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是蔷薇绽放的烟火。
红，似日月燃烧般坠落。
民国九年，上海某风月场所门口。
“先生，买点吧，这花蛮好的，送漂亮小姐蛮好的！”
来人并未理会叫卖声，看着那只越靠越近的小手，他首先注意的不是花，而是那手上的污渍，“走开，小赤佬！”
一片花瓣飘落，女孩的目光也随着花瓣落地，准备重复的叫卖声也卡在喉咙。
那是什么地方，里面的灯可以是这样的颜色，门口的玻璃门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光芒之中是一群扭动的身体花花绿绿，满是变了型的五官。
脚步不自觉地朝旋转的玻璃门靠近，女孩的脑子里全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想象，一只有力的大手猛然抓住了她的领口。
“丫头，你不可以靠近那个地方。”
女孩懵懂的神情仰头望着这个脸色蜡黄的女人，“祥妈，那扇门可以变戏法，为什么每个漂亮的先生小姐进了那扇门之后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祥妈的目光也随之迷离，她每天都在这附近卖点小东西，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扇金色镶边的玻璃门是每个穷人心中的一个梦，男人想穿西装打领带抽着雪茄挽着美女，女人想穿着高贵的金丝旗袍，珠光宝气集于一身挽着阔少爷的胳膊有说有笑，当男人和女人噌亮的皮鞋一同跨入旋转门中，原本高贵只可远观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丫头，这不是你应该想的问题，你应该想着怎么把花儿卖出去！”
小女孩诺诺地点头，一时间捧着鲜花的小手有些不安，“知道了，祥妈。”
叮叮叮……
电车驶过的声音渐行渐远，安静的小巷中传来一阵喘息，灼热的气息令周围的花草都含羞。
挣脱女人的束缚，重重地将这幅无骨的身子摔到青砖墙上，男人隐忍着愤怒的目光抚平额前的碎发，“滚！”
女人发狂地扑上去再一次抱住男子，唇上的口红早已凌乱，“华少，求求你带我离开好不好？求求你……我是真的爱你……”
男子再一次掰开女人嵌入皮肉中的指甲，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本来就哭得花容失色的五官因为这一巴掌的落下而变得狰狞。
“邵文华，你做的好事我也是知道的，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去巡捕房揭穿你的真面目！”
男人抹了一下脸上的口红印，本是双眼皮的眼睛徒然瞪大成三眼皮，他笑，笑得牙齿都放肆，这个女人不只是不知好歹，最主要的是蠢！邵文华不仅仅觉得这个女人十分悲哀，也觉得自己悲哀，居然碰上这种蠢货！
他收起笑容温柔的将头枕在女人香气扑鼻的肩上，轻轻地含住她的耳垂，“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开口的……”
女人的瞳孔无限放大，她努力地想要看清面前这个男人，却无奈怎么都无法将视线停留到他脸上，更何况是那颗深不可测的狼心？
她一直到断气都保持着这份凌乱的表情，脸上的肌肉扭曲，再扭曲，她原本精致的妆容再此刻看来都不及地上的血液鲜红，她张大着嘴，努力地吸一口气，却再也无法吸下一口气，她终究在最后的时光看到面前的男人，那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掌……
巷子口徘徊着一个灰色的小身影，“先生，买朵花吧，这花蛮好的！”
邵文华将双手垂在身侧，任由鲜血在空气中风干，他的胸前沾染了飞溅的血滴，踏在青石板上的皮鞋发出沉重的踢踏声，满是灰烬的小脸出现在他面前，目光有些懵懂，既不看他的血衣也不看他的脸庞，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满是期盼的举着手中的花儿，他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想法，除了买花卖花之外的事情她一律都不关注。
他冷眼对上女孩手中的花朵，人家在路上卖的是玫瑰，这个到好，居然卖的是蔷薇！
“先生，买花吧，这花蛮好的！”
翻来覆去都是这两句，一个卖花的人却没有多余的言语来夸奖自己的鲜花，有人或许会说她是一个蠢笨的人，但是在邵文华看来，她却是与众不同的，她不该是路边卖花的料！
第三次怯怯的声音响起，女孩却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眼神依旧诚恳，“先生，买花吧，这花蛮好的……”
邵文华笑了，不同于刚才那般邪恶的笑容，他现在的微笑散发着自然的光芒，让小女孩不禁看呆。
“好啊，我把你花全部买下，但是你要同我去前面拿钱！”说完他伸出左手，那细细密密的掌纹上满是半干的鲜血，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小女孩干净的眸子，女孩依旧慢半拍的点点头，一只小手毫不犹豫地落在了邵文华的掌心，鲜血浸染着女孩带着薄茧的小手，她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异样，反而是他，微微蹙起了眉。
半晌，他接过那一大捧红得耀眼的蔷薇，优雅地环在胸前，太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小女孩回头望了一眼正在给一位小少爷介绍玩具的祥妈，在感受到包裹手掌的力量加重后又收回视线。
邵文华满意地看着女孩的表现，眼神中竟是掩不住的赞赏。
“你叫什么名字？”他低头发狠地嗅着怀中的蔷薇。
“我叫丫头。”不带有任何情绪，没有名字的她就像理所当然被这个世界遗弃一样。
丫头……他再一次蹙眉，身上的血迹因为蒸发而发出淡淡的腥味，“从今以后你就叫红。”
“红……”她跟着他重复一遍，没有多余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的疑问，就像遇见他是理所当然，所以连其他的都变得自然而然。
“红……”她学着他的语气，沉着又神秘，可怎么学都不像。
“红！”他没好气地开始教她，唯恐她学得不像自己。
“红……”她跟着他再次学了一遍，没有任何自己的情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都是邵文华嗔怪的语气。
“红……”他不厌其烦。
“红……”她理所当然。
“红……”
……
红，是蔷薇绽放的烟火。红，似日月燃烧般坠落。世界如此奇妙，两个陌生的人将掌心叠融为一替，鲜血化身成唯一的纽带，他们从没有任何不适，夕阳下正举行着一场婚礼，他西装革履手捧蔷薇，她目光呆滞转为惊喜。抬头打量身旁的他，柔光下的侧脸是饱含着笑，他的薄唇喃喃重复一个字，她的樱桃小嘴也傻傻重复着同一个字，相交呼应的音调此起彼伏，为这场婚礼谱出最神圣的进行曲，这一幕，印刻于他的三生石上，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这个世界的这一天，多了一个叫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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