了。

但是还是会想起。

小黑的声音。

“小黑……小黑啊……”

还是会不由自主地。

想要呼唤她的名字。

想要听见那一声温柔的——

【我在。】

明明……就是假的啊……

但是内心还是会高兴啊……

【依米啊。】

听见她呼唤我的名字……

还是会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啊……

果然，我已经疯了吧……

【你睁开眼睛吧。】

有那么一瞬间。

我以为我听错了。

“小、小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诧异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慢慢抬起了头，但是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哪怕，小黑她这么告诉我。

【依米，你不是想要让我证明，我就在这里吗？】

怎么……可能……

脑袋里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如此告诉我。

【你睁开眼睛，就明白了。】

“不行！”

我急忙否定。

【为什么？】

依旧是，如此温柔的，女孩子的声音。

“因为……因为……”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你真的在的话……

那么我一旦睁开眼睛……

我一定会——

【不用害怕，我不会死的。】

“……”

【我们在山峰的边缘，但是我在山的另一边。】

在意识里对话的话，的确只受距离的限制，而不像声音一样会被障碍物所阻隔。

也就是说，我和小黑的距离……那么近吗？

但是有着山壁阻挡的话，就算是我的眼睛也不会——

“我……还是不行……”

万一，万一……

像那些死去的仆人一样……

这一次我——

【依米。】

小黑温柔地叫了我的名字。

【相信我。】

只是这一句，原本有些寒冷的身体仿佛感觉到了温暖。

“那、那么你一定要躲好一点啊！”

【当然。】

“真、真的吗？”

【嗯。】

“那我……就睁开眼睛了啊？”

【嗯。】

我慢慢抬起手，揉了揉满是泪花的眼睛。

估计已经哭肿了吧……

然后。

慢慢地。

像是为了确认周围有没有小黑似地。

眯起了眼睛。

一瞬间。

眼睛很不舒服。

估计是因为天黑吧，也幸好是因为天黑吧。

头很晕。

一瞬间接收了大量的“黑暗”，头很晕。

眼睛也很花。

但是，有必须先确认的事！

“小黑、小黑！你在吗？”

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全身都因为恐惧而留着冷汗不停地发抖。

如果，如果因为我——

【我在。】

温柔的声音，瞬间击溃了我紧绷的身体。

太好了……

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是真是太好了。

小黑她没事。

我试着慢慢睁开眼睛。

与闭着眼睛时差别不大。

唯一的不同就是因为不是很适应……所以头很晕，眼睛也很花……

只能看见黑暗之中，灰色的天幕，以及广阔的大地上隐约的，一动不动的黑色影子。

好害怕。

那些是植物吧？

但是在黑暗中显得如此的恐怖。

“小、小黑？”

【我在。】

还是只有头脑里的回答，但是这样已经让我安心了不少。

可不能让她知道我害怕了……

我不敢随便乱扭头，生怕一不小心，这双眼睛带来无法挽回的噩梦。

但是等确实睁开了眼睛，才发现。

这里真的是……禁忌之地。

除了荒凉以外，连生命都只剩下寂静的，禁忌之地。

什么都没有。

“小黑你……在哪里啊？”

【我在你身后的山的另一边。】

“我可以……回头吗？你躲好了没有啊！”

【当然。】

听见小黑自信的声音，我慢慢地，颤抖着转过身去。

看见了一座山体几乎垂直，根本看不到顶的，直插云霄的漆黑的山峰。

山壁上刻有看不懂的记号，但这些都不重要。

我注意到了，自己确实是在山脚的边缘。

小黑的话……就在另一边吗……

只要走几步，绕过这座山峰就可以看——

不行！

我瞬间收起了如此恐怖的想法。

不行，绝对不行。

自己的好奇心不仅仅会害死猫。

也会害死小黑。

于是……自己慢慢走向如同高耸的城墙一般的山壁，抬起手触摸山壁，粗糙的石头表面。

“小黑你……就在对面吗？”

我们的中间，只有这一小块山脚。

【嗯，我在。】

我是笑了吗？

我是哭了吗？

只是听见这句话。

我就放心了吗？

“在什么在啊……你还是没有办法证明你在啊？”

我又多久没有这么笑着说话了？

很久了吧？

【有啊？】

“什么办法啊？骗我我可饶不了你啊？”

明明嘴里还有着泪水的咸味。

【依米你向……呃……是右吧？对！向右看。】

右？

我慢慢地扭头向右看去。

漆黑的夜空之下，从山的边缘慢慢伸过来了一根比我的身体都要粗很多，根本不知道全貌有多长的……这是什么啊？

在黑暗中只感觉像一根巨大的石柱，几乎都是碎的，只剩下一个基本的支架，末端也几乎都碎掉了。

“这是……什么啊？”

【啊哈哈……这个啊……我在海边捡到的那个，骨头……】

“小黑你……拿得动这么大的……呃……骨头？”

这根所谓的骨头，光是我看见的部分就有近十米了吧？更何况比人还粗……

还有这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啊？

【哈……我不是说过了我力气……嗯，很大么？】

“……确实挺大的……”得有……上百斤么……

【所以，我现在就证明给依米你看啊，动一动。】

小黑一边俏皮地说着，那根巨大的黑色骨头（姑且）也跟着上下动了动。

另一端就是举着这根骨头的小黑么……

“停。”我这么说的时候，那根骨头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小黑你说了不算啊，往上举举？”

于是巨大的骨头往上抬了抬。

“下来。”

巨大的骨头又像下移了。

“放到地上。”

巨大的骨头落到了地上。

并且从这个力度来看，对面确实是有人在举着的。

真的……有人。

“小黑啊……”

【我在。】

“我能摸一摸……这根骨头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

【可以啊。】

于是我慢慢朝放在地面上的这根骨头走去。

蹲下身，慢慢地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根骨头。

坑坑洼洼的表面上传来了粗糙的触感，我轻轻地抚摸着这根黑色骨头的表面。

仿佛这样就能够碰到小黑一般。

【哦，依米你等一下。】

突然间，眼前这根巨大的骨头收了回去，我的手一下子摸了个空。

下一刻，又慢慢地从山的对面过来了。

这一次，这根骨头从地面上，推过来了几个贝壳。

在黑夜中也依旧能看清其表面斑斓的色彩的，美丽的贝壳。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些东西了。

应该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个世界了。

【给你，依米。】

“什么啊……这样的东西……”

我颤抖着伸出手，把那几个贝壳拿了起来。

有的好像已经被这根骨头压碎了，但是依旧能够看出它原本的样子。

简单，粗糙。

“我见过……我见过比这更漂亮的贝壳好么……”

我将这些贝壳拿在手上。

【诶……不喜欢么？】

“我……我……”

我的手为什么在抖呢？

我的身体为什么在抖呢？

我的眼睛为什么模糊了呢？

【依米啊。】

我没有回应。

我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无论别人如何害怕你。】

【你都是我的依米，我的公主，我也是你的小黑。】

【我不会扔下你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生命的尽头。】

“啊……啊……”

我为什么，哭了呢。

止不住的泪水，滴落到了身上穿的斗篷上，滴落到手心里的贝壳上。

滴到了眼前的那根，黑色的骨头上。

———————————————————————————————————————

诶诶诶诶诶诶诶？

怎么又哭了？

【依米？依米？】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我……我……没事……唔……只是……”

依米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山的对面传来。

没事么……

人类的情绪，果然很难理解啊。

看着自己左爪上，那根被自己切断的爪尖。

不过……既然没事，那就好。

第五章：有鱼（？）自海里来

最后，依米哭着哭着就靠在我的爪尖上睡着了。

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挂着两串淡淡的泪痕，但是表情却很放松，脸上挂着同样浅浅的笑容。

看见她的笑容，总觉得断掉一根爪尖也可以了。

头顶上依旧是密布的乌云，既看不见一眨一眨的星星，也看不见漆黑的夜空。

只有我和依米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之上，守候着望不到边的黑暗。

但是现在要怎么办啊……

依米就这么睡在这里的话，我的爪子、甚至我的胳膊就没法动了。

并且依米很有可能又会“发烧”的啊。

但是看着依米安详的睡脸，我实在是不想叫醒她。

于是我只好俯下身来，保证爪子不动的情况下趴在依米的身边，尽可能地靠近她，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住渐渐变大的风。

我看见怀里的依米翻了一下身，变成侧身靠在我的爪子上了。

嘛……没醒就好。

于是我轻轻地展开自己的尾巴，在我和依米的身边盘起来，保证从另一个方向吹来的风不会影响到依米。

好像没有写日记啊……还是等到明天补上吧。

任由狂风呜呜地吹，我只是展开了残破的双翼，把我和怀里的依米都包裹了起来。

这样的话，依米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我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依米，看着她慢悠悠地像是要抓住什么似地抬起手，最后将手靠在了我的爪尖上。

果然把这根爪尖切碎是正确的选择。

至少自己，终于有了可以触摸依米的机会了。

哪怕这片土地依旧荒凉，每一天的风景都一成不变，只有植物反复抽开干瘪的新芽，倔强地冲破荒凉的泥土，最终无奈地死去，与泥土融为一体，回归大地。

但是现在的话，风景变了。

有一个人类女孩到了这里。

她的一颦一笑千变万化，她的一言一行缱绻万千。

这些都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是如果允许的话，我想看着她。

看着她就感觉……

感觉……

至少这一次。

这一次不会再犯错了。

———————————————————————————————————————

等到依米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越过天际线了。

夜晚的云层还没有散去，但是依旧有着一缕一缕的阳光挤过云朵间的缝隙，降临到这片土地上。

这已经是看了很多天的风景了。

但是我想从今天开始，应该就会不一样了吧。

因为我怀里的这个人类女孩。

依米抬起一只手伸了个懒腰，紧闭着的眼瞳边上挂着些许晶莹的泪珠，微微张开的小嘴里呼出了一个慵懒的哈欠。

“呼——啊——”

【早上好，依米。】

见状我慢慢将双翼收拢，把盘在地面挡风的尾巴也悄悄地收了回去，率先向她打了个招呼。

结果听见我声音的依米突然以极大的动作从我的爪子上弹了起来，抬起一只手挡住了红彤彤的脸蛋和那张小小的嘴。

“小黑……你看见了？”

我也借机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看见了啊？】

感觉这才是依米应该有的样子啊。

“呜呜呜呜呜……为什么你总是在我前面先起来啊……”依米像是不服气一般地用拳头击打在自己的腿上，鼓起脸颊向我抗议。

【这个嘛……】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睡啊。

“小黑你起这么早……究竟在干嘛？”

【嗯……看着依米你睡觉啊？】

“小黑你果然是个变态，变态啊！哪有起一大早就是为了看看看别人的睡脸的啊变态！”红晕几乎漫到耳根的依米缩起双腿双手抱胸，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诶？不行吗？】

不然我也没有事情做啊。

“当然不行啊！我我我我的脸岂是区区……区区一个小黑想看就看的啊！”

可是我都看了一个晚上了啊。

【但是我现在也在看啊……】

“那就不准看了！”

【诶……怎么这样。】

“我说不准就不准，站到我的后面去！”

【是——】

我慢慢地起身，就已经在依米的身后了。

依米也慢慢地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然后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嗯？

【依米你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也没看！”一边说着这话的依米一边将手弯起来挡在了胸前，拼命想掩饰什么的样子。

她的手里……好像是我昨天在海里捞的贝壳吧？

虽然有的已经碎了……我只能说我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轻了。

“对、对了，现在太阳在哪里啊？”依米突然慌慌张张地问我。

【已经升起有一段时间了。】

原本橘红色的光芒现在也渐渐泛白，把没有被云朵遮挡的天空映照得无比的湛蓝。

“啊……这一次的就餐时间应该是什么时候啊……每三顿一循环分别是六个小时、六个小时和十二个小时……如果恰好轮到晚上就要调制……啊啊啊好麻烦啊……”

【嗯……这个问题嘛……】

“不管了，反正我饿了，记不住就不算了，总而言之现在就餐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依米双手叉腰，一脸得意地说道。

随后又一脸垮掉的表情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还是要吃那个肉……”

【呃……那我重新去找——】

“算了，就吃那个吧，吃完了我们到海边去。”

【好吧。】

结果依米这一次吃得比之前要多，但是她咀嚼时的表情依旧有些扭曲，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般的表情。

果然还是找些其他吃的吧……

“对了小黑……这边有水吗？”

【有海水。】

我想都不想地回答道。

“……我要的是能喝的小黑你个笨蛋。”

【这边没有啊……】

最近的水坑离在与大海相反的方向。“那还是先去喝水吧……我好渴……”

【好。】

最后依米决定先到我挖出来的那个已经可以被称为湖的地方喝水，然后再返回海边的时候——

居然还没有到中午！

我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虽然已经渐渐向着高处爬升，但是还没有到正上方。

这与依米第一天来的时候的速度完全不一样。

似乎是依米的脚步稍微大了一些，她几乎是很利落地听从着我的提醒绕开了地面的坑（我的脚印），中途休息也很少。

【依米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啊？是小黑你有事吧？”

【……】

依米微微地笑了笑，然后直接走上了沙滩，向着海边走了过去。

这……

“是不是快到中午了？”

【啊？啊，快了吧。】

毕竟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

“那是不是可以看见潮汐了？”

【嗯……】

但是啊，依米你……

不是看不见吗？

结果依米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地说道：“安心吧……就算我看不见，我也会用耳朵去聆听的。”

【这样啊……】

“对了小黑，我离海还有多远？”

【嗯？不远了。】

“不远是多远？”

【按依米你的步子……几十步吧？】

“这还不远吗？”

【不远……吧？】

我不知道……反正我一步就过了。

“我说远就远，明白了吗？”

【明白了。】

接下来依米将两只手左右抬起，开始一步一数地向前：

“一、二、三……”

依米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迈着步子，在金黄色的沙滩上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脚印，随后又被淡橘色的长发拂过，将不规则的脚印抹消，留下一道长长的细痕。

“小黑你也来嘛，看你几步能到，啊，当然你得走在我的后面。”

【是。】

我的话，一步就到了。

“数出来。”

【是。】

“……四十七、四十八……”依米展开双臂，闭着眼睛走在前面的沙滩上。

【……四十六、四十七……】我一动不动，看着依米走在前面的沙滩上。

每迈一步就数一下，像是某种特定的旋律。

“……六十五、六十六……”

【……六十五，到了。】

随着我的提醒，依米也在海边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而她的前方，就是平静的大海，与天空相比也毫不逊色的碧蓝，与天空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无垠。

“嘿咻！小黑你走了……六十五步？”

【我啊……嗯。】

“耶！我赢了！”依米似乎很开心地原地蹦了一下。

【嗯，你赢了。】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原因，但是既然依米很开心就好。

“前面就是大海吗？”

【嗯。】

“很安静嘛。”

【因为潮汐还没有——来了。】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海面产生了些许波动，蓝色的海水卷起成片细白的泡沫，带着点点喧嚣向着沙滩滚来。

“啊……听见声音了。”

依米抬起手放在耳朵边，轻轻地说道。

当海水没过依米的脚边时，依米轻微地皱了皱眉：

“好凉啊……”

【啊……】

“这就是潮汐吗……”依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细，仿佛随着潮汐而来，又淹没在潮汐里一般。

“真想好好看看啊……”

【依米你——】

就在我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东西。

就在依米的脚边。

而依米显然也注意到了，一脸诧异地低下了头。

因为那个“东西”在动，与其说是在动，不如说是在不停地翻腾，将沙与水甩得到处都是。

好像是随着潮汐被从海里冲到了沙滩上。

将近有半米长，很像海里的鱼。

滚圆滚圆的黑色身体表面覆满了蓝黑色的鳞片，尾巴上却有着银白色的尾鳍，同样圆滚的脑袋上有着一双白色的眼睛，还有嘴上长了一根突出的尖牙，分布在身体两侧的鳍不停地拍打着沙滩，似乎是想要回到海里，但是却无济于事。

“咕噜、咕噜（好、难、受）。”

当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

我明白了。

这不是海里普通的鱼。

这是，魔物。

第六章：放你走只是因为你不好吃而已，不要会错意了！

“小小、黑？刚才是……什么东西在碰我的脚？”

依米握着拳头，浑身僵硬地问我。

因为刚才这条魔物鱼在不断挣扎的时候一尾巴抽在了依米的脚上，但是并没有对依米造成任何的伤害。

但是总觉得这条魔物鱼有点眼熟啊……

嗯……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魔物我都是见过的。

海里的……海里的……

【呃……好像是条鱼？】

“咕噜（难、受）——”那条魔物鱼在不断挣扎的过程中用鱼鳍把细沙掀得到处都是，打在依米纤细的小腿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呀！”依米惊呼着跳到了一边，“小小小小黑？把这条鱼处理了！”

【要怎么处理啊？】

我是可以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和语言与这条魔物鱼交流的，但是依米在的话还是算了。

魔物也没有办法用和依米一样的意识沟通的方法来交流……

“弄远一点就行了啊，呀！”

依米说话间那条魔物鱼又甩着尾鳍打在了依米的脚上，惹得依米又是一声惊呼。

弄远一点的话……就有点难办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我有一百种方法直接撕碎这条魔物鱼，但是把她弄回海里去的话……

太难了。

【不如吃了怎么样？】

不过贝希摩斯巨兽依米都觉得不好吃的话……这条魔物鱼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这是什么鱼啊……”又离得远一些了的依米提了提自己的斗篷下摆，弯腰摸了摸被魔物鱼打中的腿部。

【好像是只魔物？】

“魔物？”结果听见“魔物”这个词的依米反而不那么害怕了，“来到这里我还是第一次遇见魔物啊，这里真的有魔物啊？”

这里当然有魔物你的身边就有一只大的啊。

【嗯，这里当然有魔物了，刚才随着潮汐滚到沙滩上的，现在回不到海里去了。】

虽然我也觉得很反常。

因为我在这里的话……动物和魔物都是不敢靠近的。

不过仔细一想这条魔物鱼似乎是被潮汐直接卷到沙滩上来的，也算是能理解了。

“咕、噜（难、受）——”

“刚才是什么声音啊？”

【这条魔物鱼的叫声。】

我看她还那么能挣扎，真不愧是魔物啊。

“噫……但是上次的那个贝什么也是魔物吧？”

是在说贝希摩斯么……

【嗯。】

“所以同理的话……这个也会很难吃吧？”

【应该是的吧？】

“那就弄走呗？”

【但是我嘛……依米你也知道……】

“连魔物也不能碰么？但是魔物的话……算了，我也一样啊……”

【那要不然就由我来——】

虽然依米不想吃她的话我也不想杀她，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把她再送回海里了。

“算了，我来吧。”

【诶？】

“小黑你有必要那么惊讶吗？我今天心情好放她一条生路不可以啊？”

【诶……这样啊。】

“并且根据小黑你的描述……这魔物不是和鱼差不多嘛？上了岸就一点害都没有的样子啊。”

【嗯……差不多。】

虽然这条魔物鱼好像有一根尖牙？但是也只有一根了……

“咕噜（人类、魔物）——”那条魔物鱼居然眨了眨原本瞪得圆圆的眼睛，还说了一句其他的话。

能听懂，但是不是很能理解，但是“人”应该是在说依米，“魔物”应该是在说我把？

幸好依米听不懂。

“乖……乖啊……我这就放你回海里……”依米慢慢地踱向了那条魔物鱼，一边用手护住身前一边念念有词。

但是估计这条魔物鱼也听不懂。

“是在这个方向吧？”依米突然问我。

【啊，是的，稍微往左偏一些就好。】我及时地为依米指正方向。

“这边么？”依米稍微往左扭了扭身体。

【嗯。】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依米靠近了，那条魔物鱼挣扎得更厉害了，简直都把她周围的沙地掀起一个小坑了。

“别乱动啊你不是魔物吗？怎么真跟一条鱼似的啊？”被四散的沙粒打在手臂上的依米抱怨道，然后慢慢蹲下身去，将手里的贝壳放在一边，向着魔物鱼慢慢地伸出了手。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依米的手被魔物鱼乱甩的尾巴扇了一下。

【没事吧依米？】

“没事嘶……有点疼啊……”依米揉了揉自己的手，鼓起脸对那条魔物鱼轻嗔道，“我好心想帮你你别不知道好歹啊？信不信我睁开眼睛分分秒秒要了你的命？”

依米不说我都快忘记了。

她的那双眼睛，应该是蕴含着某种强力的魔法，足以靠目视就可以泯灭生命。

这也就是依米一直不敢睁开眼睛的原因，也是依米痛苦的原因。

但是我是不怕魔法的，所以对我没有用。

不过虽然很对不起依米，但是我还是很庆幸依米拥有这双眼睛。

因为这样的话，她就不敢睁开眼睛看我了。

我们也就可以这样继续生活下去。

“咕噜咕噜（人类、人类）——”

感觉你们根本沟通不到一起去啊……

“别逼我下狠手啊你，像小黑一样听话不就好了吗？马上就可以回海里去了。”

诶？依米说我听话？

我是不是被赞扬了？

【嘿嘿。】

“小黑你也是，帮不上忙就不要笑！我可没有在表扬你啊？”

原来不是啊……

“嘿！”结果依米快速喊了一声之后，以最快的速度伸出手去，无视魔物鱼的挣扎将她抱在怀里，然后直接向着海边跑去。

“噫！好滑好黏好恶心啊！”依米一边跑一边这么叫喊着，但是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等到依米的脚踏进海里没过小腿的时候，我急忙出声提醒：

【可以放手了！】“嘿……哎哟疼！”依米刚脱手将魔物鱼扔出去的一瞬间就被魔物鱼一尾鳍甩在脸上，直接将依米打翻在了浅海处，溅起一堆水花。

“一点也不懂得体谅别人的好意！”依米一边捂着自己被打中的侧脸一边从海里挣扎着起来，全身都变得湿漉漉的，泡在海水里的淡橘色长发沉淀进了蓝色的海水中，像是一条条欢快的鱼。

“呜疼疼疼……小黑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事……”返回沙滩的依米慢慢放下了手，露出的是有些红印子的左脸。

【有些发红……】

不过依米不是经常脸红的嘛……也没事吧？

“流血了没？”

【没有。】

“那就好……”依米咬着牙重新抬起手放在被打中的左脸上，“要是我的脸伤了我非饶不了她不可疼！”

【这个嘛……】

我看了一眼重回大海的魔物鱼，她以在沙滩上举步维艰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快速在海里游了一个圈，却没有马上离开。

只是将头露出了水面，一动不动地飘在海面上，全身上下蓝黑色的鳞片仿佛与水融为一体，不停眨着的白色的眼睛。

“咕噜？咕噜？（嗯？嗯？）”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依米为什么放你回海里。

我看着在我脚边念念有词的依米。

因为依米她是一个好女孩啊。

“小黑？那些贝壳呢？”

【就在你的脚边啊。】

———————————————————————————————————————

“今天依米哭了，但是她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我切碎了自己的爪尖去触碰她的手，从海里捞了贝壳送给她，然后她又笑了，我说了我会一直陪着她，但是最后她还是哭了，人类的情感果然很复杂。虽然我无法理解，但是如果依米能够开心的话，我也能够开心的吧？

第四十三万五千七百二十七天。

哦，对了，今天依米说我很听话，嘿嘿。”

第七章：拉钩上吊一百年

“所以，现在的我们要思考。”

站在荒地上的依米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之前我就觉得依米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思考？思考什么？】

就是突然间会冒出我无法理解的话这一点，一直都没有变。

“思考怎么才能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啊，小黑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很差么？”依米抬起右手横扫前方，挺起胸问了我这个问题。

【啊……很差。】

虽然对于我而言是没差。

无论是过去那个繁华纷复的世界，还是现在这个苍凉单调的世界，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就是只是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对于人类而言，对于依米而言一定是不一样的。

“所以啊，正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才要想办法让这里什么都有啊！”依米跺了跺脚，随后捋了捋她那头不亚于阳光般耀眼的淡橘色长发，“从我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小黑你太得过且过了……不，小黑你简直就是堕落啊。”

【啊……哦。】

是么……总感觉依米的情绪很高涨的样子。

“所以，为了以后能够更好地生活，我要改善这里的生活条件！顺便把小黑你的那些不好的生活习惯也一起纠正！”依米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拳头放在胸前，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笑容。

【这样啊？】

对于依米所说的话，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

改变生活环境？记得过去的人类也是这么做的。

这么一看依米果然是个人类啊。

“好，那么小黑我问你。”突然间依米直接将话锋转到了我的身上，“如果要生存的话，哪几样东西是不可或缺的？”

啊？

【嗯……打不死饿不死的身体吧？】

我就是这样的。

“小黑你的思维方式为什么会那么奇怪啊？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这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能做到的吗？”

这的确不是一个人类能做到的，嗯。

“算了。”依米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首先要有一个稳定的居所知道吗？”

【哦哦。】

“但是目前我们只能用那个山洞将就一下，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是暂时也够用了。”

居所是么……

“然后就是食物和水啊，我对小黑你居然能够这么迷迷糊糊地活到现在表示很惊讶。”依米又用力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只是……皮糙肉厚而已。】

“就是这个！”依米突然加大了声音，“小黑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说自己‘皮糙肉厚’呢？女孩子应该更珍重自己才是！”

嗯……我看了看自己焦得发黑的身体，其实我就是皮糙肉厚啊……

【哦。】

“好了，小黑你的习惯我会慢慢纠正，所以先回到原来的问题，生存需要食物和水，水源的话……目前我们应该是确保了的，对吧小黑？”

【嗯，那个湖还有不少的水。】

如果只是依米一个人使用的话，可以使用很久。

“那这个问题也就暂时解决了，所以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

【呃……吃的么？】

“难得小黑你聪明一回。”

【嘿嘿。】

“我并不是在表扬你啦小黑你个笨蛋！”

诶？我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啊？

好复杂，不懂。

“所以，我们必须找出这里还有什么能吃的，要是再继续吃那个什么贝希什么的肉我感觉我快吐了……”

【能吃的东西啊……】

“首先……这边的野果……难吃得要吐。”

【哦哦。】

野果不能吃。

“然后……这边的魔物……难吃得要吐，但是勉强能吃。”

【哦哦。】

魔物勉强能吃。

“然后……这边有没有动物？”

【没有。】

“果然是禁忌之地么……什么都没有，怪不得书上说危险不利于居住，对了说到危险……”

【嗯？】

“魔物的威胁得考虑到，尤其是那个灾厄，虽然到现在了都没有遇到呢……”依米抬起手撑住下巴，低声说道，“魔物倒是还好，就是不知道我的眼睛对那个什么灾厄有用没……”

不，没用啊，完全没有用。

【这个不用担心，魔物的话就由我来——】

“魔物的话睁开眼睛应该就解决了……小黑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说魔物的话我可以解决……】

“也对啊……毕竟小黑你不是打败了那个叫贝希什么的魔物了是吧？比老虎狮子还凶的那个？”

【嗯……】

“小黑你挺厉害的啊？应该和梓差不多强吧？”

【梓？】

之前就听见依米说过这个名字了，究竟是谁？

“哦……还没有跟小黑你说过是吧……梓的事。”依米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了下来，脸上浮现了一丝恬静的笑容。

【嗯，没有说过。】

“梓……她是我的近卫骑士长，从我小的时候她就负责保护我了，在我来这里的船上，关在那个房间的时候，也只有她一直在陪我说话。”

依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脸上的笑容也很轻。

轻到我看不懂。

“我觉得小黑你和她很像呢？”

【嗯？】

“要说唯一的不同……”依米背起了手，微微低下了头，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就是她把我从那艘船上抛下了，而你选择了陪在我身边。”

所以说啊……我感觉我和她一点都不像啊。

首先我不可能长得像人类。

然后就是我可能会抛下依米。

【依米依米。】

“怎么了？”

【什么叫近卫骑士长啊？】

“那个吗……就是统御近卫骑士团……算了跟你说这个估计你也不懂，简单来说就是负责保护公主的人，明白了吗？”【这样啊……那我也是近卫骑士长吧？】

“噗……”依米突然捂着嘴笑了，“跟你说了半天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

【诶……那又怎么了？依米你就说我是不是吧？】

“怎么可能是啊小黑你个笨蛋，想要成为近卫骑士长可是要很厉害很厉害的啊，要懂很多东西的啊。”

【唔……懂很多东西……但是我很厉害很厉害的啊！】

“是么？你再厉害能有梓厉害么？她可是我见过最强的人了。”

【我绝对比她厉害多了！】

“她一个人可是足以打倒一支中队的骑士哦？”

【我连贝希摩斯都能打倒，一只中队的骑士也轻而易举。】

“尽吹牛，贝希摩斯只是比老虎狮子更强吧？一只中队的骑士已经可以杀死很多只老虎和狮子了。”

【老虎和狮子我也能杀死啊。】

“是是是，小黑你最厉害了行不行？”

【那是当然的啊。】

“但是啊……”依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也没有什么近卫骑士长会守护我了。”

【我会。】

“……”

公主是很厉害的人类女性才能获得的称号。

公主是很美丽的人类女性才能获得的称号。

公主是很优秀的人类女性才能获得的称号。

【依米你就是我的公主啊。】

依米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我一声令下的话，小黑你能随叫随到吗？”

【能啊。】

不如说，如果我都做不到的话，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做到了吧？嘿嘿。

“那么……”依米背对着我，抬起了她的右手，翘起了小拇指，“能拉钩约定吗？”

拉钩——

——姐姐！姐姐！我们来拉钩吧？

——拉钩是什么？

——哎……这都不懂啊，姐姐你好笨啊。

——我毕竟不是人类啊。

——拉钩啊，就是两个人把小拇指勾在一起，相互许下绝对不能违背的誓言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样哦？

——可是……我这个样子没有办法拉钩啊？

——也是啊，姐姐你毕竟这么大啊，爪子又这么锋利。

——抱歉了，不能陪你拉钩了……

——嗯……也没关系啦，但是就算不拉钩姐姐你每天都会来陪我玩的吧？

——嗯。

——那就好……啊，但是作为补偿你明天来的时候要送我礼物啊？

——礼物……你想要什么？

——虽然姐姐老是拿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但是只要是姐姐送的我都喜欢啦。

——明白了。

我是知道的啊。

曾经没有做到的事。

这一次，一定——

【但是……我只能用那根捡到的骨头跟依米你拉钩啊？】

“当然了……不然小黑你以为啊？你不是碰到我我就会死吗？”

【也是啊……】

我慢慢地伸出那根已经碎裂得不再锋利的爪尖，轻轻地向着依米的小拇指靠去。

“拉钩——”

现在的依米，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拉钩——】

在哭吗，在笑吗。

“上吊——”

但是，不管怎么样，果然还是满脸通红啊。

【上吊——】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

“一百年——”

一百年啊……

【一百年——】

岂止一百年啊。

“不许变！”

一千年，一万年，哪怕到群星也都黯灭，到世界陷入火海，到时间走向尽头，到生命迎来终结。

【不许变！】

都不会变。

第八章：授人以鱼

“所以，去抓鱼吧。”

【啊？】

原来鱼可以吃啊？

依米都不喝海水却要吃海里的鱼……真的是很奇怪啊，人类。

“小黑你的反应很慢啊……既然我们现在大致不缺水的话，确保食物就是最主要的问题了。”依米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然后水简单地擦拭了自己的手和脚。

“之前被那只魔物那么一闹我都给气糊涂了，所以还是得回海边一趟。”

【可是现在会不会有点晚了？】

虽然依米的步子是比之前要轻快了一些，但是现在的话……我抬头起头，如同火焰一般的太阳现在正在慢慢地沿着蓝天中无形的轨迹西下，这意味着中午已经过去了，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会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这片土地又会迎来看不到边的黑夜。

“晚么……中午已经过了么，从这边回山洞的话确实是需要不少时间……嗯……”依米用左手撑住右手手臂，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甩了甩手，改为了一副有些困惑的表情，“咦？这么说的话昨晚我也没有回山洞……这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冷啊，我还以为只有皇宫才那么暖和呢？”

【把风挡住的话……】

“所以说就算不回山洞也没有问题啊，在野外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嘛。”

【呃……】

“所以向海边出发吧？小黑，我的右手方向是不是海的方向？”

【是的。】

“那么走快点就行了，小黑你可得跟上了啊？”

【明白。】

要跟上依米你的话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是依米确实是在用比之前还要大一些的步子向着南方迈进。

【前面有坑。】

“哦……哎哟！”

依米听从着我的指示不断地调整前进的路线。

结果左脚绊到右脚摔倒在地。

【依米？没事吧？】

“疼疼疼……”用左手撑着爬起来的依米伸出右手揉了揉自己被摔到的腿，“我完全没有事，没有事……贝壳贝壳别掉了……”

依米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微地扭曲，但是很快就拾起了原本捏在手里的贝壳，慢慢地爬起来了。

“下次小黑你把路指清楚一点啊？”

【不是依米你自己摔——】

“我说指清楚一点就指清楚一点，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结果依米的速度因为摔了一跤而又变慢了。

“对了……小黑你有办法抓鱼吗？”

【嗯……应该有吧……】

“应该？你没抓过吗？”依米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嘛……】

试过一次。

我原本以为在海里我的速度也不算慢的。

结果那些鱼总是能从我的爪尖缝里溜走。

原本以为打中了，实际上根本没有打中。

偶尔被爪子刮到的，也直接变成了血红色的碎肉末。

根本拿不回来啊……要是那些鱼和贝希摩斯一样大就好了，我又不想去抓鲸鱼先生。

而那些和贝希摩斯一样大的……好像都不是鱼了，而是魔物吧？

“所以……小黑你一直都是在吃那个贝希什么的肉过日子？”依米一副被吓到了的表情。

【啊……姑且……】

不不不不我可是从来都不吃的啊……

“能够吃那个肉吃那么多年……小黑你真的……好厉害。”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依米的嘴角都有些抽搐，露出了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害怕的表情。

【那当然，我绝对比那个梓还要厉害的。】

“你还在惦记这件事啊……”

【嗯。】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人类。

交流之间，我们绕过了我用来记日记的山峰，看着依米一步一步地靠近海边，而太阳也随着我们的步子从头顶绕到了我们的右侧。

天快黑了啊……

但是。

如果说上次是巧合的话。

那这次又是什么。

我看见了。

就在近海的位置。

有一个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的蓝黑色身影。

是那条魔物鱼。

这一次她只是在浅海处游曳，摇晃的银白色的尾鳍在海面上荡起粼粼波光。

简直不可思议。

虽然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是她为什么会敢靠近这里？

不会对我保持恐惧的魔物，怎么也得是和龙一个级别的，但是她为什么不怕？

如果前一刻我还觉得她只不过是没有看见我而已，那么下一刻，她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

她看见我了。

很明显地，那双白色的眼睛是对着这个方向的。

但是她没有像其他魔物一样逃跑。

反而又向着沙滩的方向游近了一点？

诶？

毫不知情的依米早已踏上了沙滩，然后加快了步子。

“沙滩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吧，小黑？”

【嗯？嗯，啊。】

“怎么了小黑？虽然你平时就很呆，但你现在的回答更呆了啊？”

【没事……只是看见了一些本来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啊？”依米听见了我的话之后第一反应是检查了她的斗篷下摆有没有把身体挡严实，然后才微微红着脸轻嗔道：“小黑你最好是给我解释清楚你看见什么不应该看见的东西了？啊？”

【海边……有一条鱼。】

“鱼？鱼游到海边是很奇怪的事吗？”

【不……奇怪的是那条鱼依米你也见过……】

“我也见——啊……”依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挤出了一丝异样的笑容，“她还敢来啊，正好，上次给我一巴掌的仇我还没报呢……”

说着依米又加快了脚步，气势汹汹地向着海边走去。

【喂？依米？】

结果我看着依米向着海边冲了过去，而那条魔物鱼也将头浮出了水面，摇着尾巴向依米游近了。

而我也看见了，在她的尖牙之下，咬着一条比她的身体更小，大概有三十厘米长，灰白色的鱼。“受死吧你！”

“咕噜，咕噜。（人类，给你）”

【依、依米！等一下！】

“小黑？怎么了？”听见了我的声音的依米急忙停下了脚步，“前面有东西吗？”

【不……那个……她有东西要给你。】

“她？”依米有些疑惑地反问我，然后像是不敢相信似地看着前方，“你说那个……魔物？”

【嗯，她嘴里咬着一条鱼。】

“那小黑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的啊——】

糟了。

习惯了。

因为太过于自然地同时听着依米和那条魔物鱼说话，所以自然而然地觉得依米也能听懂她的话了！

“小黑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咕噜，咕噜噜？（人类。嗯？人类？）”结果魔物鱼她一边说话一边还吐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泡泡……

【那个嘛……哈哈，我是本地……人嘛，因为习惯了所以也就能听懂了……】

这句话为什么我自己都不信呢……

“……我可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叫声啊……”

但是依米居然没有怀疑？

也许可以！

【我看她的样子绝对是要把鱼给你啦，不然依米你试试？我就在依米你的旁边保护你！】

虽然依米看不见我还是挥了挥自己的爪子，但是那条魔物鱼一点害怕的意识都没有，还在沉浮了一圈，抬了抬她的嘴，把鱼向着依米的方向送了送。

“真的吗……”依米半信半疑地靠近了海边，小心翼翼地将脚踩进了海水里，海水没过他的脚之后依米发出了“嘶～好凉”的一声，然后微微扭头问我，“她在哪里啊？”

【就在……游到依米你的前面去了。】

“前面？”

【依米你弯腰就够着了。】

“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啊……”依米虽然这样说，但是还是慢慢地弯下了腰，长发自然地垂下，仿佛淡橘色的河川坠入海中，泛起无数的涟漪。

依米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那条魔物鱼则是迅速游到了依米的手边，用嘴把鱼递到了依米的手里。

“诶……真的啊……”依米用双手手捧着那条鱼，慢慢地直起身，“好滑啊……”

“咕噜咕噜。（嘿嘿。）”

【我说的吧，她也很高兴呢。】

“小黑你连她高兴都知道啊……”

依米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的苦笑。

我当然知道啊。

我看着在依米的脚边浅浅的海面游了一圈又一圈，不停地摇着银白色尾巴的魔物鱼。

因为……我和她，都是一样的啊。

第九章：少女你这是在玩火

“小黑？，在这里生把火吧。”我试了试手里的鱼……与抱着那条魔物鱼的时候感觉差不多。

只能说我已经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对手上滑滑黏黏的有其他的反应了，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幸好我没有睁开眼睛，我只能说如果我看见手里的东西……我很有可能会将手里的东西直接扔掉。

总是为我们做饭的那些厨师……每天都在接触这些东西么……

【在海边生火？是要干什么？】

脑袋里传来了小黑一如既往的疑问，这个孩子未免也呆过头了吧。

就算是我也是知道的。

“干什么，当然是烤鱼啊？”

“咕噜咕噜。”身后传来了那条魔物鱼的叫声，怎么说呢，完全没有魔物的感觉。

之前我在浅海的时候，甚至感觉她在我的脚边不停地围着我转。

怎么说呢……很像皇宫后院里的狗在撒欢——

但是它们都死了。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如同雕塑一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黑暗之中。

那是自己曾经看见的，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些狗的尸体。

在我的眼睛觉醒之后，我就将自己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老师为了确认我的眼睛的实际效果，放了几条狗到我的房间里。

抱着侥幸心理睁开眼睛的自己，看到的就是原本活蹦乱跳的它们在一瞬间倒下的场景。

在那一瞬间自己才明白。

人也好，动物也好。

只要被自己看见，哪怕是眼角的余光，都是致命的。

也是在那之后，老师他们才上奏父王，决定将我流放。

对，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异类。

控制不住这个魔法，不小心就杀掉了那些骑士和女仆，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

自己究竟——

【依米？你怎么了？】

小黑有些焦急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但是紧闭着的眼前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只有看见这些黑暗，小黑才是安全的。

当然……现在可能得加上这条魔物鱼了……虽然她扇了我一巴掌让我很不开心，但是我不讨厌知道自己错了就会改的人……或者说魔物。

“没事……”

现在的自己好像在冒汗……内心之中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

是害怕呢……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好诶。】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赶快去找火啊你个笨蛋小黑。”

【是！】

突然感觉地面有些震动呢……附近又地震了么……

禁忌之地真是个诡异的地方。

一时间，周围变得无比的寂静，有风吹过的呼声，以及拂过皮肤上带来的冰冷不断提醒着自己，自己确实是在禁忌之地。

“小黑？”

没有任何的回应。

果然是去找东西生活了么……

只每当小黑不在的时候，自己的内心深处就会慢慢地涌上一股恐惧——

“才没有啊啊！我才不会害怕呢！我这么强我怕……什么啊……”

真是不习惯啊……这种感觉。

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一样。

“小黑你这个笨蛋……怎么还不回来啊。”

“咕噜咕噜。”

差点忘了，身后的海里还有那条魔物鱼……

“咳咳，你给我听好了。”

“咕噜噜？”

“你打了我一巴掌的事情可不是这么就能算清的，但看在你拿了条鱼过来的份上，我姑且先认为你还是懂事的。”

“咕噜。”

“所以暂时先原谅你，下不为例知道吗。”

“咕噜，咕噜。”

我听见了“哗啦哗啦”的水声……虽然是魔物但是既然是条鱼那么会扑腾水也是很正常的吧。

“这就是明白了，是么？”

“咕噜。”

……

我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像个笨蛋呢……

除了“咕噜“和哗啦哗啦的水声以外还有其他的回应么？我根本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更何况她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我居然在这里和一个魔物说话，不对，这相当于我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还期望有所回应的我是笨蛋么……

如果不是手上又拿着鱼又拿着贝壳，我真想就这样把自己的脸给挡起来。

太丢人了啦！

“咕噜咕噜。”

“还有你也是，说人话行不行！我现在很丢人的好不好！”

“咕噜？”

“……”

我感觉自己一定是不正常了。

反正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我要冷静，不要慌。

“我说啊……小黑真的能听懂你说话么……”

感觉不会是乱猜的吧……

“咕噜咕噜？”

“因为你不是只会‘咕噜’吗……”

“咕噜。”

但是啊，自己其实也清楚。

自己还在皇宫的时候，自己的眼睛还是正常的时候。

也曾见过从专门到皇宫来的马戏表演。

人类与凶猛的狮子、自由的鸟儿、顽皮的猴子一起同台表演。

明明物种不通、明明语言不通。

却能够做到如此之多的表演，仿佛懂得人性一般。

我知道，这是一起生活了许多，所得到的结果。

那么……小黑呢。

“果然是因为在这里生活得久了……就可以听懂吗？”

“咕咕噜噜。”

理所当然地，我没能理解她，她也没能理解我。

我有万语千言，她只有片语只言。

能理解么？

“虽然你听不懂，但是作为礼仪……”

“咕噜？”

“……谢谢……你的鱼。”

……呜呜呜呜呜。

反正她也听不懂，没事啦！

“对了，话说小黑你这个笨蛋居然去了这么——”

就在我刚开口的瞬间。

一股伴随着震动的热浪吹过我的身体，哪怕是漆黑的视野里也泛起了些许光芒，带着些许呛人的气味，刺激着我的喉咙和肺部。

【依米我回来了！】

“小黑你这个……咳咳！你每次都咳！”

小黑她每次……都是怎么生火的啊！【抱歉抱歉。】

小黑这么说完之后，呛人的烟气稍微消散了一些，随后就听见了前方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热量突然在身前集中，原本因为环境温度降低而有些许寒意的身体又温暖了起来，不过有点热过头了……

看样子是把火生在我的前面了啊。

虽然很笨，但是小黑每次总是……

【这样就可以了吧？】

“嘛……还算可以吧？”

“咕噜咕噜！”

【那就好……】

……总是那么迁就我呢……

“小黑，再去弄点小树枝来。”

【依米你的脚下就有那些没有被火点燃的树枝，依米你要做什么啊？】

“这样啊？”

“咕噜。”

原来是用树枝生火的吗？

但是为什么之前火会这么大啊……搞不懂……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生存技巧吧。

只有在这里生存了很多年的小黑才懂得的生存技巧。

我慢慢地蹲下，在避免自己将手伸进火堆的同时，从地面上捡起了零散的树枝。

“做这个。”

我用树枝把鱼穿了起来，虽然穿得很不顺利，不是戳中了鱼骨就是把树枝给折断了。

但是最后勉勉强强地把鱼“挂”上了树枝。

“当然是烤鱼啊……小黑你连这都不懂？”

【我很少吃鱼……】

“啊我知道……”小黑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贝希什么的魔物的肉……真亏小黑能吃那玩意活下来……又硬又苦还有说不出来的怪味……

自己吃到现在已经快吐了。

“那就给我好好看着。”我一边说着一边将鱼伸进了前面的火里。

【哦！】

“咕噜！”

小黑和魔物鱼都应和（大概）了我的话，不过虽然我这么说……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做……我只是在书里看见过可以这么做而已。

应该……没问题吧？

“小黑帮我看着点有没有烤焦。”

大致可以闻到一股不同的气味了，有点香啊。

看起来我想做也是能做到的嘛，这么简单。

【啊？这个要怎么看啊？】

“咕噜。”

“就是看有没有黑啊。”

【我想说的是……有的位置黑了有的没黑。】

“诶？”

“咕噜噜。”

不会吧？

怎么和书里写的不一样？

不应该是“肥嫩的肉质被烤得焦黄酥脆,浓香的汁液包裹在其周围,扑鼻的香味阵阵袭来”吗？

好像听见了噼啪的声音还闻到了有些焦臭的苦味？

我急忙把树枝抽了回来的瞬间——

【依米小心鱼上面有火！】

“咕噜！”

“诶诶诶？”

———————————————————————————————————————

“有什么不满意么？直说？”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手里的鱼绝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气味有些怪异……这还不是第一条。

后来魔物鱼又返回海里抓了好几条鱼回来，但是烧烤的结果无一例外。

都糊了。

【没有。】

“咕噜噜。”

完全听不到怨言。

最后我、小黑、魔物鱼分别分到了一条由我烤出来的鱼。

“没有就好，给我吃了它。”

【是。】

“咕噜，”

充满活力的回答（估计）。

“那么——”我也试着咬了一口。

……

好难吃……

因为烤焦了而传到舌尖上的苦味，以及没有烤熟而在嘴里弥漫的腥味混合着诡异的味道……

呜呜呜呜呜呜……

自己烤的鱼，哭着也要把它吃完。

再说了不比那个贝希什么的肉差啊，应该说是很好吃对吧！

我咬了一口又一口，拼命地忍住吐出来的冲动将满是鱼刺的肉咽下肚。

呜呜呜呜……为什么我会这么惨啊……

周围几乎一片寂静，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

“你们两个！就算我看不见我也知道，很难吃对吧，吃不下去对吧！吃不下去也得吃！”

我不停地摆动着双手，发泄自己内心的烦闷。

“反正我就是什么都不会是啦！什么都做不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

【不会啊。】

“咕噜……咕。”

【她说好吃哦，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句话，如此地温柔。

“呜……小黑！还有你！你们都欺负人！”

【诶诶诶？】

“咕咕咕噜？”

比我前面那虽然在燃烧，我却一点也看不见的火焰。

更加温暖。

第十章：风回雨落之夜

太阳早已没入水平线，不见边际的夜笼罩了这片沙滩，浓密的乌云铺满了天空，星光黯淡，只有眼前的火堆在噼啪地燃烧，照亮了这一小片沙滩，偶尔会有火星溅出来，翻滚之后冒出一丝青烟，熄灭为与浓郁的夜融为一体的焦黑。

“感觉这么‘魔物鱼’、‘魔物鱼’的这么叫你也很不方便啊……”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烤鱼的依米微微抬起头来，火光在她恬静的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橘，“小黑啊，这条魔物鱼长什么样啊？”

【啊？】

“咕噜（鱼，食物……）……”魔物鱼把依米给她的那条烤鱼用牙齿撕碎了之后，一扑一腾地将散落在浅海的鱼肉一块一块地咽下，每咽下一块就吐出一个泡泡。

我的那一份……我已经一口吞了，连肉带刺包括树枝一起咽了下去。

“虽然我抱过她但是我完全不知道她的外表，我决定也给她起个名字。”用舌头将鱼刺轻轻吐出来的依米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嗯……挺好的。

看着在海里滚来滚去地吃着那些碎肉碎骨头的魔物鱼，我也很想知道依米会给她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嗯……她长得……挺圆的，全身上下都是蓝黑色的鳞片，长着白色的眼睛和银白色的尾巴……还有一根长长的尖牙。】

大致就是这些了吧？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诶……长得比小黑你有特点多了啊。”

【呃……】

“不过果然是魔物吗……长得与我见过的鱼有很些不一样啊？”

我也是魔物啊，长得与依米你见过的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

【我也没见过多少鱼……她的确长得有点特别……】

我记得鱼是不会眨眼睛的，但是她会。

我记得鱼是很害怕我的，但是她不怕。

确实很特别。

“嗯……想个什么样的名字呢……”依米轻轻摇了摇插着烤鱼的树枝，露出了和当初为我起名字时一样的表情。

“咕噜。（好，吃）”把最后一粒碎肉咽下肚的魔物鱼用胸鳍拍了拍圆滚滚的腹部，然后翻身肚子朝天飘在了海面上。

……这不是我见过的鱼，我记得做出这个动作的鱼都死了……

“对了，她不是总是‘咕噜咕噜’的吗？就叫她咕噜吧！”

【……所以为什么要问她的外表呢……】

“咕噜（啊，哦）。”

“怎么？有意见？”依米又用力咬了一口树枝上的烤鱼，然后歪着头，燃烧的火焰反而把她的表情衬托得异常地平静。

【没有。】

“咕噜，咕噜。（人类，人类）”

“好了，不管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咕噜了，简称小咕，明白了吗？”将最后一点烤鱼吃完了的依米把树枝端端正正地放在身前，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咕咕噜？（嗯？嗯？）”

“看起来你明白了呢。”依米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我觉得她完全没有明白……】

总觉得她作为一个魔物也很奇怪，没有对依米这个人类抱持敌意也许是因为依米帮助她重回了海里，但是她知道的语言太少了。

一个魔物不应该只掌握这么一点魔物的语言。

我看了看不停用鱼鳍保证着自己在海面翻腾转圈的小咕，她懂的东西太少了，估计我使用魔物的语言与她对话，她也未必能理解多少。

还是说……

她还没有成长呢？

“你没有理解么？小咕？”依米将头转向了海的方向，笑着问道。

“咕噜。（人类）”小咕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停在了海面上，对着依米不停地眨眼睛。

“小黑你看她说她理解了。”依米突然露出了一个比身边

【不不不小咕她根本没有理解。】

“小黑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理解的？”

【依米你怎么知道她理解的？】

“小黑你不乖了，小黑你学会顶嘴了，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火焰的微光映照在依米鼓起的脸颊上，像是为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层愠怒的夕阳。

【我错了我不该顶嘴的。】

我急忙趴在沙滩上，向依米公主低头。

结果一不小心把沙粒掀得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起风了么？”依米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了，不断地拍打着身上的沙粒。

“咕噜！（沙！）”大部分都飞进了海里，幸亏小咕反应够快直接沉进了海里，才没有被沙粒所淹没。

【抱歉抱歉……】

我急忙控制自己的动作慢慢地起身，结果依米摁住了她被风吹得飘摇的长发，几缕发丝在她的脸前斜飞，有的树叶甚至都从依米的斗篷上剥离，在沙滩上翻滚后滚入漆黑的大海。

“这风怎么说来就来啊？”

【风？】

刚才我因为慌张都没有注意到。

风变大了。

沙粒在沙滩上打旋，火焰在风中狂舞，原本平静的大海也开始泛起滚动的波澜，不断起伏的海面在黑夜中拍打着这片沙滩，掀起黑白的浪花。

“小黑！小咕！”

【明白！依米赶快回山洞！】

“咕噜！咕噜噜！（风大！雨大！）”

【可能要下雨了！】

我急忙展开双翼，同时用上爪子帮依米挡风。

来得及吗？

“小咕呢！”依米用手分别摁住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斗篷，闭着眼焦急地看了一下已经开始翻腾的大海。

我看了一眼在黑压压的波涛里猛地跃起好几米的小咕，它最后的身影和声音也淹没在了狂风与大海的旋流之中。

但是我还是听见了。

——人类，魔物，见。

啊啊，我明白了。

【她回海里了！她向你说再……明天见！】

这个时候，摇曳的火焰与用来生火的植物依旧完全被吹飞了，最后一丝火星在狂风中旋转着熄灭。“好！明天见！小咕！”已经放弃了的依米向着大海喊了这一句之后，索性任长发与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只是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稍微缩了缩身体向前跑。

虽然依米依旧尽最快的速度在跑了，但是要返回山洞估计是来不及了。

“好凉！是雨水吗！”

雨，还是下来了。

最近的太阳出现的次数确实是太多了……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最大限度地护着依米，但是风和渐渐变大的雨滴还是会打到依米。

看着天空中涌动的乌云，将那些脆弱的植物连根拔起的狂风，与夜色化为一体的雨水，几乎翻腾得快要淹没海滩的大海，以及头顶的乌云缝隙里隐隐的闪光。

这才是禁忌之地该有的样子啊……

“小黑！接下来……是哪个方向！”抽出一只手挡着脸的依米向着我喊道，我看了一眼几乎被黑暗所埋没的山峰，对着依米做出指引：

【向左偏一些！】

依米已经离开了沙滩，越来越密集的雨从乌云中落下，仿佛乌云向着地面的延伸，在黑夜里垂下下灰色纱帐。

“唔！”向前奔跑的依米也因为黑暗和风雨的影响减了速，但是即便如此，依米还是直接摔到了地上。

【依米！】

我急忙用双翼和爪子护住依米，但是猛烈的雨水和狂风穿透了我残破的双翼和爪子的缝隙，绕过我的身体打在了依米身上。

我还能做什么……

“小黑……还有多远……”满身是泥，拼命想要爬起来的依米低着头，她的声音在嘈杂的雨与呼啸的风中扭曲，显得那么的脆弱。

我能做的事……

【不远了！我看见旁边就有一个山洞！】

没有。

离海最近的就是我用来记日记的那座山峰，现在那座山峰已经淹没在了灰色的暴雨洪流之中，离这里也还有一段距离。

“哪个……方向……”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几乎只能向前挪步的依米低着头问我。

【向右转……还有几步就到了！】

我急忙趴下，展开胳膊将依米护在中间。

“在……哪……”

【就几步了！】

我看着在狂风暴雨中如同那些脆弱的植物一般摇摆的依米一步一步走进我的怀里之后，迅速将自己的身体和尾巴盘了起来，把依米护在我的怀里，在保证不压到依米的同时放低身躯，将彻底展开的残破双翼垂下，如同两张巨大的伞叶，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笼罩起来，把身躯、胳膊、爪子、腿、尾巴剩余的缝隙尽可能地挡住。

“呼……呼……呼……好冷……”总算是在我的怀里安全了不少的依米疲惫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上半身不停地喘气。

已经几乎封闭的我的怀里几乎没有多少光亮，但是我还是能够看见依米全身都湿透了，被风吹乱的淡橘色长发上满是泥土与雨水，失去了太阳下的光彩。身上的斗篷更是破破烂烂，藤蔓几乎都搅在一起，只剩下零星的树叶贴在她光滑的肌肤上，大片大片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被雨水所浸透的最后两件小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胸部和臀部，几乎透出了她无暇的身体，哪怕沾上了泥土和雨水，依米的身体也依旧透着一股细腻的白色。

【依米你……还好吧？】

我又将自己的身体缩了缩，将狂风骤雨挡在身躯之外。

“咳……小黑你呢……”

【我没事……】

我是不会有事的。

“我也……没事……”依米说着就用一只手撑着地面，慢慢改为侧坐在地上，用另一只手环住了自己的身体，“就是……有点冷……”

【我……】

我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生火了……

“没事……小黑你转过身去就行了……”

【啊？】

“还是一如既往地笨和活力四射啊……赶快把身上湿的东西取下来，你想生病吗……”依米几乎是颤抖着把话说完，“这一次……不准再偷看了啊……”

【是……】

基本上已经看光了……这句话还是别说了吧……

随后，我怀里的黑暗中传来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依米应该是把身上的那些藤蔓和树叶都扯下来了。

大概还有她的那两件小衣服吧……

“好脏啊……满身都是泥……地上也全是泥……”依米颤抖着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

我看着狂风切过我的身体，雨水在我的身躯上溅起密集的水花，黑夜之下，只有植物们朦胧的影子在风中摇曳。

“小黑？”

【我在。】

“那个……”

【怎么了？】

“你给我的贝壳……我……”

依米的声音有些颤抖。

“……弄丢了。”

【那个啊……】

“明明是……很重要的礼物……”

【确实很重要吧？】

“……”依米因为我的话沉默了，我则是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依米你没有事最好了。】

“……”

【等雨过后我们再去捡吧，选依米你喜欢的。】

“……小黑你啊……嘶……好冷……”

【依米你——】

我说话之间，仿佛看见了天空中有明亮的电光在乌云中游走。

下一刻。

一道划破天际的雷光在黑夜里拉出一道闪耀的线条，驱散了黑夜，在一瞬间把这片荒凉的土地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然后直接落在了我的身上。

猛烈的火花在我的身上炸开，亮银色的光芒掀起了巨大的响声，但是这一切都只持续很短的时间。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怀里的依米也发出了完全没有被风雨所掩盖的声音。

【怎么了？】

结果我发现全身赤裸着的依米抱着自己的头在我身体的一个角落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小小小小小黑刚才是什么声音啊……”依米已经顾不得挡住自己的身体了，任由长发顺着光滑的身体披下，淡橘色的缝隙里隐约可见胸部微微雪白的突起，完全不亚于她身体的其他每一寸肌肤。

为什么要挡起来……完全不明白。

【刚才是闪电劈下来了……劈在了……呃……山洞边上。】

其实是劈我身上了。

“是……是吗……小黑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啊……”

【嘛……习惯了。】

这种东西也是伤不了我的……

“这样啊……”依米的状态似乎好一些了，微微地抬起了头，用手轻抚略微凸起胸口开始深呼吸。

【所以我在这里，不用怕的。】

“那就好……对了，小黑你到底在哪里啊……刚才我居然没撞到你啊……”

【啊……我就在……洞口这里看着依米你——】

诶？

我是不是……

“……”

短暂地沉默之后。

“小——黑？”

哗啦啦的雨水在狂风中飘摇，轰隆隆的雷声在乌云里奔走，淅沥沥的雨滴顺着我的双翼滑落，流过身躯的缝隙，滚落到泥土里，绽放一朵水花，转瞬凋零，被暴雨所淹没。

但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了依米那比刚才的尖叫还要大声的喊叫。

“小黑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个变态色狼偷窥狂！”

狂乱的黑夜之下，除了我不明白的词汇又多了一个以外，一切安好。

第十一章：大海南边的决意

我走在空旷的庭院小路上，看着长满了繁花与绿叶的后院。

后院的中央有着一棵古老的梧桐，粗大的主干支撑着向四面展开的枝条，上面缀满了翠绿的树叶，打着结的梧桐花冒出了白色的嫩须，并排躺在细枝的最末端。

有些枯萎的叶子像是在害羞一般，悄悄地藏在招展的绿叶后面，只露出一角浅浅的褐色。

从我进入皇宫成为一名骑士的时候，这棵梧桐就是那么的显眼。

现在我已经成为了统领骑士团的骑士长，这颗梧桐还是那么地健康。

皇宫外面很少见到这么古老的梧桐，仿佛时光都已经老去，而它还年轻。

梧桐周围的草地上落了一地的梧桐叶，本来的话，无论是落叶还是枯萎的叶子都是不被允许的，出现的第一时间就会被皇家园丁们除去。

但是因为有了我的请求，才保留了这棵梧桐最原始的姿态。

被落叶所簇拥，被繁星所祝福。

因为公主她很喜欢这棵树的落叶，在巡逻的我总是能看见从霍特大教授的课堂上偷偷溜出来的公主来到这棵梧桐的树荫下捡落叶，然后再用针线把它们编织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公主……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抽痛了一下。

于是自己快步离开了这里，向着正厅走去。

不然的话，自己仿佛又会看见公主穿着洁白的衣裙，在阳光的沐浴下低头微笑的场景。

自己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为了更多人的性命。

自己护送着公主前往海的北方，那片被称为禁忌之地的土地。

在哪里——

“早上好，尊敬的近卫骑士长小姐。”

霍特大教授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自己看着前方，被凉亭所覆盖的走道上，身着象征着皇家最高级别“大教授”头衔的金边白色长袍的霍特大教授，那有些疲惫的脸色。

虽然拥有着这个皇宫——不，准确地说是这个国家最多的知识能力，但相对于他的头衔，霍特大教授也不过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已。

和我们这些骑士不同，那头淡金色的短发之下那张丝毫看不出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已经挂着浅浅的皱纹，但是却没有为他那张迷倒众多少女的脸庞抹黑，反而平添了一分成熟。弯弯的淡金色色眉毛下面，那双灰色眼睛里现在却有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疲惫也是正常的，皇家魔法协会名誉会长，这个皇宫唯一的大教授。

尤其还是公主的老师，发生了这样重大的变故，不疲惫是不可能的。

“早上好，尊贵的霍特大教授。”我将手摁在腰间的剑柄上，向他鞠躬行礼，同时补充了一句：

“请不要再使用那个称号了，在下已经不配再当这个骑士长了。”

“也请不要这样自责……这并非近卫骑士长小姐的过错……”

霍特大教授的声音依旧温和，这也是他在这个皇宫里也依旧受人尊敬的原因之一。

抛开在学术问题上的争执，身居高位的他无论对谁都很温和且彬彬有礼，这份毫无虚假的姿态，也是身为骑士的我所尊敬的。

但是。

他没有和我们一起乘船过去，他不知道真相。

不知道我如此自责的原因。

“殿下也没有丝毫要责怪近卫骑士小姐你的意思，这毕竟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悲剧，所以你还是赶快起身把。”

我慢慢地直起腰，将手从剑柄上放了下来，凝视着霍特大教授那双灰色的眼眸。

被人们称为“充满了一个国家的智慧”的灰色眼眸。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自公主离开以后，我第一次这样有机会跟他面对面地交谈。

“请问霍特大教授您……接下来有公务上的安排么？”

听完了我的话之后，他眯起那双满是操劳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比起公务上的安排……我觉得我更需要一次私人的安排来短暂地放松一下。”

看出来了么……他知道我有话想跟他说才会说出这句话的……

“那……需要换一个地方吗？”

“不必劳烦了。”他微微地转身，看了一眼这条横贯皇家后院的走道两旁的草地，视线微微望远，放在了那棵古老的梧桐树上，若有所思地轻叹道，“这里的风景不错，又没有外人打搅，作为放松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样的话。

我想了很久。

究竟应不应该将自己近乎任性的疑问说出口。

毕竟对方是霍特大教授，虽然因为公主，我们之间也有过交集，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个疑问的敏感性，自己稍微有些犹豫。

“是公主殿下的事吧？”

结果，他的这句话直戳进了我的内心，让我不由得有些动摇。

“不必惊讶，在这个时期，身为公主的近卫骑士长的骑士小姐你找我会谈的事，很大可能只会是公主殿下的事，还是说……”他微微转过身来看着我，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我猜错了？”

“不……并没有猜错。”我的视线也往梧桐树上偏了一点，“就是公主的事。”

我看了看他的表情，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有些疲惫的笑容。

不过，对于他而言，除开身为公主的老师这层关系之外，这件事对于他而言也算是“学术问题”。

只要是学术问题，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大教授霍特。

我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还是开口了：

“恕在下冒昧……霍特大教授您觉得……公主有可能活下来么？”

这个问题，也只可能问他了。

因为对于别人而言，这是一个不能触及的敏感问题，也是一个答案早已固定的问题。

但是如果是他的话。

一定能够有不一样的见解。

或者说……我的内心深处希望他有一个不一样的见解。“上来就是这样的问题吗……近卫骑士长小姐果然很耿直呢。”

“如果有所冒——”

“不必多礼了，既然你会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么你我之间都不需要这么多的礼仪。”他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我的话语，然后继续说道，“那我也就直说了，因为在这里，在这一刻，我们关心的都是依米那孩子。”

——那孩子。

这是霍特大教授在非正式场合对公主的爱称，我偶尔也听他提起过。

用上了这个称呼也就是说明，这场交流成立了。

“首先，我们先来从头开始分析。”

霍特大教授已经恢复了他在课堂上的那严谨的姿态，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疲惫和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作为大教授，最正式的表情。

而我也挺直了腰板，微微挺胸，目视着他的双眼，表达我对他的尊敬。

“首先从依米那孩子的情况来看，她觉醒的，无疑是一种极为强大的魔法，一种在这个魔法已经片面性衰退的年代，理论上不会再觉醒的魔法。不管什么原因，既然发生了，那我们就事论事。”

他的视线又飘到了那棵梧桐树上：“根据残存下来的记录，那是在魔法尚未衰退的古代，一种被称为魔眼的魔法，简单来说，就是以眼睛为媒介使用的魔法，广泛灵活的视线可以传递各种各样的效果，而在依米那孩子身上的就是——”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抹消生命，这一点，近卫骑士长小姐你应该很清楚。”

对，我很清楚。

公主的魔法觉醒的那一天，女仆、骑士各种各样的人的尸体，成片地倒在公主房间门口。

伴随着公主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也会使用魔法的我很清楚，那究竟是多么强大的魔法。

强大到公主无法控制。

“但是依米那孩子无法控制这个魔法，而她又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第一位魔眼觉醒者，残留下来的资料也很有限，没有任何人可以作为参考，我这个老师——”这一瞬间，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落寞，“——也没有任何应对方法可以交给她，只能任由她无助地摸索，这是……我的失职。”

“也请霍特大教授您不要这么说，要不是您的谏言，公主她恐怕——”

不会有流放这么“好”的结局。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那么，我就继续了。”可以看出他强提起了精神，继续往下说，“我们甚至无法判断挖——咳，取下那孩子的眼睛究竟能不能强行终止这个魔法，所以如此缺乏依据而又残忍的方法被我们所放弃，但是依米触犯了罪行却又是不争的事实，考虑到依米的魔法的强大的危险性，只好——”

“——将公主流放到禁忌之地，到这里为止都是我所了解到的东西。”

我接过了霍特大教授的话，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没有选择。

公主所犯下的罪，理应处死，但是因为毕竟是皇室成员，加上年纪还小，加上她的魔法的不可控性，所以才做出了流放的判决。

但是，这样的话——

“没错……但是我想你想知道的是，我们都期望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吧。”他的视线再次对上了我的视线，传递过来了锐利的光芒。

我保持沉默，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然后，从禁忌之地的情况来分析——其实单纯地说环境，除了我们人类的居住地，其他地方的环境我们并没有更多的了解，只能依据过去留存的资料，判断没有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

这我很清楚。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之中，如同镜子窗户的玻璃一般透明、散发着淡淡的微光的魔法屏障笼罩了这个皇宫。

更准确地说，是笼罩了这个国家。

这个从古代流传下来，费尽了无数心血构筑，每一天都安排专门的魔法师去用魔力维护，唯一没有衰退的巨大的魔法屏障可以尽可能地隔绝外界的不利因素影响，使得屏障内能有一个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

屏障外的世界……别说不适宜人类居住，几乎看不见动物，植物也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死态，只有魔物能够稍微活得好一点。

没有这个屏障的保护，无论是草地还是梧桐，甚至是我们人类本身，都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都是因为千年前的那一天。

“南方和东方都是根本无法跨越的高山，西方又是别国的领土，所以只剩下被汪洋大海阻隔的北边，也就是禁忌之地。”

“……”我无言以对，这是唯一的选择。

“我们姑且用可以封印魔法的锁链绑住了那孩子，也许是魔法太过于强大吧，在那孩子面前那只是形式性的东西，仅仅只能限制行动而已。”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继续说道：“禁忌之地，有一座被称为‘禁忌石穹’的高山坐落在海边的陆地上，山壁上面有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与我们所使用的魔法同源的远古语言——算了，这些与现在的话题无关。”险些开始“授课”的霍特大教授及时止住了自己，继续说道，“那里的环境同样恶劣，这些都是过去敢于迈出脚步的冒险者们带回来的信息，但是我们最担心的都不是这些……”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才真正多了一丝担忧。

“环境恶劣，也许可以克服，但是真正的问题是，那头曾经把这个世界毁灭得支离破碎，导致我们如此艰难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罪魁祸首，灾厄。”

灾厄。

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根据残存的记录，古代的人类曾经有着想当先进的魔法技术，也曾一度将领地扩张到遥远的北边与南边，东西更是直达无法再扩张的大海边缘。就连现在的禁忌之地，在过去也是人类的领地。

但是。

在千年以前的那一天。

被如今称为“灾厄之日”的那一天。

全没了。

只剩下依靠着魔力屏障的保护残存下来的，只能被称为稀少的人类文明，在无比艰难的环境之中慢慢重建到今天。

要说有多艰难……艰难到连历史记录都是断断续续的。

但是有一点被记录下来了，作为绝对不能被磨灭的记忆留下来了。

这一切，都是那个被称为“灾厄”的魔物造成的。

虽然灾厄没有再进犯人类，但是它也依旧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们的报告说，你们将公主成功地送到了禁忌之地是吧。”

“……是的……”

其实……不是。

但是，却不能说。

因为这是我纠结痛苦的源头。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那么我这样说吧，人类是很顽强的，从我们能够活到今天就能看出来，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本能之中。”

最后他叹了到现在为止最为沉重的一口气：“虽然这句话说出来显得很残忍，那里环境恶劣，生存条件也很不充足，但是从那些冒险者总结的经验来看，并非无法生存。”

“……”

“野外可以找到淡水，至于食物……依米那孩子的魔法足以保证大部分的魔物都不是她的对手，而骑士长小姐你也知道普通的民众已经证明了魔物是可以吃的……”

“……”

这是何等残忍。

却又是何等无奈的话语。

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要让公主去面对那么残酷的生活吗……

但是最后一句话，几乎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们也只能是期待依米那孩子能够坚强地活下去……避开灾厄，就有生还的希望。”

———————————————————————————————————————

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与霍特大教授告别了。

我走上了由被打磨得光滑如玉的大理石组成的阶梯，偶尔会与女仆或者贵族擦肩而过。

不是这样的。

我们抛弃了公主。

——公主的生命是命！我们的生命就不是命了吗！你可以漠视我的生命！但是我不准你漠视我的船员！这些冒着生命危险陪着你来到这个狗屁禁忌之地的船员！他们的生命！

当船长对着我嘶吼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犹豫了。

那个时候，我们看见了朦胧的武器之中，从坐落在海边的那座名为“禁忌石穹”的山峰后面伸出的，数十米长的尾巴。

其他的船员都被吓得只剩下了逃命的念头，没有人会想要把公主送上岸。

于是公主就这么被……扔下了船。

下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没有人见过灾厄，但是在那一瞬间，我们所有的人都确信了，那就是灾厄。

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数十米高，全身焦黑的巨大躯体，挥舞着可以将船只直接绞碎的利爪，破开大海掀起巨浪，直接冲过来的时候。

那已经不叫恐惧了。

连恐惧都忘记了。

慢慢地，我走到了已经没有人会再来的，曾经公主的房间。

缀满了华丽镶边的门，也沾上了薄薄的灰尘。

最后的报告是“我们成功将公主送到了禁忌之地”。

没有了。

本来我应该说出真相的。

但是这样的话，本来得以保住性命的船员们，也一定会被定罪。

公主是罪人，但是反对我的意见，抛弃了公主的他们也是罪人。

不……其实我也是。

我用手轻轻拂去了门把上的浮灰。

骑士的精神是什么？

平等对待每一个人的生命？

忠心诚实保护弱小？

我有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的生命吗？被抛下的公主呢？

我有忠心诚实保护弱小吗？我所撒下的谎言呢？

我是一名骑士。

但是。

我更是依米公主的近卫骑士长。

既然已经违背了，那么唯一重要的，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誓死守护公主殿下的一切，随时准备为公主殿下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是我曾经在皇家礼堂，跪在公主的面前，向她许下的誓言。

我把手从门把上放下，转身离开这里。

我有提前微微松开绑住公主身上的，封印魔法的锁链。

公主也只是掉到了海里，灾厄也未必会以公主为目标。

我唯一的救赎，就是那微小的可能性。

公主可以活下来。

所以，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我也要找机会，再一次前往禁忌之地。

无论如何，都要把公主带回来。

如果这一次再看见灾厄。

——避开灾厄，就有生还的希望。

霍特大教授的话回荡在我的脑袋里，不断地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用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这一次。

我会用我的剑。

消灭它。

第十二章：我们如此自然地再会

“呼——哈——”几乎是坐靠在我身上的依米便用手挡在嘴前，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似乎是把我的身体当成了山洞的石壁，然后迷迷糊糊地靠着睡了一觉。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还喊着“这样潮湿的地方怎么睡啊”。

暴雨已经停止，天空中的乌云也都相继散去，太阳刚从遥远的天际线一侧抬头，把黑色的天际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浮光。

天气应该是不会再变化了。

“好困……”依米轻轻地摇了摇自己的头，然后抬起手开始揉自己的脖子和腰，“在这种地方睡觉……浑身都疼啊……”

说着还咬着牙转了转胳膊，顺便还揉了揉雪白的大腿。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满脸通红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胸，双腿并在一起全身缩成一团。

“小、小黑？”

【我在。】

与以往不同，像是很不高兴似地鼓起了脸颊：“你怎么又在我的前面先醒了。”

【这个嘛……】

我根本就没有睡啊。

“还有……你没有趁我睡着的时候……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奇怪的事情？是指什么？】

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是趴着的，力图给依米最大的保护。

基本上也做不了什么了。

“比如……比如……趁我睡着了乱摸什么的……”

【没有啊。】

我要真的乱摸的话，你可就满身都是血了。

基本上连命都会没了吧……

“呜呃呃呃……那么……眼睛没有乱看吧？”不知道为什么依米完全没有一点要放松的样子，反而用胳膊把自己的身体环得更紧了一些。

好像是……没有乱看。

昨晚，看着一边低声说着“我绝对不会睡着”的依米一边摇摇晃晃地前后轻微点头，然后直接靠在了我的身上，只剩下淡橘色的长发轻轻地搭在她的身前，从肩膀垂下，从微微凸起的雪白的胸脯前拂过，恬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听着她的鼻息在渐渐淡没的雨滴声中起伏……

看了好几个小时。

直到天亮，依米打哈欠——

都没有停下来地继续看。

好像是……没有乱看吧？

【……】

“呜呜呜呜呜……小黑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没有乱看啦……我只是一直盯着看——】

“小黑你个变态！”

依米保持着用一只手挡住胸部的姿势，随后另一只手从身边被雨水浸泡了一个晚上而显得潮湿的土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直接向着前方扔了过来，打中了我盘起来放在地方帮依米挡风的尾巴上，就这么黏在了尾巴的尖刺上。

【那个……】

“小黑你在哪里？刚才我打中了没？”

【打中了……】

不如说朝哪里扔都会打中我的吧。

“那就好……”脸上红扑扑的依米又顺手从身边抓起了一把泥，“小黑你就在那里不要乱动，我保证不打死你。”

【呃……】

其实依米你保不保证都打不死我的……

接下来又是噼里啪啦的泥土不断地打在了我的尾巴上。

“呼……”依米甩了甩自己满是泥土的手，“一大早就搞得这么脏……都是小黑你的错。”

【呃……是我的错吗？】

“啊，是啊，当然是了。”

依米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想要用手排掉自己身上的泥，但是却没能下得了手。

“脏死了……我要洗澡。”

【哦。】

“小黑你也得洗！”

【不是才洗吗？】

“小黑你现在应该是满身是泥吧……还是说你刚才躲开了？”

【没有躲开……】

我只是……我慢慢地在不惊动依米的情况下起身，将双翼和尾巴收拢。

不过仔细一看的话，我的身躯与地面接触的部分确实全都是泥……

“所以小黑你真的是活得很随意啊，有必要从身体清洁卫生方面对你进行良好的教育。”

【我说……】

“走吧，海在哪个方向？”

【海啊，在依米你的后——咦？】

“小黑你‘咦’什么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依米你不是说过……海水不能用来洗澡吗？】

还是说我又记错了？

“小黑啊……我问你，我们挖出来的地下水和大海哪个更近一些？”

【大海啊。】

不如说我们现在离沙滩并不远，因为昨晚的暴雨，依米并没有跑出多远的距离。

“所以我们就去海里洗吧，身上全是泥太难受了……”依米露出了有些嫌恶的表情，但是随后又改为了一丝坏笑，“但是小黑你那个是自找的。”

【……】

“那就走——”依米转过身去，刚准备迈开步伐，然后又突然蹲下了，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

“小黑啊……我的衣服呢？”

【不是全被风吹坏了吗？】

“我说的不是斗篷，是内衣啦！”

内衣？哦，那两件用来挡住胸部和臀部的小衣服叫内衣啊？

【就在你的左边啊。】

“左边……不会在地上吧……”

【是啊，依米你昨晚不是脱下来了吗？在你睡着的时候从你身上滑下来的。】

“这不弄脏了吗啊……”依米迅速伸出手在自己左侧的地面上摸索，很快地就把已经满是泥土的内衣捏在了手里。

“啊……不仅是湿的还沾满了泥……这不根本就穿不了啊……”依米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呃……这要怎么形容来着？大概和下雨前的天空差不多吧……

“小黑你看见了为什么不帮我捡起来啊……”

【抱歉……】

我要是捡的话……估计情况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我不会洗衣服啊……”依米的表情已经从下雨前的天空变为了下雨时的天空了。

“小黑你……会洗衣服吗？”

【不会……】

“小黑你怎么这么笨啊……”

【依米你不也不会么……】“唔呜呜呜呜呜……”依米站了起来，涨红了的脸上是一副凶狠的表情，“不准狡辩！我不会是因为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我去做而已！”

【我不会也是因为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我去做而已啊……】

我又不穿衣服，不会洗衣服是很正常的吧？

我的这双爪子……岩石都会被我洗碎掉吧？

“唔呃……“很难得的，依米虽然气得连脸都鼓起来了，但是却没有说出其他任何的话。

难道是因为我说对了？依米不知道怎么反驳？

这可是第一次啊！一定要记在日记上！

“好了！还不赶快走了，全身是泥好不舒服啊！我要洗澡我要洗澡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是，好的，那我们走吧，依米。】

“小黑你走前面！”很难得地，依米提出了让我走在前面。

【为什么啊？】

“……小黑你还没看够吗！听好了，给我在前面好好带路，要是敢回头我就直接睁开眼睛要了你的命！”

【还请千万别睁开眼睛……】

“知道怕了么？知道怕了就走前面去。”

【是——】

是啊，我确实很害怕。

害怕睁开你睁开眼睛，知道了真相之后，要了我的命啊。

结果我只好向前迈出一步，将自己的尾巴甩到一边去避免挡到依米的路，然后等着依米慢慢地跟上来。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依米你不饿么？】

记得这个时间应该要进食了吧。

“气都被小黑你给气饱了。”

【诶……原来这样也能饱啊，那以后我要不要多气依米你几下？】

“……小黑你是笨蛋么……”

【依米你说是的话，我就是。】

“……果然是个笨蛋啊……”

依米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比刚才要小得多，好像没有在生气。

“好啦……我算算……昨晚上吃了一顿之后，这一顿应该是在现在吃还是几个小时以后再吃……啊啊好麻烦啊以前这些东西都是别人提前算好了的果然好麻烦啊……”

于是我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依米一步一步走向海边。

雨后的大海与平时并没有多少差别，平静的海面并没有被初升的阳光影响多少，只是散发着只属于自己的湛蓝，完全看不出昨晚曾经如此地狂暴。

但是与我之前所见过的海面又有所不同。

原因就在于——

“咕噜噜咕咕噜。（人类，魔物，来了。）”

小咕正摇着银色的尾巴浮在近海处。

“咦？”依米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我好像听见小咕的声音了。”

【是啊，我也听见了。】

真的出乎了我的预料。

她居然真的回来了。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总觉得她好像……比昨晚变得更大一些了。

“喂！小咕！你还好么！”依米有些兴奋地向着大海喊道，脸上露出了比阳光更加灿烂的微笑。

“咕噜噜咕咕噜。（人类，魔物，来了。）”

诶？

为什么啊？

【为什么对我和对小咕的表情差这么多？】

明明是我先，救了依米也好，帮依米找吃的也好……

“当然是因为小咕是个魔物啊，小黑你要跟一个魔物较劲啊？”

【不不不我也是个魔——】

“什么？”

【——没什么。】

“怎么？不开心了？”

【没有。】

我不明白开心是什么情感，我也不明白不开心是什么情感。

所以我完全没有不开心。

“嚯……”依米的脸上换了一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果然小黑最听话了不是吗？”

【那是当然啊。】

嘿嘿嘿。

“好啦，所以先把身上的泥洗干净再说吧。”依米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海边，然后——

“这海水怎么这么凉啊……”用脚尖试了一下海水的依米又把脚收了回来，然后坚决不愿意下海。

我看了看从天边渐渐爬高的太阳，我也不明白海水为什么会凉，昨天依米明明还能走进海里的。

“我不管，小黑你想办法把海水弄热一点，不然我不下去。”

【啊？】

这个要怎么弄啊？

把岩浆扔海里行么？

就在我还在思考的时候——

“咕噜！（海水！）”

“呀！”

小咕直接用鱼鳍掀起了一片水花打在了依米的身上，惹得依米一边尖叫一边猛地向一旁蹦开了一大段距离。

“谁干的？冻死我了！”

【小咕干的。】

“咕噜咕噜。（人类，海水。）”

小咕说着也往我的身上掀了一片海水。

“咕噜噜咕。（魔物，海水。）”

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呜呜呜呜连小咕你也欺负我是吧……”我仿佛看见了依米的身上正散发着某种诡异的气息。

“小黑！小咕在哪个位置？”

【就在依米你的前面。】

“本来还觉得你很懂事……看起来不收拾你你是不会像小黑一样听话了是吧！”

然后依米直接咬进牙关，猛地冲进了海里。

“咕噜咕噜！（人类！害怕！）”

【啊……】

为什么你不怕我，而是怕依米呢……

看着在浅海闭着眼睛弯下腰不断乱挥手的依米身边一直扑腾着的小咕，我不由得这么想到。

说了明天见。

所以今天见。

第十三章：我们的生活

“……”

【……】

“咕噜咕噜。（游啊，转啊。）”

现在，我、依米、小咕一人加两魔物正泡在海里，

目的是“为了把身上的泥洗干净”。

但是除了小咕正围着依米一边转圈一边吐泡泡以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依米正将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全泡在海里，淡橘色的长发在碧蓝色的海面呈扇状向着四面八方铺开，小咕所引起的粼粼水波带动依米的长发在海的表面荡漾。

依米细腻的肌肤在海水里显现出一股淡淡的苍白，就连皮肤表面淡淡的红晕也被海水所掩盖。

而她身体上的那些泥土则是在海水的浸泡之下渐渐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在那之下的纤细曲线。

我则是小心翼翼地趴在浅海处，如果我随便动一下，估计就会为平静的海面翻起波涛……

但是依米用双手环抱着赤裸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小小黑啊……”

【我在。】

“我说说啊……小咕是魔物也就算算了……为什么小黑你也不冷……冷啊……”

因为我也是魔物啊……我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大概是因为太阳？或者是因为我的身体很强壮把？】

“咕噜咕噜噜噜（人类，海水，魔物，海水。）”小咕依旧在依米的身边不断转圈，说着连我也无法完全理解的话。

“居然居然说说大概什么的……明明、明明比我还小……”依米的身体依旧在海水里不断地颤抖，别说是洗了，感觉她无法再这么继续泡下去了。

【依米……要不然就不洗了吧……】

我试着提出建议，但是很快就被哆嗦着的依米打断了。

“不行！身上……身上这么脏怎么能能不洗呢……尤其是小黑黑你……一一会儿我要检查……”依米的这些话几乎是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看她原本红润的脸蛋和嘴唇在此刻也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我感觉已经洗得很干净了……】

“在我上岸之前……小黑你也不准上岸……听见、听见了没？”

【听见了……】

我看了看比海水的颜色还要深一些的天空之下，这片荒凉的大地。

哪怕仍然能从潮湿沙滩上看出昨晚暴雨肆虐的痕迹，但是这片土地上依旧充满了阳光。

辽阔的天空之下，空旷的大海之上，只有我们两只魔物，和一个人类的身影。

“好冷啊……”

依米泡在海里，拼命地发抖，但就是不愿意上岸。

【好～冷～啊～】

我泡在海里，一动不动，但为了不让依米怀疑我决定喊冷，虽然我并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要像依米一样不停地抖动着身体吧，但是我可不能抖，不让依米和小咕估计都会被海浪给打飞。

“咕，噜，咕，噜。（咬，咬，咬，咬。）”

小咕泡在海里，不停地咬着依米泡在海里的淡橘色长发。

嗯。

嗯？

【你你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啊小咕！】

我急忙出声制止，然而就算是意识交流，小咕也不可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

“嗯？怎么了小黑？还有是谁在扯我的头发？”毫不知情的依米回过头去，但是因为是闭着眼睛所以完全看不见一边啃得正欢还一边吐泡泡的小咕。

【依米依米依米！小咕正在咬你的头发！】

“咕，噜，咕，噜。（啃啃，啃啃。）”

【你还吃啊！那个不能吃！】

我试图阻止小咕，然而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仅仅只能是依靠语言。

虽然小咕长着一根尖尖的牙齿，但是咬东西却很慢。

幸亏如此，加上依米的头发也比较多比较长，小咕也只是把一小撮头发的末端给吃掉了。

“原来是小咕啊。”结果依米只是很平常地转身面向小咕，顺着她的长发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咕，“小咕，不可以调皮，我的头发可以吃，也不能吃。”

诶？

为什么待遇差这么多？

“咕噜咕噜！（人类！人类！）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明明应该完全听不懂依米在说什么的小咕居然停下了嘴上的动作，圆滚滚的身体顺着依米的指尖转了一圈，然后沿着依米的手臂，直接游进了依米的怀里，用鱼鳍和脸不停地蹭着依米那微微凸起的胸部。

“哈……哈……小咕不要！好、好痒啊！”

“咕噜，咕噜。（人类，人类。）”

【……为什么啊？】

“什、什么为什么啊？”伸手想要将小咕推开的依米扑了个空，小咕直接顺着依米的身体绕了一圈，然后开始用同样的方法去蹭依米的光滑洁白的后背，够不着的依米只能笑着在水里不停地扑腾。

【为什么对我和对小咕差这么多？】

我不是很懂人类的感情。

但是我能看出来表面的差别。

笑与哭是不一样的，哭与怒是不一样的。

所以，区别的对待是不一样的。

“哈……小咕……别闹了……我不是说过了哎呀！别蹭我的脸，小咕她毕竟是个魔物啊……”

【明明不都一样么？】

“一样……人类与魔物能一样吗？小咕别闹了……”

总算是挥手将小咕推到了一边去的依米笑着说道。

【是啊……人类与魔物不一样……】

这一点。

我也是很久以前。

就知道了。

“但是啊……我现在觉得，其实都一样呢。”

依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紧闭着的眼睛面对的是大海遥远的另一侧。

南方，依米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也是她曾经被叫做“公主”的地方。

【……】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着依米的话。

“因为我们，在这里相遇了不是么？”

我们。

我、依米、小咕。小咕以极快的速度窜到了我的身边，在围着我的尾巴绕了一圈之后，同样钻到了我的怀里，用鱼鳍和脸蹭着我粗糙无比的身躯。

“咕噜，咕噜。（魔物，魔物。）”

是这样啊。

“呼……啊……我还以为不冷了，果然是幻觉……小黑你洗好了没？”

【啊？啊，我洗好了。】

不如说我随时都处于洗好了的状态，身上的泥土也早就消失在大海里了。

“那就……嘶……上岸吧……”

依米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走回了岸上，我也在依米上岸以后轻轻地起身，向着岸上迈出小小的一步。

“咕噜，咕噜，咕噜噜。（人类，魔物，等。）”小咕吐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泡泡之后，银白色的尾巴在海面上一闪而逝，随后消失在了大海的深处。

“上岸了果然要暖和多了……第一次觉得不下雨不刮风是一件如此重要的好事。”

【小咕说让我们等一会儿。】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嗯？这样啊……话说小黑你居然连这都能听懂啊……”

【因为我是本地……人啊。】

“是么……总有一天我也能听懂么？”

【估计……不行吧？】

毕竟，魔物要想跟人类交流，必须要懂得人类的语言，或者人类懂得魔物的语言。

但是迄今为止，我并没有见过懂得魔物语言的人类。

至于懂得人类语言的魔物，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对了，她究竟算不算魔物啊。

我想起了总是居住在极北之地的……那只大妖精。

上一次看见她，也已经是千年以前了。

之前依米发烧的时候，我到极北之地去找雪，结果除了一棵冰晶的巨树以外，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她不会也……

“啊啊啊～小黑你都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说我做不到？”

【我能做到很多依米你做不到的事啊……】

“区区一个笨蛋小黑还敢嚣张，我也能做到很多你做不到的事啊？”

【这倒是……】我抬起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头，依米确实懂得很多我不懂的东西呢。

“好了笨蛋小黑，再去给我找点藤蔓和树叶来，我要重新做一件斗篷。”依米一边轻轻蹲了下来，将她的两件内衣抓在手里。

【明白了。】

我轻轻地向着北边走了两步，然后用爪子呼啦了一堆被昨晚的风和雨摧残得满地都是的树叶和藤蔓，返回了海边。

“先洗干净，我估计小黑你肯定是抓着一把泥就来了吧……”

【确实……】

我看了看自己找来的一堆树叶和藤蔓，上面的确是沾了不少的泥。

“这样澡不就白洗了吗？”依米一边用手拍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黏在她身上的灰白色的细小颗粒，一边对着我说，“小黑你果然很笨啊。”

【呃……】

我急忙将藤蔓和树叶抛到海水里，结果捞上来的时候不仅少了不少……有的还直接被我的爪子给削碎了……

“好了，给我转到一边去，这次你要是再敢偷看的话……”

【是！明白了！】

依米也并没有说她要怎么样，但是我还是迅速地将头偏向了南方看着望不到另一边的海面。

久久，只有依米一边用同样的手法编织着斗篷时的低声呢喃在我的脚边响起，除此之外也只有偶尔流过的风声了。

平静的海面上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个木头箱子。

嗯？

除了一个木头箱子正向着我们所在的方向飘了过来。

咦？

除了小咕正以极快的速度推着一个飘在海面上的木头箱子，正向我和依米游了过来。

为了活下去，携彼此之心而努力

第一章：海里什么都能捡到

这个是箱子吧？

记得好像有看人类使用过，和船一样，也是用木头制作的，棕色的表面泛着细细的毛刺，被小咕用头顶着一飘一摇地顺着海面越靠越近。

“咕噜咕噜。（木头，木头。）”

“啊，小咕回来了啊。”依米用手在前方的藤蔓堆里摸索着，然后将摸到的树叶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手法串在了藤蔓上。

但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这是……什么啊？】

“小黑？怎么了吗？”

【啊……小咕弄来了一个箱子……】

说话间小咕最后一次用身体撞击，将箱子推上了沙滩。

“咕噜咕噜。（这个，这个。）”

小咕在水里扑腾了一下，然后静静地浮在了海面上，眨着白色的眼睛盯着依米。

“箱子？这里怎么会有箱子？”依米虽然语气里满是疑惑，但是依旧背对着大海，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我也不知道……】

“在哪里？”

【小咕已经把箱子推上岸了……】

“奇怪……”依米一边说着一边将斗篷套在身上，慢慢地起身。

咦？这次好快啊……上次的斗篷用了比这次——

结果当我看见依米红着脸遮遮掩掩地蹲着时，我才注意到。

斗篷根本没有做完，只有藤蔓编织了一个基本的外形，下摆也不过到胸部下面一点，树叶也只有一小片恰好挡住了小小的胸部，在那之下大片大片雪白肌肤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在阳光下透出微微的粉红。

“……在哪里……”

【啊……在依米你的左后方……】

“小黑。”

【我在。】

“小黑你要是敢乱看，或者是敢笑出声……你就死定了。”

【是……】

“咕噜？（嗯？）”小咕迷茫地摇着银白色的尾巴，在海面荡起一层又一层浅浅的波浪。

于是我看见依米为了挡住自己的身体，几乎是半蹲半爬半摸索着前往箱子的位置，但是即便如此斗篷没有挡到的皮肤和部位也很多……

于是我选择用爪子挡住眼睛，但是……

因为少了一根爪尖所以是挡不住的。

……于是不得已我只好看着那个箱子。

那是一个箱子。

那是一个木头做的箱子。

那是一个木头做的方形箱子。

那是一个被海水泡得一部分颜色深，一部分颜色浅的木头做的方形箱子。

那是——抱歉，我实在是不知道看什么了……

对了，其实只要我不说话，依米应该不知道我在看她吧？

算了……依米说别看就别看。

“如果让我感觉到小黑你的视线的话，下场也是一样的。”

继续向着箱子“蹲爬”的依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只好将爪子又移了移，虽然这样对于遮住自己黑窟窿一样的眼睛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过了一会儿……

“这个真的是……箱子啊……”依米用一只手揪住斗篷的下摆，试图将身体遮得更好一点，同时另一只手正试探性地在箱子表面摸索着。

这么看的话……箱子比蹲着的依米还要高一些……

“咕噜咕噜。（人类，木头。）”

【这个东西……是人类、是人制造的吧……】

“小黑你的用词还是那么奇怪呢……”依米用右手轻轻敲了敲箱子，然后推了推箱子，“这箱子……有点沉啊……里面好像有东西……小咕你是怎么把这个推上来的啊……”

“咕噜咕噜？（游啊，摇啊。）”小咕在海里转了一圈，然后继续摇着尾巴，眨着眼睛看着依米。

对话完全不成立。

【小咕毕竟是个生存在海里的魔物呢……】

上了岸就只会挣扎，下了海速度就变得飞快。

“是么……”慢慢站了起来，右手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这个箱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个问题很明显是问小咕的。

“咕噜咕噜。（人类，游。）”

但是完完全全对不到一起去。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我所听见过其他魔物说过的话，大概也就和贝希摩斯差不多吧。

害怕啊逃跑啊什么的。

从来不知道和同类的小魔物交流居然会比和人类交流更加困难。

【小咕她好像听不懂依米你的话……】

“我想也是……”依米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不是和其他什么人有关系……我究竟是为什么会对小咕抱有期待啊……”

“咕噜？（嗯？）”

“小黑。”

【我在。】

“把这个箱子拆了，看看里面有什么。”

【拆了啊……】

“怎么？做不到么？”

【不……只是怕做过头了……】

只怕是连箱子和里面不知名的物体一起拆了。

“小心一点不就行了。”

【我试试……依米你稍微站远一点……】

等依米慢慢“蹲爬”开之后，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爪尖，对着箱子的边缘轻轻一戳。

只听“哗啦”一声，箱子的边缘直接被我的爪子压碎了，整个散架开来。

好像有什么圆圆的东西顺着里面滚了出来，但是更多的好像都被箱子的碎片压在了下面。

……这样应该可以吧？

“小黑你究竟干了什么……”依米一脸诧异地问我。

【只是把箱子直接砸开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东西？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刚才也有几个因为我砸开箱子而滚出来了，圆圆的，和泥土差不多的颜色……不过说是圆的，其实表面面坑坑洼洼的，也是和泥土一样的到处是坑……

这是什么啊？

“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啊……”

依米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已经化为碎片的箱子旁，从木箱子的碎片低底下抽出了一个拿在手里。

依米用鼻子轻轻嗅了嗅，然后又用手反复把玩了一番。

【这是什么啊？】“……这东西长什么样？”

【土黄色的……表面全是坑……然后就没有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

“土黄色……”依米又用手摸了摸，然后拿着那个东西一动不动。

所以说——

“咕，噜，咕，噜。（啃、啃、啃、啃。）”

海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我将视线从沉思着的依米身上移开……

就看见了在海里不停地咬着那个东西的小咕。

【小咕你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这么突然……”沉思着的依米也被我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但是小咕根本就是无视了我的声音，继续用鱼鳍将那个东西固定在海面，然后用那根尖牙不停地削着那个东西，把削下来的部分吞了下去。

“咕噜。（咽下。）”

【……】

看着小咕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我只好选择放弃。

毕竟同为魔物，不管是什么吃下去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

“吃？对了，小咕在吃的话……小黑你能看见这个东西里面是什么样吗？”

【里面？】

我看了看被小咕用尖牙削下来的部分……

【里面也是黄色的……但是颜色要浅一些……】

“黄色的……”依米低声呢喃了几句之后——

用嘴小小地咬了一口手里的东西。

【依米你怎么也和小咕一样啊啊啊啊啊？】

人类似乎不是什么都能吃啊！

结果。

依米动了动嘴咀嚼了几下，然后将东西吐了出来。

脸上则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虽然这个很粗糙……但是我在皇宫里吃过……沙拉……”

【诶？】

“这是……马铃薯！”

【诶？】

但是我完全不明白诶……

“马铃薯啊马铃薯！”

虽然很难得依米你这么激动但是我只想问的是……

【依米……马铃薯是什么啊？】

“咕，噜。（啃，啃。）”

依米的脸上渐渐多了一丝笑容，将那个被叫做马铃薯的土黄色圆球握在手里，微微笑了笑：“小黑你连马铃薯都不知道吗？没吃过？”

【没有……】

因为我不需要吃东西，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我都没有吃过。

估计依米吃过的东西比我还多吧……

结果下一刻，依米拿着手里的马铃薯晃了晃，露出了一个比蓝天之上的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

“小黑啊。”

【我在。】

“我们来种马铃薯吧！”

【啊？】

“噜咕？（啃，嗯？）”

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之上，在这片被称为禁忌之地的土地上。

依米一脸兴奋地说了要“种马铃薯”。

只有呆掉的我和啃马铃薯啃得起劲的小咕在这里。

不知所措。

第二章：火焰不是你想玩，想玩就能玩

“所以，来种马铃薯吧！”

依米举起了手里的马铃薯晃了晃，一脸兴奋地说道。

“咕噜，咕噜。（好吃。）

只有把马铃薯啃得差不多了的小咕悠哉悠哉地翻身让圆滚滚的肚子朝着天空，一边吐着泡泡一边飘在沿海的海面上。

【这个也是可以种的啊？】

种……记得这是人类的一种活动，虽然我完全不明白究竟要怎么做。

“当然啦，埋到土地，浇水的话，就会蹭蹭蹭地长起来了。”依米用手摆了一个从地面越来越高的姿势，“这样就可以不用总是吃那个贝希什么的肉了！”

【是么？】

这样的话也是好事呢。

【那么要怎么种啊……】

“……”突然间，依米沉默了。

随后，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

【呃……依米？】

“哈……没问题的！我在皇宫里看见那些园丁们种过树，应该是差不多的方法……应该……”

【这样啊……那么应该就没问题了。】

毕竟对于这个，我可是一窍不通。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小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木箱子……”

“咕噜？（嗯？）”飘在海面上的小咕翻了个身，用白色的眼睛盯着依米。

【这个嘛……或许总会知道的？】

等依米睡着了我试试能不能用魔物的语言和小咕交流一下……

不过……仔细一想的话，到时候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小咕呢。

【小咕？】

我试着叫了一声，然后小咕将身体转了过来，一边盯着我一边摇了摇银白色的尾巴。

“怎么了吗？”

【没事……我就是发现小咕似乎会对依米你起的这个名字有反应……】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就像养了很久的狗……也是会有反应的吧……”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这句话的依米的表情有些落寞，但是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小咕！”

结果听见了依米的叫喊声的小咕直接原地蹦了一下，在海面上溅起浅浅的水花，然后摇着尾巴转向了依米，不停地眨着眼睛。

“怎么样？我就算看不见光用听的我也知道小咕有反应的。”依旧蹲在地上的依米晃了晃手里的马铃薯，露出了恬静的微笑。

【这样啊……那就好……】

其实……不应该啊……

意识交流会无条件地无视障碍向着周围一定范围内扩散，也就是说小咕也能听见我说的话。

但是无论是我还是依米，都使用的是人类的语言。

小咕她应该是听不懂的……毕竟我能听懂她的话，然而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过“正常的交流”。

不依靠相同的语言，魔物永远也无法和人类进行交流。

不……就算依靠相同的语言，魔物也无法和人类进行交流。

除非是和依米一样的情况。

看不见……就可以了。

“所以……”依米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红着脸低声嗫嚅，“小黑你去找点火来，我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哦哦。】

———————————————————————————————————————

结果等我从东边的那座高峰后面把岩浆捞回来之后……依米又把身上的斗篷加长了一点，下摆已经到了肚子了，并且把树叶也缀上了一些。

而小咕则是不停地在海里转圈，一蹦一跳地跃出海面，钻入海底，清脆的水声在宁静的土地上绽放，然后归于沉寂。

结果我回来了之后，她们都有着不同的反应。

“咕噜！咕噜！（热！火！不怕！）”小咕翻滚了一圈之后，紧紧地盯着我爪子上不断流淌的岩浆。

“小黑我从之前就想问了……你究竟是怎么咳生火的啊……这火也太大了咳……”

【嘛……禁忌之地的独特方法……小黑专用……】

我急忙重新随爪抓了一些树枝和藤蔓过来，放在离依米远一点的方向生起了火。

“还玩这一套么……算了，我也不感兴趣，反正小黑你能随时弄来给我用就好。”

【当然……】

不追究是最好的……不然我真的没有办法解释……

摇曳的火光再一次燃烧，青烟顺着树枝与藤蔓燃烧，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蓝天之下没有需要驱散的黑暗，所以光辉也不如昨晚那么耀眼。

【不过……依米你是要干什么？】

我疑惑地问了一句，结果依米却是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黑你的反应是有多慢……当然是烤马铃薯来吃啊？”

“咕噜，咕噜。（游啊，游啊。）”

【不是肉也能烤？】

我还以为只有肉能烤。

“小黑啊……虽然马铃薯可以做成沙拉但是我并不……咳咳，总而言之还是烤熟了比较好。”依米的话说了一半，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这样啊……】

“所以……看着吧。”依米说着拿起了一个马铃薯，然后用树枝刺向马铃薯，似乎是想像串鱼一样串起来——

然后轻微的“咔嚓”声，回荡在这片宁静的海滩之上。

树枝很轻易地折断了。

“这个，这个不算！小黑小咕你们看着——”慌慌张张的依米红着脸捡起了一根新的树枝，然而——

“咔嚓。”

“啪。”

“咔。”

“咔啦。”

【……】

“咕噜？（嗯？）”

我和小咕都摇着尾巴，看着依米折了一根又一根的树枝，但是马铃薯却纹丝不动，只是被蹭破了一点土黄色的表皮。

“啊！不干了不想干了好麻烦好饿啊！”依米说着直接将马铃薯和断掉的树枝一起扔到了地上，然后直接抱着双腿坐下了。

【……】

“咕噜噜……（唔……）”

“怎么啦，你们两个看什么啊，反正我就是做不好啦！”依米将脸埋在了光滑的大腿上，不停地前后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其实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啊。】

“咕噜咕噜！（烧啊，动啊。）

“……”

【为什么非得串在树枝上？】

“小黑你笨啊……”依米慢慢地抬起了头，露出了混合着不甘与嘲弄的表情，“不这样烤不就被烫——等等。”

依米依米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站了起来，丝毫不顾斗篷的下摆还没有长到能把就这样暴露在外的大腿和臀部遮起来。

“小黑，马铃薯还有多少？”

【嗯？还有……】

我不知道啊……

被碎片压住的和滚到一边的……

【大概……几十个吧？】

“那么这次可以先弄几个……小黑！”

【我在。】

“准备好水随时灭火。”

【啊？哦。】

“咕噜？（嗯？）”

于是，依米慢慢地摸索着，又拿了好几个马铃薯抱在怀里：“小黑你吃几个？”

【啊？我不……】

“你都不怕饿的么……”

【那我要一个……】

“一个是把……小咕呢？”

“咕噜！（游啊！）”小咕只是转了一圈之后，吐了两个泡泡。

“我知道了，一个是吧？”

【不，依米你根本不知道……】

这对话就没有接上……

但是依米无视了我的话，抱着三个马铃薯摇晃着走向了燃烧着的火焰。

“嘿咻！“

然后直接把手里的马铃薯都扔进了火堆里。

【诶？】

“好了，小黑你看看有没有都扔进火堆里。”

【扔进去了……】

“那么……接下来就注意一点不要烤焦了就行。”

【依米啊……】

“怎么了小黑？”

【已经焦了……】

“诶？”

马铃薯在进入岩浆烧燃的火焰之后，很迅速地开始冒着混合了黑色与灰白色的烟雾，发出与燃烧的树枝相似的噼啪声，表面开始被火烧得焦黑……

“赶紧灭火啊！”

听见了依米的号令，我直接将爪子伸进了海水里，然后一掀——

一道巨大的水浪直接将依米和火堆一起淹没了。

啊啊啊啊啊又搞砸了！

———————————————————————————————————————

最后，全身湿漉漉的依米鼓着双颊，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发黑的马铃薯。

“小黑笨蛋！弄了我一身海水！”

【是……】

“小黑骗子！马铃薯的里面根本就没有烧熟！”

【是……】

“咕噜咕噜。（吃的，吃的。）”

小咕正欢快地用唯一的一根尖牙将焦黑的土豆削成碎末，然后游来游去地将所有的碎末全咽下肚。

最后，哪怕是如此的水浪，也没有将火焰完全扑灭，虽然剩下的也只剩零星的残炎了。

但是依米直接被我掀起的水浪打翻了，好在没有受伤，不过我也不敢再来第二次……

最后是小咕掀起了连续的小水花将残余的火焰灭掉了。

“呜呜呜呜呜……总而言之小黑你就是笨！太莽撞！”

【是……】

依米全身都挂满了晶莹的海水，在阳光下闪耀，为依米的淡橘色长发和剔透的肌肤衬上了一层薄薄的闪光。

但是依米很生气啊……

我趴在地上，两只爪子并拢放在一起，然后把头靠在爪子上，不知所措地轻轻晃着尾巴，等待着依米的下一句话。

“好吃吗？”

【诶？】

“马铃薯啦马铃薯！好吃吗？”依米气鼓鼓地问道。

我急忙一口将依米分过来放在地上的马铃薯连带着沙粒一起吃了进去，只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个小坑。

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味道。

说起来，“味道”究竟是什么呢？

那不重要。

依米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啊。

【好吃。】

“怎么可能会好吃啊！”结果依米直接反驳了我的话，“熟的部分又苦又焦！还好干！里面又是生的！没水喝我都渴死了！”

【抱歉……】

“小黑你道什么歉？”

【诶？】

“如果不是小黑你……”依米突然间开始大口大口地咬着手里的马铃薯，“我连这个都吃不到吧……”

【这样么……】

“就是这样！没了！赶快吃吧！吃完了回去喝水！”

【我已经吃完了……】

“小黑你怎么这么快啊！”

“咕噜？（嗯？）”

耀眼的烈日之下，我们依旧在这里，看着辽阔的大海，吃着烤焦的马铃薯，听着细呐的海风。

感受着在这片禁忌之地的相遇。

第三章：一起一起，我们就在这里

依米将手里的马铃薯吃完了之后，时间也渐渐逼近了中午，等到依米将她身上的那件斗篷彻底完善之后，太阳已经在潮汐的陪伴之下越过了我们的头顶，洒下的光芒在无垠的天空下显得更加明亮。

“好渴啊……”依米擦了擦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把身上明显看起来比上一件更加严实的斗篷往脖子下方拉了拉，“既然这样的话……小黑准备把这些马铃薯搬回山洞。”

【哦。】

“你刚才说有好几十个……要反复跑几趟的话会很费时间啊……”

【不用了，一趟就行。】

我伸出爪子对准那堆马铃薯下方的沙地一戳，然后直接将那一片沙地全掀了起来，握在了爪心里。

【好了。】

“……小黑你明明比我还矮……究竟是怎么拿起那么大个箱子的……”依米一脸的惊讶，用手挡住了轻轻张开的小嘴。

忘了……

我说过我比依米还矮来着……

【这个啊……扛着不就可以啦我力气不是比较大吗哈哈……】

“是么……”依米的脸上虽然写满了不相信，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咕噜咕噜。（转啊，转啊。）”

不停地在海里追着自己银白色尾巴转圈的小咕在看见依米起身了之后，划开了海水游向了依米。

依米也像是听见了小咕的声音似地，拍了一下手，笑着转身对着大海：

“今天真是多亏小咕你了，要不是你根本就找不到这些马铃薯呢。”

“咕噜？（嗯？）”

果然还是听不懂啊……

但是我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依米继续往下说。

“但是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还得回去一趟，下次再见吧，小咕。”依米闭着眼睛，微笑着挥了挥手。

【下次再见吧，小咕。】我也学着依米，向小咕告别。

——下次再见吧，姐姐。

——嗯，下次再见。

真的是……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对话了。

从那一天以后。

再也没有可以说出口的告别。

下次再见，变成了再也不见。

“咕噜？（你们？）”

依米慢慢地转身，向着北方，也就是有水的那个“湖”，慢慢地走开了。

“小黑，带好马铃薯跟上。”

【哦。】

等到我也转身之后，伸出了另一只爪子去帮依米阻挡从头顶洒下的烈日。

“咕，噜。（依，黑。）”

【诶？】

“怎么了小黑？”走在前面的依米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事……】

小咕刚才……是在叫我们的名字吗？

我稍微扭头回去看了看依旧守在海边的小咕，平静的海面上，只有银白色的尾鳍在蓝色的波光中摇曳。

———————————————————————————————————————

“好了，就先放在山洞里吧。”

根据依米的指示，我将爪子伸进了之前依米住的山洞，然后连沙带马铃薯一起倒在了山洞里。

【放好了，现在呢？】

“现在……几点——算了，大概什么时候了？”

听见依米的话，我看了看西垂的太阳，亮白色的光线已经渐渐转化为橘红色，将我和依米的影子映射在一起，大片的阴影将依米周围的土地完全笼罩，只有几缕阳光顺着我躯体的缝隙透了过来，像是黑夜里我们生起的火焰。

【嗯……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要天黑了吧……】

看着很像……虽然已经过去了如此多天，但是我对突然变更的时间还是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只知道变短了，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一个小时么……我算算看看就餐的时间……从早晨的第一餐到第二餐之间大概是六个小时……差不多可以第二餐了吧？”

【呃……这个嘛……】

虽然依米摆出了一副询问我的样子，但是我对于人类就餐时间的概念还是不清楚。

“那就先准备准备，再吃一点马铃薯，从明天早晨就开始种马铃薯！”

【哦！】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只要听依米的就好。

“所以，小黑，找火去。”

【明白。】

于是我轻轻地展开双翼，向着东边飞去。

最近……往返这里的次数变多了。

顺着我用来记日记的山峰，路过山峰的一旁我挖下的深沟，飞越被烧得焦黑、只有少量魔物在横行的坑坑洼洼的大地，来到那座几乎淹没整个天际线，万米高度穿透天穹，连绵超过百万米的的山脉。

最近几乎每一天都会到这里来……来这里帮依米找火。

这也是那一天的产物。

整条山脉拔起而起。

伴随着，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结果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靠近了的自己差一点就撞上了那座山脉。

自己急忙调整姿态，沿着万米高的山壁上升。

今天没有云，在我翻过这座山脉之后，回头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太阳已经下落到快要没过天际线了。

真是不能理解……明明之前还在天际线之上的。

但是好像原路返回的话……太阳又会上升一些？

呜呜呜呜……不明白啊。

还是不去想了。

越过山顶之后往下降，眼前依旧是那片漫布着红色火光的黑色大地，遍布裂痕的大地之下仿佛蕴含着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火光，一明一暗。

这里的样子比起那一天，要好了很多。

好了很多了。

我急忙钻进火山口，熟练地用爪子从里面捞了一把岩浆出来，然后迅速返回。

等到我返回的时候，依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山洞口，双手环着并拢弯曲靠近身体的双腿，身体一前一后地摇晃着，斗篷上的树叶也随着她的动作配合着吹过的风慢慢起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小黑你回来啦？”依米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动静，微微地扭头过来，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嗯。】

“老远就感觉到了，这个温度和气味。”

【哈……这个嘛……】

我急忙将岩浆放得远一些，然后拨了树枝和藤蔓过来生火。

说起来……我是不是已经很熟练了？

看着爪子下的树枝随着岩浆一起燃烧，绽放出昏黄的火焰，朦胧的光芒在依米小巧的五官上翻旋。

“小黑啊。”

【我在。】

“这边也是一直都这么热吗？”

热……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太阳的光辉是热的……那么是不是只要有阳光就会热？

【嗯……差不多。】

毕竟如果没有云层阻挡，太阳的光芒每一天都会落到这片土地上。

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光辉都会落下。

“和皇宫里差不多啊……只是皇宫里的雨好像没有这么大……不，其实雨应该很大吧，只是我从来都只是隔着头顶的那层魔法屏障看着天空，哪怕有很大的雨，落进来的也只有人们所需要的部分，哪怕有很大的风，吹进来的也只有人们所需要的部分，哪怕有很大的阳光——”

依米慢慢抬起了右手，张开五指伸向西边的太阳，阳光透过依米的指缝，在她平静的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照进来的，也只有人们所需要的部分。”

【……】

依米在述说的，是她曾经的生活状态。

也是……现在的人类的生活状态。

我已经，很久没有越过那片海了。

很久没有去看人类是如何生存了。

如何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依米……】

“怎么了小黑？”依米收回了右手，重新环抱着双腿，微微偏着头问我。

【海的那一边的人类……人们生活得……好吗？】

“……当然好了，至少就我所知道的，我们国家的恩泽已经惠及到边界了，人民的基本生活已经有保障了。”

然后，又轻轻地补上了一句：

“有没有被流放的我们……都一样。”

【是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么也可以了吧。

只要我们，在这里。

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不会引起灾厄。

就足够了。

———————————————————————————————————————

等到太阳落下，夜幕重回大地，依米在山洞睡下了之后，我悄悄地来到了海边。

看着与黑夜同化的深黑大海。

“小咕。”

用的是，我原本的声音。

沉而重的声音，在潮汐的冲刷声中震颤。

不知道小咕能不能听出来呢……

本来我还有点担心，但是我还是看见了。

哪怕是深色的大海里，翻滚的潮汐中那一抹耀眼的银白色。

以及几乎毫不显眼的，蓝黑色的幽光。

那是小咕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是白天的时候所没有的光芒。

等到小咕自潮汐中现身之后，我才确定了。

我没有看错。

小咕她又长大了一些。

圆滚滚的身体稍微长了一些，已经超过半米了。

“咕噜咕噜？（黑？怎么了？）”

最明显的，语言。

魔物的语言，掌握得更多了。

“吼，吼？（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很久很久以前。

“咕噜？咕噜噜。（嗯？有么？）”

小咕抖了抖胸鳍，吐出了一个泡泡。

“吼……（这样啊……）”

应该是见过的，但是，见到的却不是“小咕”。

就像我杀死的贝希摩斯巨兽……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只，一旦死亡，在一定的周期后会重生。

重生的那一只，不会记得我曾经杀死过“他”。

因为死去的那个不是“他”。

小咕，一定也一样。

因为。

那一天。

都死了。

无一幸免。

———————————————————————————————————————

“今天，依米说了明天要种马铃薯，虽然我不知道要怎么种，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搞砸，但是我会努力的。小咕也得到了名字，但是她好像已经不是曾经的那只魔物了，记得小咕是什么魔物来着？算了不想了，虽然昨天因为帮依米挡雨而忘记记日记，但是没有说是每一天都要记吧？反正依米不是说了她还是感谢我的吗？有这句话这就足够了，嗯嗯。

第四十三万五千七百二十九天。”

第四章：公主与灾厄与马铃薯

“所以，来种马铃薯吧。”

【好～】

早晨，等待依米洗漱完毕，就着我生在洞口的火把马铃薯烤来吃了之后，我们准备开始依米所说的计划。

种马铃薯。

这是依米提出来的，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问题是……

【怎么种啊？】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但是没有任何的头绪。

“怎么种？”依米很不屑地笑了笑，将手里分别拿着的两个马铃薯举了举，“挖个坑，埋点土，浇点水，等着它长大就行了。”

【是么？】

原来是这样啊？

“当然了，我看皇宫里的那些园丁们都是这么种的，所以……”依米将手里的马铃薯向下挥，指了指地面，“小黑你就在这里挖个坑吧。”

【明白了。】

就在我刚准备动爪的时候，依米又出声叫停了我：

“等一下！”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还是在山洞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挖比较好，虽然洞口就是小黑你引过来的河沟方便浇水，但是这样的话我进出就很不方便了。”

【这样啊……】

“所以，稍微走远一点，挖一个坑就好。”

【那个……走远一点是多远啊？】

“小黑你连这都无法判断么……十几步就够了吧。”

十几步已经连这里都看不清楚了吧。

不过……肯定是依米的十几步吧。

我伸出爪子，直接刺入地面。

“小黑你挖好了跟我说一声。”

掀！

我在爪子上用力，很轻易地将一大片土地给掀飞了，无数的碎石泥沙在空中翻飞，大量的烟尘也随之而扩散，然后被风直接吹散。

【好了。】

“……小黑你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嘿嘿。】

“坑在哪里？”

【依米你的右前方。】

毕竟左前方就是从远处引来的涓涓细流。

于是依米拿着两个马铃薯，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到了。】

听见了我的提醒后，依米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地在坑边蹲下，然后将手伸入坑中。

“小黑啊……”

【我在。】

“这坑……有多深啊？”

【呃……大概有十米左右？】

“小黑你是笨蛋么？”

【诶？】

“你挖个十米的坑是要把我和你一起埋进去吗？还有你究竟是怎么才能这么快地挖出一个十米深的坑啊？”

【啊……稍微用了点力……】

不过，要埋我的话，坑至少得有几十米深——

结果依米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稍微……小黑啊。”

【我在。】

“这么深的坑，马铃薯放进去也长不出来，知道么？”

【现在知道了……】

这样啊……

我是看那些藤蔓基本上都有伸到这个深度的坑……我还以为马铃薯也一样。

“所、以、说，在一旁重新挖一个小坑，既然之前是‘稍微’，那么这一次就用一点点力，明白了没有？”

【明白……要多深啊？】

“多深？”依米似乎是被我的问题给问住了，晃了晃手里的马铃薯，陷入了沉思。

“差不多就行了吧……大概几十厘米不到半米的样子？”

【呃……】

这个有点难弄啊……

我试着慢慢伸出一根爪尖，轻轻地刺入地面，挑出了一个小坑。

这个……应该差不多了吧……

【好了。】

“我试试……坑在哪里啊？”

【往左边走几十步吧……】

依米顺着我的提醒，慢慢地沿着我挖出的大坑边缘移动，来到了新挖出的小坑旁。

“嗯……这个深度应该差不多了。”依米蹲下之后，向下伸出手碰到了坑的底部，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再多挖几个同样的坑，我们一次多种几个，收获就会多一些！”

【好。】

于是我又用爪尖在一旁挖了好几个差不多的坑，结果——

“小黑？你挖出来的土呢？”将马铃薯放进坑里的依米在坑旁摸索了一下，突然问我。

【扔了……】

不如说是掀飞了比较恰当。

“扔了？扔哪里了？”

【在比较远的另一边了吧……】

“小黑你把土扔了干嘛！还要埋起来的啊！”

【啊？哦，这样啊……】

“小黑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基本的东西可是我都知道啊！”依米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开心，声音也变得有些大了。

【抱歉……】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我以为放进去然后灌水就行了……

本来我以为依米要继续发脾气的，结果她只是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了出来：

“算了……小黑你再多挖几个坑，土就放一旁，由我来埋。”

【哦。】

最后我又挖了几个坑，然后看着依米用手捧着那些泥土把马铃薯埋进了坑里。

“好脏啊……为什么我非得干这些事不可啊……”

【不是为了以后有吃的么？】

“……”

依米捧起了一堆泥土，然后扔进了坑里，然后再捧新的泥土，直到把坑填满。

期间我就用一根爪尖不停地在依米身边把地面上的泥土挖松，供依米使用，另一只爪子则是帮依米挡住头顶上越来越明亮的太阳光。

将手上的两个马铃薯种下之后，依米甩了甩手，用手背擦了擦刘海下的汗水：“小黑？再回去拿几个马铃薯来。”

……这个，要怎么拿啊？

【呃……我感觉我不能去拿啊……】

“为什么？”

【马铃薯……也会死的吧？】

只能这么说了……我的爪子如果只是“拿几个”估计会把马铃薯直接削压成碎泥……

但是毕竟我撒过的谎，被我的身体碰到的东西都会死。

“……”依米沉默了，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

“对植物也有效么……”依米小声说了一句之后，加大了声音问我，“山洞在哪边？”

【依米你的右后方。】之后，依米来来去去跑了好几趟，最后埋了二十个马铃薯在坑里。

“不行了！好累啊……”

虽然我在帮依米挡阳光，但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依米身上依旧渗出了不少汗珠，顺着她的脸和身体流下，仿佛在雪白的肌肤上闪耀的微光。

“这个真的……好累啊……小黑你也帮不了我……”

【不好意思……】

“那些……皇宫外的人们都是这么累么……”依米尽力保持着自己并拢双腿的侧坐姿势，一边轻轻地拉了拉脖子处的斗篷，露出了已经被藤蔓和树叶浸湿了汗水的精致锁骨。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我也只是看着那些埋着马铃薯的泥土，可以明显看出与周围的泥土颜色不同。

“小黑啊，浇水你总没问题了吧？”

【我试试……就是把水灌在马铃薯上把？】

“灌……为什么听着小黑你的用词我总是不放心啊……不过倒也是……这边没有桶之类的工具啊……”

【工具倒是不需要……】

就是手段可能与依米你想要的不一样……

“就用引过来的河沟里的水就行了。”坐在地上的依米微微偏了偏头，脸上的笑容稍微褪去了一些，一字一顿地提醒我，“千、万、别、用、海、水。”

【是……不过依米你最好是回山洞里休息比较好……】

“嗯？为什么？”

【因为浇水……动作可能不那么轻。】

“……小黑你越说我越不放心了。”

【就是用爪——手捧着水过来浇而已。】

“那么为什么我非得回山洞？”

【这样……我的动作可以大一些。】

“……随便小黑你吧，别搞砸了啊？”

依米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起身，然后独自顺着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路返回了山洞。

【大概……不会搞砸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直接走到了河沟的源头——也就是我挖出地下水的那片已经形成一个“湖”的区域。

将爪子伸进了湖里。

对准种下了马铃薯的方向。

用力一掀！

可以看见透明的湖水因为我的动作而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大浪，在阳光下发出晶莹的光芒。

最后整片砸在了那片种有马铃薯的地面上，浸湿了那一片土地，发出了“哗啦”的一声巨大声响。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等我两步返回山洞的时候——

“小黑你干了什么……”坐在山洞口的阴影下的依米近乎叹息般地问我，双眼紧闭的脸上是无比惊讶的表情，“我听见了好大的水声……”

【没事，按照依米你的要求浇了点水而已。】

“……”

【之后要作什么啊？】

“啊……之后只要每天按时浇水应该就没问题了……应该吧……”依米微微转开了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样啊，那很好啊。】

“当然好了！我都亲自帮忙种下的马铃薯能不好吗？”依米突然又抬起了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倒是小黑你别搞砸了啊。”

【嘿嘿……我尽量吧。】

“对了。”依米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拍了拍手，“小咕不是会抓鱼吗？这样以后每天就有不同的食物吃了。”

【只要她能听懂依米你说的话应该就没问题……】

晚上单独跟她交流，她应该愿意的。

“肯定可以的，虽然小咕是个魔物，但是你看小咕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啊。”

喜欢……

——姐姐，我喜欢你。

——喜欢是什么啊？

——嗯……姐姐你突然这么问我也答不上来啊。

——答不上来……那么就能“喜欢”我吗？

——当然啦！喜欢是一种感觉，一种情感，就算说不出来也能够喜欢的！

——不理解……人类的情感果然无法明白……

——哈哈，不理解也行啊，姐姐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行了。

——可是，喜欢或者不喜欢，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喜欢姐姐你的话，就是想要和你待在一起，想要一直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啊！

——这样啊……

——姐姐你喜欢我吗？

我……

【嗯，看起啦，小咕确实很喜欢依米你啊。】

“也就只有小咕喜欢我啦……”依米说着微微低下了头，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笑容，“现在其他人都很讨厌我了。”

不要这么说啊。

我……

“走了小黑，我也休息够了，我们去找小咕吧，让她去帮我们抓两条鱼来。”依米说着就慢慢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嗯。】

看着依米的笑容。

我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看着，她的笑容。

这样就。

可以了。

第五章：于黑夜绽放的小小生命

“我觉得我们的生活简直没有规律。”

在种下马铃薯之后，依米说了这么一句话。

于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生活，依米针对今后制定了比较复杂的方针，复杂到有一些东西我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首先依米决定自己计算就餐的时间，要保持理论上的三餐循环，第一餐与第二餐的时间间隔是六个小时，第二餐与第三餐的时间循环也是六个小时，第三餐到“下一天”的第一餐的时间间隔是十二个小时。

虽然依米并没有用来记录时间的工具，而我对时间的概念往往也只有天空的太阳， 尽管我“大概”按照计划的时间在午夜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把依米叫醒就餐还挨了她一顿骂……

现在大致的情况是起床了洗漱，然后吃剩下的马铃薯，吃完了就给种下的马铃薯浇水，再出发去找小咕，第二餐就在海边吃小咕抓来的烤鱼，然后便在海边和小咕玩耍，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之际便返回山洞，之后的第三餐大概都是在山洞里吃马铃薯，然后洗漱睡觉。

事实上，可能每一餐大概都会与计划上的时间产生好几个小时的偏差，但是依米说着“总而言之就按我说的做”，于是就餐的时间大多都是乱的。

“明明时间都是乱的，皇宫里的那些女仆究竟是怎么计算出这么合理的三餐时间的啊……”这是依米将用来生火的树枝扔进海里时所说的话。

其次是食物的问题，水的问题基本上已经解决了，依米直接让我再引了一条河沟到沙滩上，方便解决去找小咕的时候的饮水问题。

而食物……虽然我可以不用吃但是依米坚持着“小黑你要多吃才能长身体”的理由而总是给我也烤了一份马铃薯，所以剩余的马铃薯的消耗速度很快。

我已经不用长身体了，还有就算我吃我也没有办法长身体的啊。

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告诉依米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几天。

“我说……小黑啊。”站了二十个马铃薯的土地前面的依米轻轻地喊了喊我的名字。

【怎么了？】

“我们储备的马铃薯……早就已经吃完了吧？”

【是的。】

最后不得已，我又飞到了那片满是浅灰色岩石与群山的地区，把重生的贝希摩斯又一次撕成两半，拿去火山里烤熟了给满脸不情愿的依米吃。

“这片马铃薯地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带着些许白色的颗粒的地面上与种下的那一天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

【似乎……还是……那样吧？】

“小黑你有按时浇水吗？”

【全都按照依米你的要求在浇水的。】

一浇就是一片一起。

“那些藤蔓你拔了没？”

【拔了啊。】

之前有一些藤蔓顺着地面长到了这片土地上，于是根据依米的要求，我将那些藤蔓连根拔起随爪扔到了几千米以外的地方去了。

说是会抢水来着。

“那么为什么会长不起来啊……”依米有些焦急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太清楚呢……会不会是时间不够啊？我看那些枯木和藤蔓从一小根长起来也需要不少的时间呢……】

“是时间不够吗……”依米自己也有些疑惑了。

【应该是吧……毕竟依米你都那么努力地种植他们了，应该会长起来的吧？】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

那些藤蔓和树木只能靠自己去生存。

但是这些马铃薯却能够获得我给予他们的水。

所以……

“也是啊……我们都这么努力了，怎么可能会长不起来啊。”

【嗯。】

“那么……走吧，去找小咕吧。”

【好。】

———————————————————————————————————————

我和依米穿过炎炎的烈日，来到了宁静的海边，依旧湛蓝的大海与缀着朵朵白云的浅蓝色的天空在远方融为单纯的水平线，一直顺着南方飞过去的话，那边就是人类生存的地方了吧。

但是，无论是我还是闭着眼睛的依米，都看不了那么远。

因为——

“咕噜咕噜！（依！黑！来了啊！）”

在近海处的小咕一个跟斗跃起，在空中掀起一条海水的弧线，在阳光下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光。

“隔这么远就能听见声音……小咕真是一直那么有活力呢……”依米的脸上多了一丝苦笑，却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

【是啊……不仅有活力，变化也确实很大啊……】

现在的小咕，身体开始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变化。

首先很明显地就是长长了，原本圆滚滚的身体仿佛被拉长了一般，已经超过了两米，蓝黑色的鳞片就算没有阳光也会散发出同色的光芒，嘴上的单根尖牙也比以往更加的长了，她的两片胸鳍已经变得如同刀锋一般的锋利，腹部下方还多出了一银倒长白色的尖角，记得上次她扑向泡在海里的依米的时候还不小心把依米的手给划伤了。

最明显的就是她的尾鳍，变得比她的身躯还要大，呈扇状展开，散发着流动的银白色光辉，轻微的摇晃便会带动周围的海水一起跃动。

更加贴近了我记忆中的样子，让我越发确信我曾经见过她，或者说以前的她。

但是这个应该不是很重要吧？毕竟都过去了嘛。

“啊……听小黑你说得我都想看看小咕现在的样子了……我现在都抱不动她了……”

“咕噜噜，噜！（依，黑,下海来！）”

小咕摇晃着已经变长的身躯邀请依米下海，在身边形成了震荡的海水。

【其实……依米你可以睁开眼睛看小咕的吧？】

虽然无法确定……但我总感觉小咕不是一般的魔物。

至少应该是不会受依米的魔眼影响的魔物吧？“小黑你在开玩笑吗？要是小咕死了怎么办？”依米鼓起了脸颊，有些严厉地说道。

【她应该不会死吧……】

就算死了应该也会再次重生。

虽然，那样的话，她就不再是“小咕”了。

“小黑你怎么这么笨啊！”依米突然喊了一声。

【啊？】

“就算小咕不会死，我睁开眼睛之后从海面看见了你了，要怎么办啊！”

【我……】

“咕噜？（怎么了？）”仿佛是感觉到了依米的情绪和平时不一样，小咕停了下来，浮在了海面上，不停地眨着眼睛，白色的眼睛来回地看着我和依米。

我没有想到。

虽然我不受依米魔眼的影响。

但是她如果睁开眼睛，就会看见。

真正的我。

漆黑的……灾厄。

“小咕不会死……小黑你会啊……”依米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海风，在无形的微流中断断续续。

【……】

“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我……是不会死的。】

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魔物、所有的植物都死了。

我也不会死。

“所以……”依米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丝脆弱的笑容，“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嗯。】

“咕噜咕噜？（依，黑，怎么了？）”

【我们没事啦。】

虽然小咕她听不懂，但是我还是用人类的语言回答了她。

“小黑你又在和小咕说话吗？”稍微恢复了一点的依米抬了抬头，试着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总感觉我被排除在外了呢。”

【没有啊……】

“啊……总有一天我也能学会和小咕交流的，到时候我要和她说好多悄悄话，绝对不告诉小黑你！”

我看见，依米的脸上，恢复了与之前相同的笑容。

现在的依米，情绪变化比之前更快了呢。

这……应该是件好事吧？

【我可以问小咕啊……】

“小黑你笨啊！悄悄话的意思就是小咕也不会告诉你啦！”依米轻轻地吐了吐粉红色的舌头，向着海里的小咕说道，“对吧？小咕？”

“咕噜咕噜！（依，黑，下海来！）”似乎是发现依米情绪好转了的小咕在原地转了一圈，不停地从嘴里吐着泡泡，在海面上凝聚，然后破裂，引起细小的波纹。

“小黑你看小咕她也说你笨。”依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海面的小咕，笑道。

【不……小咕她根本没有说我笨……】

“诶……别不承认啊。”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承认不承认的问题吧？】

“咕噜咕噜！（水花！）”小咕说着用银白色的尾鳍掀起了一大片海水，直接打在了我和依米的身上。

“小咕啊……我说过几次了不要直接把海水泼在我身上啊……”

“咕噜噜，咕噜。（依，黑，碰海水。）”

【所以小咕是听不懂依米你的话的……】

“啊啊……真是个孩子啊……”依米无奈地用手摁住了自己的头，但是脸上却是在笑着的。

最近，依米的笑容也比以前更多了。

这样也很好了吧。

———————————————————————————————————————

等到我们返回山洞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云层遍布天空，周围响起了呼呼作响的风，吹得依米身上的斗篷不停地摇摆，有几片树叶再一次被吹飞了。

【依米，山洞就在前面了。】

我一边用爪子帮依米挡风，一边为依米指出回山洞的路。

“等等。”依米一边说着一边转向左前方，朝着种了马铃薯的那片土地前进，“马铃薯是种在这个方向的吧？我想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不还是那样——】

结果等我将视线移到那边的时候。

我看见了。

哪怕是在已经开始染上浓重夜色的黑暗中，我也看见了。

从泥土里冒出的，那唯一的一根带着些许褐色的白芽。

就像这片禁忌之地上的那些植物一样。

曾经——

不知道什么时候，细小而脆弱的幼芽自荒芜的土地里冒出，近乎艰苦地绽放着自己的生命。

没有花，没有叶，只有干枯的主干，向着这片天空与阳光延伸。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剩下枯黄的空壳，被拂过的风带走，在空气中被碾为尘埃。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即便如此也有生存下来的植物。

即便如此也有再一次降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植物。

用许多植物的时间，去换来了那少数几株植物的存活。

但是，即便如此。

也终究凋零。

从我看见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

多少花开了。

多少花谢了。

多少生命诞生。

又有多少生命逝去。

但是唯有这一次。

我和依米一起努力种下的。

这小小的嫩芽，这小小的生命。

在黑夜里独自绽放着，他的脆弱。

他的独特。

第六章：终究无法留住的脆弱生命

【居然真的长出来了……】

虽然只有一根小小的幼苗，但是那应该就是马铃薯的幼苗吧。

因为，我从来没有在这片土地上见过这样的东西。

从泥土之间冒出的小小白色，脆弱的身躯在越发巨大的风中显得那么的单薄。

“长……长出来了吗？真的？”依米用手分别摁住被风掀起的斗篷和长发，表情里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嗯……】

我将视线集中在黑夜下的那株幼苗上，也许是因为还小吧，如此巨大的风对他的影响并不像对其他植物那样，但是也依旧显得摇摇欲坠。

“在哪里……唔！”

又是一阵大风从我的爪尖缝中刮过，掀开了依米斗篷的下摆，露出了她那双洁白的双腿。

我抬头看了看以极快的速度在黑夜中流动、聚集，仿佛快要压到头顶的乌云。

这个情况……搞不好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依米？你还是先回山洞吧……】

“我想看看它长成什么样……嘶……”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依米更加用力地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好吧，那么请往前走两边，然后蹲下，他就在那里。】

我将双爪护在依米的身边，跟随着在大风中摇摇晃晃走到那株马铃薯的幼苗旁的依米。

看着依米丝毫不在意被吹乱淡橘色长发和已经破破烂烂的斗篷，在那株幼苗前慢慢地蹲下。

然后，摸索着伸出颤抖的手。

指尖，轻轻地触碰那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

“真的啊——唔嗯！”

又是一道狂风刮过，依米全身一缩，手指便从那株幼苗上滑开了。

风声已经化为了低沉的呼啸，隐隐的雷光在云层中翻腾，淅沥沥的雨滴在风的狂流中斜摇。

【依米，回山洞吧。】

“但是……这样的话，这颗幼苗就……”将头低下，用手护住自己的依米一脸担忧地说道。

【没关系，依米你回山洞，由我来护着他。】

“小黑你？但是……”依米脸上的担忧又重了一分，一副很犹豫的样子。

但是。

【没问题的啦，这样的小风小雨，我见得多了，所以放心吧，依米。】

哪怕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黑夜弥漫。

也终究，无法与那一天相比。

“那……小黑你自己注意一点，如果不行了就赶紧回山洞！”

【明白。】

这个世界上，也有着我所无可抵御的伟力。

但是，绝对不是现在这个。

我左爪护住那根幼苗，右爪护着依米返回山洞。

等到依米成功返回山洞之后，我便转过身来用两只爪子帮那株幼苗遮风挡雨。

乌云在黑夜里翻腾，天空中原本应该闪亮的星星被游走的一闪而过的雷光所取代，照亮了这片漆黑的土地。

每一棵植物都在这片喧嚣的暴雨中扭曲到不属于原本的姿态，然后就这样在黑夜中被狂风撕碎，夺走了脆弱的生命。

生命，太脆弱了。

虽然我少了一根爪尖，但是大致上，还是可以护住那根幼苗的。

毕竟大部分的风雨都被挡住了，剩下的风雨就算是他也是可以承受的吧。

哗啦啦的雨水在周围的地面如花一般接连不断地绽放，一次又一次地为这片土地带来只属于它的颜色。

只要等到风和雨都停下来就好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一道猛烈的炸雷响起，直接打在了山洞所在的那座山的山顶，火花激射，升起的烟尘在一瞬间就被暴雨狂风所掩埋。

于是，下一刻——

“呀！”

我听见了依米的尖叫声。

我看见了，无数的碎石和泥浆从山顶开始崩塌的景象。

【依米！】

山顶塌了，山洞也跟着塌了！

这一瞬间，我急忙挥出爪子，一爪子直接刺入了山洞，撑起了即将崩塌的山洞顶壁。

【依米！没事吧！】

我急忙出声，同时低下头，视线越过瓢泼的雨幕，观察着摇摇欲坠的山洞内部，依米那小小的身影。

“我……还好……就是被一些小石头砸到了……”几乎已经是趴在地上的依米用双手撑着身体努力想要站起来，但是一脚在已经满是雨水的地面上踩滑了之后，整个人都扑在了泥水之中。

我的爪子，就在依米的脑袋正上方，帮她支撑着这个已经开始崩落的山洞。

而这个时候，山体依旧在发生剧烈的滑坡与崩塌，乱石裹着泥水顺着山体往下掉，落在了我的胳膊上，然后滑下去砸在了山洞口，泥水四溅。

而我挖出来的河沟早已被填满，开始向着地面溢出。

【依米你就在那里呆着，很安全！】

只要我的爪子还在山洞里支撑着，山洞就不会塌陷。

但是——

越来越多的泥石顺着山壁滚下，全部都顺着我一动不动的胳膊两侧往下掉，渐渐地开始在山洞口堆积。

“咳！这些是什么啊！”掉下来的石头在地面溅起大片的泥水花，直接打在了依米的身上。

这样不行。

这样不行。

于是，我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爪子。

用力横削。

把这座山拦腰斩断了，然后用力一掀！

直接将这座山的上半部分整个掀到了几千米以外的地方，落地时发出“轰隆”的一声巨响。

这样就没有什么东西会再掉下来了……

“咳！小黑……刚才是什么声音啊……”几乎是喝了一口泥水的依米慢慢地抬起头，沾满了泥水的淡橘色长发几乎覆盖了她的身体，原本白净的肌肤上已经可以看见几个小伤口了。

【没事，山塌了而已。】

“山……塌了？”依米摇摇晃晃地起身，被折腾得松垮的斗篷几乎是耷拉在她的身上，树叶掉了一地，飘摇在泥水里。

【嗯，但是这里是没事的。】

毕竟我还用爪子撑着呢。

“这样啊……小黑你有没有受伤”【我没事，依米你呢？】

“我也没事……”依米用手轻轻碰了碰胳膊上的伤口，结果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扭曲。“疼！”

【依米？】

“没事……没事……”依米咬紧了牙关，有些急促地喘着气。

这个时候，一道闪电从夜空中划过，瞬间照亮了这个漆黑的山洞。

也照亮了依米那张虚弱的脸。

【真的没事吗？】

“嗯。”依米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试着走了一步。

就因为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泥水溅了一身。

【依米！】

“我觉得……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下……”依米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苦笑，“脚好像伤了……”

【那就坐着吧……】

“好脏啊……真是的……”依米轻轻地将手放在自己侧放着的脚上试了试，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放在大腿上，“为什么会这样啊……”

【这里经常这样的。】

没有停止的暴雨依旧冲刷着我的身躯，我静静地站在山洞旁，保持着用一只爪子撑住山洞顶部的姿势。

之前也下过雨呢，只不过没有这次这么大。

那个时候，依米也弄得满身是泥呢，在我的怀里。

“是么……”依米的轻声归化在雨滴坠落的哗然中，只剩下从我身边流过的风声在应和着这一切。

【但是，也只有这样了。】

我没有见过这里还有其他的气候。

至少曾经，这里连这样的气候都没有。

“小黑啊……”依米低下了头，她的表情已经掩埋在了山洞的阴影里，“活着……真的好难啊……”

【……】

活着很难。

是啊，每一棵植物，每一个人，每一个魔物，活着都很难。

只有我。

“但是……谢谢有你陪我。”

这个夜晚，雨声不停。

———————————————————————————————————————

等到暴风雨停止，已经是清晨的阳光为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蒙上光芒的时候了。

“终于……停下了吗……”勉强可以行走的依米环抱着双臂，拖着已经满是干涸泥土的身体慢慢走出了山洞。

等到依米走出山洞一定距离之后，我就轻轻地把爪子从山洞顶抽了出来。

于是山洞直接塌掉了，将依米生活的痕迹完全掩埋。

“小黑？刚才是……什么声音？”依米露出了有些害怕的表情，微微回了回头。

【没事，山洞塌了而已。】

“住处也没了吗……”依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问题的，再挖一个不就好了？】

“挖？”依米突然又换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糟了，说错话了。

【我是说……再找一个不就好了？】

“也是啊……”依米也没有继续在意，只是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她昨晚好像没有睡好的样子，沾着些许泥水的脸上，眼睛周围似乎蒙着一圈淡淡的黑色阴影。

“对了小黑，马铃薯怎么样了？”

依米的这个问题，直接提醒了把这件事忘记了的我。

因为昨晚依米差点就被埋在山洞里了，所以我直接就抛下了那株幼苗回去帮依米支撑山洞去了！

等到我将视线移到那边的时候。

我看见了……什么也没看见。

那片地已经被抹去了。

雨水将那片残破的土地冲刷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并且，我注意到了。

那一片地为什么是一副“被抹掉”的样子。

是因为昨晚我转身去保护依米的时候。

不小心将尾巴甩过来了。

于是尾巴带着尖刺直接将那一片地给完全毁掉了。

什么都没有剩下。

包括那株小小的幼苗。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啊……”依米只是轻轻叹了一口，“那么大的雨，也没办法呢。”

【不，不是这样的。】

“嗯？”

看着依米有些迷茫的表情，我决定说出实话。

【这是我的错，马铃薯的幼苗是被我踩坏了。】

“……”

我静静地趴在依米身后，等待着她的怒火。

把她精心种植的马铃薯给弄没了，她一定会不开心吧。

结果——

“噗——”

依米笑了。

【诶？】

为什么？

“小黑啊……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笨得可爱啊……”依米轻轻挥了挥手，但是有些虚弱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我……】

“就算小黑你什么都没做，它们也活不过昨晚的吧……”依米笑了一会儿之后，笑容渐渐淡去，只留下了嘴角边微微的弧度。

【……】

“所以啊，这不是小黑你的过错。”

【依米……】

“并且，仔细一想的话，昨天晚上明明那么危险，小黑虽然那么冷静，但是当时你一定是在做些什么的吧？”

【是……】

确实是……做了一些事呢。

比如为了不让泥石再滚下来，直接把山削平一半什么的。

“所以啊……”依米的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红晕，“既然小黑你没事，我也没事，以后就一定会有面对未来的方法。”

这个时候的依米，看起来与平时不太一样。

她的笑容就像晨起的阳光，她的声音就像海边的微风。

【我明白了。】

“不过……”依米接着又挤出了一丝苦笑，“好不容易才种下的东西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啊……光吃鱼也不太好啊……”

【不是还有贝希摩斯的肉吗？】

剩的还放在我的嘴里呢。

“呃……那个的话……万不得已再说吧……”

雨过天晴，纵然留不住脆弱的生命。

但是，只要能够留住依米的生命，就足够了吧。

看着阳光穿过氤氲的雾气，我如此想到。

———————————————————————————————————————“因为大雨，种下的所有马铃薯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才看见他冒出了小小的尖芽。大部分的植物也都被昨晚的风雨给冲倒了，不过，只要有阳光，他们就一定会再长起来的吧，就像曾经一样。但是依米因为没有马铃薯吃了所以有些不开心，下次让小咕去找点其他的东西来吧，不过之前的马铃薯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啊？

第四十三万五千七百五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