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1
注：标题出自《恶魔之谜》第六话。
呐，你是罗密欧还是哈姆雷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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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
01
“先把空交出来。”
黎明的微光下，天城的脸色异常阴沉。
“……休想。”
悠翼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笔直地站定在他的跟前，怒视对方。
“……”
天城将手扶在瞭望台的扶手上，在从身后吹来的山风中挺立着身姿，仿佛打下江山、傲视群雄的将军一样，用复杂的眼神俯视着悠翼——那是带着几分忧虑的鄙夷。
大约持续了十几秒钟后，悠翼也始终未曾移开怒视着对方的目光。反而是天城叹了口气，做出了妥协：“也罢，如果你会这么轻易地把空交给我，我就不必这么麻烦地来找你了。”
“你知道就好。”悠翼用丝毫不允许商量的气势回答道，并往前迈上了一步，“说到底，你到底想要把空怎么样？身为空的兄长……你对空到底做了些什么？”
愈到后面，悠翼对天城的质问感便愈加明显，几乎都要扯破喉咙能发出声音。
“做什么……？”
面对悠翼的质问，天城似乎颇感意外，那一瞬掠过瞳孔的，却是怅然若失之意。
“你认为我都做了什么……？其实，你还什么也不知道对吧？”
尚且阴暗的天色下，微风拂动，零碎的漆黑发丝遮蔽了天城的眼睛，使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暧昧不清。在这暧昧不清的早晨里，他对着天空发出了苦笑。
“悠翼，其实你……”
悠翼对对方的态度表示出了不满。按在胸口的双拳紧握，又一次朝前迈步：“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呵……别开玩笑了吧……早在三年前，我在魔女的安排下来到公会，第一次在那个房间见到你的时刻……就已经把你列入嫌疑人的列表了！只要联想一下魔女在犯罪现场铺设的那些线索，就能将凶手锁定在对七宗罪、对欧洲古文明有所了解的人群中……而这些知识在如今的社会已经处于完全被尘封的状态，很少人会去了解。但是至少知识渊博的少校大人肯定是逃不了的。”
“如果只是这么肤浅的理由的话，我劝你还是再回去好好思考一下吧。”
面对满腔怒火的少女，天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原先锁定在灰暗天空的目光逐渐转移到了悠翼的身上，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一般，开始正视对方：“虽然旧时代的文明已经几乎消亡……但那也顶多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在你们即将出生的时代，这个世界曾在一个我们现在所向往的、所追溯的‘别的轨道’上运行着，那里就有你所指出的这些东西……也就是说，只要是年龄超过一定范围的人，全部都有掌握这种知识的可能性。”
天城将道理平静地叙述出来，这一举措很是符合他平时的气场——就算是在宿敌面前，依旧稳重而不失温和。
“呃……”
而这些话，引起悠翼的一时语塞。
“反、反正……凶手就是你吧？”
“是这样的没错，但是你的推测中还含有很多漏洞哟。”
天城平静地微笑道。然而，在这天色方才蒙蒙亮的清晨，悠翼看不清背光的对方的脸色。
“不，我怀疑你……也不止是这些理由……”对方游刃有余的态度尽管让悠翼十分恼火，但也给她那浮躁的内心浇上了一把冷静的凉水，“我……还大致地猜测了凶手的作案方式。”
“哦？说来听听。”
“……唔。”
悠翼从低头的状态中缓缓抬头，眉毛紧锁，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首先，第一天夜晚……为了尽快找到魔女所说的‘研究会的遗产’，我来到了公会的‘研究院’……那栋已经几乎废弃、却依旧布满安保人员的大楼。”
“在我来到那里后，很快便在四楼的走廊上发现了奈美小姐的尸体。铺满鲜血的地面上，残留着受害者被拖曳的痕迹。被拉长的血迹铺满了四楼楼道整整一圈，尸体的胸口破烂不堪，本应存放心脏的部位，留有被野兽掏空的痕迹……乍一看，像是妖族在作案呢。”
“事实上，‘被野兽掏去心脏’的过程是雪凝后来补充的，毕竟我亲眼见证了这一过程……之后所有的尸体都保持有这个特点，大概这些全部都是雪凝干的吧。所以，你只要用刀子捅入对方的心脏，然后再拔出来就可以了，对吧？”
天城丝毫没有反驳地点了点头。近乎疯狂的话语从他的嘴中吐露，然而语气还是如平常一般温和：“嗯，这点没错哟。我用特别的武器将指定的人选杀死，然后再把武器从他们的身体里拔出来……这个动作我重复了六次，实在是很讨厌了。”
“特别的武器”？天城的用词在悠翼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留下一丝淡淡的涟漪。为什么要强调“特别”？
但是悠翼决定暂时先把疑问藏在心里，继续述说她的想法：“身为领导人的你，就算进入‘研究院’那种地方也不奇怪。那天晚上，你只要和普通的研究员一样，事先从正门进去就好——因为我的到访打碎了四楼的玻璃，才会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那边去，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凶手是从正门进入的可能性。”
“你从正门进入后，无需躲藏，只要和往常一样去工作就好了。经过调查，我了解了你在研究院也有工作项目。而且你和死者奈美小姐是工作上的伙伴……还是旧识，拥有这么多身份的你，很容易就可以接近奈美小姐了。”
“是啊，所以……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的信任。”
天城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自责。悠翼不太明白，他的那份“无奈”究竟从何而来。明明轻松获得对方的信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看到悠翼略显苦恼的模样，天城像是见到了儿时的空一样，突然就对她产生了某种爱怜之心。他开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嘴角只剩下苦涩的笑容：“说起来……奈美她是在完全知道我的计划的情况下，选择了支持……”
“等等、她完全知道你的计划……？”
“嗯，”天城无奈地颔首。
陷入对往日的追溯之中，他的眉眼间没有了一丝笑意：“这样的人还不止她一个……薇尔也是。她们都是在知道了我的想法之后自愿选择了被我杀死的路哟……所以啊，我想要杀死她们两个，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啊。”
“骗人……的吧？”
悠翼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
但是天城的表情无比认真，还有了一丝受伤的样子……
不排除对方是影帝的可能。
但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那也很有可能。
毕竟……天城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吧。
比他年长的奈美小姐，以及比他年少的薇尔小姐。她们都是他工作上的伙伴，在日渐相处中，自然有可能对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产生了一丝仰慕之意。
这份仰慕，最终变质成了可以为对方的愿望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代价……？
这也太……
“她们把这种行为……‘被我杀死’的这种行为擅自当成了一种对过去的赎罪。”
“……赎罪？”
这个词让悠翼想起了之前父亲曾说过的话……以及自己在空面前说过的一句话。
她感到略有不适。
“没错。”天城严肃地点头，“你明白的吧？这场事件的所有死者，都曾是‘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品……”
“身为实验品的他们，为何要赎罪？”
“关于这个，你其实最懂了……不是吗？‘神之子’小姐？”
天城微笑着看着她。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2
“身为实验品的他们，为何要赎罪？”
“关于这个，你其实最懂了……不是吗？‘神之子’小姐？”
天城微笑着看着悠翼，话中带有很明显的讽刺意味。
又是“神之子”么……这几天她的耳朵已经几乎要被这个词磨出茧来了。
悠翼本身对这个词怀有很深的厌恶之情。所以当她再一次从天城那里听到这个词时，她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将脸别至一边，任凭刘海的阴霾遮蔽双眼。
“我……不明白啊……”
“……”
“我不明白……身为实验品的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但是我总是会对这样的自己产生明显的厌恶感……一个人待着还好，一旦身边聚集了很多很多人，就会产生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
天城平静地倾听，同时将视线转向悠翼身后葱郁的丛林，不禁再度陷入混乱的思绪之中。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必须要背负这样的宿命不可。明明大家都一样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环顾四周。
在天色尚未明亮之际，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迷离梦幻。遍地的荒草在微风中飘摇、偶尔窥见废金属在其中闪耀着亮光……四周空旷无物，唯有顶端的瞭望台屹立着属于自己的英姿。那名站在上面的青年此时此刻正用说不上是轻视还是怜悯的表情看着自己。
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季，黑发的青年依旧身着黑色外套，任凭微风掀动他的衣摆。那副屹立于此地的姿态，和空有着莫名的相似之处。只是，他看上去会比空更具威严一些吧。
“大家都一样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青年小声地重复着悠翼的话，用略带嘲讽的语气。
不知道为何……或许是悠翼看错了吧，那一瞬，对方的瞳孔中竟然闪过一道寂寞的神色。
对于露出这种表情的天城，悠翼有种莫名的烦躁感——或许是跟记忆中的空的形象有些略微的重合了吧：“咳咳，回到原来的话题……！既然你都说了，那么杀死奈美和薇尔的过程就基本上可以忽略了对吧？只要你事先跟她们说好，让她们配合你的行动就行。”
“是这样没错。”
看样子，天城并不想将这件事过于详细地解释。
悠翼的理解或许只能达到其中七成的含义吧。
“……”
沉思了半晌后，悠翼决定抛开这个问题：“第二次案件，被害人是公会长的长子路修。在他被害之前，我曾和他有过一次交涉……大概就在他被杀死的几个小时前吧。然后我就理所当然地被怀疑了，哈哈。”
“不过这确实是我的失策……原本我只是想要报复一下那家伙，才将陷入沉睡的他抛在野外的……没想到倒是给凶手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呢。”
悠翼的语气里确实带着自嘲，但并没有对“将路修抛在野外”这一过去的决定表现出后悔的样子。
谁叫那家伙……
“啊，路修那家伙啊……他是所有人中最好解决的一个呢。在你离开后，我便出现在了那里，干净利落地将他刺死，然后离开。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那个魔女。”
“……”
天城颇为轻松的语气不免引起了悠翼的不快，她撇了撇嘴：“然后薇尔就不用说了……你们两个只要事先约定好地点就行，尸体什么时间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了。”
——真是的，就像是在殉情一样……
尽管很想将这句话说出来，但是一提到薇尔，天城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阴沉，悠翼觉得还是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触怒他比较好。
“先说第五个死者若琳……若琳被杀死是在白天——这一点和前面的死者被杀害的情况完全不同。为什么凶手这次选择了白天？当时，她走的那条走道的尽头只有一间文印室，但是在已经很少使用纸质文件的现代社会中，那个地方基本处于废弃状态。而且身为一名调查员，最不应该将厚重的文件随身携带。所以，她真正要去的是文印室后面的数据处理中心。毕竟她真正想要调查的其实是研究会的事情，但是苦于没能拥有进入该地的权限。而你刚好是同时拥有情报和权限的人……”
“所以我利用了她对研究会的强烈探索欲，将她叫到那个地方，在僻静无人的午后将她杀害。”
天城没有一丝迟疑地，将自己的罪孽全盘脱出。
“相比于之前的两名女性，若琳显然不像她们那样，信任你到可以将全身心托付给你的那种地步。但是她也算是很信任你了吧……以至于在交谈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你从身后挥向她的刀刃呢……”
若琳在被杀害时所露出的惊恐表情至今印刻在悠翼的大脑中，挥之不去。
“然后是第六个死者。千里是自杀，但是在他自杀前你已经盯上他了，对吗？”
“是啊，你很聪明……大概很早就发现了死者都是研究会的实验品了吧？”
“不，也没有很早……毕竟我关于过去那些事情的记忆很模糊啊。”
一想到此，她脸上的表情就变得阴云密布。
“结果最后……被我杀害的人由千里变成了小伊莉叶呢。”天城苦笑，“不过啊，她也是够活该的……居然在那种关键时候把抑制剂全部打碎了……！”
那是除去了怨恨之后、心痛如割的表情。
天城在为自己的弟弟·空心痛……？明明是自己把空推向深渊的？
仅仅一瞬，悠翼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这般复杂的感情。
“呐，天城……”迟疑了一会儿，悠翼缓缓开口，“你选择杀害那些人……那些曾经身为‘研究会的实验品’的人……究竟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
对方的音调略微地上调，眉眼间带着一丝诧异。“嗯，意义。”
悠翼郑重地点了点头：“不要告诉我，你配合雪凝杀害他们只是为了好玩。”
“悠翼，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物都必须有着它的存在的意义才行啊。”
“……”
悠翼满脸阴云。
这对于刚从“自身价值”的漩涡中逃脱的悠翼来说，无疑是刺耳的发言。
“人类在做出某些决策时，有的时候真的不是出于目的，而是出于无奈啊。”
“你的意思是……是雪凝逼你杀人的么？”
悠翼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不是，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的。”
“哦？”
悠翼紧紧地盯着对方毫无破绽的脸。
“……真是个恶魔呢，‘天城哥哥’。”
“……”
面对对方的沉默，半晌后，悠翼叹了口气，决定放弃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最后提提艾克吧。关于艾克的事件比较棘手……案发当天，在外执行任务的大部队刚刚回归，参与任务的艾克也终于从疲惫状态中放松了下来……就是在那种时候……你入侵了他的房间，然后将他杀死了？”
“嗯。关于‘我是如何做到的’……不知你有何想法呢？”
“……嘁。”
一看到对方表现出了游刃有余的模样，悠翼便会心生不满——当然，也有一部分是由于自己手中的信息量和对方比起来实在是太少太少的缘故。
“我只有一个猜想……当时空有提到，千里在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反应：目光空洞、五官歪曲、表情狰狞、身体发抖、精神涣散……和死者艾克的反应几乎是一致的。所以我就想……如果说，千里和艾克会产生这种反应是出于同一种原因呢？”
“哦？”
天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处于沉思状态的少女。
“比如，凶手在犯罪现场采用了某种‘药剂’什么的……”
“照你这么说……在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千里的身边还围绕着其他人吧？为什么他们没事？”
“别忘了，千里和艾克可都是‘实验品’哦。”
微光下，少女缓缓抬头。
在细碎的发丝遮蔽下，薄暮包裹的瞳孔中闪耀着坚毅的神色。
——那是只有对自己的猜测持有一定的把握才会露出的坚定表情。
“你的意思是……？”
已经有所察觉的天城，用带着些许惊讶的目光打量着她。
“那种药品通过空气便可以扩散在房间内，任何进入房间的人都可以成为药品的作用对象……然而，要想成为‘作用对象’还必须满足另一个条件——那便是作为‘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品’。或许只有‘曾经当过实验品的人’体内才存在有‘能够接受该药品的特异性受体’……也就是说，药品只对这一特定人群发挥作用。”
“凶手正是通过事先在艾克的房间内扩散这种精神性药品，将他的精神消磨殆尽，才能方便之后的行动……比如在入侵他的电脑，篡改里面的程序……”
“……方向很正确呢。”
天城有些惊讶地地抬起了目光，但是很快便用一串轻笑盖过了一瞬的惊讶——“但是，你的猜想果然还是有很多漏洞。首先，我是接受了艾克的私人邀请才得以进入他的房间，对他使用精神性药品是在那之后的事。”
“……亏你能想到药品的事情呢。”
一想到此，天城便苦涩地笑了。微弱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脸颊上，显得惨淡无比。
“要不是我一直在寻找能够拯救空的药品，我也不会想到这个地方……”
拯救空的药品……？呵……
“……”
天城陷入无奈的沉默。
“不过……这回居然又是从正门进入吗？我是不是太小看你的交际圈了？”
“可能吧……我还认识了很多你想不到的人噢。”
天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像是炫耀的意思。
相反，那是一种充满苦涩的无奈。
“其次……”天城顿了顿，抬头望天。黎明之光射入他迷蒙的双眼，他朝那份光亮伸出了手，却怎么也抓不到光——正如那怎么也传达不到的心情一样，使他越发怀疑自己在这天地间的存在价值。
“我在对他使用精神性药品后，很快便将他杀死……没有一丝犹豫地。但是我去入侵电脑这件事……完全是莫须有的哦。毕竟，我没有他那种天才般的大脑，对程序代码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当然是完全不可能去入侵他那种天才的电脑系统啦。”
“你的意思是……？”
不知为何，天城多次强调的“天才”二字让悠翼觉得有一丝刺耳。
“我并没有入侵过他的电脑。你很好奇他当时的蓝屏是怎么一回事吗？很简单，我通过精神性药品控制了他的大脑神经，让他自己解开自己给自己上的密码……”
精神性药品……
“那么、当时屏幕上出现的那一行字究竟是什么……？”
“啊，那个啊……那个是魔女留下来的暗号啊。”
不知为何，天城的表情带有一丝落寞。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3
03
“魔女的……暗号？”
悠翼小心翼翼地咀嚼这个词的含义，托腮思索着。
没错。和自己之前想的一样。白色魔女雪凝在犯罪现场留下的痕迹，是为了让她推断出地下室房间的密码。
除此之外，它还有着什么别的含义吗？
“那是……魔女给我设下的谜题哦。”
“……？！”
察觉到一丝微妙之处的悠翼，猛地抬起了头。
天城的表情像是在苦笑——真的，那是和某些时刻的空简直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是让悠翼看着会感到无比心疼的表情。
但是，现在充斥在她心里的感情，却并非心疼，而是如坠深渊般的迷茫。
“那不是……你和她、给我设下的谜题吗？”
“不是。准确地说，那是魔女给我们两个人设下的谜题……”
天城将手扶住额头。
在接二连三的精神折磨下，那个人露出了痛苦而疲乏的表情。
看着这样的他，悠翼渐渐地察觉了……
这个人。
好像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
——“是雪凝逼你杀人的么？”
尽管那个时候，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不是，我是自愿这么做的。”……但那却像是为了包庇某人而做出的回答。
身兼多重身份、早已历经磨练的那个人，在不该犹豫的时候是绝对不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的。
迟疑了片刻，悠翼决定朝天城的内心再度迈进一步。
在天空已经泛起白光的时刻，少女鼓起勇气，朝瞭望台方向的那个人影走去。
“你……果然是被魔女强迫做了些什么吧？其实你是不愿意看到空遇到危险的，对吗？”
“……”
天城没有看向悠翼，而是将视线转向远方的天空。微风轻抚他的碎发，将他的忧郁和无奈全部埋葬在了凌乱的阴影之下。
“再说一遍……我没有被魔女强迫做任何事情。但是……”
“但是……？”
天城缓缓地道出接下来的话语。
悠翼在那几秒钟内，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对方的嘴角翘起一抹残酷的笑容。
那并非针对面前的少女，而是针对自己的、充斥着对弱者的同情、却又带着嘲讽的微笑。
“我，为了让空活下来而与魔女定下了约定。”
“……”
一阵凉风吹过。
尽管身为妖族的少女早已感觉不到外界气温变化而带来的寒冷，却也不由自主地捂紧了双臂。
等等……那不是……我吗？
为了让空活下来而与魔女定下约定，为了让空活下来而不断寻找着案件真凶的我……为什么和有着同样目的的你会是敌人的立场呢？
“你果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悠翼。”
——那是由心生出的严寒。
“我……”本该如怒涛般涌上来的火气，却在触碰到对方视线的一刹那，被猛然浇灭。
那是带着严肃和深深忧愁的表情，凄惨地垂下眼帘却又夹杂着一抹虚幻的笑容——拜托！请不要再在我面前露出跟空一模一样的表情了……！
因为……我的心脏会被这样的表情所灼烧啊。
“不过，也是时候该让你了解一下情况了。”
天城抬头仰望泛起白光而显得蒙蒙亮的天空，失落地叹了口气。
——那里有他所思念的人吗？
“毕竟，我现在来找你……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关于空小时候的事情。”
“……”
悠翼心情沉重地望着对方，为了缓解紧张而咽下口水。
“我和空，其实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已。”
“……唉？”
为什么话题突然变成了这个？
“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当时父亲还是教会的工作人员……失去母亲之后，他很快就被某个事物所洗脑，开始疯狂地追求‘神之子’的存在……”
“神之子”。
身为优秀的实验个体，被供奉为神的后继者。
诞生出那样的孩子，没有个体意识、没有自由……怎么就成了那个时代的父母共同的愿望？
“我的父亲和空的母亲，就是为了‘神之子’的共同目标才结合的哟……好吧，其实是那通过体外受精。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还创造出其他不同于空的个体……但是除了空以外，其他的小生命很早就夭折了。”
“……”
天城平静地叙述，悠翼目瞪口呆。她无法想象，之前还因此陷入自我厌恶的自己，其实是真正拥有过父母的孩子；而在陪伴在她身旁安慰她的空，却是她曾经哀叹的那种存在。
——“那是一个为了创造出所谓的‘神之子’而疯狂的时代，有些教徒就是为了生出优秀的、符合实验要求的孩子才结合的……那种根本不能算是父母啊！”
过去曾在洛歌面前道出的对自我的叹息，此时此刻却刺痛着她的心脏。
但是、即便是那样……空还是空、是她最喜欢的空——这一点丝毫没有改变。那么，之前自己不停纠结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你还想要拯救他？”
“因为，不管怎么说……空他一直都是我最亲爱的弟弟啊。”
道出这般发言的天城，一如既往地冷静。甚至，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冰冷如石的面容都会舒展笑容。
“最开始看到那家伙的时候……我就想要保护他。我知道他存在的意义是为了那个实验，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他的童年被那个实验污染……所以，在空快要被抓去参与研究会的实验的时候，我和他交换了身份。”
“交换……身份？！”“嗯，”天城苦笑道，“反正父亲已经不怎么管我们了，研究会那儿会对已经完成登记的实验品进行身体检查。由于我和空的体内都流淌着父亲的血液，所以很轻松地就混过去了。至于年龄……这根本无所谓啊，研究会偶尔也存在着可以蒙混过关的地方的。”
“所以，那段时间里，我变成了‘空’，配合那些大人们进行着一些无聊的实验……”
“等一下！”
悠翼惊惶失措地打断了对方。
“既然你变成了‘空’，那空呢？”
“……”
天城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空他……还是空哟。那个时候，我没能好好看着他……他跑去地下室找你们这些实验品玩了吧？结果又惹出了一堆麻烦……”
你们这些实验品……
天城在说出这句台词时，完全没有轻视之意。
那是因为、他自己也曾是实验品啊……！
悠翼沉默地点头。
“所以说……空并不是‘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品，而你才是？”
“没错。我才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存在。”
这是包含哀伤的话语。
——我才是和你一模一样，曾经被人随意地用残酷方式对待的、早已丧失人权的“人”啊！
但是这同时又是欣慰的话语。
——因为我站了出来，空才免于受到非人的折磨。空才能活得像一名真正的“人”啊。
——因为我站了出来，那个时候的我才会见到……
“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有哪里不对啊！！”
悠翼惊惶失措的发言将天城的思考生硬地打断。
“哦？哪里又不对了……？”
从回忆之海中回到现实的天城微眯起眼，静待悠翼的回答。
“既然你说，空他没有参与过那些人的实验……那么空身体内的‘侵蚀’是怎么回事？”
“……”
“呐、不要突然不回答我……‘侵蚀’到底是怎么回事？”
悠翼的声音在发抖。
肩膀在发抖。
腿也在发抖。
……
“告诉我啊……”
“你终于决定要想起来了吗？”
“唉……？”
对方突然变得冷淡的声线，让悠翼陷入了迷茫。
“想起……来？”
“你的自我麻痹行为，差不多该停止了吧。悠翼。”
自我……麻痹？
走到悠翼身前的天城，将悠翼的脑袋硬生生地掰到了自己跟前。
“看着我的眼睛。”
漆黑深邃的瞳孔。
青年的眼底深处，那里是一抹耀眼的金……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4
04
“你的自我麻痹行为，差不多该停止了吧。悠翼。”
自我……麻痹？
走到悠翼身前的天城，挑起她的下巴，将悠翼的脑袋硬生生地掰到了自己跟前。
“……”
悠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有些害怕地往身后退去。
悠翼越是后退，天城就越是逼近她的跟前。
“看着我的眼睛。”
漆黑深邃的瞳孔。
青年的瞳孔深处，那里是一抹耀眼的金……
少女的瞳孔是泛着薄暮般的色泽、有如迷雾包裹般的蓝绿色。
在那瞳孔的深处，同样地，也有着一抹耀眼的金色。
但却远不及青年的瞳孔那般，深邃得让人害怕——
那里仿佛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潭。平静的湖面，在月光下显得美丽迷人，将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吸了过去，牢牢地锁在了那里。但是那个地方又好似随时都会跳出疯狂的野兽，将被对其深深迷恋的旅人们拖进深渊……
“……呃！”
一连串强烈的信息流穿过悠翼的大脑。
迷途中的少女确确实实被拖入了深渊……
深渊？
那里有什么？
一片混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塞了进来……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在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入大脑的时候，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思绪紊乱不堪，真正的思维仿佛已经完全脱离了形体、去往外太空漂游……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直到脑海中回荡起一声长鸣，大脑神经突然崩断。她惊慌地扶住脑袋，抱着头部跪倒在了天城的身前，身体因为痛苦而发抖、发凉，喉咙已经被扯得几乎嘶哑。
冷静点。
她告诉自己。
“……！”
一道亮光闪过她的虹膜。
啊啊，她看到了。
混沌之中的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
小小的男孩子在无尽的深渊里哀嚎。
那里除了黑暗和泪水，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没有。
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男孩的哥哥从男孩的身后悄然出现。
那是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
——“那不是你的存在意义。”
——“你的意义，就由我来帮你寻找。”
少年轻抚男孩的头顶，贴在他的耳边温柔地说道。
男孩怔怔地望着他，在泪眼朦胧之中僵硬地点了点头。
少年微笑着，牵起了男孩的手——
接着，无数的画面就如老电影的胶片一般，从他们的世界中流淌而过。
——那是关于他们过去的故事。
悠翼在其中行走着，不时地被走马灯里的画面吸引，驻足观看。她看到男孩子在少年的领导下站了起来，擦干了眼角的泪水。被少年扶持着，男孩走向了外面的世界，体验着昼夜和四季的更迭……被外物的美好所吸引的他，逐渐地、成长为一个不亚于对方的乐观开朗的少年。
旅途的最后，他走向了一位同样身处黑暗之中的女孩，像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少年在看到她的时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渐渐的相处中、少年被那个蹲坐在阴暗墙角的女孩子吸引。他朝她伸出了手，一同走向光亮的那一边……
这是，在遇见悠翼之前的、空的人生。
然后，另一边。
那个将男孩推向光明的少年，却在看着男孩走向光明的时候……
——再一次堕入黑暗。
“！”
鲜红的颜色瞬间铺满悠翼的视线，在她的大脑中留下红色的阴影。
那是、刺目的罪恶之花绽放之地。
少年背对着悠翼所在之处，低头凝视在面前铺开的娇艳血花……
无数漆黑的手掌攀上少年的背脊，在那里却烙下了鲜红的印记。
少年未曾转过头来，但是悠翼却能够想象他的表情。那想必是眉毛一丝一毫未曾抖动、用冰冷的目光来扫视面前一切的表情吧。
那个人……总是在他人面前露出淡淡笑容的优秀温和的领导者啊，原来竟是如此冷淡而疯狂……
就在这时。
“那个啊……”
黑暗的深处，传来一串清新可人的少女之音。
有如汩汩流动的清泉般动人，有如交相碰击的银铃般清亮。
少女顶着一头柔美的白色长发，出现在了这黑暗之中。
她的脚尖点地，身体几乎悬浮在半空中，给人以轻盈之感。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寂寞吗？悲伤吗？很痛吗？”
“没关系的哦……觉得难受的话……就来找姐姐我吧。”
她将纤细的手臂绕过少年的脖子，那如银色的瀑布般美丽的身姿静静地贴在了少年的背脊上，将原本存在在那里的鲜红印记全部抹去……他的身体，从此只剩下最初始的模样。
“！”
少年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光。他的身体僵在了那里。
“……你怎么在这里？”
“……！”
悠翼同样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少女是……
雪凝……？
一模一样的雪白长发、一模一样的白皙肌肤、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瞳、一模一样的细长精灵耳……
尽管从外表上找不出这名少女与名为“雪凝”的魔女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差别——
但是这两个人的气质和给人带来的印象，实在是太不同了。
现在于此出现在少年面前的少女、有着白衣天使般的柔美，又像是刚刚从礼堂中走下来的新娘。
而那名白色的魔女，则是戏谑与血腥与恐怖的化身——她的存在，于他人而言即为地狱的宣判。
“咦，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已经被……”
“笨蛋，那是骗你的。我一直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
“一直……吗？”
“……”
悠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看着白衣少女将身体贴合在少年的背上，樱唇贴近他的耳旁，在那里柔声细语。少年那已然变得灰暗的瞳孔，在少女的爱抚下，逐渐恢复了原有的光芒……
脸上的表情未曾因满目的鲜血而动摇分毫的他，在她的臂弯中闭上了双眼……
冰冷的嘴角翘起柔和的弧度，僵硬的身体也有了些许动作。
他缓慢地回头，不由分说地、将少女拢进自己的怀抱中。
“……喂、不要啊。”
少年嗫嚅着。他的身体不由得发抖。
“不要啊……雪凝。”
“嗯？”
少女微眯起眼，细细地打量着少年。
……呐，不要离开我。
“……哈哈，真是小孩子呢。”
面对少年的挽留，少女在他的话中捂嘴偷笑。
“哼……‘小孩子’什么的……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啊。”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的话……
我已经……
“什么都不想要继续追求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少年就此沉浸在了少女温柔的爱抚中。
——“那样是不行的哦。”
——“呐，如果你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话。”
——“■■■■■■■■。”
突然涌入的杂音盖过了少女柔和的声线，同时，从杂音之中延伸出来的黑色阴影猛地盖住了少年慌乱的表情。
风一般的信息漩涡飞过之后，构筑世界的天幕瞬间瓦解崩碎。
连同那个世界中的人、物、胶片、回忆，一起奏响崩坏的乐章……
身在漩涡中央的悠翼再度陷入精神冲击，痛苦地按住脑袋。
“……”
结束了。
悠翼的精神终于摆脱了面前这位青年的黄金瞳孔，回到了现实世界。紧接着袭来的是脑袋的一阵晕眩，她摇晃着后退两步，将手扶在额头上。
“悠翼，你明白了吗？”
“明白……？”
说实话，天城强硬地往她的脑子中塞入的这些“片段”，根本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但是，她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她一手支起脑袋，强忍着眩晕感朝对方问道：“你……真的是‘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品？”
“是啊。”
“你是……‘人类’？”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哦……”
天城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和你是同类。”
“同类？你是……‘妖族’……吗？”
悠翼重新审视了一番面前的这个人——她越发地不相信自己之前的感觉了。
这个人是人类？空的哥哥？研究会的实验品？自己的同类？
而且，他到底是雪凝的什么人？
“你要那么理解的话，也不是不行。”
“……”
悠翼的额角流下一丝冷汗，却还故作平静地瞪着对方。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麻痹自己、麻痹他人……利用我们身为实验品所独有的‘能力’。”
“‘能力’？”
悠翼反复咀嚼着这个名词，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天城微笑着，发出一声冷哼：“那是通过对视发动的、能够对自己和他人实行精神控制的能力哦。”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
0
“精神……控制？”
听完天城的发言，悠翼无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双眼。
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额头和手心正不住地冒汗。
通过对视，从而对他人进行精神控制？
开什么玩笑……！
说起来，每一位“实验品”都被研究者植入了一种有别于他人的特殊能力。
一直以来，悠翼都觉得自己身后的那对漆黑羽翼便是所谓的特殊能力。拥有它，自己便可以在天空中飞翔，必要的时候也能把它当做身体的护盾和战斗时的武器。
“你的漆黑双翼，是你的母亲送给你的礼物……这个和身为实验品被植入的能力不是同一种概念。”
天城平静地看着慌乱的她，继续道：“你和我，身为‘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品’，被植入了同一种特殊能力……那是寄宿在我们眼睛里的能力。刚刚我已经给你演示过一遍了，你还想不起来吗？”
“……！”
悠翼的瞳孔闪动了一下，明显地动摇了。
在经过天城的提醒后，说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的能力，那是不可能的。
思索之时，她仿佛听到心脏在砰砰直跳。
藏在天城瞳孔深处的那抹金色，有着能把人吸进去的强大魔力。确实，在和他进行对视的时候，自己被吸入了一个充满信息量黑色空间里，周围的一切都在上演着或是记忆中、或是梦境里的别样“过去”。
天城和空。空和自己。以及……天城和雪凝？
自己也曾是这样，将空的灵魂吸入深邃的黑色洞穴之中，在他的周围上演一串又一串关于“过去”的走马灯。在他的灵魂沉沦迷失在这一切之中时，再将过去的记忆篡改撕碎……
最终，名为“空”的存在，在魔女的帮助下变成了重生的空壳，而这幅躯体又蜕变为了只属于悠翼的“怪物”——
他暧昧不清的记忆只属于悠翼。
他的思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为悠翼一个人寻找价值了？
“骗人……”
在天城平静得显得冷酷的视线下，悠翼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别忘了。
脑海中回响着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精神控制的能力，同样也适用于自己。
——你只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眼睛，就能被吸入那个黑洞般的世界。
“……”
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瞳孔深处的那抹金色。
无数的信息碎片砸入悠翼的大脑回路中，各种信息交相碰撞，不断地滋生、膨胀。
——快想起来。
——快想起来吧，你曾经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为了忘掉痛苦，不断地对自己使用心理暗示……
“不……要……别开玩笑了……”
——你在研究会里的生活、被当做实验品所承受的痛苦、差点被你忘记了吧。
“……！”
拘束具。电流。反光镜。手术台。身体检查。铁窗。
时而漆黑得像是坠入无尽的黑夜，时而明亮得像是突然被拖入聚光灯底下。
那是一段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没有思考，没有梦想，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的日子……
因为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恶心污秽，就连存放在记忆中也是一种令人作呕的事情。在脱离了那段日子后，悠翼选择将这段记忆尘封了起来，唯独没有将那个有如一线光明的存在抹去。
——直到那一天，被遣送到“监狱”里的悠翼在白色魔女的提示下回忆起了这一切，并更加坚定地为了拯救空所努力着。
“你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在研究会里受过的苦，却不忍心放弃那些美好的回忆，因此记忆才会变得暧昧不清。这是你过去对自己、对空所造下的孽呢。”
“……”
无法反驳。
因为自己的内心实在是太过脆弱不堪，所以才会不惜代价地忘掉痛苦吧……
“除此之外，你还选择性地忘掉了过去的罪恶，这实在是一种懦弱的逃避行为。”
天城射向悠翼的冰冷视线，有着审判官面对嫌疑犯时的威严。
“罪恶……逃避……么……”
悠翼心力憔悴地抬起头，一副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嘴唇被她抿得发紫。搭在额前还有脸颊的头发被汗水润湿，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疲惫。
“这么说，其实‘侵蚀’是……”
“……”
天城少有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悠翼，似乎是在等她自己把一切都回忆起来。
事实上，在和天城对视的那几秒钟内，冲击大脑的庞大信息已经给了她提示。
她只是一直不敢说出那种可能而已。发紫的嘴唇在干燥的风中颤抖得说不出一个字。
但是……果然还是说出来……吧……
“我……干的？”
“是啊。”
冰冷的视线。
“我……在空复活之后……到底、做了什么……？”
悠翼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太讽刺了吧……？人的记忆、思维，总是不由之主地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靠拢。
把“侵蚀”视为他人的罪恶，厌恶着，憎恨着，却忽视了另一种可能性。
一直以来，我都在为了解决它而不惜一切代价地奔波和付出……而这侵蚀的“根源”却是……
“果然还是不愿意自己想起来吗……？”
“等等……！”悠翼慌张地甩了甩胀痛的脑袋，朝天城摆了摆手，“不需要你来插嘴……”
那个夜晚。悠翼和雪凝完成了契约。
为了支撑空的躯壳……
鸦进入了空的身体……
但是、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鸦能够进入空的身体？
为什么如果说，鸦进入空的身体是为了弥补空身体和人格的缺陷的话……
在悠翼为他植入“记忆”之时……
你做了什么……？
.
……我 想 起 来 了。——“你忘掉他吧，这样或许还会好受一些呢。你们或许再也无法见面了哦……”
那个时候，雪凝在暴风的中央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留下悠翼独自一人，怅然若失地望着深邃的夜空。她的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一般，瘫软无力。
再也无法见面？不要……悠翼不愿意这样。
但是在空醒来前，必须把空平安地送回公会才行。不然的话……或许会有更不妙的事情发生。
如果被发现空和自己在一起的话，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会暴露不说，还会让空陷入危险。
毕竟，自己于他人而言，就是这般“危险”的存在啊。
所以……必须采取措施……才行。
——“但是、如果在空的心里加上一道锁的话呢？”
就在悠翼陷入迷茫之时，白色魔女的身影再度翩然到来。
魔女静静地贴在悠翼的身后，在她的身后留下栀子花的香气。
魔女发出一串风铃般的笑声，轻轻地踮起脚，纤细柔软的手臂从身后攀上来，摸索着，按住了悠翼的胸口——
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就像这样……”
魔女的手心里，渐渐汇聚起一团黑雾。
黑雾在她的手里不断汇聚，浓缩，跳跃，扩张……就像是砰砰直跳的心脏，又像是正孕育着新生命的母亲的子宫……
浓雾从悠翼心脏的部位，逐渐剥离开……
“这个是……我心爱的孩子哦。”
魔女用温和如水的目光注视着手里的那团黑雾，不禁泛起微笑。
“孩子……？”
“啊，很可爱的哟。你看。”
魔女把那团浓雾凑到了悠翼的眼前。
“好漂亮……”
悠翼清晰地窥视到了在其中孕育的漆黑生命，不由得发出了赞叹。
所谓生命，其实只是一个黑色的小点而已，它轻盈跳跃、舞动着，在绚丽的黑雾中划出柔美的弧线。就如原子内部的结构一样，将质量几乎完全集中在了被称为核的中心，而周围围绕着的黑雾有如轻盈的电子。
那是生命，那是物质，那是“自然”，那是“美”。
——已经完全被魔女蛊惑了呢。
“相信我……你呀，只要把这个东西塞进空的身体里去，你们之间的联系就永远不会中断了哦。”
“永远……不会中断……？”
悠翼的声音，有如空洞的机械一般，变得不带丝毫感情的起伏了。
就连思维也被迫停滞，行动僵硬得似个提线人偶。
“来吧，塞进去。”
“塞……进去……？”
“对的，没错，就是这样。”
.
“很好，这样下去……这个孩子就会变成我的东西了呢。”
暗夜下，魔女露出妩媚的微笑。
.
回忆结束。
“……要知道、‘侵蚀’就是这么回事啊。”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6
06
“我……在雪凝的唆使下……往空的身体里植入了黑色的‘种子’……”
悠翼全身发软地瘫坐在地，同时大口地喘着粗气。
突然涌入的黑色记忆侵蚀着悠翼的大脑，腐蚀着她的思维。
“是你的错啊。”
天城冷静地判下宣判词。
“……”
“如果你当时没有听信魔女的话，空的体内就不存在这样的‘怪物’了，如今的你也不必因此奔波……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魔女当时会往空的体内埋下种子了吗？”
“我……”
“没错，全部、一开始……都是我的错……”悠翼低着头，任凭凌乱的发丝遮蔽着自己的视线，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开始被雪凝复活的‘空’，只是一具空壳而已……这样的他，非常适合成为孕育新的妖族猛兽的温床。雪凝正是看上了这一点，才将种子埋进了空的体内。只为让它更好地生根发芽啊……”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雪凝会这么看重‘空’的存在了……她看重的不是空这个人本身，而是空体内的‘侵蚀’……那是空身为妖族的部分，那个部分孕育着雪凝最心爱的‘孩子’啊……”
“你明白就好。”
面对天城的职责，悠翼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毕竟造成如今这一切事态的……其实是自己啊。
如果当时的自己拒绝了雪凝的提议，空现在还需要忍受“侵蚀”的痛苦吗？事情会有所好转吗？
“那也不太可能……吧？”
涌进眼眶的泪水即将溢出的刹那，悠翼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努力将其忍住。
“这个结果……确确实实给我带来了无数与空重逢的‘可能性’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她却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晨光照耀下的脸颊、闪烁的晶莹泪珠，以及那虚无缥缈的微笑都好似对自身的无情嘲讽。
沉默笼罩了二人许久。
悠翼再次迫于压力而低下头。在那之前偷偷瞥了一眼天城的她，被对方如针刺般的视线吓得不轻：“我伤害了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我……已经尽力在弥补了啊……”
“哦？弥补……？怎么弥补？”
真是有趣。
“我……”悠翼再次站起来，强忍着张开了发干的嘴唇，用喉咙里挤出的嘶哑声线反驳道，“我与魔女的第二次约定……就是为了拯救空才定下来的啊。说到底，在这第二场约定——或者说‘游戏’——中，我们明明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上，却在为了同一个目的行动是吗？”
“是的呢。”
“这样太傻了吧！！！”
“既然我们都想让空获得拯救，为什么一开始要站在对立面呢……？为什么，你要接受魔女的‘游戏’，为了她的欢愉而去杀害他人呢……？！”
“如果我不接受的话，你也就没有拯救他的机会了，不是吗？”
天城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提问，而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才不是！说不定我们会有更好的方法，能够早一点接近那个被上锁的地下室，早一点到达陈放药品的那个房间啊！！！”
悠翼情绪激动地呐喊着，“反正你很早就知道又那个房间的存在了吧？但是又解不开密码，不是吗？”
“……”天城的瞳孔中掠过一丝惊讶之色，一时竟有些许错愕——“我不否认，在这一点上你的确赢了……说实在的，我现在也没能明白地下室的密码为什么是那串莫名其妙的字符……更不能理解它和魔女的提示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当然，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理解的吧。”
悠翼终于找到对方的薄弱之处，朝他轻蔑地瞪了一眼。
“或许确实，一开始的我应该考虑一下与你合作的可能性呢。但是很抱歉，我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毕竟名单里的那七个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没错，无法原谅死者的天城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密码并非罪恶的代名词，而是罪恶的反面。
从话中察觉到蹊跷之处的悠翼，满脸狐疑地盯着对方。
“哦？”
不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调查过死者生平的悠翼，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罪恶之处”。
虽然自己从刚刚的精神风暴中了解到了一些有关天城过去的事……但是说到底，他还完全没有透露自己和雪凝、以及其他“实验品”之间的关系啊。
“……原来如此，还有一个原因是‘复仇’吗？”
“复仇？啊啊，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你一脸鄙夷地这么说着，是想要告诉我……‘为了拯救一个人而牺牲其他人是错误的’，对吗？”
“难道不是吗？那些人……不管怎么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着各自的意义，崇高也好，卑贱也罢，身为外人的你才没有擅自剥夺他们生命的权利……！”
“这句话由你说出来，一点信服力都没有啊。”
天城压低音量，用带着强烈威压感的的语气说着，将视线投射到悠翼身后的丛林中。
风轻轻地吹动，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除此之外，这里安静得出奇。
——为什么？
一个问句卡在喉咙里，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身体的某处……心脏的部位，正在砰砰直跳。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跳的速度越发迅猛。
就像是快要从身体内部砸出来了一般……
——呐……为什么，我不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果然，你还没完全想起来啊。”
天城叹了口气，撇了撇嘴。
“还有什么……没有想起来的吗？”
对自己失去信心后，悠翼的状态又变回了当初那般的战战兢兢。
“为了拯救一个人而不惜牺牲其他的人……这一点，你不是不久前还在做吗？”
“……唉？”我又做什么了？
不行。
——不能想起来！
——不，你必须想起来！
脑子里有两道音色相似的声音，正围绕着一个缺乏意义的问题争论不休。
拜托了！不要这样！不要再搅乱我的大脑了……！我……已经……
“你……还真是深陷在了自我精神控制的地狱中呢，悠翼小姐。”
“我……”
正要反驳之时，天城已经迅速上前，将手指轻轻地按在了少女的发白的嘴唇上。
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三年前开始在安全区内大肆活动的——‘夜袭者’创始人小姐，难道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夜袭者……？
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充斥着她的大脑。
芳香馥郁的气味。
色彩斑斓的液体。
精雕细琢的玻璃瓶。
印刻在胸口的墨色纹身。
悠翼捂紧耳朵，闭上双眼。
——不要。我不要想起来……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7
07
“你……还真是深陷在了自我精神控制的地狱中呢，悠翼小姐。”
正要反驳之时，天城已经迅速上前，将手指轻轻地按在了少女的发白的嘴唇上。
“三年前开始在安全区内大肆活动的——‘夜袭者’创始人小姐，难道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
夜袭者。
三年前兴起的犯罪团伙，至今仍旧在安全区内活跃。他们干过种种勾当，其领导者却始终未能被绳之以法。每次“讨伐者”公会派出相应的执法人员，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将现场犯罪的家伙逮住而已。近年来，“讨伐者”公会对夜袭者一事愈加看重，不惜付出重大的财力物力也要将其连根斩除。但是他们将总部藏得很深，目前还没有人能真正探明这个组织暗地里的所有行动。
没错，就连“夜袭者”的创始人自身，也通过对自己施加精神枷锁的方式，在每次行动后丝毫不留下痕迹地离开了。
漆黑的外套和兜帽是“夜袭者”最普遍的着装。
他们没有固定的制服，只要满足黑衣黑兜帽，似乎任何人都可以被当成他们的伙伴。伙伴之间没有刻意的来往，他们多数的下层人员不为大家，只为自己一时的欢愉而作恶。下层人员和高层之间几乎没有来往。
一般的下层成员只要随意地穿上“制服”便可以获得承认，而组织的高层人员却有着决定性的标志，那是他们刻在胸口处的纹身——由墨绿色的线条勾勒的复杂几何图形，而古老的妖族文字镶嵌其间——那是被称为“咒文”的、十分危险的东西。
“夜袭者……那是什么？”
轻轻地念出这个词，大脑中浮现的便是交织在一起的错乱信息，它们迅速地在悠翼的脑海里掠过，留下一串模糊暧昧的回音。
芳香馥郁的气味。
色彩斑斓的液体。
精雕细琢的玻璃瓶。
印刻在胸口的墨色纹身。
“……自己好好想想吧。为了心爱之人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牺牲其他人也无妨……抱持着这样子的想法的人，不仅仅是我一个。你也是一样。”
“我……”
头好痛。
悠翼明白，头痛是因为自己在不断地拒绝突然涌入的信息。
只要自己欣然接受这一切，便不会再感受到痛了……
自己对自己施加的精神控制，随时都可以解开。
难道不是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拒绝呢？
为什么要不惜代价地逃避现实呢？
“犯下大罪却强迫自己忘掉，继续过着普通的生活、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追求，就像是披上羊皮混在雪白的羔羊之中、与它们一起生活的狼一样愚蠢呢。”
天城的话语，依旧是那么犀利刺耳。
回荡在悠翼耳边，却已经渐渐失去了原本的音色。
唯有那句话，清晰无比……
你，犯 下 了 大 罪。
…………
…………
“我……”
再次抬起头，泪眼朦胧。
别再说下去了。
我…想…起…来…了。
她双手环抱自己的手臂，在早晨的凉风中瑟瑟发抖。
“三年前，空因为侵蚀的缘故深陷沉眠……漆黑的猛兽入侵了他的身体，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血液……”
脑海中不停播放的，是空不断挣扎着的画面。
浑浊的双瞳、漆黑的爪子、狰狞扭曲的面孔、血淋淋的嘴。
——那不是人，是极度饥渴而丧失理智的野兽。
“但是、单凭我一个人是绝对无法供给他足够的血液的，那个时候我快要陷入绝望了啊……”
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非常痛苦……远比现在的自己更加痛苦吧。
但是……
“后来……我想到了一种方法、唯一能够拯救他的方法……”
“那就是……通过地下交易啊。”
终于说出口了，残酷的现实……
正如此刻包裹着二人的冰冷晨雾一般，现实就是这般冰冷无比。
“……”
天城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藐视着对方无力自责的样子。像是在请示她继续说下去似的，他稍稍抬起了头。
“我对自己的精神控制……大概、是这样操作的……最开始，我在安全区游荡的时候准备前往医院的血液库，却在路上意外见到了因为精神药品而陷入癫狂的人……然后我就在别人的影响下想到了那种办法。既然毒药能够换来金钱，那么血液肯定也没问题……但是、果然我还是太懦弱太虚伪了吧……用毒药换来血液的这般罪恶的记忆，我甚至不想让它存在于我的大脑中……所以在每次的血液供给结束后，我都会把这段记忆清除掉。但是只要空因为缺乏血液而产生不良症状，就会刺激我想起那件事，再次来到安全区为他寻找血液……”
“我……”悠翼将手按紧胸口，不断地喘息着，“利用精神控制的能力，借助香料师的手创造了药品……那是一种，能够通过刺激人的嗅觉从而影响中枢神经系统、让人沉醉于虚假的幸福之中的毒药啊……”
“我……穿着空的黑色外套在地下市场活动……这种药品在地下市场很受欢迎、很轻松、也很迅速……于是我、在那里拥有了一群追随者……”
“所以，这就是‘夜袭者’的起源么？”
“……我，不知道。”
在面对天城轻蔑的冷哼后，悠翼寂寞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毕竟……“夜袭者”什么的……我确实……不明白。
但是自己确确实实是这个东西的起源。
抢劫、赌博、打架、斗殴、杀人。
自己确确实实，是这些“罪人”、这些“罪恶”的起源。
唯独这一点，她无可辩驳。
“……是吗？你不知道啊。”悠翼忧伤地垂下眼睑：“是真的啊……关于这个……我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无知的世界里。很多事情，就连是对是错也一概未知……不知道对和错，仅仅是这样却还能够好好地活在这里，好好地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行动吗……？”
“这样的我……还有存在于世的‘意义’么？”
从少女发白的薄唇中吐露的，满是迷茫和自责之语。
不……这种时候，不该再去纠结什么意义。
已经走到今天了啊。
已经为了能够和空并肩行走，努力地走到今天了啊……
“所以，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唉……？”
天城突然压低音量，冒出一个奇怪的反问句。
“什么回答……？”
悠翼怯生生地发问。
“在了解了一切之后，你对自己的回答是‘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吗？”
“不……！”
尽管身体还是不断地颤抖、悠翼还是努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否定对方的断言。
“我明白的，自己以前曾做错过很多的事情……身为研究会实验品的我，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灾难。即使身为这般无意义的存在……我……也想要活下去。”
阳光穿越阴霾，穿透晶莹的泪水，将灿烂的金色倾洒在少女的脸庞上。
“哪怕只是为了自己、为了空……我也要……活下去！”
微风轻拂，百草掀动。轻轻地，撩起少女额前的刘海，将那对一直以来都藏在阴影之中的眼瞳缀上光彩的色泽。
这一刻，悠翼大步上前。她终于决定抛弃之前的懦弱和胆怯，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展现出来——
没有豪放的夸大其词，没有虚伪的献身精神。相反，那是可以称得上是自私的念头。但是……这是少女最真实的人性啊。
不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美好也罢。
生命的意义并不在此。
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和重要之人的幸福也好……
抬起头，擦干泪水……活下去吧。
“是吗……这样啊……”
天城长叹了一口气，将寂寞的视线扫向远方的天空。
“那么……抱歉了呢。”
“原本我以为……跟你说了这些以后，我就不必亲自动手了……”
“？”
悠翼从天城的话里听出了玄妙之处，顿时加大了对周围的警戒。
“出来吧。”
飒飒飒。
天城冷静的低吟响起之后，周围的树丛顿时开始喧闹起来。喧嚣得异常。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血肉的恶臭。
紧接着——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咆哮，漆黑的兽群一并从林间窜出……
“……！”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8
08
“原本我以为……跟你说了这些以后，我就不必亲自动手了……”
“出来吧。”
飒飒飒。
天城冷静的低吟响起之后，周围的树丛顿时开始喧闹起来——喧嚣得异常。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血肉的恶臭。
紧接着——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咆哮，漆黑的兽群一并从林间窜出！
定睛一看，黑犬、黑狼、火蜥蜴、双头巨蟒、飞龙……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兽。顺便一提、此时此刻，悠翼和天城两人正站立于山峰之巅。天城背对的正是万丈深渊，而正对着他的悠翼面对着悬崖，明明地势较为有利的是她，天城却保持着一派闲适淡定的模样，观看着对方略失冷静的样子。毕竟，是他唤出了一排猛兽——它们全部瞪大着闪亮的黄金瞳孔，虎视眈眈地朝悠翼逼近，将她身后的退路一并封死。
“可恶……”
“嗷——”
僵持不到一秒，一匹黑狼率先冲上前来，扑向悠翼的脖子！
“天城你想干什么！！！”
“如你所见啊。”
用来回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气急败坏的怒吼的，是对方慵懒的声音。
来不及惊讶，来不及多想，悠翼迅速地转过身，再朝后方退去——
“……！”
就在黑狼即将刺破少女的咽喉之时，一道银光闪过——
黑发的少女张开漆黑之翼，顷刻间便已将身体浮起。纤细的手中紧握着蛇腹剑，锐利的长鞭划过天空，白银的锋刃刺破鲜血，在空明澄净的大地中斩开一道血弧。
面部被砍伤的黑狼动作僵硬了半秒，却又马上反应过来，毫不畏惧地朝愈加远离的少女扑来……
“啧……”
真是麻烦。
伴随着额角流下的一丝冷汗，悠翼继续退后，准备扫出一个稍微空旷点的地方，张开她的双翼。
几头黑犬见状，已经绕过她的身后，恶狠狠地扒着地，在那里布好了埋伏。
火蜥蜴和双头巨蟒早就在黑狼的后方布好了阵营，随时准备张开那血盆大口，从中喷射出鲜红的烈焰和刺入身心的毒液。
还有空中盘旋的飞龙！
——敌方的阵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摆好了。
该死……！
悠翼咬紧牙关，首先必须搞定的目标是身后的敌人——黑犬是兽群中力量最为薄弱的，应该也是最好攻破的对象。相对的，双头巨蟒、火蜥蜴还有飞龙却是超级难缠的对象。她站定身体，空出来的左手凝成一团漆黑的浓雾，逐渐幻化出一排雪白的飞刃。
……
电光石火似的一刹，黑犬不约而同地猛扑上前，飞刃齐刷刷地插入它们的前额，硕大的身躯化为黑雾倒下。悠翼没有在轻松干掉一部分对手的愉悦中停留太久，紧接着便是朝自己扑来的黑狼。作为领头的那只狼，或许由于体内存在着妖族的血液，它的身体比一般的个体要庞大许多，在接近猎物的时刻总会带来一种铺天盖地的压力感。尽管之前已经被悠翼狠狠地砍了一刀，却依旧能够好好地站定在原地，紧盯它的猎物而非舔舐伤口。
“……”
悠翼毫不懈怠地直视前方，同时却感受到了来自后方那名男青年戏谑的目光，不免有了一丝分神。黑狼看准时机，猛地直冲上前。
“……！”
血盆大口之中，是尖锐的獠牙和黏腻的唾液。悠翼猛地将剑的手柄一收，由铁錬连系的白银长鞭缩回剑刃的模式，一并将锐利的刀刃抵住怪物的尖牙——形成一个奇怪的对峙模式。只要悠翼稍微懈怠，她的脑袋似乎就要被那只黑狼的血盆大口整颗拽下。为此，她只能一边忍受着猛兽的体臭一边往手柄处施力，将黑狼的攻击抵在身体的前面。
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大滴大滴的汗水划过，少女再度往手心施力。
这一次，不能再逃避……！
“！”
一个踉跄，黑狼血淋淋的身躯被少女的一道猛力抛到了兽群中，其他的野兽争相向前撕咬它们的同伴，那种行为正如它们的外表一样，将其残酷和野蛮暴露无遗。站在瞭望台上观战的天城沉着地观看面前的这一幕，不由得发出一声不满的“嘁”。
真是的，你的“孩子们”真是一点脑子都不长啊。
无奈的叹息过后，他将漆黑深处藏着点点金色的瞳孔猛然睁大。
“！”
兽群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他传来的信息一样，猛然停下继续撕咬同伴的动作，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的敌人——悠翼身上。
“嗷！！！”
——继续着无端的嘶吼。
但这不单单是嘶吼啊……
在那野兽的咆哮之中，夹带着锐利的金属摩擦声。
“嘶——”
那是、刺破耳膜的超高音调。不知是从哪种生物体内发出来的魔性声音……
可恶——开什么玩笑啊……混蛋！
悠翼早已张开漆黑的双翼，正要往外逃脱，却被这道声音突然打乱了阵脚。一个痉挛，她的身体缩成一团，胃里不停翻腾着，羽翼使不上力，在空中坚持了不到两秒便摇摇晃晃地地往下坠落。
“！”
不行！稳住！
坠落的过程中，悠翼咬紧牙关，将长鞭往底下一甩，将正在虎视眈眈的敌人清扫到一边。
这个动作却给她的身体平衡又增添了负担——结果还是要以脸部着地的不雅姿势掉了下去……
扑通！
扬起一片尘埃……
“啊嘞？……”
——好像、结果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一股力突然挽住了少女的腰部，在即将坠地的一刹那，将少女小小的身躯托了起来。
在察觉到对方手臂里的温度之时，少女动弹片刻，却又马上放弃了似的，任凭那双手臂将她的身体揽入那个人的怀抱中。将少女在身边安置好的同时，那个人松开了右手，铮亮的白银飞刃已经在指尖扣好。下一秒，手指松开，白银飞刃便猛地朝周身的一圈猛兽射去，形成一圈银光与血光交织的弧线。
“空……？！”
好不容易从惊惶的状态下站定的悠翼，在看到来者之后控制不住地发出了惊喜之声。
但是，方才还沉浸于欢愉之中的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才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自己一开始，果然是想一个人解决这一切。让空离开纷争。
所以才会用毒药让空沉入梦乡……
“……笨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头顶上方传来少年冷静的声线。
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很柔很柔，明明是斥责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充满了酸涩与无奈。
啊啊，我知道的……
果然不该丢下你，独自一人跑出来面对这些事情。
单单凭借我一个人，还是有着完全做不到的事。
这样的自己被他冷冷地斥责，也是无可奈何的呢。
何况他还是依旧这么温柔。
于是……
身着漆黑外套的空将悠翼娇小的身体抱起来，让她紧紧地贴住自己的胸口——这个动作看上去或许有些粗暴。接着，他阴沉着脸，沉默不语地亮出了手中的利剑。
体内的漆黑猛兽露出了獠牙。
青年的眼中射出锐利的光，开始在兽群中狂舞。
那是沐浴在晨光下的黑色舞蹈。
——那是为了守护公主而不惜化身为血腥的狂战士的、青年的身姿。
“哥哥。”
在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将自己围成一圈的野兽之后，空用从未在兄长面前展现的冰冷声调喊出了对那个人的称呼。
漆黑而深邃的眼眸，如同坠入寒冰一般充满了肃杀之气。
站在眺望台上俯视二人的天城，没有对空的突然出现产生一丝惊讶，尽管他放出的那群漆黑猛兽已经被空悉数撕裂，那个人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和气的微笑，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空，你终于来了。”
“请您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
空提起手中的剑，直指天城的咽喉：“你要成为我的敌人么？哥哥。”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09
09
不知从何时开始，青年沉浸在漫长的梦里，开始了他的遨游。
他的梦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个一直存在着的一个女孩若即若离、朦胧不清的身影。他不断地朝那个影子伸出手，能够抓到的却只是一拍即散的浓雾。
不要。不要离开我……
每当他想要开口呼唤少女，割裂喉咙的刺痛便从体内传来。
每当他想要上前追逐少女，贯穿身心的疼痛便从体内传来。
脚步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大脑如塞了棉花一般杂乱。
即使如此，青年依旧朝那个女孩的影子伸出手——
就在这时。
“空，空前辈！！！”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呐喊声。
音色清亮无比，如同黑夜中响起的银铃，又如沙漠里的一湾清泉。
清澈，却又带着急促的紧张感。
谁？
思绪混乱的当下，他竟无法分辨出声音的主人。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身后正站立着另一名少女。那是过去曾经存在于他的记忆里的、重要的人——
她带着一贯的阳光和温柔，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青年——空呢喃着，拖着沉重的身体转过了身……
“洛……歌……”
.
“空前辈！！！”
熹微的晨光洒入隐约飘荡着奇妙香气的屋内。
空在迷离的意识中睁开了双眼。
“你……”
“前辈，是我……！”
少女按耐不住激动的情绪，执起了正在卧床的青年的手。
“……！”
空睁大了双眼，拖着疲乏的身体，缓慢地坐了起来。
“洛歌……？”
此时此刻挺直着身子，跪坐在他面前的那名少女、看上去比三年前的她成熟了一些。
淡茶色的发丝已经长到腰际，她将其全部收拢到脖子后，用夹子将其固定住，使凌乱的发丝不易垂落，也为她增加一丝刚练的气质。再加上腰间的佩剑和身上的轻铠，让她的形象看上去充满精神，更有一番讨伐组正式成员味道。
少女将碧蓝的瞳孔正直勾勾地打量着面前的他，眼底深处依旧充满着担忧和焦虑。圆润白皙的脸庞上，浮现着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微笑。
“终于……见到你了……空前辈……”
洛歌拽着空的那只手，在重逢的欣喜中不停地抖动着。在一脸茫然无措的对方面前，她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好想见你……真的真的好想……之前的我一直在担心……担心空前辈会不会永远都不回来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从你的话中感觉不到一点重逢的希望呢……”
那个时候……？
早已没有了当时的记忆的空，看着这样的洛歌，不免有些心疼。
他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拒绝这个对自己一片真心的女孩子了。甚至不记得，自己那天是如何将悠翼从混乱之中拯救了出来。
这一切，想必都是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鸦他……
那个存在明明已经消去了，却无时无刻地在空的脑海里泛起余波。
“那一天过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你。但是却怎么也忘不掉前辈的事……为了能够再度见到前辈，我真的付出了很多努力……本来……我都已经几乎放弃希望了……”
没错，就像不久前的自己一样。
既然已经再怎么努力也见不到你了，那就让我追逐你的脚步前进吧……前辈。
——曾经为此陷入低谷的洛歌，在新同伴的指引下，逐步找到了自己应当追寻的道路。
“不过后来、让我欣慰的是，原来、空前辈还好好地活着……”
这就是为何，现在正站立于空面前的洛歌，会如此欢喜而激动。
“空前辈，我……”
仿佛下一秒，就想要抛弃其他的一切、将空拥入怀抱……
“洛歌。”
空冷静地打断了洛歌的发言，环顾了一番室内。
微弱的光芒下，陈放于室内的一切物品都显得有一丝暧昧。
一台空尚未见过的香薰灯摆放在地，上面留还有尚未用尽的香料。小小的玻璃瓶中存放着有着天空一般湛蓝色的液态香料，在微光下折射出七彩迷人的光芒。
积在液体底部的白色浑浊物，有点像在天空中飘动的流云，流云中夹杂着丝丝点点的光芒——给这一切增添了一丝梦幻般的感觉。
在靠近香薰灯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馥郁的浓香。那是让人一闻就不禁沉迷的香气，空在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气味的时候也产生了那种想要就此沉入梦乡的感觉……然而，在经历了某人的洗礼之后，他的意志似乎比以往坚定了许多，对外界干扰的抵抗能力也有着大幅的加强。在这般蛊惑人心的香气面前，还尚且保留有清晰的神志。
室内的门和窗都被完全打开，呈一种完全的通风状态，估计是洛歌发现这里之后，将它们全部打开了吧。也正是因此，室内的香气才得以散去。
“怎么了……空前辈？”
“那个……怎么说呢……”
“嗯？”
“……你真的，变得很优秀了呢。”
仔细地盯着洛歌，空露出了笑容。
那是发自内心的柔和微笑，夹着来自前辈的关切和厚望。
完全没想到空会露出这般笑容的洛歌，仿佛回忆起了当初、空还在自己身边时的那份纯真，不由得怦然心动。
“优秀……什么的……”
她低下头，将手指缠绕在一起，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我还……差得远吧？”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羞涩得像一个小女孩……明明盼来了好不容易的重逢，却完全不知道该在这位前辈面前说些什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千言万语卡在了喉咙里，硌得感受。
“不。”空干脆地否定了洛歌谦虚的话，“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现在看到你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而且还能够独当一面的样子……我真的很欣慰。”
“那是因为……我我我、我有空前辈的指导！一直以来，我都在追寻着空前辈的步伐，不断地前进着……所以我才会来到讨伐者公会，来到战场上，来到这个地方。”
洛歌慌张地摆起手。
“并不是。我以前只是教会了你战斗的技巧，而那段时间里你不仅学到了这些，还教会了我做人。”
空一脸认真地说着，嘴角泛起温和的微笑。
“但、但是……！”
“没什么但是，洛歌你太谦虚了啊……”
“呃……”
被空一丝不苟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洛歌弱弱地抬头发问：“空前辈，还有什么问题吗？”
“……”被洛歌发现了心思的空沉重地叹了口气，“呐……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呃？什么发生了什么？”
“悠……”
空刚想要说出悠翼的名字，却被洛歌那带着怯意的眼眸震慑到，硬生生地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个问法：“你怎么会在这里？”
“唉……？我……我之前接到了一个任务……”
洛歌竟慌张地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支支吾吾了将近一分钟后，她停顿下来，梳理目前的状况——整个人的表情都布满了阴霾。
“因为实在是很难解释，所以我从头开始说，好吗？”
“嗯，你说吧。”
“空前辈……你知道在你离开的这些年中，公会里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改变吗？”
“……改变？”
空瞟了一眼洛歌身上的制服，特别是她挂在胸前的那枚铮亮的银色徽章。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洛歌，感到欣慰的同时，心里总是充斥着莫名的空虚感。那是整个人都仿佛被从世界中抽离了一般，空旷而辽远的寂寞。
空不认得那枚徽章，但是他隐约地猜测，那是公会现任执行官的徽章。
……果然吗？
“呐，洛歌……我走的这些年，公会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
洛歌垂下眼睑，表情中带着一丝苦涩。
看得出来，这是就连她自己也不想道出的回忆。
公会的进步——明明这是多么令人倍感欣慰的事情，为什么此时此刻，回忆起这些的洛歌却有种想要大声哭泣的冲动？那大概是因为……光明到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吧。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0
10
“呐，洛歌……我走的这些年，公会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
洛歌垂下眼睑，表情中带着一丝苦涩。
“变化……啊……”
她喃喃着，将目光转向远方的天空。
“你们离开后，很多东西都变了。很多很多……非常多的东西。”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说出来的话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时刻牵动着空的思绪……但是，这跟她平时阳光积极的形象不太相符。
“那天夜晚，你去追悠翼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你们最后成功逃脱了让我很欣慰，但是，为了维护秩序——也就是所谓的‘和平’，悠翼被他们当成了凶手。”
“将悠翼当成凶手确实能带来和平，但那只是吹弹可破的、短暂的和平……公会的领导阶层之间存在着很多很多的矛盾，之前只是在水底蠢蠢欲动。那场事件就是一个导火索，它引爆了很多潜藏在暗处的东西……现在，一个个矛盾和问题全部浮出了水面，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了……”
“柒野前辈不堪忍受这样的环境，最终选择了离开公会。”
“柒野他……？”
“嗯。柒野前辈在你们离开之后，什么也没说地就走了……我尝试过挽留他，不过失败了。那个时候的柒野前辈，看上去很吓人。”
“毕竟，柒野前辈一直以来带给我的，都是阳光笨蛋的形象……可是那天擅自离去的他，简直就像很久以前固执的空前辈一样。”
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冰冷，而且刺人。
之前，柒野找到空质问他的场景，依旧清晰地印刻在空的大脑中。
——“你这是在逃避现实！”
当时的空听到这句话还暗自发笑。
结果到了最后，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个都是逃避现实的人。
“然后呢，公会内部的领导阶层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哥哥所属的革新派借着势头推翻了原先的会长派，在公会内部建立起了全新的制度……”
很明显，洛歌在斟酌着用词。
“哥哥他也……？”
洛歌一提到哥哥，空就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然而，她所讲述的事情确实有些超出空的预料范围了……
“嗯，天城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总司令了哦。算是很重要的领导人了吧……”
“……”
空的脸色有些阴沉，可能联想到了什么。
毕竟……在自己和悠翼逃脱后，擅自将悠翼视为案件的凶手的，正是公会新一代的领导阶层吧？
“可恶……”空暗自咬牙，埋头思考了一阵后，他又猛然抬起了头，“全新的制度？”
“这里的‘制度’指的是对外管理的制度。比如说对安全区和边缘区的管理，在很多方面都有所提高了。多亏了他们，我们收复了很多失地，安全区逐步扩大，也渐渐地繁荣了起来……”
“短短的三年之间，我们已经将人类的领地恢复到了十年前的水平。虽然还是与二十几年前、战争刚刚开始的那会儿相差得很远……”
“也就是说……”
“没错。属于‘讨伐者公会’的领地已经越来越大了。过不了多久，我们现在所属的这片森林也将归入公会的管辖范围内。到时候，生活在此处的所有妖族都会被驱逐出境——或者采取更简单也更有效率的方法，那便是……杀死他们。”
“……！”
空的瞳孔明显地掠过一丝动摇之色。
洛歌细心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怎么了，空前辈？”
“不，没什么……”
空朝洛歌敷衍地摆手，却无法掩饰额角早已滴落的汗珠。
怎么会这样？
如果说……公会现在已经采取了行动，打算将这块地方收入囊中的话……
这个我和悠翼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这个曾经留下了许多或令人辛酸或令人欣慰的回忆的地方……
洛歌疑惑地按住空的手腕，想要再进一步询问……
“等等，洛歌！之前你说过的吧……你来这里是要执行一个任务……？”
“啊，是的，没错……！”
灵光一闪，洛歌激动地拍了拍脑门。
“我来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拜托，关键的时刻请不要表现得这么脱线好吗……
空干巴巴地朝她笑了笑：“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任务？”
下一秒，洛歌拽着空手腕的那道力愈加猛烈，手指深深地陷进肉里，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腕被硬生生扯断的场景……
“空前辈！请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哈？”
什……什么情况？
.
“离开这里……？等等，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面对突然到来的这一切，空一头雾水。
洛歌甩了甩身后的一头长发，面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铁青：“来不及解释了，空前辈！这片地方已经被讨伐者公会的人包围了！”
情急之下，洛歌一把将空从毯子上拽起：“我想把你从这里带走……！”
“等、等一下……！”
还没站稳的空，顶着一头凌乱的黑发，慌张地甩开了洛歌的手臂。
“等等，悠翼她……”
“……”
果然，一听到那个名字，洛歌就垂下了头。
原本无比激动的情绪也被一下子浇灭了。
夏日早晨的凉风贯穿通透的室内，将少女淡茶色的发丝轻轻掀动，她理顺了一番额前的刘海，用微弱的声线述说道：“呐……空……”
这一次，没有加上“前辈”二字。
已经十九岁的洛歌，与停滞了三年光阴的空早已是同一个年纪。
他们身为讨伐者的资历也大体相同，何况现在空已经不再是一名讨伐者的执行官了。
两个人的立场，事实上已经是对等的了……
“怎么，洛歌？”
空沉默地盯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她，空觉得心里有一丝不安。
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面容有着一丝苦涩。
果然。他不敢面对这样的她……
毕竟，自己曾经无数次地辜负了这一个太阳一般的女孩的期待，曾经无数次地将这样的她当做一个小孩子，拒绝在外……实在是……
“还记得，那个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
洛歌紧紧地揪着空的一角，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纯真女孩的身体内，在高大的前辈面前撒起了娇。
“那个时候？”
“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那个夜晚。”
“……”
空一时竟无语凝噎。
那个时候的空，大脑非常混乱。
“里世界”正在同鸦展开激战，“表世界”却在接受洛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告白。
他的心脏在那时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超负荷运转，一边的压力来自激战的快感，另一边则是来自被告白的紧张。
即便如此，空还是努力地，记住了洛歌那时对他说的话。
她说，“我会接受你的一切”。
她还说，“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些话，悠翼也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对方是悠翼的话，空自然地感到幸福并欣然接受。
但是……如果是洛歌的话……
空无助地扶额。
这其间，有着一种难以理顺的复杂感觉。
但是，果然还是必须得在现在……理清楚才行。
“那个时候，我或许没有表达清楚我的意思。”
毕竟，在最关键的时刻，陷入犹豫不决的自己，被鸦侵占了身体。
但是现在。
已经经历过真正劫难的现在。
已经送走了重要的人的现在。
必须得由自己——此时此刻拥有了坚定信念的自己，从根本上解决这些一开始就存在于此的问题。
“我觉得……我不是值得你去这么付出的人。”
“什么……意思……？”
洛歌的脸色有些发青。
“我……”空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对方，叹了口气。
随即将目光飘向门外的丛林中……
晨光照耀下的树丛郁郁葱葱，焕发生机，将屋外的一切衬得那么明媚，那么美丽而和谐，同时也将屋内的阴冷潮湿暴露无遗。
“我和你，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哦。”看着屋内屋外鲜明的对比，空无奈地叹息道，“我不是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很多时候，你……可能并不能理解我吧。”
“呐，空……其实啊……”洛歌淡淡地笑了，悄悄地捏紧了握着空的她的那只手，同时将身体更加靠近对方。
然后，抬起头，轻拍他微弓的背脊。
“我……一直都在渴望理解你……一直都想要朝你更近一步，所以……”
“不，洛歌是像早晨的阳光一样的女孩呢。”空摇头，“不过啊……早晨和黑夜是无法产生共鸣的，不是吗？就算早晨再怎么追求黑夜的寂静，它的到来终究会造成黑夜的消散而已。”
“……诶？但是……！”
洛歌刚想反驳，却被空突然伸过来的手指堵上了嘴唇。
“……！”
她还是第一次被空这么强硬地对待……不，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吧……他粗暴地推开了她，却对她说出了那么让人放心不下的温柔话语……
“你说公会的人已经包围这里了吧？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大概已经很清楚了。你来这里的理由我也明白……但是……我想认真和你说的是……你还有未来，你还有追求别的幸福的权利。”
“……”
“但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呢。”
碎发的阴影遮蔽了空脸上的表情，那想必是无比荒芜的微笑吧。
“我和‘她’……除了彼此……已经一无所有了呢。”
他的脑海中又一次出现了那名黑发少女的身影。
漆黑如夜的柔顺长发，清秀的面孔，瘦削的身板，还有那从内到外透露出的忧郁气质。
她完全没有洛歌的阳光积极，她的笑容从来都只在空一个人面前展现。
长期身处在黑暗里的她，明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却比空还害怕黑暗……
她不是一个好孩子，她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犯下伤害他人的罪过……但她从来都把空看得比自己重要，甚至把自己划在了“他人”的行列……
她是一个大笨蛋。她最想要让空获得幸福，却总是不明白真正幸福的定义，总是任性地把自己和空的联系切断……害得空每次都要费尽心思地将她找回。
……
无数的“她”闯进了空的心房，深陷回忆的他，不知不觉地微笑了起来。
“但是，哪怕我们周围充满的只是来自世界的深不见底的恶意也好……只要能够相互扶持，就能够找到好好活下去的方法。”
“也就是说……？”
“嗯。如果要我在被你拯救和拯救她之间做出选择的话……我想选择拯救的那一方。”
如果这般不堪的自己，还存在着能够拯救他人的价值的话……请让我不惜一切代价地陪伴在那个人身边吧。
哪怕再艰难也好。
“果然……是……是这样吗……”
洛歌的眼眶在积攒泪水。
即便如此，已经颤抖地发不出声的她，还是想要好好地在这个人面前露出微笑。
我是笨蛋。明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了啊……！
明明三年前已经被拒绝了一遍了……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想要抓住那一线希望呢？已经……不可能了吧？
“对不起，洛歌。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去找她。”
上次是鸦代替我说出来的，所以不算。
这一次，由我亲自跟你说——“我喜欢悠翼。”
.
“没关系哦……空完全没必要道歉什么的。真的……”“我已经……学会接受这一切了……所以，没关系的。”
“但是啊……空……”
“我能，在你的怀里哭一次吗？一次就好，让我回到过去吧……因为……或许这天之后，我就再也想不起当初那份喜欢着空的心情了……我……不想让这份回忆被埋葬……”
我想……记住这一切。欢乐也好，痛苦也罢。
因为……这是我的初恋啊。
“……嗯。”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1
11
名为空的青年，最终还是从洛歌的怀中抽身离去。
他的步伐迈向洛歌所指明的前进方向，目光坚定。
余香未散的空旷木屋里，最终还是留下了那名淡茶色长发的少女。她跪坐在地，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已然亮起的早晨天空，泛着明媚的蓝色。微风拂动，丝丝流云飘过，给原本燥热的夏季添上了一笔清凉。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躲在角落里的两人，终于还是从阴影处站了出来。
“喂、柒野。这样你满意了吗？”
严肃地盯着洛歌的叶风没有刻意地放低音量，大概是觉得这段对话就算被她听到了也无妨吧？
“……”
柒野没有看叶风，也没有将目光投放在落寞的少女的背影上，而是看向从头顶飞过的飞鸟。
“满意……么？”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怎么可能。”
“那个前辈对洛歌太过分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叶风攥紧拳头，狠狠地咬紧牙关。
他没有等待柒野的回复，径直地走上了前。
在洛歌看到他们并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前，将自己所能够给予她的东西全部给予吧……
洛歌前辈……
“呵……”
对叶风表现出明显的轻蔑，柒野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继而从裤袋里摸出一台打火机，潇洒地在叶风面前甩了一下，按下按钮。
他用那带着一丝倦色的黑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打火机口冒出的苍蓝火焰，却迟迟未把另一只手上夹着的那根烟点着。瘦骨嶙峋的手指干愣愣地停在了半空，仿佛突然失去方向的孤舟。
他盯着火焰，露出苦涩的笑容。就好像在那里——在火焰的彼端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一样——“那家伙……空他……不管是对谁都很过分噢。”
许久，缓缓补充道。
“尤其是，对自己。”
◆
“哥哥。”
空用从未在兄长面前展现的冰冷声调喊出了对那个人的称呼。
——漆黑而深邃的眼眸，如同坠入寒冰一般充满了肃杀之气。
站在眺望台上俯视二人的天城，丝毫没有对空的突然出现表现出一丝惊讶，尽管他放出的那群漆黑猛兽已经被空悉数撕裂，那个人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和气的微笑，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空，你终于来了。”
“请您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
空迅速提起手中的剑，直指天城的咽喉：“你要成为我的敌人么？哥哥。”
“敌人？”天城摊了摊手，苦笑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妖族猛兽？为什么在我们离开之后把悠翼当做案件的凶手？为什么你会在一旁淡定地看着她被这群猛兽攻击？”
空用丝毫不允许商量的语气，将对兄长的一连串的愤怒脱口而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哥哥？！！！”
“……”
天城冷哼一声，扫视一眼周围。那是怪物肆虐过后的一片狼藉。他无奈地叹息一声，伸手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哒”的一声，所有的猛兽都化作烟尘消失在了空气中。空错愕地看着这一切，转而以怒火瞪向天城。
“我是来拯救你的，空。”
天城无视空朝自己喷射而出的怒火，反而朝对方张开了怀抱。
带着一如往常的温和微笑，在晨光的沐浴下，那个人的笑容就如昨日那般温暖。空地盯着他，漆黑而又深邃的眼底闪过了一道明亮的光芒。那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尚且是一名瘦弱的孩子，天城也只是一名弱不禁风的少年。尽管如此，在受到挫折的时候，自己总是第一个投向那个人温暖的怀抱中……
“空，别听他说的。”被来自对方手臂的强劲力道狠狠地按在怀里的悠翼，显然还未能从之前战斗的压力中摆脱出来。她缩在空身旁，微微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天城。
“空，你要知道，谁才是一直以来真正为你着想的人。”天城平静地说，语气中明显带着指向悠翼的刺，“你要知道，来自你身体内的‘侵蚀’，最开始只是源于悠翼小姐的任性而已。”
“……！”
果然还是被空知道了。
听到天城将这句话抖出来的时候，悠翼瘦小的身躯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然而……
“那种事情，我早就猜到了啊。”
唉……？
紧接着，在空冷静而不缺乏温柔的声线中，悠翼听到了他对自己的宽容。
少女猛然抬头，将疑惑的目光锁定在少年的身上。
“早就猜到了……？”
那为什么空你……
“那又怎么样？”空没有理会悠翼的小声嘀咕，而是继续对着兄长发出挑衅般的反问。
“？”
“如果说‘侵蚀’真的源于悠翼过去对我的任性的话……那又怎么样呢？”
“空……”
“在和鸦那家伙聊天的时候，我渐渐地猜到了这其中的一些事情。如果说，‘侵蚀’并非我身为实验品的宿命，而是在我‘复活’的时候才入侵身体的呢……？那么，这一切也很好解释吧？”
“……！！”
悠翼睁得大大的眼瞳中有着明显的动摇之色。
“但是……悠翼她为当时的我换来了第二次的生命。她二话不说地原谅了那个任性的、勇猛直前的孩子，用她的温柔换来了我那本不该拥有的未来……不管怎么说，我对她都不能再有怨言了……何况，她还为了抵御‘侵蚀’的痛苦而不断奔波……”
说着，空的表情愈加柔和。
而天城脸上的笑容却开始变得僵硬了起来。
“所以……？你的选择？”
“我选择站在她身边啊。请不要再试图动摇我了，哥哥。”
“……”与悠翼的暗自惊喜形成对比，天城的脸色很阴沉。
空没有对兄长的反应予以理会，紧接着抛出自己准备好的问题：“哥哥，你和魔女是什么关系？”
“啊啦，原来你是在怀疑我这个呀？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好吗？”
“别废话了，别以为我没有怀疑过你啊……之前发生在公会的那件事，幕后黑手是你吧？”
“没错，就是他。”
悠翼冷冷地说道，咬紧牙关。
空仔细地盯着天城的表情，察觉到对方丝毫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
“怎么，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关于公会的那件事情。”
“我想说的都已经和她说完了噢。”
天城笑着摊手，示意悠翼。
“……”
悠翼陷入短暂的沉默，垂下了头。大概也不想再多提了吧。总之，看着这样的她，空很是心疼。
既然悠翼已经知道了真相，空就没有选择把话题继续往这个方向上引，干脆放弃了了解真相的行为：“那么，请你回答我最初的问题。”
“……最初的问题？”
“说吧，哥哥……你和魔女是什么关系？”
“……”
长久的沉默过后。
对面的那名黑衣青年，从低沉的情绪中缓缓地抬起了头。
“不是魔女。”
即便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也将他的脸色衬得有些惨白，就像是掉了色的相片一样，单薄无力。
“白色的魔女是我的敌人。”
晨光沐浴下，包含凄楚的微笑。
就连声音也充满了疲惫。
“但是‘她’不是……‘雪凝’不是哦。”
天城顿了顿，沙哑疲惫的声线逐渐变得柔和。
“雪凝是……我心爱的人。”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2
12
长久的沉默过后，对面的那名黑衣青年，从低沉的情绪中缓缓地抬起了头，阳光下，他的脸颊略显苍白。
“她不是魔女哦……白色的魔女是我的敌人。”
晨光沐浴下，青年露出饱含凄楚的微笑，就连声音也充满了疲惫——
“……雪凝她，是我最心爱的人。”
“……！”
当他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空和悠翼都惊讶地看向他。
空暂时放下了手里的武器，稍稍松开了抱着悠翼的力道，拉起她的手一起往前小心迈步。他愈加搞不懂自己的兄长了。
悠翼按捺不住满腔的疑问，攥着空外套的那道力愈加强劲了起来：“什么意思？白色魔女和雪凝不是同一个人吗？”
“不对。”天城困扰地摇头，“她们的本质完全不同。‘雪凝’是‘她’的名字，而‘白色的魔女’只是盗用了她名字的恶魔罢了。我从来不曾承认过这样一个肮脏丑陋的存在。”
“……完全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当然，悠翼这么说有八成是在和天城作对吧。
“看来，最终还是必须得告诉你呢……你想要知道么？”
天城的这句话并非指向悠翼。相反，他神情严肃地盯着空的脸。
“知道……什么？”
空感觉到了额角划过的冷汗，故作沉稳地问。
“在你尚且年幼时的……我的过去啊。”
“……”
沙沙沙。
凉风拂过耳畔。三个人没有行动，也没有言语。耳边只剩下树叶掀动的声音，还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聒噪蝉鸣。
空与悠翼对视了两秒钟，似乎是通过对方瞳孔中的光辉来确认对方的意志。
然后……
“告诉我吧。”
空坚定地直视对方。
“……”
或许这还是第一次，天城被空严肃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而陷入短暂的沉默。
接着，他不由得再度撇开视线：“距离现在，大概已经有16年了吧……”
“那个时候我13岁，而她已经16岁了……那是……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
陷入回忆的青年，露出无比温和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名尚且年幼的少年，是一位罗密欧(恋人)呢。
他抬头看向明媚的天空。漆黑而深邃的瞳孔里，却似乎映出了洁白的流云的颜色。
那是那名少女飘逸的长发的颜色，亦是少女朴素的衣裙的颜色。
除此之外，还有阳光般的迷人的金。
那是她的瞳孔之金——
◆
在那个年代，所有加入了教会的家庭都必须奉献一个孩子……用以作为研究会的“实验品”。
天城和空的所谓“父亲”，原先就是教会的人。在妻子死后，就醉心于泯灭人性的研究的科学怪人。
——而空的诞生，便是用于满足“贡献实验品”要求的。
空的存在，于父亲的心里是可有可无的。因此，那个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那个“自己的孩子”。
但是天城不一样。
天城依旧把空当做自己的亲人。毕竟，那是自己唯一的亲爱的弟弟啊。
关爱弟弟的天城，最终选择代替空成为了研究会的实验品。他们两人在那段时间里暂时交换了名字和身份，天城成为了另一个“空”。
然后，他以实验品“空”的身份，邂逅了那名少女。
少女的名字叫做雪凝。她有着一头雪白雪白的长发，白皙纯净的肌肤，以及妖媚的金色瞳孔。
她总是一个人徘徊在那个黑暗的长廊，唯独她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似乎是因为她本身似乎散发着某种光亮，每当天城隔着栏杆偷偷看向她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被她那纤细柔弱的背影和从内到外散发出的宁静气质所吸引。
“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再也不会后悔当初所作出的那个决定——再也不会后悔代替空来到这个阴暗湿冷的地狱，因为这里存在着天使。”——多年后的天城如是说。
终于有一天，少女注意到了天城的存在。
那天，天城破天荒地得到了一次机会，来到了铁栏的外边。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寻找那名少女。
“呐，你是谁……？”
一开始，是战战兢兢的男孩天城向她提出了疑问，那是带着心中强烈的思恋和隐隐的不安而鼓起勇气发出的提问。
提出的问题很幼稚，但是除了“你是谁”以外，已经没有别的语言能够概括天城对这名少女懵懂的好奇了。
“我叫雪凝。”
被突然叫住的雪凝回头，冲他莞尔一笑：“怎么啦？迷路了？”
对于面前这个身高顶多到达自己鼻尖的小男孩，雪凝像大姐姐一般耐心地告诉他：“沿着这条通道直走，在下一个分叉口左拐，再在下一个分叉口……”
“不是……！”天城匆忙地打断了雪凝自顾自的发言，“我是来找你的……”
“唉？找我？”
看得出来，白发少女很是意外。
“是啊，找你。”天城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对方的跟前。他微微抬头，看着对方的脸，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要说“我一直在偷偷地关注你，想要和你进行交流”？
说“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却与这种地方如此格格不入”？
诸多的问题一同涌入天城的大脑，压得他有一丝喘不过气。一张口，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
最后变成二人沉默的对视了。
初次见面就是如此尴尬的一件事。
但是后来，少年和少女却也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天城将很多事情都与她分享，用以博取她的欢笑。他分享的事情几乎都是令人开心的事情，虽然在地下室的阴暗生活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但他有信心动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为她创造一个美妙的世界——这种事情，在自己的弟弟面前也已经做过很多遍了啊。
毕竟，天城喜欢看到雪凝微笑的样子，她的笑声很轻，很静，如银铃般悦耳，如花香般沁人心脾。
但是他最喜欢的是，她一个人安静地待在黑暗里的模样。因为那样的她，像是黑夜里跳跃舞动的精灵，能让天城感觉到光明和希望的存在。
渐渐地，就连他自己也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了那个少女。
尽管自己依旧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未曾鼓起勇气过问……
……
但是，即便如此。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着。
唯有一件事，天城始终未有勇气开口承认……
最开始遇见的时候，天城告诉雪凝，自己的名字叫做“空”。
雪凝称呼他的时候，也用她那细腻柔和的声调叫唤着——“空。”
◆
“那个时候，我几乎迷失了自己……快要变成你了呢，空。”
身披漆黑外套的青年望着寂寥的天空，眼神迷离地说道。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3
13
一直以来，少年天城被雪凝身上的那股温柔的神秘感所吸引，终于找到了接近她的契机。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和雪凝一直保持着亲密的来往，却未曾接近过她的内心。
直到那一天，获得短暂自由的天城再度来到那个少女经常徘徊的长廊里，却无意中撞见一名男子粗暴地抓住雪凝手臂的场景。
“你这家伙，又想违抗命令了么？反省期还不够长吗？”
满脸胡子拉碴的家伙，用他那长满肥肉的大手架在少女纤细雪白的胳膊上，粗糙而尖锐的话随着口水喷溅而出，惹得雪凝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被那粗壮的声音一震，天城赶紧躲到了阴影的拐角处，避开了那人的视线。
现在的他，还未曾拥有与大人对抗的能力，所能做的仅仅是对着那人的背影咬牙切齿。
雪凝沉默了半秒，大概是意识到天城就在这附近，原本紧绷的身体稍稍有了一些放松，同时发出挑衅的话语：“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继续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反省反省呢。”
“哼，别开玩笑了。你应该清楚自己的使命吧？‘创世神’小姐？”
“请你们别用那种东西称呼我。”
雪凝眉毛一皱，冷冰冰地说。这是天城从未见过的表情——所以在看到时，他不由得在内心深处捏了把汗。
“别废话了，走吧。”
“……”
那人强行拉拽着雪凝的臂膀，雪凝在极度不愿意的情况下，被那个人拖着一起行走。可想而知，她的脸色阴沉无比。
“雪……”
天城想要朝无助的她伸出手。话音一出，刚一迈步，雪凝便将脑袋微侧，偏向他的方向。虚弱地牵动嘴角，朝他露出一个虚幻无力的微笑。那样子像是在劝他“别过来”，将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
好在雪凝身边的那个人并没有发现周边的异常，二话不说地将她拖离了现场。
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少年和少女都没能够再度见面。
◆
“一直到了后来……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了机会，与她再度见面。”
侧身面对二人的天城面色惆怅地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说道。
他将那高大但略显单薄的身体轻靠在瞭望台的栏杆上，却明显地压抑着身体朝着力点施加的力道，给人一种在微风中不断摇摆的感觉。
“那之后，我渐渐地得知了关于她的很多很多事，变得……更加不可救药地想要保护她了呢。”
他憔悴的脸庞中透露出浓浓的自嘲。空不习惯看到这样的兄长，皱着眉头继续发问道：“就比如你刚刚说的‘创世神’么……？”
“是啊。”
天城颔首，继而带着疲惫的微笑转过身来。
“在距今二十几年前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们还没出生，而我还很幼小，根本不记得当时世界上发生的很多事情。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非常动荡的年代，但是那时的世界中还没有‘妖族’这种存在。”
“……”
空和悠翼明显受到了一丝惊吓，他们面面相觑，对天城的话表示出了不同程度的怀疑。
“既然没有妖族，那世界……不应该很和平吗……”空怔怔地说。
“你这么想就太天真了，我亲爱的弟弟啊。”天城的话里明显夹带着嘲讽，“人类可是比任何生物都贪婪的存在啊，只要是为了得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他们都会不计代价地去夺取。举个例子吧，A和B是一对邻居，他们互相羡慕对方家里的东西，想要倾尽一切办法去夺取。其中一个人为此费尽心思，创造了一群机械娃娃，通过各种方法训练它们，最后将已经拥有能力的它们赋予去对方家里偷盗的任务。”
“……”
空大概有点明白天城在指什么了，隐约感觉到额角划过一丝汗珠。刚要伸手去擦拭，只见悠翼从身旁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
看得出来，她也察觉到了什么：“在妖族尚未出现的年代，我们人类生存的地方就已经充满战火了，对吗？”
天城颔首：“要知道，战争是人类的必修课啊。”
“妖族的起源是人类本身……这样理解，对吗？”
“没错。然后，被称为‘创世神’的存在，是和人类最为接近的妖族。”
“和人类最为接近的……妖族……？”
天城的措辞让人心脏砰砰直跳。
“如果说，最初的‘妖族’就是人类在战争中使用的秘密武器，那么‘创世神’便是能够统御这一系列兵器的存在。而‘神之子’则是‘创世神’与人类结合的后代，由于同时具备了人类和妖族的特点，他们是最接近完美的存在，也是在当时的战争中最被寄予厚望的存在，人类为了‘侵略同族’而创造出的存在哦。”
“侵略同族……？当时的战争是为了侵略同族？？”
空准确地抓到了重点，有些难以置信地反复呢喃着这个词汇。
“如今异种生物入侵人类社会，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抵抗外敌。同族间的战争放到现在很难想象对吧？”天城的语气里夹带着很明显的讽刺，听得空一愣一愣的，“其实不是这样的哦。人类的贪婪远不仅仅是这种程度。在没有妖族入侵的‘和平年代’里，人们为了资源、环境、欲望、野心等等，向同为人类的邻居发动了无数的战争。”
片刻，天城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就和现在的妖族一样。”
“……！”
心脏狂跳，瞳孔骤然放大。
“空，你认为战争的意义是什么？”
“战争的意义……难道不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吗？”一直以来，空都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战斗。如今被兄长如此提问，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立场了，说出来的话也失去了往日的坚定。
“空，你的想法没错，请不要怀疑自己……”——尽管悠翼在他的耳畔悄声说道，他还是感到了紧张。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天真就好了。那些发动战争的人都怀着不同的信念，其中当然有像你这么想的人。可是在很多情况下，他们为了自己人能够生活得更好，不得不发动战争。”
“可是，战争给人民带来的只会是痛苦而已……”
“那是因为你忽略了战争成功带来的好处。比如说，通过掠夺带来的资源，或许可以让本国少许多饿死街头的人。”
“……但、但是！即便如此……那也是建立在无数人牺牲的基础上的……用别人的痛苦换来自己的幸福，那样带来的幸福怎么可能是真的幸福！！！”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天城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想要把牺牲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要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
悠翼突然用尖锐的嗓音插进二人的谈话，惹得空和天城一时错愕。
“悠翼……”
“喂天城，雪凝是……‘创世神’吗？”
突然插入的话题让天城愣了一下下。
“本来不是，但是后来她就变得就不得不背负这种命运了……这其中的原因，你最清楚了吧？”
“？？？”
天城的反问让悠翼一头雾水。
天城将锐利的目光在悠翼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随后郁闷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悠翼，你果然还是不知道你父母的事情吧？”
“唉？”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悠翼有些措手不及。
“不知道……怎么了？”
尽管昨晚刚刚在丛林中发现了疑似父亲遗物的东西，刚刚得知了有关自己父母的一点点消息，悠翼还是对他们的事情一无所知。
“原本，你的母亲才是‘创世神’。”
“唉……？！”
一整凉风拂过。
悠翼拉紧了空的外套，缩在少年臂弯里的身体因惊讶而僵直。
不过，其实这种事情早就已经很显然了吧……
既然自己被他称为“神之子”小姐，那么被赋予“创世神”之名的便是自己的母亲。
“等等，那么……！！”
母亲是被赋予“创世神”之名的存在。
母亲曾是身为与人类最为接近的妖族，是能够统御其他妖族的存在。
她是那么的美丽。有着漆黑如夜的长发、柔和精致的五官、细嫩的香肩以及娇小的身板，但她却是那么地面色淡然，就像机械人偶一样，美丽而充满虚无感。
和雪凝的疯狂完全不同，那是纯粹的“美”啊。
“为什么后来，雪凝变成了‘创世神’？那我的母亲呢？”
“……”
一谈到此，天城的脸上便埋下了一股阴霾。他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在别人面前故作沉稳地摆出温和微笑了。
在面对雪凝的悲伤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毕竟，雪凝是……
“雪凝是你母亲的妹妹，和她一样，‘最接近人类的妖族个体’……其实，那个时候的‘妖族’被称为‘人造改良型生物’，所谓‘最接近人类的妖族个体’只是一种类型的人造人罢了。”
“人造人……”
悠翼下意识地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原来如此，自己是人造人和人类的后代吗？
有种微妙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知道吗？身为妖族的少女是不能拥有感情的。但是你的母亲却可以打破这项禁忌……！”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城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得到感情的她，离开了原先禁锢她的地方……违背了自己身为‘创世神’最初存在意义，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了。明明她才是最需要接受任务的个体……她却把这一切全都丢给了雪凝！！把痛苦、把无知、把无感、把无力……把一切雪凝不该拥有的、全部推到了雪凝身上啊！”
当然，就算能清晰地从天城的话语中感觉到怒火的存在，他的表情依然没有太大的波动。估计正是由于过去和雪凝有关的一些经历，才让他变得更能够从外观上控制自己的感性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对悠翼——对悠翼的母亲从心底里产生的厌恶感并没能抹去，反而在这般宣泄中更加凸显了出来。
.
如暴风雨过后寂静的世界，三个人之间陷入了极端的沉默状态。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讨厌我的原因吧？”
“……”
面对悠翼打趣似的发言，天城竟一时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僵在了那里。
“因为我的母亲的任性，而使你心爱的人失去了自由……这样理解的话，确实能够理解你冲着我的母亲投来的怒火呢。”
“但是，很遗憾，我的存在并不能给你带来改变。说实话，我连自己母亲的面都没见过，更是完全不知道过去还发生过这种事情，你把对我母亲的怒火无情地撒向我这边，也让我很是烦恼呢……”
“是的，我讨厌你的母亲没错。”
天城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但是，我不想把空交给你是另有原因哦。因为你和‘那个人’很像。”
“那个人……？”
天城没有正面回复悠翼的反问，而是顿了顿，在长久的沉思后终于正视对方：“……害死雪凝的‘那个人’。”
漆黑如夜的瞳孔中，藏着无尽的悲哀。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别开玩笑了，哥哥！！！”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空爆发出了一句强烈的呼喊，气震山河。
“……”
紧接着，空冷冷地提起手中的剑，对准兄长的眉心。“我的事情，只要由我自己来决定就行。”
那是一把悠翼和天城从未见过的、漂亮的剑。
剑身细长而银亮，阳光照射在剑刃中的凹陷处，在上边描摹着古老的文字，就像在光下舞蹈的精灵。漆黑的剑柄围绕着层层浓雾，将空的手腕包裹在了其中。剑的护手周围缠绕着两条蔷薇的藤蔓，冰蓝色的花朵恰到好处地开放着。
“空，这是……？”
悠翼难以置信地看着空手里的武器，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由蓝色蔷薇所缠绕的剑么……要知道，蓝色蔷薇的花语是‘美丽’、‘梦幻’以及‘不可能’呢。”
天城略带嘲讽地说着，同时也暗中将手探到了腰际。
尽管在弟弟的威胁下流下了一丝冷汗，他依旧能够在各种场合摆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可能这便是在公会的长期生活所给他带来的磨炼吧。
“是的。不过这把剑，是过去的‘他’的东西，是他为了守护别人而创造出的武器。但是，他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机会用上。”
悠翼知道，“他”指的是鸦啊。
“美丽”、“梦幻”还有“不可能”么……确实，这样的描述实在太适合他了……
他远比自己强大。却依旧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有一个追寻不到的人。
——那是他付出多少努力都无法达成的目标。
但是，现在这般弱小的自己，却能够在他的帮助下拥有了机会，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不论如何，我都会待在悠翼身边……既然你要阻止我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鸦，从现在开始。
我将提起你的剑——为了你和我共同的意志，去和那个人战斗。
那个人，是我的亲人……现在，也将会是我的最大敌人。
“来吧，哥哥。”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陪你一起任性了呢。”
天城带着略显自嘲的荒芜微笑，对着空和他的剑锋张开了双臂。
他的右手中，同样握着一把裹着漆黑浓雾的、锐利的长剑。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4
14
“来吧，哥哥。”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陪你一起任性了呢。”
天城带着略显自嘲的荒芜微笑，对着空和他的剑锋张开了双臂。
而他张开的右手中，同样握着一把裹着漆黑浓雾的、锐利的长剑。
同样是细长的剑身，同样刻着古老的妖族文字，天城手中的这把剑却无法在阳光下反射任何的光芒。在那漆黑如夜的剑身中，还隐约含着暗中色的光，就像在黑夜中绽放的血色玫瑰，给本就暗黑压抑的世界增添了一丝血腥之气。
“……！”
尽管没有见过天城手中的那把漆黑之刃，悠翼却对它有所反应而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种怎样的反应？
——说不上来的迷之熟悉感。
对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
那个时候……三年前的那个时候。
当悠翼第一次闯入那个上锁的地下室的时候……在缠满锁链的一堵砖墙之后，摆放着一排台座，上面藏着一排神秘兵器。
其中，有一个积满灰尘的空台座，积在台座上的灰尘和其他放在台座上的武器表面的灰尘差不多厚，可以想象，那个空台座上的武器是很早就被取走了。
不知为何，悠翼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原先放在空台座上的武器，正是天城手里的这把。
“看你那反应，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
对于天城似笑非笑的提问，悠翼沉住气，默默不语。
空确认完毕悠翼的意志，渐渐地松开了手臂上的力道，转而将她娇小的身躯挡在了身后，自己往前迈步。
他严肃地皱眉，在兄长胸有成竹的微笑之下，亮出银白的剑锋，两腿岔开，摆好了阵势。
那之后的几秒钟内，周围的世界很安静。二人之间的空气似乎早已停止了流动。
唯独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想象到身后的悠翼将双手扣在胸前，用饱含担忧的目光望向自己。
……不行。
空沉住气，目光盯紧对方，在确认了对方不会突然做出奇怪的举动之后，他选择了先发制人。
“唰”地一声，两个人间的空气被白银的剑锋割裂开来。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气流，空持剑的身姿迅速逼近了天城。仅仅一瞬，锐利的刀锋毫不犹疑地直插天城的眉心，丝毫不给对方一点喘息的机会。
然而，那一瞬，天城只是笑笑。他的身体朝后方一侧，在空接近的刹那避开了原先被刀刃直指的方向。他的身体移动可谓飞速，以至在空的眼里都形成了残影。
空掩饰不住惊讶地愣了半秒，不料对方却抓住了这个时机，将漆黑的刃顺势捅了过来。
空赶紧收住往前倾倒的身体，将右手的剑往外翻，勉强挡住了天城袭来的刀刃。
天城游刃有余地往刀刃上施力，而空抓紧机会调整姿势，勉强用剑与之对峙。额角早已流下了吃力的汗水。
“哥哥……说到底，你杀害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你的怒火只是冲着悠翼的母亲的话……凭什么把那些无辜的人也牵连进去呢？”
刀锋碰撞摩擦，绽放明亮的火花。空强忍着疲惫酸痛的身躯，逼近天城并质问他。
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刀剑十字架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在失去了它的下一秒，仿佛两个人会瞬间掐在一起。
“无辜的人？呵，空……你思考问题的角度太单纯了吧？”
“难道他们不是无辜的人么？他们和你有什么仇？”
“当然不是！所有曾经间接地将她推向深渊的人，全部都是我的敌人……！”
天城冷静地发出可怕的宣言。同时，右手控制长剑往上一翻，接着一收，便脱离了与空的对峙。空由于突然到来的后坐力而踉跄一下，下一秒的天城立刻盯准空略显空虚的侧腹部，用刀背重重地击打在了那里。
“唔……什么……意思？”
空用空出来的左手捂住受伤的部位，面露苦色。
“字面意思。”天城依旧持续着冷静的进攻，而空拖着沉重的身体略显慌张地躲闪着，“我就不细数他们的罪孽了，反正，关于雪凝的遭遇……所有当时在研究会待过的‘实验品’全部都有责任哦。”
天城将话说得很轻松。事实上，持剑与空交互碰撞的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慌乱的神色。
空本以为自己在经历了各种磨炼之后终于能向哥哥再度迈进一步，却还是在此时此刻对他的强大望而却步。
即便如此……
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接住对方的发言：
“所以……哥哥，你这么做，算是在为雪凝的事情‘复仇’吗？”
“复仇”。
“……！”
天城对这个词起了反应，他的眉毛向上一挑，剑的气势也随着他的情绪变得激烈了不少。辗转，突刺，上挑，斜劈，横砍……空在对方的进攻突然变得猛烈之时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他的步伐慌乱地后退，手臂的舞动也显得迟缓。天城定准空浑身满是破绽的慌乱时机，下一刀过来，利刃直直地戳进了他的心脏——
才怪。
漆黑的锋刃在接近空胸膛的那一秒骤然停住，猛地一回收。然后在空错愕的视线下，给他的肚子一记飞踢。
“唔……！”
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空的身体一瞬间竟飞在了空中，在猛地砸中瞭望台的下一秒便如掉线的人偶一般，身体变得僵硬了起来。
一股翻江倒海的胃痛感袭来。即便如此，在悠翼惊慌失措地呼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在天城提着剑朝自己慢悠悠地走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要抄起倒在身边不远处的剑，将它握紧在手中，剑锋再次插入地面，然后整个人撑着它站起来……
不行……
不可以这个样子啊……！尽管大脑中的声音正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弱小的本质却很难改变。
要怎么做……
——“首先你要站起来，然后才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
脑海中骤然回荡起一句话。
空不曾记得自己从哪个人口中听到过这样的一句话，但是那道声音却非常熟悉。
那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低沉音色。
鸦，又是你吗？
果然你……一直都在我的身体里啊。
空无奈地苦笑。
但是那道来自鸦的声音，确确实实为他除去了一丝阴霾，扫去了一点迷惘……
他朝不远处的长剑一点一点地伸出手……
直到。
“悠翼！！！”
在空擦去嘴角流出的血液、好不容易将剑收回手中抬起头之后，他看到那名黑发少女站在了自己的身前，背朝自己，正鼓足勇气张开双臂，将单膝跪地的空挡在了身后。
少女本就瘦小的身躯，在张开双臂的动作中更显单薄。即便如此，她依旧咬紧牙关，强忍着不断发抖的身体，神情坚毅地站在那里。
“……”
天城下意识地停住走向空的步伐，将一直拖着地从而发出呲呲响的漆黑长剑插入地面中。
悠翼努力地平复呼吸：“天城……我问你，‘复仇’能够让你拯救什么吗？”
“……”
“‘复仇’，能够让你获得拯救吗？”
“……”
“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在告诉我一切之后杀死我么？”
“……别开玩笑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现在很冷静，非常冷静。”
在持续了将近半分钟的沉默后，天城冷冰冰地打断了悠翼的一连串设问。
背光的俊俏脸庞被无声的阴霾所侵染，他由低头的状态默默地抬起了头：“那个故事还没完。在背负有‘创世神’命运的雪凝，经历了非人的实验之后……她的身心饱受折磨，最终就连自己都无法信任了。”
“连自己都……无法信任了？”
“没错，她无法相信自己还拥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她想要去死。”
“……”
空和悠翼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
“经受着就连我也无法想象的精神折磨，某种异变开始于她的体内发生。作为一种心里防卫机制……她的体内衍生出了第二种人格。”
“……所谓的第二种人格，就是你们现在见到的白色魔女哟。”
“……”
该说果然吗？能够将温柔善良的少女和丧心病狂的魔女联系到一起的，只有这种可能了吧。
“所以说，果然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不对！”
天城对于这点很执着，从那略失冷静的呼喊中可以看得出来，他不想承认魔女和雪凝是相同的存在。
不同于本质相似的空和鸦，她们两个之间实在相差得太过悬殊——
“一开始，雪凝她只是为了逃避现实才创造出了魔女的人格。在接下来需要承担痛苦的日子中，每当痛苦来袭，魔女的人格便会侵占她的身体，替她承担这一切。原先就很脆弱的第二人格很快被各种各样的精神折磨所填满，逐渐变得扭曲了……”
“然后……扭曲的人格最终将原初的她推进了深渊。她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精神防御系统埋葬了。”
“……骗人……吧？”
“所以……？”
“所以，那之后的很多年，那具身体一直被魔女所占有……真正的、原初的她被困在了心灵的最深处呢。”
“……”
曾经的少年，是罗密欧(恋人)。
现在的青年，是哈姆雷特(复仇者)。
“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复仇’的目的不在于我自己能否获得拯救……毕竟我早就已经放弃了那种选择。”
“但是啊，却能够让我将她从魔女的手中拯救出来。”
“没错，从最初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的真正目的，都是为了能够在与魔女的博弈中胜出，将雪凝从地狱中拉回来。”
等一下……
你要怎么做？
天城顿了顿，嘴角浮起虚幻的微笑。
那个笑容，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他的对手。
“而截止目前，一切都还顺利地进行着……我很快就要成功了。”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
1
“没错，从最初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的真正目的，都是为了能够在与魔女的博弈中胜出，将雪凝从地狱中拉回来。”
天城顿了顿，嘴角浮起虚幻的微笑。
那个笑容，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他的对手。
“而截止目前，一切都还顺利地进行着……我很快就要成功了。”
“什么意思？……哥哥，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还能把她的人格唤回来么？”
空的声音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慌张。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将银剑插入地下，终于顽强地撑着它站了起来。
悠翼感觉到空已经开始了重整态势，渐渐地朝空的方向靠拢。空将手轻轻地搭住她的肩，示意自己已经没问题了。
“……”
天城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空，又看了看神色严肃的悠翼。
“你之前是不是问，杀害那群人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很简单哦。”
说着，他将漆黑中泛着暗红的细长刀刃从地上拔了起来。在悠翼紧张且充满了不信任的目光中，他将剑平放于手中。
暗黑的剑身无法反射光芒，隐约泛起的血红犹如在上面绽放的妖艳花朵，吸引着踏入迷途的旅人……
他将柔和的目光锁在了凹陷的咒文处，伸手抚摸，嘴角不由得泛起微笑。
“这把剑，能够通过杀人来唤回别人的灵魂。”
“……什、什么意思？”
空不由得发出惊愕之声。悠翼屏息凝神，仔细听取天城接下来说出的话。
“这把剑是一种特殊兵器，剑身上面刻着的咒文，是某种妖族力量的移植体。通过用它来捅破别人的心脏，将人至于死地，便可以把那个人认定为‘祭品’之一……只有集满七个祭品，才能够唤回雪凝的灵魂啊。”
“还有这种说法……？”
从悠翼身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空，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愕。
“有的……我也知道……特殊兵器的存在。”
悠翼欲言又止地说，同时丝毫未把目光从天城身上移开。
“现在已经有六个祭品了。”
天城很冷静。
没错，超级冷静。
冷静得……冷酷。
“等等，既然三年前就已经有六个祭品了了……只要再杀掉一个人就行了吧？你其实早就可以唤回那个人的灵魂了不是吗？”
悠翼的一连串提问让天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就是……一开始说要杀掉七个人的理由吗？”
“是的吧……其实我，很讨厌杀人的感觉。”
沉默了半晌后，天城终于抬起了头。
“我也很害怕……很害怕自己会沉浸在某种‘快感’之中，变得无法自拔……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我和魔女的博弈就要输了。”
“那样……会输？”
“因为魔女想要看到我变成那样。如果我变成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想要面对雪凝了，不会想要将雪凝拉回来了……一切就真的变得如她所愿了。”
“所以我，必须非常冷静才行……不管会怎样，不管将来要面对什么，都必须非常非常的冷静。开始带着这样的想法后，我在行动的时候居然感受不到一点感情波动，甚至连厌恶感也逐渐消退了……”
“……”
悠翼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简直是……变成了……纯粹的……杀人机器啊。”
那是无力的微笑。他感觉到自己的音调在颤抖。
“没有感情，没有希望，没有信仰，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去伤害别人的怪物……”
——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尽管很想就这么骂过去，但是在看到青年眉眼间的那一瞬忧郁后，悠翼的心脏似乎被某种东西狠狠地抓了一下，整个人都仿佛脱离了原本的世界，进入了名为孤独的螺旋中。
尽管身边依旧残留着来自空的温度，让她能够感受到那个人在用疲惫的身躯支撑着自己……但是那份感觉却很远很远，神经仿佛已经抽离了肉体，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地徘徊在荒芜的大地里……
耳畔是沙沙沙的响声。
过了半晌。
“啊啊……我终于明白了……”悠翼仿佛看透了一切，淡淡地感叹一声。
看着在一旁黯然神伤的天城，她寂寞地垂下眼睑，嘴角牵起无奈的笑：“你说不想让空跟我走，是因为我很像‘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吧？”
“……！”
空刹那间抬起了：“哥哥？”
天城笑而不语。
“你居然不否认……果然是这样的吗？”悠翼单手托腮，沉思了片刻，“你说的……害死雪凝的那个人是你自己，对吧？”
天城眯起眼睛打量着悠翼，瞳孔中充满着可以称得上戏谑的神色。
然后，在充分地了解了少女内心的想法之后，那份戏谑之色被名为悲伤的东西冲淡。
他恢复了原先的冰冷和忧郁。
“是的，是我哦。”
“……”
空和悠翼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沉住气。
“这所有的一切、前因后果……追根究底，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这一切都是‘错误’。”
“！”
那一瞬，耳畔听到了风的怒吼。
一股强风朝空和悠翼迎面袭来！
在这燥热得只剩下大地和蝉鸣的夏日早晨，那股怪异的山风中却夹杂着冰雪的寒气，从天城的身后猛然袭来。暴风急躁地掀动着天城的大衣和凌乱的碎发，却掀不倒他那笔直挺立的身躯，抹不灭他那坚毅的脸庞。在突然袭来的暴风中，空猛然上前，将悠翼单薄瘦削的身体揽入怀中。他的两脚岔开，膝盖呈弯曲姿势，全然不顾外套后摆的翻飞，在暴风中艰难地挺立。他一手紧紧揽着悠翼，而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挡在的眼睛前面——在这夹杂着冰雪的风暴里，他的眼睛无法很好地睁开，无法很好地聚焦，看清面前的景象。
但是却能隐约地感觉到，天城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清纯动人的少女的影子。雪白的长发和衣摆自然地飘荡，在风的伴随下绵延开来，勾画着柔和的曲线；柔软的香肩轻靠在黑发青年宽阔的肩膀上，白皙纤细的胳膊环绕着他的脖子、一只手贴在他的胸膛，另一只手则是顺着他的下巴，捧起了他的脸颊。
“……”
传到青年脸上的，是冰凉到极点的触觉。他沉默不语，身体依旧矗立在那里，没有在少女的温柔中发生一点儿动摇。
带到风雪终于缓慢地减弱后，空和悠翼终于能够再次睁开双眼。
“雪凝……？”
悠翼费劲力气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个名字，带着满满的惊讶之意。
出现在天城身后的那名少女，确实和白色魔女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原先束在头发上的羊角装饰已经被卸下，变成完完全全的散发状态了。
长而散的刘海有些微地遮住眼睛，即便如此，仍能透过那美丽的雪白发丝窥见黄金瞳孔的迷人。
不同的是……
面前的这名少女，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于“白色魔女”的疯狂和荒诞无稽。
也不同于天城所描述的“雪凝”的温和内敛。
白衣飘飘的她，此时此刻给人的感觉是……
没错，悠翼非常熟悉这种感觉。
那是因为，她早在昨日的夜晚就见到了一名给她以如此的直观感受的少女，那名少女带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过强烈，太过令人难以忘怀……
只不过，邂逅她是在照片里面。而现在，另一位这样的少女正好端端地站立于自己面前，自然少不了惊叹。
——惊叹那不像是天然形成，而是由人工雕琢出的美。还有那扑面而来的冷淡气质。这名少女就像完美的、程序化的机械人偶一样，让人感觉不到生命的跃动。
“给你们介绍一下，她是雪凝哦。真正的雪凝……”
“真正的……雪凝？”
“是的。真正的，身为‘创世神’的雪凝哦……”
天城抬起手，轻抚少女的秀发，然后缓慢地将其中一束拢到了自己的身前，用爱抚的目光凝视着。
“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呵，”天城苦笑，“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啊。”
“可是你之前描述的‘雪凝’不是这个样子吧……？”
空带着颤抖的音色说道。
“嗯……所以说，那是‘错误’啊。”天城寂寞地颔首，“真正的雪凝，身为‘创世神’的她，是不该拥有感情的‘怪物’啊……”
“是我强行唤醒了她的感情，才会让她承受种种非人的痛苦……所以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熹微的晨光之下，天城在少女的轻柔中露出和缓的、自嘲的微笑。
那名少女是一具空壳。
“是我的……‘罪恶’啊。”
.
“不，你错了。”
就在这时，一道冷静低沉中带着些许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6
16
“不，你错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冷静深沉的中性嗓音，于空旷的山谷中响起。那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在听到它的之后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声音发出者的相貌。
毕竟……那道声音对于空和悠翼来说，充满了陌生之感。
“你错得太离谱了，天城司令。你不是害死雪凝的人。”
迷雾中，一个瘦小的影子逐渐清晰。他一如既往地做出冷静的发言，带着坚定的、毫无破绽的表情朝对峙中的三人走来。
那人年纪大约十五六岁，既有着少年般的冷峻，又不乏一丝柔和之美。
漆黑之中带有隐隐的蓝色，一头清爽柔顺的短发在行走掀起的微风中飘摇，干净整洁的制服之下，隐约透露出白皙而柔软的肌肤。
少年渐渐地走进，直到三人看清了她的脸：如夜空般的深邃瞳孔似乎藏进了星辰大海，五官可谓精雕细琢，尤其是那英挺而秀美的鼻子和樱花般的薄唇。不论是那种时刻，他的嘴唇总是恰能勾起相当完美的弧度，让人既感到严肃又不失一份温情。
一见到他，天城便眉头紧皱。
“你来干什么？游月。”
少年在他们身前站定，礼貌地笑了笑：“想必您对我的了解还没到达那种程度吧……所以我会在现在出现在您的面前，完全超出了您的预期……您现在是不是有些气急败坏？”
“……”
天城没有理他，转而将目光投射至空的身上。
在白发少女的柔和爱抚下，他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悲伤瞳孔并没有多少动摇。
感受到了来自天城的目光，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迎面走来的名为游月的少年：“你是……”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呢。”
游月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并将手托腮，故意摆出思考的模样——仿佛在暗示着空什么：“我的名字是游月。隶属讨伐组A11分队的副执行官。”
“讨伐组A11分队……”
空怅然若失地呢喃着，脑海中浮现出洛歌、柒野还有千里的身影。
阳光积极的洛歌，暴躁的柒野，还有胆小懦弱的千里。他们如今已经各奔东西。
但是不论如何，他们都曾是自己记忆中重要的存在。
“……”
悠翼攥紧了空的手，同样满脸警惕地盯着那名陌生的少年。
“你是，洛歌的部下……对吗？”
“是的，她是我重要的前辈。然后……我……”
游月大致打量了一遍空和悠翼后，往前走进了一步，用略带玩意的目光打量着天城。
“……”
漆黑幽深的瞳孔对上同样深邃的深蓝色夜之瞳，长达五秒的对视令一向冷静的天城也不由得流下了冷汗。
天城很早就对这名少年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早在游月刚刚进入公会的时候。
而现在，这股不舒服的感觉愈加严重，变成露骨的排斥感。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然后，”游月像是在故意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故作神秘地笑笑，“我才是真正的‘神之子’……是你深爱的那个女人的亲生儿子哦。”
“！”
那一瞬，天城的脸色变得煞白无比。
空和悠翼也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各自的关键点上，不由得呆住了。
“‘神之子’……？”
一股难以言述的痛觉钻入她的心窝，悠翼惊惶地捂住了嘴。
“被称为‘创世神’的实验品，完全按照某一程序所诞生下来的孩子才有资格成为‘神之子’。悠翼小姐，你并不是这样的存在……因为你的母亲在你的父亲的帮助下脱离了既定的命运，失去了作为‘创世神’的资格。而像你这样的、通过父母亲自由恋爱、背离‘程序’从而诞生的孩子，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游月将话语娓娓道来。他的嗓音是那么温柔沉静，似乎是在抚慰少女的心灵。
“而我不一样。”
“别开玩笑了！雪凝她……”
天城生硬地打断了游月的发言。一向冷静的他，甩出手中的漆黑长剑，将剑尖直指游月。他的手臂不住地颤抖，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出了抖动，就连呼吸都显得急促不均。
“……”
被刀刃直指的游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了手臂。
那大概是“投降”的意思吧？但是接收到这个动作的天城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的剑锋依旧锐利地直指那里。
很显然，游月只是出于礼貌做做妥协的样子而已，他的眼中也丝毫没有认输的意思。
天城没有见过游月的实力，与他第一次见面的空和悠翼自然也不知道。
正是因此，才会在对方的微笑下倍加提防。
四个人用无声的眼神凝视僵持了大约二十秒钟，游月不顾天城的一脸仇怨，率先无奈地叹气道：
“我是雪凝和‘某个人’的细胞结合产生的个体……至于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反正一定是按照程序培养的另一个‘优秀个体’吧。”
“啧……！”
天城空出来的那只手攥紧了拳头，全身的怒火无处施加，让他倍感难受。
“可惜不是你呢。”
一句相当于挑衅的话从游月嘴中脱口而出，瞬间引燃了天城的爆炸点。
并非面容狰狞地冲上前——而是依旧冷静沉着地屹立在那，铁青着脸。但是从他身后环抱着他的那名没有感情的轻飘飘的白发少女，却好似在回应他的怒火一般，那一瞬，他们周围爆出了一阵暴风雪的洗礼。
夏季的燥热早已一散而去，刺骨的严寒瞬间侵袭了每一个人的肌肤。但是游月依旧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冰蓝色的古老文字在寒冷的空气中闪烁，同心圆在空气中荡漾开来，三角形和矩形勾画着属于自己的身姿，藤蔓和玫瑰在上面竞相攀爬开——那是无机质的少女用那空洞的目光盯着天空所描摹出的图案，明明美丽沉静，却仿佛藏着某种毒，酝酿着腥风血雨。
“！”
游月的瞳孔猛然一缩，因为他从法阵的中央看到了一道尖锐的残影！神经瞬间紧绷，不过他早就做好了接受冲击的准备。
下一秒，果不其然齐刷刷的冰锥从法阵中投射而出，直戳游月的身体。他晃了晃，猛然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刀，将冰锥齐刷刷地砍断在地。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他一点儿喘息的时间，冰与雪汇成的利刃继而射向游月所在的地方，他目光一凝，双腿发力，猛然起跳……他的身体在空中腾越。在迎面而来的枪林弹雨中，他并未选择退后，而是更加坚定地向前，接近到天城所在的方向，接近暴风雪的起始点。他用两把短刀弹开枪弹的袭击，趁着对方发出袭击的空档，于正上方亮出了腰间的银枪。
拔枪，上膛，瞄准对方的眉心。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
“！”
那一瞬，天城没有反应过来。
游月露出满意的微笑。扣动……
才怪。
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无机质的人偶”——雪凝，于那个关键的节点突然从天城的身后跳了出来，张开双臂，用她那轻盈瘦小的身躯挡在了白银的枪口前。
没能扣下扳机。
银枪枪口抵在了雪凝的胸膛上，便失去了那股向前的动力。游月将它收了回来，同时也背对着空和悠翼，降落在的天城和雪凝的正前方，扬起一片白雪和尘埃。
游月温和地冲着雪凝笑了笑：“果然，我就知道你会站出来。”
“？”
雪凝像是在表达困惑一般地歪了歪头。仿若冰霜的白皙脸庞，如机械娃娃一般缺乏起伏的表情，在万物都化为白色的天地中几乎淡去了存在感，显得虚无而又缥缈。
但是依旧那么美。美得让她身后的那名青年心醉。
“……！”
天城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竟失去了言语。
“什么意思……”
空和悠翼面面相觑。
“你还是不明白吗？”游月无奈地笑笑，“雪凝会变成这样，完全不是你的错啊。你完全没必要自责。”
“‘害死雪凝’这种话……请不要把它老是挂在嘴边好吗？”
“你对她的痛苦一无所知……即便如此，你还是拯救了她。这就是事实。”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7
17
“你对她的痛苦一无所知……即便如此，你还是拯救了她。这就是事实。”
游月放下枪口，镇静地往后退了几步，与天城和雪凝之间隔出了一道用于谈判的、恰到好处的距离。
微微欠身，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深蓝色的眼眸看着对方的眼睛——游月的每一个动作和神态，都展示着他优雅柔和的绅士风度。
“呵，拯救……？”
天城冷哼一声，将夹带着浓浓忧愁的目光投放在雪凝瘦削的背影之上。
她依旧呆呆地挡在自己的身前，伸出了双臂。丝毫未曾动摇，就像一尊石像，空洞的眼神看得令人发怵。
天城不明白。不明白为何雪凝此时此刻能够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甚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自己能够有资格待在她的身边。
“没错，拯救。”
“你说的拯救，指的是什么？我给她带来了什么？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已，你又懂什么？”
“利用她？我倒是很想先听听你的辩解呢。”
“……”
天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继而抬头，阴沉着脸，用肃杀的瞳孔射向对方：“想必三年前的那场案件的真相，你早就知道了吧？”
“原来如此，凶手果然是你吗？天城司令。”游月故意以惊诧的语调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惊讶之意，反倒显得有一丝嘲讽。
“……”看天城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是很不想再和对方废话了。
——游月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只要窥视那幽蓝深邃的眼眸，就能够洞察世间的一切……
那一瞬，天城似乎找到了游月身为“神之子”的证明。
那便是——他的眼睛，能够看透万物之理。
那是真正的读心术。
在这个对手面前，你不能过多地思考，否则就正中了这家伙的下怀。
偏偏天城就是一个多虑的人。他能够很好地将自己的心思用波澜不惊的表情掩饰，却无法连思考本身都要掩饰。
现在自己的思考，已经完全被对方掌握了吧。
……真是难缠呢。
那么，干脆就不要隐藏了吧。
“是的，是我杀害了公会里的六个人，通过将它们的灵魂和心脏作为祭品，唤回雪凝身体内原初的人格……但是现在，还差一个人，雪凝的灵魂也还没有回来。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我控制的人偶罢了。这样的我，谈何拯救她？”
“被你控制的人偶？哼……”游月故作无奈地叹息，开始把玩起手里的银枪。“那么你说，刚刚突然窜上前去帮你挡枪的那个女孩，其实是你自己在控制她吗？”
“……”
天城盯着游月手中的武器，被阳光下反射出刺目光芒的锃亮枪口晃得有些头晕。思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所以在接收到对方的反问时，才会表现得一时语塞。
开什么玩笑！当然……不是啊。
我怎么可能会让雪凝帮我挡枪？
那么……刚刚那是……？
“那大概，就是她大脑深处的自我意识对她的行为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干扰吧？其实，她很想要保护你，只不过，她的意识还尚且冲不破那副身体的禁锢。”
“……”
无法反驳。
在这个洞察人心的怪物面前，一向沉着冷静的天城也陷入了深深的无奈。
“所以？”
“你果然完全不了解她呢，‘复仇者’先生。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什么东西是无关紧要的，你真的一点都不懂。正是因为不了解，所以你才会踏上这般的不归路，所以你才会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在这种地方陷入无端的自责……”
游月的声音沉稳而充满知性，那是能够让人感觉到无比安宁的声音。
但是即便如此……空用夹杂着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兄长。
他能够感觉得到，天城的内心依旧翻涌着波澜。
◆
无尽的漆黑空间里，黑发黑衣的青年独自站立在那里。
这里没有声，没有色，没有风，没有光。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低头忏悔的人。
——“复仇者”。
冰冷的三个字不断地于脑海中回放，这个内心不断强调的身份，他早已承认。
啊啊，没错，现在的我……早就已经是一名“复仇者”了。
过去的我，实在是太过弱小了。没能够好好地站在她的身边，没能够给予她度过黑夜的勇气……什么都没能做到，最终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所以说，是我害死了你啊。是我的软弱害死了你。
这样的我，也配当一名“恋人”吗……？
在她离去之后，我背离了当初想要给她幸福的愿望，独自一人踏上了充满腥风血雨的不归路。
她原本该有的幸福，被研究会全部破坏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把所有破坏了她的东西悉数毁坏吧。
为了你……为了帮你复仇，我会尽我的全力，成为一个支配者。这样的话，偶尔也能为你随心所欲了，不是吗？
研究会的人、研究会的事……全部，都由我来埋葬吧。
入侵你身体的那个狂妄的白色魔女，就让我来将她驱除。
…………
…………
呐……这样的“我”……
心已然死去的我。
灵魂还尚且在飘荡的我。
还会是“我”吗？
还是那个你曾经想要温柔对待的“我”吗？
如果你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变得很可怕了的话……
你会，讨厌，我吗……
◆
“哥哥，哥哥！”
“哥哥！！！！！”
“！”
沉沦在自我内心的枷锁中，天城终于在空的摇晃下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和意识一样扑朔迷离。在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倒在弟弟的怀中时，他并没有感觉到一丝意外。
反而有点安心。他神情恍惚地抬头，继而看到的，是雪凝那略含忧伤的脸。
柔和的曲线，淡粉的樱唇，扑闪的睫毛，她的一切充满了无机质的美感。每当看到这样的她，都让他感到心醉神迷。
同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罪恶感。
“……”
他在空的支撑下，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
一股血腥的感觉涌上了喉咙，让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嘴。
看到这般落魄的天城，游月一定在心里暗暗地笑起来了吧？
那个洞察人心的恶魔，一定早就在暗处伸出了獠牙……
说到底，他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明明话语这么温柔这么理性，天城却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浓浓敌意。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她。”
游月如是说。
闭嘴……！
你给我……闭嘴……啊……
别老是给我重复这句话！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啊。
每当看到她那缺乏感情的脸，我的心就隐隐作痛。真的好痛。
每当想起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促成的，我的心脏就随时都在崩碎。
呐，不要再让我回忆起来了，好吗？
不要再让我看到她这样子的表情……这样子只会不断提醒我，“自己是充满罪恶的存在”罢了。
“天城司令，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半晌，游月用一贯的彬彬有礼态度，对自己的上司发出了提问。
不知为何，天城就是讨厌他的这一点。明明他的这一点，很像自己……
“为什么……？”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所以我要来阻止你。比如，现在‘革新派’正在谋划的‘NEW WORLDⅡ’计划……”
“……只有这个原因么？”
天城苦笑。
“不，当然……我还有必须告诉你的事情。”
.
凉风拂过少年和青年的脸颊。
沙沙沙。
片刻中的沉浸过后。
少年收起严肃的面前，再次展露了笑容。
“雪凝和白色魔女并非孤立的存在，她们俩一起，才是一个整体。所以说，你要把魔女的人格从雪凝的体内驱除的想法，是完全做不到的。请不要白费力气。”
“……”
很明显，天城的瞳孔中掠过一丝惊讶。
但是他很好地抑制住了这种感情，沉住气倾听对方接下来的发言。
“她最想要的东西……仅仅是一间心灵的避难所而已。她需要的不是对自我的拯救，而是对你的拯救啊。”
“白色魔女的存在，只是为了守护她所心爱的事物……因为她本身没有能力，便只能通过另一种方式来守护。只是那种方式……在超出了她自己的控制之后，变得有些过激了……”
“……”
唉？
什么……意思？
【第十一章】罗密欧与哈姆雷特#18
18
“她需要的不是对自我的拯救，而是对你的拯救啊。”
“对我的……拯救？”
游月的一句话，好似来自地狱的宣判词。
不同于“你的罪是……”这般直截了当的发言，却有着与之相同的威慑力。
“她不需要你来拯救，但是她想要拯救你。”——那仿佛是对天城过去的一切的否定。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些什么吗……
“我来这里，主要是想要向你传达一些事情，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其实很早以前就想要传达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游月自嘲地笑笑，“毕竟，你一直以来都在谋划的那些事情，要是突然被我打乱了阵脚，我都不知道你会对我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
“可能会想办法杀死我也说不定。”
游月自个儿似笑非笑地补充道。但是从他的话里完全听不出在意的样子。陷入沉默的天城没有回复。
“天城司令，知道吗？雪凝她想要的东西，一直都与自己的幸福毫无关联。她从心底里喜欢那个曾经闯入她的世界中的少年，她期待着与他的每一次相遇，她期待着与他的每一次交谈，她期待着那个他终有一天能够冲破研究会这所牢笼，去看到更加广阔的蓝天……在那个时候，仅仅是你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就已经是一种‘拯救’了。”
——“但是你还是拯救了她。”原来，这句话里的“拯救”是这个意思……吗？
“而她自己，早已认清了自己的命运，并不想再过多地挣扎了。”
“！”
早已认清命运？
开什么玩笑！
“你的意思是……她早就接受了自己‘必须承受研究带来的非人的痛苦’了吗？早就已经放弃抵抗了吗？我……”
天城陷入了哽咽。
“我还以为……在跟她分享了外界的一切之后，会让她产生想要冲破藩篱的觉悟……”
“不，你错了。雪凝她不是不想冲破这些外物的束缚，但是……接受这一切，是她自己对自己的约束。她是自愿帮她的姐姐背负‘创世神’的命运的……说她傻也好，沉溺于自我牺牲也好，但是这就是她的意志啊。”
天城发现，游月在叙述有关雪凝的事时，并没有像在称呼其他人一样用上敬称。
“洛歌前辈”、“天城司令”、“空先生”……类似这样的词汇一概没有。
明明雪凝她……是完全能够称得上是游月的母亲的存在，是他最应敬畏的存在。
但是他在用第三人称描述雪凝的想法时，用上的这个称呼，却好似在称呼他的同龄人。
“雪凝”。
——简单而质朴的，两个字。
仅仅这两个字，究竟包含了游月对自己的母亲怎样的感情呢？
天城默默地盯着少年的那对幽蓝深邃的夜之瞳。那美丽的、温和的、深沉的、让人联想到星辰大海的瞳孔中藏进了太多东西，以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感情。
但是那里一定有着什么，非常复杂的东西——天城如此确信。
“天城司令，你过去曾擅自理解了她的痛苦，因为她的事情而陷入烦恼，以至于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你说……我做了什么才算是错误的决定？”
“要知道，你现在站在这里，与空他们对峙……就是最根本的错误决定哦。”
一头雾水。
“这只会让你更加误入歧途而已。”
那一瞬间，世界归于寂静。
——咽口水的声音。
半晌后，游月叹了口气。
他看向天城的目光，似乎还带着些许悲哀，些许怜悯。
“要知道……你的存在，对她创造的保护型人格‘白色魔女’有着强烈的导向作用。”
“换句话说，‘白色魔女’的疯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你的身上……”
“……唉？”
等等？
天城竟一瞬间陷入了迷惘。
“为什么……？”
全身的热量正以肉眼可计的速度流失着，冰冷的感觉从指间开始袭来。同时，强烈的脱力感侵袭了他的全身，他的双腿发软，身体几乎无法再支撑着站起来。
“开什么玩笑……难道说、是我一手促成了她的疯狂？”
“她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你当时的精神状态的映射。”游月单手托腮，用犀利的目光俯视跪倒在地的天城，脸上依旧挂着那若隐若现的微笑，“好好想想你当时的精神状态吧。不要告诉我，你当时其实也对自己使用了心理暗示呢。”
“……！”
心理暗示。
掌握精神控制术的“实验品”们，有时会不知不觉对自己用上的一种能力。
在悲伤痛苦到了极点，或是被名为罪恶感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人的潜意识就会逼迫自己干出忘掉过去的事。
忘掉痛苦，忘掉悲伤，忘掉外界的一切，沉沦于自我的深海之中。
“……”
思维停滞，心脏狂跳。
他猛然意识到了一点。
天城刚刚才戳穿的、悠翼曾经对她自己使用过的伎俩。
难道说……自己也曾经对自己用过吗……？
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雪凝她，在意识到单凭自己无法将你从那个世界带出去之后，她开始厌恶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了。”
给了天城一点思考回忆的时间后，游月沉稳的声调再次穿透冰冷的空气。
雪凝的到来使这个夏天的原野一瞬间积满了冰雪，他们踏在积满薄雪的石板上，在呼啸的风中一度陷入沉默。
“她创造出的保护型人格——也就是现在的白色魔女，其实并非像你们所想象的那样，是为了让自己摆脱研究会带来的痛苦而存在，而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你——‘空’。”
“！！”突然的被点名使得空浑身都颤抖了一下。他诧异地将目光转向游月，满脸疑惑。
“……不应该是哥哥吗？”
“……”
“……”
空惊诧地看了看天城，又看了看身旁的悠翼，发现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帘，陷入沉默。
“什么……意思？”
“呵……”
游月掩嘴轻笑。
“天城司令，或者说悠翼小姐也行……你们来解释吧。”
“……”
天城微微抬头，用充满无奈和寂寥的目光瞥了一眼游月，又看向了悠翼的方向。
“……”
悠翼沉默地点头。想必双方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了。
“空，他说的‘空’指的并不是你哦。”
悠翼轻轻地拉起空的手，小心翼翼地扣住五指。用宁静温和的声调细细道来。
空的手，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冰冷了呢……
就连悠翼都感觉到了冰冷……
“不是我？……那是？”
空的声音很明显地颤动着。
“是我。”
下一秒抬头，对上的是天城缺乏表情却依旧显得俊秀的脸。
“怎么回事……？”
咽下口水。
.
——“最开始看到那家伙的时候……我就想要保护他。我知道他存在的意义是为了那个实验，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他的童年被那个实验污染……所以，在空快要被抓去参与研究会的实验的时候，我和他交换了身份。”
那是天城对悠翼道出的秘密。
现在，她将代替那个已经被凌乱不堪的事实折磨得近乎崩溃的兄长大人，将他的过去传达给空。
“空，你在小时候本来是要被抓去研究会做实验的，天城为了保护你，就冒用了你的名字……”
“所以说，他在研究会里见到雪凝的时候，与她交谈的时候，用的都是你的身份、你的名字呀。”
——这么说来，有一件事情似乎可以得到解释了……
三年前，杀戮的噩梦尚未开始的时候，有一段这样的对话。
——“雪凝，你为什么要帮我拯救空？”
——“因为我爱着那个孩子呀。”
.
“开什么玩笑……哥哥……你……”
“笨蛋，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爱着你啊。”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一道是近处低沉的男声，一道是从远处飘来的清澄的女声。
“……！”
刚对着空道出自己的思念的天城，于此刻猛然抬头，一股丝丝凉凉的触感滑入他的脖颈。
那是少女柔软的发丝。
阳光下，“她”泛起微笑，朝着自己伸出手臂的身姿闪闪发亮。
“雪、雪凝……！”
“欢迎回来……雪凝……”
走投无路的青年对着少女天使般圣洁的身姿发出了近乎痴迷的呢喃。
【第十一章 完】
【第十二章】在世界的终焉呼唤你#01
注：这个故事还剩下最后一个大章，马上就要迎来结局。
这一章不出意料的话……应该不会很长。
可以的话，我希望接下来的第十二章能够攒着一口气看完……
少年少女的旅途，即将迎来他们的终点。
这一路，感谢有你相伴。希望接下来的路，也能够有你陪伴。
（不过，所谓终点，其实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一个令人期待的开始。）
（呐……你说，在新的地方邂逅新的人和事，不也很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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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在世界的终焉呼唤你
01
“笨蛋，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爱着你啊。”
“……！”
伴随着清晰澄澈的少女的声音，天城猛然抬头，一股丝丝凉凉的触感便滑入他的脖颈。
那是少女柔软的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下，她的发丝轻盈摆动，缓缓地拂过她自己——以及对面的天城的脸颊。
阳光下，她泛起微笑，朝着天城伸出手臂的身姿闪闪发亮。
“欢迎回来……雪凝……”
走投无路的青年对着少女天使般圣洁的身姿发出了近乎痴迷的呢喃。
“我……我……对不起……”
“是我曲解了你的意思吗？是我扭曲了你送我的心灵保护伞吗……？这一切混乱，追根究底，都是我的任性造成的……是吗？”
他依旧保持着半跪在地的身姿，而少女早已轻轻地在他面前伏下，将双手搭住了他的肩：“不，你别自责啊……”
此时此刻出现在天城面前，为他轻轻地擦干眼泪的那个人……并非那个无机质的人偶，也并非那个眼瞳中充斥着鲜血和残虐的魔女，而是货真价实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也就是雪凝本身。
“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吗？”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是怎么做到的？
沉浸在突然到来的幸福之中，天城未能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思考完全被这个突然到来的存在所夺去，变得有些呆板了。
“别开玩笑了，雪凝……我可是……”
“嗯？”她有意顿了顿，故作好奇地挑了挑眉。
天城对她的反应有些猝不及防，思索片刻只为组织好语言：“强行将你作为我的借口，不惜犯下滔天大罪的人……”
“……所以呢？”
“所……所以……”
他陷入了哽咽。
“这样的我……并不值得你去守护啊。”
“！”
下一秒，瞳孔骤然放大，他像个孩童一样扑进了少女的怀里。
——不，准确地说，是少女将他不由分说地收进了怀抱中。
呐，还记得吗……？
很久很久以前，生活在研究院里的那个男孩子也是像这样扑进少女的怀抱的。
而现在，那个男孩成长为了一名俊秀的青年，少女却还似当初那般——纯真无邪，丝毫没有岁月浸染的痕迹……
但即使如此，在这个时候，青年扑倒在少女的怀中，感受到的依旧是最初遇见她时的那种感觉……
他还记得。
搂住自己的、细腻而柔软的臂弯。
蹭过耳根的、丝丝凉凉的秀发。
贴在身旁的、勾画着唯美曲线的锁骨。
目所能及的、那若隐若现的乳沟。
贴着脸颊的、散发出淡淡栀子花香的洁白衣裙。
他好想就此沉浸在这份虚幻的幸福中。
抛开外界繁杂的一切。
就这么睡过去。
就这么……忘掉。全部。
.
“空……不对，是叫天城，对吗？”
不顾外人的目光，天城在少女的怀抱中躺了许久，直到她用一如既往的柔和声调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
天城缓缓地抬起头，对上少女的夹杂着担忧的瘦削的脸。
“真是的……一开始都不好好地告诉我你的名字。”
“抱歉。”
对于当初的那个决定，天城一直很后悔。
没能够在她的心里留下自己的名字，说不定哪天连自己的存在都要被抹去……
但是为了保护弟弟，他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雪凝……是你吗？”
“是的，是我哦。”
感受到了来自怀中的呼唤，少女轻轻地执起天城的手腕，将掌心的温度——作为一种存在的证明，传递给了他。
“我一直都在这里。”
一直……都在？
天城刚要张口发问，胸中却涌入了一股憋闷的感觉，使他无法将话语好好地传递给对方。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到现在……通过魔女的黄金瞳孔，看着你一步一步地长大。”
“我啊，”雪凝柔声说道，“打从第一次看见你的那一刻开始，就想要守护你了……但是，光凭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啊。”
“我进行了无数次的尝试，也品尝到了无数次的失败。”
“后来，软弱无能的我选择了逃避。我将自己的内心锁起来，锁进了这具身体的最深处，然后……创造出了一个远比现在的自我强大得多的存在。她代替我经受了很多很多‘实验’，很多很多‘检查’……总之，她代替我做了很多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包括护着你……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她，我没能控制好，最终导致了‘她’的暴走。”
她的身影背对着晨光，但是身体边缘的轮廓却能被那股金色点缀得闪闪发亮，看上去梦幻而迷离。扑闪的睫毛之下，金色的瞳孔微眯，樱色的嘴唇翘起柔和的弧度。她用细腻的动作抚摸青年略显杂乱的发丝，漆黑的线条在她灵巧的手下被一点一点地捋顺……
为什么……？
为什么会想要守护这般弱小的我呢？
天城呆呆地看着她。而她，仿佛早已读透了他的心思：“理由这种东西……说起来其实挺微妙的呢。因为……一直以来、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这种‘想要去守护你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究竟因何而起……硬要说的话……那就是……”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爱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第一个照亮我的黑夜的人……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明。仅此而已。”
“什……么……？”
天城惊讶地瞪大双瞳。顿时，千言万语梗塞在了喉咙里，心脏仿佛被某种未知的力紧紧地揪住，身体动弹不得。
唯有脑海中的那段画面，依旧如一帧帧幻灯片，不断放映着。
.
万万没想到。
那个时候……孤苦伶仃的我被她纤细柔美的身姿所吸引，却无意中触碰了另一个孤独的灵魂。
两个孤单的灵魂相互碰撞，引起的是最深刻的共鸣。
黑夜与黑夜相交汇，按理来说不可能发生光芒的迸发。
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名为“奇迹”的东西存在于此。
不仅是你照亮了我。
还有我照亮了你。
——记忆的涡流瞬间将两个人吞没。
周围的一切全都淡化为虚。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终将只剩下你和我的存在。
你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仅此而已。
.
“天城，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吗？”
“当然记得……”
“那我问你，你第一次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见到我的时候，我在哭还是在笑？”
“唉？”
“回答我，是在哭还是在笑……？”
“在……在笑啊。”
天城记得那个时候的雪凝的笑容。
“是……吗……”
雪凝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欣慰。
那是夹带着哭腔的欣慰。
“你啊……真的是太温柔了。”
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是在哭好吗。
正是因为你来了，所以我才想要学着去微笑。
“呐……雪凝。”
“嗯，怎么了？”
“我很讨厌我自己，不论是过去那个弱小而无能为力的自己，还是现在这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伤害他人、不惜伪装一切的自己……”
“那又怎么了？”
传来少女的轻笑。
“不论是当年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是我喜欢的那个你啊。”
一直都是。
所以……请你别再自责了好吗？
我的灵魂……已经……马上就能回来了。
马上……就可以回应你的呼唤，回到这里。
这一次我将不再逃避，不再放手。
所以，请你也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
.
少女的声音逐渐变得渺远了。
——呐，雪凝。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青年从迷蒙中睁开眼，挣扎着朝着她的身影伸出手。
抓住的，只是一片烟雾。
令人害怕的一片虚空。
【第十二章】在世界的终焉呼唤你#02
02
“雪凝！雪凝！雪凝！！！”
终于从梦中醒来的青年，伴随着冷汗，发出一阵急促的惊呼。
“哥哥……”
眼角的余光瞥到来自周围的空等人略显担忧的复杂目光之后，天城缓缓地抬起了头。
本该存在于身边的、那名少女的身影呢……？
“雪……”
定睛一看，就在不远处，游月正用那瘦小的双臂撑着一名白衣少女的柔软身体。她的脸色苍白，双瞳紧闭，唇边留下淡淡的血丝。一头白发垂落，身体看上去已经毫无力气，软趴趴地倒在游月的双臂之间，脖子、手臂和双腿都自然地垂下，那具身体好似随时都将要消失一般。
“雪凝！”
发现了雪凝后，天城立刻从地上坐起，无法顾及形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连滚带爬地奔到游月的跟前。
完全反应不过来——
刚刚还在他身边的雪凝，为何此时此刻突然到了游月的怀里，还如此虚弱？
“天城司令，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快把雪凝给我……！”
天城不顾他的提问，伸出手去抢夺怀中的少女。
“请问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游月自然没能抢过对方，在雪凝被天城重新夺回去之后，他也没有表现出多么在意的样子，而是神色严肃地继续他的质问。
“看到什么……？刚刚雪凝她不是……”
雪凝的灵魂，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不是回来了吗？
“不，刚刚雪凝一直都在我这里……”
难道说……
天城恍然醒悟，面色凝重地扫视一遍全场。
“刚才我和她的那些对话……只是我的……幻想？”
对此，空沉默地低下了头，悠翼则是一脸淡漠地看着略显落魄的他，从那双薄暮般的蓝绿色眼瞳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不，并不是。”
游月淡淡地叹了口气：“刚刚雪凝凭借仅剩的微薄之力冲破了第二人格的束缚，将心里的想法尽可能地传达给了你……但是……”
“但、但是……？”
“她的力量果然还是大多被锁进了‘魔女人格’的手中……残留的、能够支配的那一部分，仅仅只能撑到这个程度而已——在我们看来，刚刚的你是用‘意识’与她的‘意识’进行着对话……在她的力量尚且微弱的情况下，她所创造出的‘意识’的世界仅仅只能容得下你们两个人……”
“也就是说，刚刚我见到的她并非真正的她？”
天城将视线投射至少女的睡颜上。看着她双眼紧闭，薄薄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微弱的气息，他心痛地替她擦去嘴角未干的血迹。
“……是的。”
游月沉默了半晌，将视线转向天空。
明明晨间的光才刚刚照耀大地，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变得有一丝灰暗了。完全不像是夏天的寒冷入侵人们的身体，使得他们不由得收紧了衣袖。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告诉你……天城司令。”
许久，游月再次张口。
与那副略显稚嫩的外貌丝毫不相符的冷静沉稳的声线，让人感到一丝压抑。
他依旧笔直地挺立在那里，及肩秀发在微风之下轻轻浮动。
“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拯救了她……现在的她，或许已经得到满足了吧。毕竟雪凝她，早就实现了自己身为‘创世神’的意义……也早就实现了作为‘人类’的意义……”
“……”
什么意思……？
等待令人焦灼。
在对方停顿的几秒钟里，天城仿佛听到了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但是他无法放下怀中的少女，更无法空出手来压住自己那意欲蹦出的心脏。
“你要知道，由她亲手创造出的第二人格‘白色魔女’陷入了崩坏，已经没有别的方法阻止这场崩坏了……”
崩坏？什么意思啊？！
“如果说，魔女的人格最初是为了保护你和她而创造出来的存在，但是它在成长的途中走错了方向，变成了无法抑制其生长的肿瘤的话……”
“最终肿瘤会侵占宿主的身体，将一切都消灭殆尽吧。”
游月冷静的话语和冰冷的一瞥，刺得天城的胸口阵阵发痛。
“你的意思是……雪凝她……”
“是的，没错。雪凝的人格已经被这颗肿瘤侵蚀殆尽了，刚刚与你用意识进行的对话，大概就是你们最后的对话了……”
“开什么玩笑……！”
每当遇到牵涉雪凝的问题，天城就会失去冷静。
正如现在，要不是怀中还抱着少女的身体，他几乎要暴躁地冲上去打他了。
“这样不就相当于是我害死了她吗？”
“……也不是这样，毕竟身上寄予‘创世神’命运的她们……不论是雪凝还是悠翼小姐的母亲，都没办法活的很长。”
这大概就是一种“命运”吧。
游月无奈地垂下了眼睑。要说不为她们的命运感到悲伤，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想必身为“神之子”的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吧。
然而天城不一样。
天城还不知道这种事情啊。
“天城司令……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由你来帮她结束生命。”
“……！”
天城的身体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他睁大漆黑的双眸，盯着游月一脸认真的脸庞。
“因为……这是，她的愿望。”
游月诚恳地说着，如水般温和的视线投射在了雪凝……或者说，他的“母亲”身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替你担当这份职责。但是不行。果然她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不是你的话，她是不会承认的。”
“如果不是我的话……？别开玩笑了？你是叫我亲手杀了我最爱的人吗？”
他几乎歇斯底里。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啊！！”就在这时。一向冷静的游月，瞳孔中掠过一丝惊讶——仿佛寂静而深邃的夜空中突然划过了一道流星。
“天城司令，你……”
天城将雪凝的身体重量集中在他的左臂上。
而另一只手，则是空了出来，再度从腰间抽出那把漆黑的剑。
裹着漆黑浓雾的、锐利的长剑。
细长的剑身，刻着古老的妖族文字，天城手中的这把剑却无法在阳光下反射任何的光芒。在那漆黑如夜的剑身中，还隐约含着暗红色的光，就像在黑夜中绽放的血色玫瑰，给本就暗黑压抑的世界增添了一丝血腥之气。
呐，还记得那段对话吗？
——“用着把剑捅破七个‘祭品’的心脏，就能够救回雪凝的灵魂。”
——“既然如此，为什么迟迟不找第七个人？”
啊啊，那是因为……已经预定好了的。
第七个罪人。
那个人是……
…………
…………
然后……在其他人的沉默和空惊诧的目光中。他将那把剑。
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里。
【第十二章】在世界的终焉呼唤你#03
03
还记得那段对话吗？
——“用着把剑捅破七个‘祭品’的心脏，就能够救回雪凝的灵魂。”
——“既然如此，为什么迟迟不找第七个人？”
那是因为，第七个罪人已经预定好了啊。
那个人是……
…………
…………
左臂揽着少女，右手撑起漆黑长剑。
含蓄而内敛，宁静而深沉，那是将一切都吸纳在身的的漆黑长剑。
“……”
一段微妙而漫长的沉默。
在空惊诧的目光中，天城将那把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里。
“哥哥！！！！！——”
朝日的照射下，大地被刺目的鲜血所染红。
“啧……”
剑刃尚未脱离他的心脏，他的心脏瓣膜还尚且贴合在一起，持续着微弱的跳动，为全身的血液循环提供着力量，使得他不至于当场毙命。
但是，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感袭来，天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全身仿佛就在刹那间失去了支撑，他不得不狼狈地跪倒在地，手掌按在粗糙的地面上，顿时磨破了皮，渗出血丝。
这一刀，将他一直以来辛苦维持的强者的外衣毫不留情地斩开，暴露出藏在里面的、苟延残喘的失败者本色——反应过来的时候，青年早已失去了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更别提支撑怀中少女的那股力气了。
随着一声闷响，少女的身体与冰冷的地面接触，白净的衣裳刹那间被染得鲜红，还有那根根鲜明的雪白发丝，在鲜血的混沌下交汇在了一起，失去了以往的自然之美。他心疼地看着她痛苦地闭紧双眼，竟在这一秒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一丝后悔。
就算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也不应该把你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呢……
“抱歉……雪……凝……”
对少女的愧疚，大概是唯一能够让他后悔的理由了吧……
但是不这么做……不用这把剑将自己杀死的话……
不把心脏掏出来的话……
天城勉强地牵动面部肌肉，露出苦笑。
“哥哥！你在干什么？！”
空呆愣了两秒，立马一个健步上前，试图撑起天城欲将倒下的身躯。
“……”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虚弱的兄长只是回给了他冷漠的一瞥。
“！”
那一瞬，空感受到了刺入骨髓的寒冷。
他没有勇气再往前凑上一步，只能愣愣地看着天城，看着哥哥用他那及其不协调的动作将雪凝倒在血泊中的身体扶起。
看着天城轻轻地，用自己那颤巍巍的手臂，抬起少女娇弱的身躯。
“……雪、凝……”
天城嗫嚅着，泪水早已浸湿了眼眶。
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是一开口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看着她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做着或美好或痛苦的梦，只会让他的内心愈加愧疚而已。
“……”空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的兄长，看着他的身体愈加虚弱，想要上前，却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空。”
直到，身后传来悠翼略带淡漠的音色。
“？”他茫然无措地转过头，对上少女的视线。
那也是——令他窒息的、无比淡漠的视线。
“不要再试图阻止他了，空。”
“但是……”
“但是他是我哥哥啊”——类似这样的话在面对突然变得冷冰冰的悠翼时完全说不出口……
毕竟，自己的哥哥曾经——应该说就在刚才，对悠翼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
“我觉得，天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蛮正常的。”
思索了片刻后，她将自己的看法脱口而出。一直微低着头的她，不断地偷偷抬头瞟向空的脸，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为什么这么说……？”
空面色严峻，但是语气中却没有悠翼所预料到怒气，反而充满了忧愁。
“这……”
悠翼陷入了欲言又止的犹豫，似乎是在思量是否应该把自己已经认识到的“或许残酷的事实”告诉对方。
“因为天城他本来就没有打算活下去啊。”
略偏中性的低沉嗓音从空的左耳边响起。
他惊诧地转身，看着声音的发出者——游月。
从刚刚到现在，游月一直以旁观者的态度保持着沉默。
他好像什么都懂，但是什么都不说。
而现在，又突然以犀利的语调道破了关键。
如此年轻，却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这就是被成为“神之子”的存在……吗？
空愣了半秒，对他的这种态度有些恼怒：“……你的话语令我费解。什么叫做……‘不打算活下去’了？”
“也罢……你光凭天城刚才的言行举止是什么都观察不出来的……”
游月轻轻地叹了口气，视线转向空身后的悠翼，发出提问：“悠翼小姐看出来了吧？”
“……嗯。”悠翼点头，思索了半晌后小声地补充道，“天城手里的那把剑，剑身上刻满了妖族的咒文。刚刚他也解释过了，这种‘咒文’能够提升武器威力，但是相应的，会向使用者索取‘代价’……”
“被刻上‘咒文’的那把剑，拥有着以魂换魂的能力……正如刚刚天城所说，只要献祭七个，就能够将雪凝已经飞散的灵魂呼唤回来。”
“而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集满了六个祭品，但是最后一个祭品，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难道不是因为最后，他的杀人计划被我们打乱了吗？”
“……不。”悠翼摇头。
睫毛低垂，欲言又止。
“不对，也不能说不是……但是……”
答案想必已经很明显了吧。
空已经隐约猜到了，但还是继续心情沉重地听着悠翼的说明。
“他早就把自己列在祭品名单里面了。只不过三年前的突发事件让他不得不延长自己的死期……”“况且，除了唤回雪凝的灵魂外，他或许还有着别的什么目的没有完成……”悠翼把视线转向游月，“关于这个，想必那个人很清楚吧。”
“哦？……这种事情，还是由天城司令自己来解释比较好。”
就在这时，游月礼貌性地笑了笑，示意他们再度把目光转移到天城和雪凝的身上。
“……！”
空和悠翼不由得一惊。
要问为什么……
那是因为……
天城怀中的那名少女的身体，维持着僵硬冷冰冰的状态，却开始缓慢地汇聚起了光芒……
相反，天城自己则是愈加虚弱了。
但是，当光芒一点一点地进入少女的身体里的时候，他又开始露出了喜色。
“雪凝，雪凝”地，带着一丝急促，带着一丝惊喜，不断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一股冰凉、但却让人内心无比温暖的感觉传入青年的手心，好似花香沁人心脾。
“……！！”
终于，在青年因为突然看到了希望而睁得老大的瞳孔之中，映出了少女疲惫的微笑。
或者说……苦笑？
“为什么、要为了我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啊……笨蛋。”
她的视线停留在青年胸口的一片红污中，秀丽的眉毛一下子揪了起来，内心也随之变得空落落的，那是如坠烟雾般的感觉。
——因为我……
……无法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下去啊。
【第十二章】在世界的终焉呼唤你#04
04
“为什么、要为了我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啊……笨蛋。”
终于从漫长而深沉的梦境中醒过来的少女，本该迎来的是恋人温柔的怀抱——却被这突然映入眼帘的一片红污吓得不轻。在愣了足足三秒后，她脸上的微笑开始变得僵硬，渐渐地收拢了起来。
赶紧从他手上的身体上爬起来，转而将不断流淌鲜血的他的身躯纳入怀中。
“笨蛋！！！——”
将笑颜取代的，是惊惶的面容以及颤抖的嗓音。
“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啊！！！”
雪凝想要甩动天城的身体来质问他。但是——
目一触及他的伤口，一阵剧痛便传入心头。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啊……”
天城看着这般焦急的她，露出虚幻又无奈的微笑。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自嘲了呢？
说起来……这个孩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高大了呢？
明明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我高呢……
在他身上流逝的是时间，而在我身上流逝的却是无数珍贵的回忆……
——雪凝愣住了。一股冰冻般的孤独感袭来，仿佛坠入深渊。
下一秒，泪腺崩坏。
晶莹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顺着脸颊的弧度汇成涓涓细流。
一开始是啜泣，渐渐地，哭泣的声音越发大声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拼命地在抑制泪水同时，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掩在面颊上。她的手心感受到了脸颊有些发烫。
她究竟在为何而哭泣？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在她面前做出的荒唐行为？还是他们之间早已经形成的无形的墙壁呢？
或者，是他自嘲的表情，又一次地勾起了她的恻隐之心呢？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冰冷的一句话在雪凝空荡荡的大脑中不断回响。
“不要——！”
终于，哭泣声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
在少女的哭喊中，天城用残余的力气牵动面部肌肉，将瞳孔睁大。
“对不起……”
含着泪水，青年从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唯一还能够顺利进行的，是他的思考。
——啊啊，我忘记了。
——记忆中的那个少女一直都很脆弱啊。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她在给我带来安慰。是这个给了我她很坚强的错觉吗？
——其实……这家伙是个比谁都离不开我，比谁都想要保护我的存在呢。
——正是因为不想让我受到伤害，所以才创造出了“白色魔女”的存在……
——结果却搞砸了呢。
——真的是，笨得不能再笨了。
正因如此，自己现在才会……放不下她啊。
——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这些？为什么当时要做出这么草率的行动啊！
——该死！
……明明只是为了让你好好地活下来而已。
◆
早晨的阳光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
每个人的脸色都布满阴翳——身后不远处的空、悠翼还有游月，全都一脸沉重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在白发少女的哭喊中，空所能做到的，只有坚毅地站定在那里，好好握住身边黑发少女的手。
来自天城的这份悲伤早就已经如破碎的玻璃般扎入了空的心。他自己早就已经被兄长和那位名为雪凝的少女刺得遍体鳞伤了……
用力握住对方纤细柔软的手，至少……不要让她在这个时候因陷入悲伤而颤抖吧。
如果能够扶住她的肩膀就好了。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空却产生了一点畏缩的心理。
混蛋……！至少，给悠翼一点安全感啊……让她知道、自己还会陪在她身边吧。
空偷偷地瞥了一眼悠翼，只见她低低地垂下了头——他无法透过模糊不清的侧脸看透她的表情，更无法推测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的一样，与自己一样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呢？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不知道哥哥说的这句话，指的又是什么？
被刀剑贯穿的心脏，自然已经无法复原。他的生命，也即将在阳光再次从阴云里探出脑袋的时刻走向尽头吧。
在这之前……他都做了些什么……
哥哥……？
.
“空……”
白发少女的哭声渐渐变得微弱之后，她怀中的那名虚弱的青年缓缓地呼唤了弟弟的名字。
思绪一直飘荡在远方的空被他这一句呼唤猛然惊醒，注意力瞬间集中在了对方的身上。
“……”
与悠翼对视确认想法之后，他们一同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上了前。
“哥哥……？”
“空……你们……快点从这里逃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样的话。
“哈？”
“什么？”
空和悠翼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些什么，正因如此才会面色凝重地发出反问。
“别问为什么了……快点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因为这块地方……很快就要沦陷了……”
沦陷？
“公会派遣的部队已经差不对各自就位了，这个地方很快就会沦为公会的领地。为了达成所谓‘NEW WORLDⅡ’计划，这是他们朝安全区外界迈出的第一步……”
“！”
空很明显地感受到来自悠翼的那只手指尖的微颤。
她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妙。除去原先就有的阴翳与凝重，还带着一丝名为眷恋的凄凉。
啊啊，毕竟这个地方……曾经给她带来过无数的回忆。
这个地方对于自己来说，或许只是一段短暂的回忆……但是对于她却不一样。
这里有她最为珍贵的点点滴滴——她尚未谋面的父母所留下的痕迹、鸦生活过的痕迹以及他离去后留下的东西，还包含她的孤独，她的罪孽，她对空的思念，她对这个世界的探索……
所有的回忆。全部，都将要葬身于此。何等荒谬。
何等不公。
又是何等无奈……
“……空。我……”
像是在竭力抑制泪水的奔涌一般，悠翼攥紧了空的手，同时将自己的下唇咬得发白。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悲伤的神情——不，要说没有，那是骗人的。她只是尽量不让这种悲伤的情绪表现出来罢了。
当然，这些想法已经逃不过空的眼睛了……他心一横，将少女一揽进怀，不由分说地用他那或许不那么宽厚的手掌将她的脑袋轻抚。
漆黑柔顺的发丝在他的掌心里滑过，带来一种冰凉的触感。但是这个动作本身却很温暖，少女在他怀中像被淋湿的小猫一样乖巧地依偎着，尽管少女身体冰凉，他的心却没有因为触及到少女的悲伤而感到发寒。
“我们走吧。”
“……嗯。”
放下眷恋，离开这里吧。
但是……
空最后又瞥了一眼瘫倒在雪凝怀中的天城。
“你们怎么办？”
其实他想问的是“雪凝该怎么办”，但现在还是不宜表现出对其他女生的关心比较好……
“我没事。”
感受到了对方的关心后，雪凝没有抬起头，而是对着天城愈加微弱的脸庞露出了苦笑。
她所能做的，仅仅是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罢了。
……我会一直陪伴你哦。
哪怕距离末日到来只剩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都会陪你到最后一刻。一直一直，看着你……
“游月，快点带他们离开这里。”
“明白。”
游月没有对近在眼前的这个相当于“母亲”的存在表现出过多的眷恋，而是马上就用冰冷而坚定的声线朝另外两人宣告：“跟我来吧……空先生，悠翼小姐。”
他朝两人伸出了手。
“你想知道的关于天城，关于雪凝，还有公会的事情……我已经全部知道了哦。”
“……是刚刚天城和雪凝告诉我的。”
“刚刚？”
悠翼露出怀疑的目光，不满地审视着面前朝他们伸出手的少年，有些不太愿意跟上去的样子。
游月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突然一改原先的冷淡，在尚未展露阳光的天空下露出凄婉的表情。
“……因为我会读心术啊。”
◆
“雪凝，你留下来做什么……？”
时间缓缓地流动着，光影不断变换。山丘的空气似乎逐渐摆脱了原有的喧嚣，世界静得只剩下血泊中相互依偎的两人。
“因为我想陪你啊。”
少女轻抚青年的发丝，温婉的声线中洋溢着哀伤和淡淡的甜蜜。
此刻的画面，让依偎在少女怀里的青年回忆起了当初的少年时代，身材矮小的他枕在少女白皙纯净的大腿上，做着香甜的梦——青年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别开玩笑了……我做了这些都是为了让你能够摆脱魔女的束缚，好好地活下去啊……”
“就算必须牺牲其他七个人的生命也无所谓？”
“……”
“呐，在你的眼中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
短暂的沉默。
沉默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
“当然……比这个该死的世界重要得多。”
这不是废话吗。
“……”
少女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那个……雪凝，对不起。”
“唉？”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我的所有行动……全都围绕着你一个人转……就这么……自顾自地，把自己行动的目的、个人的意志强加于你身上……”
“事已至此，再怎么埋怨和后悔都没有用了吧……笨蛋。”
“但是……”
青年再度哽咽。
“果然还是……对不起啊……对不起……雪凝……”
对不起，没能够陪你走下去。
对不起，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你说。
可是现在……已经……说不出来了啊。
.
静。
漫长的寂静过后。
早已停止啜泣许久的少女，终于有了再度张口的力气。
“呐，天城。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慢慢的，轻轻的，却包含深情。
“我啊……”
只是想要一直陪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哪怕和你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你活动……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事到如今……为什么……要丢下我啊。”
.
最终，阳光刺破了阴云。
名为“约定之地”的山丘上，最终只剩下一名青年的冰冷的身躯和身边的一滩血迹。
还有，青年手中紧攥的白色衣带，在徐徐微风中飘动着纤细柔美的身姿。
只是那名少女究竟去了那里……已经无人知晓了。
【第十二章】在世界的终焉呼唤你#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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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会读心术啊。”
淡然的表情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凄楚，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是被冠以“神之子”之名、名为游月的少年。
他站在光亮的地方，朝着发愣的二人伸出了手。
悠翼依旧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表面上不发一语，内心却早已泛起千层波澜。
空却只是踌躇了一下，马上拉起悠翼的手朝游月的方向走去。
“空……？”
“现在的我们别无选择，先跟着他走应该没问题。”
空冷静地回答道，犀利的目光扫向游月。
此时此刻的空，护在悠翼身前，挺拔地站立着，同时不忘留意周围的一切，就像是守护在公主身旁的骑士。他将对兄长之死的悲伤全部压在了内心深处的某个匣子里，该想起的时候会想起，现在就暂时将这份悲伤忘却吧——他明白现在不是顾及那些的时候。
这是身为“讨伐者”的基本素质啊。
“况且，我们还有必须向他询问的事情，不是吗？”
“嗯……”
悠翼生硬地点了点头，在空的提议下，与他一同跟上了前方少年的步伐，紧跟在他的后面穿过那片熟悉的丛林。
三个人很安静很默契地快速行走着，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早晨的阳光在丛林阴影的遮挡下显得忽明忽暗，落在少年少女的眉眼间，将他们的表情衬得迷离莫测。
据天城和游月所说，这座山丘早已落入了公会的包围圈。既然如此，为什么属于公会一员的游月要帮助他们逃跑呢……？
果然还是有点在意。
忍受不了令人心跳加速的死寂，悠翼终于决定将心中的疑问抛出：“那个……现在能问你问题吗？”
“如果不怕被发现的话，那就问吧。”
“……”
这回答，搞得好像被发现只是我们的事一样。明明要是被发现了你也一样很麻烦好不好。
悠翼默默地将牢骚吞进肚子里，还是继续了她的提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首先有一点原因，我的上司小姐希望空前辈能好好活下去。”
“洛歌吗……”
空垂下头，低沉的声线中带着无比的愧疚。
游月冷静利落地翻过横在眼前的倾斜树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朝前。他冷冽的目光坚定地向着一个方向，即使在四面都是同样风景的树林中，也没有表现出一丝迷惘：“然后，也就是根本原因……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故事……？”
悠翼疑惑，一时分了神没有注意到横在眼前的树干，好在身边的空及时出手将她的腰背揽住，才免于向前摔个嘴啃泥的命运。
“小心点啦。”
“唔……我知道了。”
在空温柔的关怀中，悠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她的脸颊在发烫。
好奇怪……明明已经和空相处了很久很久，但是总觉得……今天的空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帅气了？无论是从天城手里救她，一次又一次地替她挡住危险，还是刚刚那一揽……
空，你真的、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呢……
她偷偷地朝对方的侧脸瞥去，却发现他也正朝自己这边看，一不小心就对上了视线。
“怎么了？累了吗？要不要我背你？”
空朝少女伸出手，深邃的黑瞳中盈满了对她的关怀。
“不、不用……”
“咳咳。”
直到游月低沉而富有磁性的中性嗓音再次响起，悠翼的注意力才从空身上移开。
游月丝毫没有转过头，继续朝某个方向前行着，同时将故事娓娓道来：“在离今日不算很遥远的过去，有一位黑发少女和一位白发少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们是姐妹，一出生就肩负着重要的使命，被拘束着，一直过着与外界隔离的生活。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外界的天空，白发少女却一直很向往着外界。直到有一天，对外界毫无所求的黑发少女被一名来自外界的男子带走了……”
“原本向往光明的人继续留在黑暗中，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却走向了光明……吗？”
“你的概括挺简明易懂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游月微微上挑的声线中带着一丝赞许的味道。
“我大概猜到你说的是谁了。那么……后来呢？”
“黑发少女为了追求幸福而放弃了使命，白发少女替黑发少女扛住了一切。她没有任何怨言，相反，她把替姐姐完成使命当做了自己的荣耀。她真心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彻底地摆脱这份命运，即便那个人不是她。她想要守住那个人的幸福。”
“……！”
秀丽的眉毛颦起，悠翼开始为那名白发少女的命运担忧起来。
“但是啊……最终，黑发少女在得到了幸福之后却遭遇了比之前更加难以想象的、深刻的不幸。白发少女后悔没能好好守护她，最后将冲破命运的愿望寄托在了那个人的女儿身上。在那个人的女儿很小很小的时候，白发少女做了点手脚，使她免于被当做‘神之子’的命运。当然，即便做了手脚，还是逃不开研究所的束缚……但是，至少能够让她活得稍微轻松一点。”
“……”
见身后悠翼沉默了，游月笑了笑：“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在说谁了，那么我也就不必再掩饰了。身为继承雪凝意志的人，我自然有必要将她要守护你的愿望贯彻下去。为什么身为崩坏人格的白色魔女会找到你和天城？答案很简单，因为你们都是雪凝最想要守护的人。”
“开玩笑……！那、我妈妈呢？那个黑发少女呢？她是怎么死掉的？”
尽管身边有空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朝她传递冷静的信息，悠翼还是忍不住慌张地朝游月的背影发出一连串的问题。关于那个人的线索，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必须抓牢……！
“在雪凝的回忆里，那个人是一个非常安静、面无表情的人哦。外界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毫无吸引力，仿佛就是为了实验而诞生的标准实验体。和感情丰富的妹妹雪凝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果然……”
照片上的那位黑发少女也正如游月所描述的那样，充满了冰冷和无机质的美。
“既然如此，”悠翼补充道，“那……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她，让她离开了那里呢？”
“那个啊……”游月苦笑，“我猜过去，这应该是你父亲的功劳。”
“……”
这样啊……你也不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至于她后来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游月罕见地说出了“不知道”三个字，气势却依旧从容，“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尽管之后可以透过眼睛窥探雪凝的心思，却从来没有得到有关这个的信息……可能她一开始就不知道，也可能是，她通过什么方法将它刻意遗忘了。”
“比如精神控制什么的……吗？”
“对。这个能力你自己最清楚了。姐姐的死对雪凝来说，真的是很大的打击吧……”
“我……”
悠翼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痛苦地按住自己的左眼，五根手指抵在眼眶旁，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悠翼……”
空担忧地将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地将悠翼按住眼睛的那只手按了下来。
“别想太多了。”
“抱歉……”
对不起啊，今天心事重重的，又让你担心了呢。
悠翼垂下脑袋，乖乖地跟在空的身后。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周围只剩下鞋子踏过草丛和叶片发出的沙沙声。
“游月，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开始突破公会的包围圈？”
见悠翼暂时没事了，空又开始警惕起周围的一切。他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周围，将空着的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出。
别忘了，战斗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必须时刻做好应战准备才行。
握着悠翼的左手又加进了力道。
“这个……很快就到了，别急。”
游月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带着一丝稳操胜券的欢脱。
【第十二章】在世界的终焉呼唤你#06
06
“很快就到了，别急。”
游月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某片树丛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沙沙沙。是风掀动树叶的声音。问题是哪来的风？在充满着浓密枝叶、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丛林里，山风是无法灌入的，只有外界物体的活动才能带来空气的振动。
空眉心一凝，猛然发觉一抹闪光从前方的枝叶繁密的角落袭来。利刃擦过游月的头顶，正直冲冲地射向自己的脖颈处。他立刻拔剑，将袭来的刀刃挡在身前。
“……！”
游月转身，眉眼竟少见地拧了起来，怎么看都有一丝诧异，仿佛事情并不是他所预料的那种发展。
“转回去，小心一点。下一波攻击很快就要来了。”
空冷冷地朝游月低吼了一声。游月不语，默默地回过头，拔出自己藏在腰间的两柄短刀，朝着刚刚射出利刃的方向摆好了战斗姿态。一滴冷汗划过他的额角，这是他很久没有再度体验的失去从容的感觉……毕竟对抗妖族的战争即将获得胜利，对于人类来说的和平年代已经不远了，这种惊心动魄也很难再体会了吧。
从游月这个人的一连串反应上看，他确实不像是在暗算我们……还有他刚刚的那一段发言，也应该都发自他的内心。
被空护在身后的悠翼，即使是在紧张的环境下也有观察他人的余裕。
果然，空的话刚出来，之前射出利刃的那个方向就有了新的骚动。接着朝他们投出的依旧是一道道的闪光，它们从繁茂的叶片间生出，沿着之前的路线，从最前方的游月身旁或是头顶擦过，有几根被游月用短刀拦下，但大多还是穿过了游月这道屏障，盯准了空的眉心。空没有丝毫惊慌，带着悠翼一个侧身回转，将所有的利刃全部用剑弹开，笔直地发射到周围的树干上。
明明是从远处投出的利刃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道，做着近乎直线的运动——究竟是什么人干的？空有些疑惑。
“谁？”
他愤怒地朝利刃发出的方向发出一声质问。
果然没有回应吗……？
空带着一丝疑惑，暂时松开了悠翼的手，打算一个人到前方看看。
“等一下！”
就在这时，悠翼和游月异口同声地朝空的背影喊道。其中一道声音带着慌张，另一道声音则是经历过深思熟虑后的沉稳。
前方的树丛继续沙沙沙地响着，紧接着，一个人影从中跳了出来，在突然漫起的迷雾间迅速逼近。
“……？！”
看到那人的面孔后，空的身体僵硬了片刻，那人却已经趁着他停下动作的短暂几秒钟逼近悠翼的身边，在她的脖颈处横起了刀刃。
不同于过去常常握在手里的那把巨剑，如今的“那个人”只会随身携带一些小型武器，比如刚刚的飞刀，以及现在横在悠翼面前的短刀。
“悠翼！！”
“柒野……？”
不同于空急切的呼喊声，游月带着一丝错愕，呢喃着突然出现的那个人的名字。眉眼间写满的疑惑好像是在责问对方的立场。
整个人被那个比空还要高大的青年束缚着、受到生命威胁的悠翼则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微微抬头看向柒野的眼睛都做不到，维持均匀的呼吸尚且困难，额角也早已爬满了冷汗。
“柒野，你在干什么？”
面对柒野在悠翼的脖子上架着短刀的行为，游月用犀利的眼神朝他一瞥。经历一时的紧张之后，游月立刻恢复了原先的沉着冷静。那道冰冷的声线听上去就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深邃的蓝色眼眸中闪动着睿智的光。
另一方面，空已经手持蓝玫瑰之剑蓄势待发。即使是在这本该欢乐的重逢时刻，他的理性也决不允许对方将刀子架在悠翼的脖子上，左手还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
“你们不要动。”
柒野冷冰冰地命令道，同时，嘴角牵起一抹颇具玩味的笑容：“尤其是你，空。你老婆的命可是掌握在我的手里啊。”
说着，他将短刀逼近了悠翼的脖颈。由于是用刀背对准了对方的脖子，所以即使已经碰上肌肤也没有牵出血丝，只是他愈使劲，肉陷得越深，悠翼也就愈加痛苦罢了。
“柒野，之前的计划呢？你是想……”
游月试图通过对视来除取柒野现在的心思，然而早已看穿了游月能力的柒野不会轻易将视线与游月相交，他将目光投射在冰冷的短刀刀刃上，随时准备把刀刃翻一边的样子。
那样的话，悠翼真的可能会死。
“游月，你串通好的人已经被我解决掉了。在那边。”
柒野示意身后的树丛，那里似乎躺着一些人……
“……柒野，你！”
大脑中涌上沸腾的血液，在这一刻到达顶峰。一股漆黑的意志充占了他的身体，好似化身修罗。那一刻，他懒得管柒野事先发出的警告，任凭无形的怒火驱动着他，飞跃，上前，提起长剑，在对方错愕之际，将横在悠翼脖颈前的短刀劈成两半。
这是极其危险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连悠翼也受到牵连。然而空却做到了。紧接着，没等柒野反应过来，空已经掰过柒野的手臂，突然作用在右臂的强劲力道将其迅速撂倒在地，左手也就自然地脱离了悠翼的肩膀。
虎口逃生的悠翼还是忍不住擦去额角的冷汗，然而下一秒的形势依旧刻不容缓，柒野试图挣扎着起来。空将长剑插在了地上——本来想要直接插在柒野的手掌心，然而那一瞬空还是犹豫了，插在了附近的地上——同时左手控制住柒野，右手紧紧掐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
本以为对方会再度挣扎，空加紧了力道。不料柒野那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选择了乖乖就范。
“……柒野？”见对方如释重负般闭上了眼睛，空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惊恐。然而，他还是不敢轻易地放松……
“在这里，杀了我吧。”
“哈啊？”
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在这里。杀了我。”
柒野用残余的体力抬起手，指了指空又指了指自己。
“……什么情况？”
“等一下，空先生。”这个时候，游月收起了武器，带着一贯的严肃走上了前，并挥手制止空的行动。
“柒野先生，你一开始就打算让空先生杀了你，所以才在这里埋伏的，是吗？”
“……”
以凌乱不堪的姿态躺倒在地的柒野，一听到游月的声音，就皱起眉头别过脸去。
“你还是没能释怀吗？对过去的事，或者说……对洛歌前辈的事？”
“不，我最不能释怀的是我自己。”
沉默了许久，柒野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像是终于决定要面对现实了似的，坦然地睁开了眼。
“一直以来……那个任性的暴躁的矫情的我一定给你带来了不少困扰，空。”
“比如刚才吗？”
“是啊，刚刚我这么做的意思本是要让你恨我恨到骨子里，然后爽快地把我杀掉的。所以我基本上没有反抗，不是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还一定要让我来干这种事情？……柒野，我不在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面对空的质问，柒野再度别过脸去。
一旁的游月淡淡地补充道：“离职，毒药，犯罪……这些东西说来话长。但是那些对你来说也已经是过去了，不是吗？”
“……！”
“柒野先生，之所以我之前找你帮忙，不是因为你和洛歌还有空他们的过去有关联，而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有救。即便在遭遇不测之后选择了自暴自弃，但你的心中始终有着一线光明的存在。你的罪恶感很深，如果是你的话，将来一定是能够好好赎罪的。”
那仿佛是、神明为迷路的旅人降下的宣判词。
柒野浑浊的瞳孔中逐渐注入光辉。
“而且不论如何，”空从柒野的身上离开，顺手拔起插入地里的剑并补充道，“我是不可能会杀你的。再怎么说，你曾经是我的同伴，一个与我有过一段羁绊的人……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与我有过羁绊的人因为我的缘故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哈，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罪人啊？”
柒野的微笑中写满了自嘲。
“要说罪人的话，我才是真正的罪人。过去的罪人就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接下他的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悠翼。黑发少女垂下眼帘，轻抚脖颈处的伤痕，樱唇中吐露出的话语书写着残酷：“我是那场杀人事件的知情者，却无力阻止它的发生；我是夜袭者的间接创始人，暗夜下的犯罪者……我曾经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做出了无数伤害他人的事情……但是……那都是无法挽回的过去了啊……？现在，有人给了我活下来的机会，活下来的意义，活下去的勇气。是时候该撇开过去的一切，重新做人了啊……”
“不，你不懂……”
柒野很顽固。然而，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他的眼神也有了些动摇：“空，快点下手吧。原本在这附近设下包围圈的那些家伙只是被我砸晕了而已，他们过一会儿就会醒来的。到了那时候你们就不方便逃脱了。只要我的尸体留在这里，公会的那群家伙就会以为是我捣的乱，只要把我这个罪犯的尸体带回去就行，这些人或许就不必遭受惩罚了……”
“惩罚？柒野先生，你觉得如今的公会还用着过去的行政模式吗？”
“……”
游月指出破绽，柒野一时无语。
“总之，能再次见到你我很欣慰。请你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任性了，洛歌他们一定在等你。”
空一手拉起悠翼，一手将长剑插入腰间，留下一句话后便抽身离去。
“还有我，也会等你的。”
游月神秘莫测地笑笑，跟上了空他们。
留下柒野一人，在树丛里怅然若失地望着天空。
和洛歌他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吗？
“或许，也不赖……”
【第十二章】在世界的终焉呼唤你#07
07
由于柒野的介入，空等人很快便突破了公会的包围圈，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暂时休息。
时光不知不觉已经晃到了傍晚。之前在丛林中穿行时，由于繁密的枝叶挡住了外界的阳光，处在里面的人们没能准确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没想到一出来，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啊……
在这广阔的荒野中，天色一暗下来，人的方位感也渐渐地弱化了许多。空和悠翼决定暂时停下征途，等天亮了再次出发。
三个人围坐在篝火前，无声地盯着那团火焰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夏季的夜晚正是一天之中最美丽的时刻，清新的空气中透着淡淡的凉意，抚平了白天的燥热，也平复着正要踏上旅途的人们的内心。
“……我的带路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公会这次本没有安排我的任务，要是被发现我长时间不在公会，或许会有些难办。”许久，是游月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寂。那名有着一对睿智的深邃蓝眸的美少年，此刻却对着明晃晃的火光重重地叹了口气，表现出了对现状的无奈。
悠翼的肩膀缩了缩，没有说话。空看了看悠翼，眉眼间顿时有了一丝忧虑，但还是转而对游月礼貌地笑了笑：“没事，能带我们脱离公会的包围圈，已经很感谢了。剩下的路就让我们自己……”
“你们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干什么了吗？”
游月的质问一针见血，空和悠翼都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盯着跳动的篝火。
沉默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悠翼默默地开口道：“我从小屋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之后会面临一场逃亡。”
对着篝火，她苦涩地笑了笑，继续道：“我没有携带任何生活必需品，也不知道该怎么在野外生存……之前被锁在这里出不去，但是有魔女为我提供食物；小时候虽然常常和鸦待在野外，但都是依靠安全区里的物资生存下去的……空的话，就更不行了吧。总之，在被公会集火的当下，我们没法回去，但是……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人类社会生存下去。”
“摆脱人类社会？”游月微微上翘的嘴角显示出了对这段发言的轻蔑，“离开公会的统治，怎么就摆脱人类社会了？我们目前所看到的由公会所统治的世界，只是这个大千世界的一个角落而已。在这片荒野之外，或许还存在着许多纷争，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繁华的城市、热情的人们，并不意味着没有可以接纳你们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人类和妖族和谐共处的社会也是可能存在的吗？”
“当然。”游月颔首，眉眼间带着笑意，“你们……也只有你们有力量能够去往远方，去寻找我们看不见的‘世界的背面’。生活物资的缺乏只是暂时的，在前进的路途中你们一定会收获许多不一样的风景。”
“那个，游月……”
这是悠翼第一次试探地叫出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呢？”
游月淡淡地笑了，目光如水地凝视着火焰：“因为我是‘神之子’啊。”
“神之子……”
一听到这个名词，悠翼就不由得震颤两下。果然还是无法克服对它的恐惧——这样想着，悠翼缩紧了身子。
空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默默地抓住了她的手。
游月抬起头，对着悠翼笑了笑：“很讽刺吧？那群研究员为了创造出像我这样的生物，一开始只是为了赢得一场战争，一场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战争……结果弄巧成拙，掀起了另一场战争。‘神之子’的存在意义开始变得暧昧不清了。”
悠翼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如薄暮般的瞳孔中映出少年略显凄楚的脸。
“为什么一开始创造‘神之子’这种存在能够赢得战争呢？”
“因为大人们创造出的‘怪物’——我们，相当于人类的先知啊。用我们的力量征服世界，或许比想象中的轻松许多。”游月用机械化的语调说着，似乎是在重复“大人们”过去的发言，“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先知’对战争、对征服世界什么的……早已失去了兴趣吧。”
游月认为，人类的内斗没有任何前途，一味地从征服中寻找快感，不如避开纷争，在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里好好地活下去。
“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能够离开这个地方，踏上一段新征程的。虽然是不得不这么做……说起来，在这个地方，你们应该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吧？”
游月没有看向对方的眼睛，唯独这个问题，他不想直接透过回答者的内心得到答案。他想要听他们说出来。
“……”
果不其然，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已经没有牵挂了噢。”
是空率先回答的。游月有些意外。意外的不仅仅是回答顺序，更是他的答案。
紧接着，空抬头，对着游月的深邃双瞳，目光坚定地说：“继承鸦的意志醒来后，有悠翼一直守护在我的身旁，让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但是一想到被我抛下的公会里的大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有的时候会质问自己，就这样一直躲在外面真的好吗……？但是后来，我见到了洛歌。看到她依旧那么阳光那么可靠，我真的非常安心……还有柒野，逃离公会的那天，我依稀记得自己跟他大吵了一架，再度见面的时候，他的举动也是让我大吃一惊……我隐约地猜到这几年他过得不是很好……但最后他还是走向了光明。”
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所以我觉得，他们的未来，没有问题。已经不需要我担心了。”“你说得对。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照顾柒野先生。”游月摆出职业性的微笑，似乎对空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那么你呢，悠翼小姐？”
“我……”
突然被点名的悠翼，刚要张口说话，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沉默了两秒钟，她摇了摇头：“不……再怎么牵挂，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了吧。”
鸦的事，父母的事，研究会，夜袭者……还有好多好多人和事还没理清。
但是，危险迫在眉睫。如今的情况不允许她在此地过多地停留。
即使心怀牵挂，又能如何呢？
身在旅途的开端，必须学会放下过去，方能背上行囊走向四方。
“所以，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嗯。”
“那么，我祝福你。”
◆
那个夏夜，游月在篝火旁向二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燃尽的篝火前，就只剩下空和悠翼相互依偎的身影，而那名风一般凛冽、夜一般深沉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身影。
“呐，空……”
清晨，云雾缭绕，晨光初现，变幻迷离。
这是他们踏上旅程的第一日。
少女——悠翼对着寂寞的荒原伸出了手。然而唯一能够抓到的东西，只有身边那名青年的身体罢了。
空洞的眼瞳中，映着这个世界终结前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让人很难想象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疯狂的掠夺战。
“怎么了，悠翼？”
青年——空一如既往地用柔和的声调回应着少女的呼唤。
“这个世界的战争马上就结束了，最后是讨伐者公会领导的人类阵营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妖族的世界迎来了终结呢……”
“是啊……这可是当初的我非常渴望得到的结果呢。”空苦笑，“但是现在……在‘自己’变成了‘妖族’——人类社会无法接纳的存在之后，我反而开始怀疑这个结果的正确性，开始怀疑起了自己以前所追求的东西……”
“呐，你说，这个世界的背面……究竟存在着什么呢？”
“这个啊……或许真的如游月所说，存在着一个人类与妖族互相承认、和睦共处的社会吧。”
“你期待这样的世界吗？”
“嗯。”
“万一那里没有这样的世界呢？万一那里和这里一样，或者说……那里什么都不存在呢？”悠翼垂下眼帘，言语中依旧抹不去悲伤，“那样的话……这里就算是世界的终焉了吧？”
“笨蛋，别想那么多。”
空的话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宠溺之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即便是到了世界的尽头，我也会一直牵着你的手。”
“唔，万一我走丢了呢？”
悠翼半开玩笑地说。
空看着她略带寂寞的笑脸，竟有些发愣：“……那我就不停地呼唤你的名字，直到我们再次相遇为止。”
多少次离别都不会将我们分开——倘若离别，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再度和你相遇。
【END】
【后记】&【完结感言】
【后记】
欢迎收看后记。我是千夜奏海。
（前排友情提示：后记中包含剧透……！！！）
先放一张完结贺图防止剧透吧~~年2月14日，今天是情人节呢。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啦。我也很高兴能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写完这个故事。
第二卷连载到后面，由于学业的原因突然陷入咕咕咕的状态，一直拖到今年的二月份才完结。本来按照剧情量，去年的十一月份就可以完结了的。对此，我真的很抱歉。（鞠躬）也很感激能够一直看到现在的读者……当然，不管有没有看完，能够看一看都是对我的支持啦，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可能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已经在前面的剧情中表达得差不多了，结尾或许描写得有些仓促，因为最近状态实在不好……（抱歉真的抱歉）
二人一同踏上旅途是早就定好的结局，虽然他们暂时一无所有，但是前方还有着明媚的希望啊……
最后有几处呼应主题的地方（标题），在这里再说一遍吧~
——即便一同身处逆境，愿你也能将对方的手紧紧相牵。
——再多的分离，也无法阻挡我们终将重逢。
千夜奏海
番外·
【番外一】记忆碎片#01
注：阅读该篇番外时，请至少阅读完正篇【第九章】。
最后一节的时间线在第一章之前一个月。
当然，不看也是完全没有影响的……
～记忆碎片～
～Seven Years Before～
.
呐……
还记得“那一天”那个黄昏吗？
少年拉起少女的手，本该去往光明的未来的他们，走向的却是从未想象过的深渊——
这里是空混乱的脑内记忆。
在那段深陷沉眠的时间里，不断在空的大脑内奏响的音色——
.
～Part One～
从早晨到中午，在这个名为“乐园”的公园里，游人逐渐增多起来——当然，距离堪称热闹的场面还差的远呢。游人多是年轻人——在这个被妖族肆虐、人心惶惶的人类社会，也只有兴致澎湃的年轻人会到处游玩了。
这个公园只提供有上个世纪最基础的游乐设施，大多数都已经老化，无人问津了。其繁华程度也远不如上个世纪。说到底，只是一片相对热闹的荒地而已。
空和悠翼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安静地嚼着三明治。
“今天上午什么都没发现啊。”
“……嗯。”
空有几次试图打破尴尬的沉默，得到的回应只有悠翼一句淡淡的“嗯”，话题就此终止，这令他倍感挫败。
好好地思索一下今天上午的行动，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空曾经通过兄长的帮助，受过些讨伐者的入门教育，对妖族的作息时间自认为掌握地很熟练了。
清晨，还是有部分妖族游荡在外尚未归巢，这些妖族就相当于人类的“夜猫子”，不过力量一般都很弱，一般不会主动袭击人类。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再往上升起一点点，这些游荡在外的妖族也终会走向归途。所以正值正午的此时此刻，再怎么找都是白费力气。毕竟，两人从清晨开始在这个曾出现过“会哭泣的妖族”的地方蹲点，到了现在的正午，连妖族的影子都没有出现。
再往后就只有黄昏时段能见到妖族了——这样的事实一旦摆在眼前，空和悠翼都瞬间没了干劲。
.
“黄昏啊……”
逢魔时刻，这片大地不再属于人类。那是妖族无情肆虐大地、讨伐者一天中最忙碌的时段。
那时的世界，充满着你所想不到的腥风血雨。
战死的战士没有墓碑，他们的尸体被埋葬在野外，任由野兽啃食。他们的英名还没有被世人记住，生命就永远地定格在了那里。
所以，生活在安全区域的普通人千万不能在黄昏时远离安全区——所有人在孩提时代都曾被大人们如此告诫。下午四点时，“乐园”上空将会回荡起用于提醒人们归去的音乐。适时，所有处在这个“边缘区”公园的游客都将踏上归途。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临近死亡的危险。
“呐，我说……空，我们回去吧。”
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悠翼终于决定将刚才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将吃不下的三明治用餐巾包好，折了三折。习惯性地做出一系列动作的悠翼始终未曾抬头看空。大概是觉得对他抱有歉意吧，悠翼语气听上去软弱又无可奈何。
空一直盯着悠翼的侧脸。随着低头的动作，漆黑的发丝自然地遮住了少女的面部表情，此时的她不知为何，给空一种虚幻缥缈的感觉。想要接近，但又难以伸手。
呐，悠翼……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啊……
“……”
少年还不想放弃。他不知道这份执念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这将会给自己和重要的人带来莫大的伤害。
对，我是不想输给哥哥。我想要有所成就，像那个人一样成为公会里的重要成员。
——空如此安慰自己。
觉得迷茫的时候，自己那位优秀的哥哥就会从记忆中一闪而过。
每一次，都拿哥哥当自己任性的借口。
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任性，却始终不悔改。
空明白，这样的性格也太糟糕了。
但是，当空隐约看到悠翼一闪而过的愁苦面容时，他的内心着实动摇了。
没错，不管怎样，唯有她，唯有这个女孩我不能让她伤心啊！
既然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她，更要让她远离危险！
“好吧，悠翼，我们回去吧。”
掩饰内心的不甘，空率先从长椅上站起，朝一脸惊讶的悠翼伸出了手：“反正再怎么找下去也没有结果，干脆就放弃好了。说实在的，我还挺不甘心的。”
空试图用欢快的语调说着，并恰当地摆出笑容——这是能让悠翼放心的最好办法。
少女眼瞳里的惊讶逐渐转变为惊喜。
“……嗯！”
下一秒，悠翼搭上了少年的手，掌心传来的温暖，是那一刻最好的回忆。
◆
穿过熟悉的光景，少年拉着少女在公园内快速地行走。
细沙堆砌的矮墙，略微生锈的游乐设施，充满旧时代风情的咖啡吧……这里的一切都陈旧无比，却丝毫不显冷清，或许可以在妖族肆虐的当时称得上“繁华”吧。此外，这里还曾拥有着两人年幼时常常相聚的“秘密基地”，不知现在是否已经被埋没在沙土堆里了。一天的一无所获，空决定就此作罢——将来说不定不会再造访这里了，这里很快就会正式成为供妖族生长、繁衍的乐园吧。尽管如此，空没有将自己的留念之情体现出来，整个行走的过程中，他都微低着头，不发一语。
正当空为今天的无所作为而越发郁闷之时。
“——！”
一阵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尖锐长鸣自不远处的天空炸裂开来。像是重金属摩擦的不和谐声，响亮而刺耳，就连空气也跟着振动起来。
尖锐的暴鸣声持续作用于他的耳膜，促使他不断前进的步伐停滞了下来，身体因痛苦而发抖。空感觉到自己牵着悠翼的那只手越发冰冷了。
转头一看，身后的悠翼也是痛苦得脸色发青。
待到长鸣声停息了大概两三秒，惊呆的状态中醒过来的游人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呀！！！——”
来自远处的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简直盖过了之前贯穿耳膜的尖锐鸣叫声，更是给人的心理徒增恐慌之感。
刚刚那尖锐的声响……
还有那些人们惊慌害怕的表情……
莫非是……妖族？
空心生疑惑，只是怔怔地盯着暴鸣声和尖叫声的来源处。有不少游客疯了似地从那个方向逃离。
和两人一样，也有人对于事态的发展一头雾水，或是呆愣在最初的位置，或是跟随别人涌向一个方向，然后不知什么原因又集体折返。最终所有人都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悠翼的声音里有着代表疑惑的颤抖。
“谁知道呢……”定立在慌乱的人们之中，空一遍又一遍地吞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事实上，他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了。
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是妖族实力最弱的“正午时段”，是最不可能发生有关妖族的暴乱的！然而此刻呈现在空面前的，却在灾厄面前尽显丑态的愚蠢人类。
残酷的事实狠狠地甩在了因比常人多拥有某些“知识”而沾沾自喜的自己的脸上，或许这是空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
不行，快想，快想。他催促自己的大脑进行思考。
现在是什么情况？该怎么办？我还能保护好身边的悠翼吗？
双腿发麻，冷汗直冒。
“……空！”
悠翼在呼唤自己，确实在呼唤自己。呼唤的同时，她猛地拽住自己的手臂，开始摇晃起来。
为什么？空现在的大脑连回应她的呼唤都办不到了呢……？
“……呐，请冷静一点吧，空！……”
“空，我也很害怕，空。”
悠翼的语气里透露着焦急。
“我害怕妖族害怕得要死……和空一样，因为它们也夺走了我的家人……但是……我能镇静下来，是因为有空陪我。”
“悠翼……”“我一直都在这里，空。认清现在的状况吧……”
我……
空咽了咽口水。
我知道的……
“呐，别怕。真的没事的……”
她也很害怕，即使如此，她的话语里依旧充满了温柔，有着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
只见她微笑着朝着自己，伸出了纤细白皙的手。
她的存在，于此时的空而言，仿佛是救赎之光。
——正是有她在身边，空才能一如既往地前进。
“不，这种话该由我来说才对。”
空用力回握悠翼的手。
因为下定决心要保护好你的，是我。
我在你面前必须更加坚强才行。因为软弱的人是谈不上保护他人的。
空深知自己有着关键时刻总想退缩的怯弱，这是他一直以来在努力克服的地方。所以，至少今天，请在悠翼面前坚强起来吧——
【番外一】记忆碎片#02
～Part Two～
理清思路。
时间是正午，地点是位于“边缘区”的公园。大致地往通讯设备中输入事件概述后，点击发送。这样就可以向公会的讨伐者们求救了。
然而点击发送后的下一秒，系统便提示不在服务区而中断了发送。
“……什么？”
本来就算是城镇的“边缘区”，有的还包括妖族的部分领地，都设有讨伐者公会的信号接收器，以便公会联系在野外遇到危险的人们，并尽快派出救援。可这里的系统竟然给出如此提示，简直是雪上加霜。
“这个地方太不寻常了。”
——镇定下来的空隐约察觉到，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这里都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这是将来要作为一名“讨伐者”，所必须具备的洞察力。
.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逃离。目前的局势已经容不得多加思考。
因为思索之际，游人的惊叫声依旧起伏不断。已经有鲜血从人群中飞溅开来，空也亲眼见证了，那确确实实是妖族的利爪撕开了天迹……
顾不得震惊，空和悠翼一同奔向相对安全的地方。同时，空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以此确认之前那把银枪是否还好好地存放在此。
奔向城内街道方向的人们都疯了一般地折返回来，可见往外逃已经不是明智之举了。
“我们往山丘的方向逃吧。”
那个曾被他们称为“约定之地”的密林广布的山丘绝对说不上是安全，但相对的，有许多足以藏身的地方。只要能平安躲过今天的浩劫，明早就可以逃脱了。
“嗯。”悠翼立刻理解了空的意图，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
于是，世界尽头的大地上，试图握住希望的少年少女，开始了短暂的逃亡之旅。
旅途中，唯有两人紧紧相牵的手未曾分开。
…………
…………
周围的游人早已不见，我们已经跑了多远了呢？空思索着这个问题，却始终未曾放缓脚步，查看后方。
因为从左手边传来的夹杂着汗珠的熟悉感触始终提醒着他：悠翼还好好地在身边。其他的一切，空都无暇顾及。
他们向着上坡的方向奔跑，风迎面吹来。前方的道路蒙着一层薄沙，奔跑的途中，不时有细小的颗粒物窜入眼睛。脚下的土地不知何时已变得凹凸不平，奔跑的时候必须倍加小心，否则还有滑倒的风险。
奔跑带动的气流吹动着乱发，挡在额前，将视线切割成几块。空第一次觉得干脆理平头好了。
“……我们来到安全区外了？”
面对眼前一片沙雾漫漫的景色，空发出感叹。
“……”
背后传来的少女的呼吸有些微弱。
一直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妖族、已经没有追我们了吧？怀着侥幸的心理放慢步伐，空转过身来——身后依旧是一片黄沙漫天的景象，以至于是否有妖族追来，早已看不真切了。
悠翼的脸色依旧惨白。空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感到揪心却又无可奈何。
“对不起，悠翼。”
对不起是最苍白最无力的话，空心里清楚。但是除了无尽的歉意和懊悔，他实在表达不出其他东西了。
“我没事……”
为了表现出没事的样子，悠翼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并将牵着空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尽管如此，悠翼却将痛苦清晰地写在了迷雾包裹的薄暮色瞳孔中——这一点没能骗过空。
这个时候需要镇定，镇定。找点对策吧！
空告诉自己。
两个人暂且停下了奔跑，整理一番思路。
黄沙蒙住了周围和天空，就连现在的时间、地点也无法准确得知的空，并不能做到什么。
“这里大概是背风坡吧。”
悠翼突然发言了，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是悠翼的发言却给了空一点点线索。
“由于降水少，这里的植被也很稀少。尽管有黄沙阻拦视线，但是……”
“……迟早会被发现？”
“是的。”
悠翼僵硬地点头。
“先不论这个。单论这股黄沙……它把附近弄得能见度这么低，我觉得很不寻常。”空停下脚步冷静地分析，“过去，这一带还没沦为‘安全区’外时，我们曾经来过吧？”
“嗯，不过我们登上山丘前，经过的是森林。我们现在应该在森林的背面吧。”悠翼对方位问题似乎很是在行。
“可能吧，但我们刚才走的路线和之前曾走过的、通向山丘的路线应该是一致的，虽然我只是一股劲儿地往前冲，路线我还是记得一点的。”
空顿了顿，抵着下巴继续说道：“我觉得这股黄沙很有可能是妖族搞的鬼。我们从刚才到现在似乎一直都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
越说下去，越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妖族大多是群居生物，如果某处发生了关于妖族的动乱，为了“稳妥”起见，作案的往往不会是单个妖族，而是多个——曾经接受过这方面教育的空不可能不明白。
“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细思恐极，正当空用恐惧的声调重复这个令人惊慌的事实时，悠翼做了个“嘘”的手势，并以眼神示意：大事不好了。
与此同时。
黄埃弥漫的前方，隐隐显出一个影子。
是妖族……吗？
一步又一步，摇摇晃晃，是饿得走不动了么？这么说的话，这个影子突然倒下或是突然扑过来撕咬猎物都有一定的可能。
空咽了咽口水，将包里的银枪缓慢抽出。
子弹上膛。
“空……”
悠翼贴在空的背后，抓紧了他的衣袖。“没、没事的。”
空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然而冷汗已经不知流过面颊多少次了。
面对前方的影子，端起枪。
影子渐渐近了，走路还是一颤一颤的。
空不免心生疑惑，时刻准备发射子弹的手指也有些松懈了下来。
……
“……人？”
直到分辨出影子是个成年人时，两人才松了口气。悠翼也从空的背后走了出来，站到了他的旁边。然而再近一点，直到空看清那人身上的几处伤后，他们俩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血——那人浑身都是恐怖的红色。
不仅如此，那片骇人的红色还在他的身上持续扩张着领土。
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碎碎，缺口处凝结着血块，破损衣物的下方都有着明显的伤口。
左手手臂整个都被啃掉了，新鲜的血液正从伤口里汩汩流出。额角，嘴角，还有鼻孔中流出的，也是鲜血。
这个人、恐怕寿命不长了吧——
此时将空内心的恐惧暂时驱除的，是名为“怜悯”的情感。
身边的悠翼是个老爱牵挂的孩子，此时她心中的悲伤应该远远超过空的吧。但是谨慎起见，空不能“表现出”过多的怜悯，他不敢主动朝伤者走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艰难地迈向前。
那人走近了，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声音：“不要……过去……那边……”
“发生什么事了？”空暂且放下手中的枪，向那人询问道。
“到处……都很……危险……”
“这我当然知道，但是你能把情况详细地告诉我们吗？”空知道逼问一个自己无法拯救的濒死之人是件不太仁义的事，但是为了活下来——至少，能让悠翼活下来——他必须抓住机会，动用一切可能。
“从这边去山上的路……也有妖族在把手……我和同伴……刚才在那边遭遇了妖族的袭击……我的同伴当场就死亡了……”
“下山就……更危险了……因为……”
“山下的‘乐园’……正在上演一场妖族的大屠杀……他们把人类抓起来暂时不杀……但是却把人类捆绑在柱子上……隔一段时间就‘处决’几个人……”
“处决？不是吃掉吗？”
“……是火刑。”
火刑，古时人类处决异端分子、用来祭祀天神的仪式。
这算是一种行动方针吗？空苦笑。之前来这里追求的答案，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妖族”真的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在行动，它们拥有“智慧”，但那只是在残暴肆虐中诞生的副产物罢了。除去人性的智慧，能不能将之称为“思想”呢？
“但是、最荒谬的是……屠杀我们的……妖族首领……”正说到关键部分，在距离空他们还不到五米时，那人突然停下，面部表情也变得异常扭曲。
怎么了？空的正想上前查看情况，双腿却似灌了铅般沉重无比。原来是悠翼从后抱住他，将他的身体尽可能地往回拉。
“……悠翼？”
“不要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下一秒，那人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将双手狠狠地按着胸口，手背的青筋都快要爆裂似的，脸色发紫，呼吸也变得短促了起来。终于，像是承受不了突然袭来的痛苦般跪倒在地。
然后，伴随着一根从后背贯穿胸口的突刺，他的身体炸裂开来。飞溅的血沫覆盖了黄土，将空眼前的世界染得一片鲜红。
另一个影子，从黄沙之雾的背后露出獠牙。
真的是……妖族！
【番外一】记忆碎片#03
～Part Three～
出现在那人身后的另一个影子真的是妖族！
空的心脏咯噔了一下，顾不得发愣，在躲闪的同时连忙一把拉过悠翼，有些粗暴地把她再次甩到了身后。同时，另一只手毫不怠慢，将上了膛的枪口直指突然冒出来的妖族，没有丝毫犹豫地发射子弹。
那个有着灰色的皮毛、生着利爪的小型妖族正打算将刚刚刺穿的那人的尸体搬动起来，并没有对空和悠翼表现出太大兴趣。但是突然射来的子弹着实惹怒了它，利爪一挥，原本射向它的子弹“锵”地一声被砍成两截击落在地。
随即，妖族以惊人的弹跳力跳起，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两人伸出锋利如刀刃的爪子。
空意识到银枪的子弹会被弹开后，不甘地啐了一口。来不及思考对策，他先将悠翼推向右边，把自己暴露在了敌人的攻击范围内，在妖族利爪步步逼近的时刻里，在敌人将要撞上自己的一刹那，将身体往左端倾斜——
衬衫被撕开，火辣辣的疼痛烙印在右侧腰间。但是来不及顾及这些，空早已将备用的匕首握在手中。
在妖族的身体由于惯性还未能减速折返的瞬间，他，转身。
没错，就像之前曾经接受的训练那样，从敌人的背后，找到突破点。
此刻空眼中的时间流动开始延缓，敌人的动作，自己的动作，似乎都能轻松掌握。
就这样，顺着这种感觉，用力挥动匕首，将匕首准确刺入尚未能转过身来的敌人的后背。
这是他的匕首第一次有了砍到东西的感觉。妖族的身体坚硬无比，要想对其造成伤害必须十分用力，同时还要用空出的手按住它的身体，否则妖族很有可能会挣脱控制。
然而初出茅庐的空没能坚持住——他的匕首在插入妖族的身体后只形成较浅的伤口，被刺伤的妖族仍能做出大幅度抵抗动作。它依旧挥舞利爪，直逼按着它的空，在空的身体上留下道道伤痕。但毕竟受伤的妖族力量不及之前，在空身上留下的伤口也不是很深，却足以令空的动作产生漏洞，从而挣脱。
一旁的悠翼已经是呆愣在那，丝毫没有察觉妖族正向她逼来。
“混蛋……”空发出沙哑的怒吼，拖着阵痛的身躯试图拦截妖族。这一次，他将银枪放在左手，奔上前的同时朝妖族射出两发子弹。受伤的妖族没能抵挡住第二发，它的身体振动了一下，动作显得有些紊乱。
空迅速缩短距离，将妖族按倒在地，匕首再次刺入妖族的身体。妖族的反抗依旧激烈无比，他用力将匕首刺入，在妖族体内扭转，切割……用平时的他所无法想象的残忍方式对待手中的猎物，不顾血液喷溅得他满脸都是。
这些夺走了我的家的家伙……我要……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
“停下来！空！”
失控的理性突然被少女的一声呐喊拉了回来。
“！”空猛然惊醒，停下匕首的动作。
他不由得咽下口水，怔怔地望着脚边的猎物——啊啊，那只小型妖族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刚才……都干了什么？”
悠翼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向小型妖族的尸体，再看向浑身是伤的空，许久才开口：“……太乱来了。”
随后，走近坐在尸体前方发愣的空，在他的面前缓缓蹲下。
伸出白皙的手，贴在他沾满血迹的脸颊上，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去。
这是一个很温柔的动作，可是空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悠翼掏出手帕为自己清理血迹、处理伤口的过程中，空的脑袋一直都空荡荡的。
“悠翼，我……”
“很痛吧？”
刚一开口，悠翼就将自己的话打断了。
痛？是啊，很痛……但是……
如果那是为了保护你的话，就算很痛也……
“笨蛋空，你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
“我，杀死了……妖族？”
是的，刚刚我杀死了一只妖族——自己所憎恨的对象群体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第一次正式战斗，杀死妖族。但是这种明明报了仇，却丝毫未感轻松的感觉由何而来？
“为什么要主动挑衅它？明明当时跑掉就好了……”
悠翼的语气，是含着爱意的嗔怒。
为什么当时要主动开枪？
当时空的想法是，要是能够一枪致死对方就好了。
不不不，这只是借口吧。
空清楚地知道，那样的子弹是不可能射死妖族的。
普通人遇到妖族的首要对策是逃跑。因为有时妖族不会伤人，人类的主动攻击反而会引来一场战争。就和惹怒狮子一个道理。
那么为什么要开枪呢？
“恐怕是因为，我的潜意识……想要和它一战吧。”
面对最珍视的少女，空说出了踌躇已久的答案。也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不成熟、乱来和逞强。
“空……请你，更重视自己的生命……好吗？”
本以为会遭来悠翼的白眼，或是被嘲笑幼稚，空早已低下了头。然而，当悠翼开始为此啜泣时，空的内心却遭遇了比被嘲讽更大、更深的痛楚。
“请记得，还有重视你的人们……不要让他们再为你难过了啊……”
抬头，面前的少女眼眶中积攒着泪珠，她正努力保持着微笑不让它滑落。“就算只是低阶的小型妖族也好！空现在和它们战斗随时都可能丧命……就算是为了我……请不要战斗了……说我自私也好……毕竟我是真的不想看到这一切……！好像这样的空离我很远，随时都可能离我而去的样子……我是真的不想看到我最喜欢的空这么拼命啊……”
她的纤细的胳膊，揽过他的脖子，终于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哭泣。
在这黄沙之雾随着妖族的死亡渐渐散去，世界露出本来的面目，在黄昏降临的审判即将填满空旷寂静的山坡的时候——
少女哭泣着，而少年，只是生怕失去这一切似的，将她紧紧抱住，小声地说：“对不起，悠翼……”
……
对不起，悠翼。
已经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歉意的我，此时此刻却依然想要坚持本心。
所以说，真的……对不起啊。
【番外一】记忆碎片#04
～Part Four～
天色渐暗，名为“黄昏”的逢魔时刻降临。沙雾散尽后，两人摸索着来到了较为隐蔽的森林里，并躲在树洞中暂时休息。
“……悠翼，我先分析一下目前的状况。”
沉默良久，空决定面对现实。
——回答他的，只有一句无精打采的“嗯”。
这一天都在奔波，之前的目的是寻找妖族，现在立场颠倒了，变成了躲避妖族的袭击。想来未免有些可笑。但是不管怎么说，身为柔弱的女孩子，在面临一系列巨大变动还能像悠翼那样保持适当的冷静已经很不容易，体力不支更是在所难免的。
“我说你听就好了，我知道你很累了……”
树洞的空间很小，空几乎处在抱着悠翼的状态。但是危急的情况不容许他有非分之想，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给她鼓励而已。
“……这次袭击很不寻常。妖族的作息时间，只要是接受过教育的人类都心知肚明。这次它们选择在正午开始作案，地点还是‘安全区’内的‘乐园’……我觉得，会不会哪里搞错了？”
“或许我们由于受过的关于对抗妖族方面的教育，自以为对妖族的认知已经足够清晰了……”
“但是，这种教育本身就存在一些误区也说不定。从异种生物开始对人类发起袭击，到现在世界被人类和妖族的战争停火线切割得七零八碎，只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换句话说，妖族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拥有了世界的半片江山。
如果之前的假设成立的话——也就时说，如果妖族真的和人类一样拥有睿智，他们也应该会有自己的社会，一个不为我们知晓的、繁荣的、野兽的社会。”
“野兽……”悠翼小声重复着空的话，意识有些飘忽不定。
“总之，我们还不够了解它们。没能探索他们的内部社会……甚至没能察觉，妖族中也有像普通人那样被保护起来、对‘人类’这一概念知之甚少的存在。或许在它们眼中，人类才是可恨的侵略者吧。”
“同时，对于妖族们的习性，还有关于战斗力的分类等等，也都是人类主观的产物。虽然这些概念已经被视作权威，但是不能否认，这一次的状况已经超越了我们一贯的认知。”
“还有就是，‘时间’和‘空间’上存在着误差——这类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妖族能够控制时间的流动？”悠翼小心翼翼地朝外边的世界一瞥，“不可能哦，绝对不可能的……”
她的声音非常轻，却充满了谜样的确信——倒不如说，是在用语言说服自己的内心吧。
“如果只是改变我们的时间呢？”
“……唉？”
突如其来的反问令悠翼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惊讶掠过眼瞳罢了。她低下头，极力掩饰面部表情。下一秒，她的双肩开始颤动，最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悠翼的反应令空很是无奈，他只得尴尬地挠挠头，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不，不管怎么说……空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悠翼笑得浑身都有些微的发抖，将脸埋在了空的肩膀上。
“异想天开……吗？”
“难道不是嘛？”
悠翼的反问令空不知所措，正当他张口准备辩解些什么时，周围传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沙沙。
将耳朵凑近声源，隐约听到了草木掀动的声音。
“嘘——”
悠翼立刻明白，并下意识地止住了嘴。
将对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咚、咚、咚。
屏息静气的几秒钟里，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和对方的心跳声。尽管两人现在的姿势有些尴尬，但空不敢有所动作，只得任凭悠翼继续这样贴着自己——其实作为一名15岁的少年，空挺享受和悠翼离得很近的感觉，只是会越发紧张罢了。
草木掀动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从弱到强，再渐渐变弱——大概是声源已经远去了吧。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坚持了数十秒后，空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树洞里探出脑袋来。
刚才那是……？
看到那一幕后，空似乎被震慑到了。他半张着嘴，僵在了那里。
悠翼也探出头来，顺着空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看上去像是成年男子，正拖着并不稳健的步子往森林深处迈着。他肩上扛着猎枪，枪口还冒出黑烟，背上背着大块背包，从衣着上看像是野外求生式的旅行者。
他拖着尸体。没错，是妖族的尸体。鲜血从妖族的伤口里汩汩冒出，行过的地方，殷红的血迹将草木渲染，给森林增加了一道别样的蛊惑感。
从外观上可以看出这个被杀死的妖族并不是等闲之辈。它有着庞大的身躯，漆黑的毛皮，被撕扯得几乎要掉下却依旧显得尖锐的爪子，以及正流出黏稠液体的嘴里那对尖利的牙。
——那么，这个拖曳着妖族的尸体，在森林间独自行进的人就更不是等闲之辈了。
空和悠翼交换眼神。没错，两人的眼眸中都明确地写着上前询问的意图。
确认了对方的意志后，空率先从树洞中钻了出来，朝那人的背影喊叫道：“那个！——”
“？”正在行进的那人听到喊声后缓慢地转过头来，发现是活着的人类在喊他，脸上毫无掩饰地露出了欣喜之色。
“那个……请问……”
空跑上前去，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以至说话打结了。刚一张口，话就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变成支支吾吾的。那人松开了方才拖着的妖族的尸体，转而面对空，还有接着追上来的悠翼。三个人便一同开始了林间的行走。
.
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站在两人面前时需要他们的仰视。乱蓬蓬的发丝，胡子拉碴的下巴，被太阳长期晒出的小麦色皮肤，还有那饱经岁月洗礼的五官，都显示着这个人并非等闲之辈。
“请问，您是讨伐者吗？”
悠翼抬起头，小心斟酌字句，终于把自己的意思大致表达了出来。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空之前向总部发出的求救信号是否已经凑效。
男子——或者说是大叔吧——看向悠翼朝向自己的期待目光，又转而看向正把视线投射在妖族尸体身上的空，有些为难的样子：“……算是吧。”
听到这句话之后的两人，像是遭到电击般突然变得亢奋起来。
“果然，之前的求救信息还是发出去了啊。”
“嗯，太好了空，这下终于能得救了……！”
“那个，我说……”
要不是大叔再次开口宣布另一个事实，恐怕空和悠翼会一直乐观地放松警惕吧。
“我，今年40，已经退役了。”
“唉？”
没等两人从吃惊中缓过神来，大叔继续道：“40岁左右大概就是讨伐者退居后方的年龄了吧。我从十几年前加入公会到现在还没有立下多少战功，也没有成为组织内部高层，就离开了。现在，我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行者。”
“怎么会……”
悠翼无意的小声呢喃令一旁的空看着都有些揪心。
“所以，我不是你们所期待的救援人员啊。”
大叔的声音中含有失落的成分，空有些不甘地咂了咂嘴：“也就是说，您和我们一样，是被牵连进来的人咯？”
“嗯，我是经常来这里的冒险族，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退休后也在此狩猎过妖族。但是今天这样糟糕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我们，似乎已经被妖族封锁在这里了。”
“是吗……”空托腮思索，“那么作为前辈，您对这次的袭击有什么看法吗？”
“前辈？哎呀，小子。你也是打算加入‘讨伐者公会’的人？”
大叔半开玩笑地说着，同时还用没有沾到血迹的右手宠溺地揉了揉空的脑袋，直到空再三发出不满之声才作罢。
大叔看向天空，露出与他高大刚毅形象不相称的温和表情。
“我啊，以前也是有孩子的……要是他还活着的话，应该快有现在的你们这么大了。”
“那个，大叔的孩子……？”
大概猜到了后续，空再次瞥开眼神。悠翼露出不安的神色，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瑟瑟缩缩地发出了疑问。“死了啊，因为妖族的入侵。我的妻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死的……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真是罪孽深重啊……”
尽管大叔的语气听上去无比轻松，在倾听的过程中悠翼始终低垂眼睑，一副写着“我不该提问的”的自责表情。
“所以才成为了讨伐者？”
尽管有所触动，空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带感情。
“不。”
大叔立马否认了空的假设，这令空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成为讨伐者是之前的事，我的妻子的孩子死亡是后来的事。之所以成为讨伐者、是因为想要拥有保护他人的力量……然而保护他人并不是只要有力量就一定能做得到的事。事实证明，当我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力量、认为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地履行责任的时候，我还是没能从危险中拯救他们……”
大叔故作轻松地摩挲着下巴的胡子，指尖传来麻麻的感觉似乎令他的心情回到了过去。
“所以啊，到了年龄我就放弃任务，放弃成为组织内部的高层，过上漂泊不定、说不定哪天就遇到危险离开人世的旅行者生活——就像现在这样。”
凝视着大叔的侧脸，看着别人轻松地述说着可以称得上是悲惨的人生，看着别人将自己曾经坚信的东西否定——
拥有能够保护他人的力量，也未必能够保护他人。
假的，这是假的。
空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然而那句话依旧在脑海里不停地循环。如果拥有力量了还不能够保护他人，那么力量的存在意义是什么？我一直以来追寻的东西又是什么？
“你的力量是为了保护你自己而存在。”
空想起了兄长天城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空年轻有为的哥哥一直是他憧憬的对象，但哥哥曾告诫过自己的很多话，空始终不敢苟同。
【番外一】记忆碎片#0
～Part Five～
——“你的力量是为了保护你自己而存在。”
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情就先放在一边吧。
空试图岔开话题：“那么，关于这次的袭击……”
“山下的大屠杀，我之前有遇到过濒死的人类，所以基本知道了。”
“首先，是时间和地点的问题。这个你们应该了解吧。”
空和悠翼同时点头。
大叔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总觉得……这次的事件比以往的任何一件妖族大屠杀都来得恶劣。因为它们是在‘杀人’，而不是‘吃人’……虽然吃人也是杀人的一种，但是对于以人类肉体为食的妖族来说，只杀不吃是一种‘浪费资源’的行为。”
悠翼的表情看着有些痛苦，眉毛深深地拧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敏感词汇吧。
“这个之前我们也有听说，但是那个人在说到关键的妖族首领时就遭到了袭击。导致我们无法得知下文……”
“这个所谓‘下文’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哦。”大叔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
“那是因为……”他有些语无伦次，但最终还是下决心把事实连贯地讲下来。
“——我也只是听说，那个周身伴随着无数高阶妖族，在山下以‘献祭’的方式屠杀人类的……就是一个人类啊！！！”
恶寒。
一股恶寒窜入背脊。
比面对妖族时更加让人感到可怕的事实，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空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受到震慑，扭头看向悠翼，发现她已经控制不住恐惧感，以至停下正在行进的步伐，伫立在那。
“……骗人的吧！！”
这是空第一次见到悠翼歇斯底里。
娇小的双肩不住颤抖，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漆黑的刘海遮蔽了双眼，细碎的发丝毫无生气地垂在一旁。双拳紧握，指甲都要陷进肉里却毫不在意。
“是人类的话……是人类的话怎么可能自相残杀？！”
“悠翼……”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悠翼这样吧，就连空都慌了神，不知是不是该上前扶住她颤抖的，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身躯。而大叔的表情看着也很无奈，却有一种“我能理解”的感觉。
“空也这么觉得吧？觉得人类是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一定是那个人看错了吧。”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面对悠翼咄咄逼人的气势，空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下去，说出来的，却变成了悠翼想要的答案。
说实话，空觉得大叔传达的话不是完全没道理——尽管自己也不敢相信，况且一旦相信，“人类中有叛徒”这样的事实不就确立了吗？在人类同妖族的战争中，要是突然来这一出，恐怕就是我方陷入危机的预兆。“骗人的……”悠翼呢喃着。
但是悠翼的样子令他有些担心。不管怎么说，这种反应确实太激烈了。
尽管两人是儿时相见，空不敢说自己了解悠翼的过去。只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是个过早离开父母的孩子。
“那么……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呢……”
她双手抱紧了自己，试图阻止身体的发抖，然而却无济于事。
因为，内心的恐惧感早已侵蚀了她的意志。
空觉得，这时自己一定要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才行。
正当他打算朝悠翼迈开步伐时——
“面对现实吧，小妹妹。”
逆着黄昏的金色阳光，说出沉重话语的大叔的脸显得更加沧桑。
他无奈的一句，令悠翼的身躯再次抖动了一下。
这一次，空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会发展到这样的状况，老实说，人类也应当反思一下了呢……虽然我不懂事件的具体，但是由衷地这么觉得。毕竟我觉得之前遇到的那个人不像是在说谎啊。”
大叔将之前一直扛在肩上的猎枪放下，在夕阳的余晖中小心地抚摸着它。
“我不懂人类做错了什么，但是……”空撇开视线，没有将自己的话语继续下去——恐怕是在担心是否伤到悠翼吧。
“可、可是……”
悠翼的声音愈发微弱。
好冷。
悠翼心里明白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无法用言语组织的悲伤。
不，就算能用言语组织，她也不愿意将这份悲伤表达出来。
——但是深藏于心的恐惧感，终究还是出卖了自己。
“那个‘人类’说不定已经……”
一阵强风迎面吹来。反应过来的时候，三人已经站在了森林边缘。
少女嚅动嘴唇，说出来的话语却被淹没在风的呼啸中。
金色的夕阳依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刺眼了？空不禁伸出手来遮挡夕阳的光辉。
再次看向悠翼时，她的面部表情已经变得柔和起来了。
“光……”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空旷美景，轻声说道。
◆
“我们马上就要到达‘乐园’的山丘了，尽量快点吧。”
大叔打头，空拉着悠翼在他身后紧紧跟随，行进在森林的外围区。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危险，再加上前方还有一位退役的“讨伐者”，空早早地就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戒。
去“乐园”的山丘——也就是空和悠翼口中的“约定之地”，就是目前三人的计划。
据这位退役的讨伐者前辈说，“乐园”的山丘藏有“讨伐者”公会设立的作战用信号发射装置，就是专门为这种通讯设备信号被屏蔽的情况而准备的。
——毕竟当时的通讯设备还没那么先进。但，也就是说，只要到达了那里，就可以联系到救援。这对空和悠翼来说，无疑是个巨大好消息。
“那么找到信号发射装置后，还需要多久才能得到援救呢？”
“这个嘛……我不知道。因为没有用过。”
虽然答案蛮令人失望，空还是表现出了乐观的态度，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只是从刚才到现在，悠翼都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淡淡的阴霾笼罩着她的脸颊，使她本来就很苍白的脸色比平时看起来更加苍白。
悠翼……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你打击那么大，但你要振作起来啊。
空按住悠翼细嫩的双肩，试图将内心的情感无声地传达给她。
因为你是唯一能带给我希望的人。
唯独你，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幸福。
【番外一】记忆碎片#06
～Part Six～
三人最终顺利地到达乐园的山丘。此时逢魔时刻已经过去，天色黯淡下来，夜晚用她独特的美丽装点着这个寂静的世界。
“信号发射装置……”
话说回来，在如此空旷的地方寻找一个从未见过的装置还是很困难的。三人翻遍了各处，到头来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皎洁的明月高悬在山丘上空，它纹丝不动，散发着冰冷气息。也不知是否是错觉，月色下，一直处在空身旁的悠翼的面部表情显得好不真切。
周围变得宁静无比，但那宁静好似紧绷的弦，稍有变动，就全盘皆崩。
比如——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处于空旷位置的他们，却没有遭到任何妖族的袭击。这算是幸运吗？但不论如何，搜查工作都得做得尽量不声张。
不远处的森林里传来枝叶摩擦的飒飒声，空顿时警觉起来，准备好了怀中的武器。悠翼的身体也震颤了一下，她露出惊慌的神色，随即又开始投入搜查，也许是害怕的缘故，悠翼的动作僵硬无比，其不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空真担的心她现在的样子会引来妖族的袭击——也正因如此，才有亮出武器保护她的必要啊。
异变悄无声息地降临。
那个时候，夜空的明月被翻滚的云遮蔽了形体，世界陷入了短暂的漆黑。
也正是那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从异种生物的声带里发出的尖锐嘶鸣。
“！”意识到不对的空转头一看，已然被眼前的一切震慑。
一道黑影闪过！
“前辈！！！——”
之前还拖着妖族尸体行走的健壮大叔，此时此刻却被从突袭的妖族咬裂了背部，鲜血直流。但是接下来，他还是凭借蛮力将妖族从背部甩下，猛地抽出背着的猎枪，用枪口堵住妖族的利齿。
“小子，我们被包围了！”唇齿艰难地吐出嘶吼，同时甩起手臂，朝正与自己纠缠的妖族口中开枪，一系列的动作令本就负伤的大叔显得无力。
等等，我们被包围了？
本来想要上前营救大叔的空，在奔跑了两步后停了下来。
刚才还什么都没发觉的他，重新环视四周。
身后的悠翼将双手紧紧攥在胸前，脸色煞白。
没错，就在月光被云朵遮蔽，万物染上漆黑的此时此刻，丛林间有一圈散发着淡淡金色的瞳孔，早已将三人包围。
那瞳孔中写着饥饿，写着对人类的憎恨，它们虎视眈眈地逼近，试图将仅存的三人逼至山崖。
“笨蛋！傻愣着干什么，快带着小妹妹逃走！”
大叔撕开冲上前来的妖族的身体，将身体挡在空和悠翼的前面，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身后的少年怒吼。
“别再执着于信号发射装置了！不管怎么说，在现在的情况下只有逃跑一个选择！！”一只又一只妖族猛兽，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就这么接二连三地扑上前撕咬他的血肉。
一波被打下来，一波又接着扑上去。
大叔挥舞着他的猎枪，朝着敌人的脑袋射出一发发子弹，锃亮的白银枪口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弧线，连成一串冰冷而耀眼的辉光。
——为了守住身后的两人，拼死战斗着。
就好像，身后的人就是他曾经一直执着于守护的妻儿。
“不要和我一样啊，小子！”
站在大叔身后，空能够清晰地窥见他背部的伤口。真的，很深的一道咬痕，伴随着从中流出的新鲜血液，每动一下，伤口撕裂得愈加厉害。原本就蹭满泥土的外套沾上新鲜的血迹，显得更加狼狈不堪了。
此刻的他就像真正的英雄，为自己尚未实现的理想奋战，随时做好了付出生命的觉悟。
然而，即便是这般高大的背影，还是支撑不住这一切，还是会倒下的。
空把守护他人当做自己行动的缘由，但站在大叔身后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身体僵硬，思绪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搞错了。
开什么……玩笑。
.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内，异变发生了。
又有一个人的生命在流逝。
“逃跑……什么的。”
这不是我的本心！
我想要和你一起战斗，像你一样保护对我来说重要的人。
现在就要。因为她现在在我身边啊！
为此，我需要的是能够对抗妖族的力量啊……！
之前空以为自己离这个目标更近了，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站在强大的人背后，被动地接受保护。
而且，就算变得更加强大了，也会像大叔那样倒下的……终究还是保护不了自己重要的人。
即使拥有能够保护他人的力量，也未必能够保护他人。
又一次想起了这句话。
这句令空倍感迷茫的话。
“空，趁现在……”
空知道悠翼在呼唤他，他是想牵起她的手的。
没错，他最终还是丢下伤痕累累的大叔，拉起了悠翼的手，带着她逃跑了。
他们冲破了妖族的包围圈，在丛林间飞快地奔跑着，什么也不去想，就这么任凭恐惧和人的本能驱使着麻木的身躯。
我要逃离！
我要逃离！
我要……逃离。
.
就这么，穿过了蛮荒大地。
少年，来到了他的世界的尽头。
.
——“再怎么逃也没用喔，因为你们一直都在我的手掌心里啊。”
陌生而妖媚的少女音，清晰、明确地在空的耳旁振动起来，就好像是在身体内部发出似的。察觉之际，步伐已停，冷汗爬满了额头。正视四周，空猛然发现自己依旧身处于刚刚那个地方。只是景物有些变化，正因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大地的鲜血在月色下闪光。
脚边是阴森森是白骨——啊啊，那是大叔的步枪……
还有四分五裂的妖族尸体。
手心的余热已经散去——没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悠翼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啊嘞？
为什么……
想不明白。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突然，连接在一起就变得混乱不堪。
无数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
无数的鲜血流经自己脚下。
躲在他人的背后，像败犬一样为了逃命四处乱窜。
明明说好了要保护你却无法履行诺言，还要看着你在我的面前死去？
逃走？
开什么玩笑！
但是，出于恐惧，四肢还是先动了起来……
不想看到后面的场景……
不想知道悠翼在怪物包裹的螺旋中是否已经死去……
一切都不重要了。
空依旧在奔跑……
只是这次，不是为了逃命而奔跑。
他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一个能够忘掉这一切，或者告诉他一切都是梦的的地方。
放弃做自己。放弃原本定好的未来。
……
他终于，累倒在地。
意识沉入深渊。
.
～Three Years Before～
.
“空前辈，空前辈！你现在有空吧？”
伴随着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后方传来耳熟能详的聒噪的少女的声音。空很不耐烦地转过头去，面向声音的发出者。
“怎么了？洛歌？”
面对活力充沛、如初升朝阳般的后辈洛歌，空始终是一幅干巴巴的扑克脸，对一切都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那个……今天下午的训练也拜托你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这种经常性的事情不用特地说出来啊。”
空从座椅上起身，朝站在房门前的洛歌走去。同时顺手将外套脱下，挂在椅子后背上。
调整一下手腕的灵活度，整理衬衫的领口。经过一脸呆滞地看着他的少女面前，空放轻声线说道：“走吧，洛歌。”
整个过程，他的视线未曾在洛歌身上停留。
好不容易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来，洛歌发现前辈已经走在自己前头了。她按住发烫的面颊，试图在前辈面前将刚才的尴尬掩去，又不得不快步走上前追上他。
“我真的是……”狠狠责备自己的洛歌，内心却越来越混乱。
最近真是越来越在意空前辈的事了……！
他刚刚在房间里好像也没做什么东西的样子，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一直以来，空冷淡的面容，丝毫未曾透露一切。但是洛歌听别的前辈说，空曾经遇到过非常可怕的妖族动乱事件，而且还是那个事件中的唯一幸存者。
他一定和我一样，也失去了重要的人。他受到的伤害一定比我还深，以至于四年后的今天，还不曾向任何人展露自己的内心。只是用他战斗时最坚定的那一面，为我们抵挡最可怕的危险。
越想越在意前辈的事情了……
“啊啊不行，我要振作……我对前辈，才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洛歌小声嘀咕着，追上了空的身影，并和他并肩行进在公会的走廊里。
【记忆碎片 完】
【人设】最开始的人设
【没错，这是恋爱战斗悬疑小说哦w】
先吐槽一下自绘封面果然缺乏吸引力么（……））
嗯哼下面是总的人物简介。）无剧透。）持续更新。）
该简介非常扯淡，和正文不同，一点也不严肃。
在此说明一下：
【正文是严肃正经的风格……！】
对于第一次翻开这一页的你，请尽量不要点开【第二章新人物】。
虽然是没有什么剧透啦，但是出场人物都知道了也不好嘛……
其实设定卷完全不看也是没有关系的哦？因为这卷都是作者的扯淡嘛。
——
该简介，按照人物的【 出 场 顺 序 】 排列。
想要看图请移步后文……虽然是只有妹子的图啦。
——
【第一章人物】
·空
故事的主角，19岁的青年。
“讨伐者”公会的执行官。
性格有些闷骚（？）不善表达。
有的时候对待上级态度会很强硬。
——
·洛歌
空的后辈，乐观坚强的16岁少女。
感激曾经救过自己的前辈•空，并选择留在他身边成为讨伐组成员。对空怀有爱慕之情。
——
·艾克
技术组08分队的队长，18岁，是个天才少年。
——
·柒野
讨伐组A11分队最为年长的成员（21岁），但是作为讨伐者的经验没有空多，是位于空之下的副官。
身为年长者，性格并不沉稳，但是非常开朗。是组内的气氛制造者。
——
·千里
胆小但是细心的少年，与队里的前辈•柒野形成鲜明的对比。
缺乏存在感。目前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呢。
——
·悠翼
？？？
突然出现在空面前的、神秘的黑发少女。与空的过去有关。
女主角。
这本小说写着写着就变成男女主双视角了，第一主人公是谁我也不造（摊手）。
——
第一章只是个引子，没有对世界观什么的做出详细介绍啦。具体的世界观会在第二章以及之后的剧情中慢慢道出w
那么，第一次投稿请多指教咯。
??下面的东东，最好不要轻易点开哦？
咳咳！！
——
【第二章新人物】
·雪凝
？？？
神秘的白色魔女。
似乎是个抖S啊哈哈？
——
·天城
空的欧尼桑。
拥有少校的军衔，在组织内部有着良好的人缘。
——
【第三章新人物】
·薇尔
年轻的妹抖桑~
就是待人有点冷淡。
——
·路修
官二代、可以理解为ZZ的角色。
讨厌空。
——
·拉维
技术组的青年。
整天懒洋洋的，但是似乎精通电子设备的操作。
——
·若琳
记者小姐。
对某些事物有着强烈好奇心。
——
·审判长
仪态端庄的中年女子。
——
·公会长
爱子心切。
似乎有独裁的倾向？
——
【第四章新人物】
·明叶
有着中校军衔的英气女青年。
有着远大的目标，豪情万丈。
——
·奕昕
·芷晴
可以理解为有名字的路人。
——
·雪兔
精通治愈术的白毛面瘫萝莉。
——
【第五章新人物】
·伊莉叶
被称作“最终兵器”的金发少女。
——
·凌旭
天城的同僚？
——
【第七章新人物】
·鸦
疑似空的另一个人格。
——
【第八章新人物】
·芽吹
洛歌的队友，新·讨伐组A11分队成员。腹黑、喜欢调戏别人。
——
·叶风
洛歌的队友，新·讨伐组A11分队成员。傲娇纯情少年（？）。
——
·游月
洛歌的队友，新·讨伐组A11分队的副官。颜值很高的男孩纸，据说很适合伪娘。
——
持续更新中……
【设定】关于部分妖族的简单设定（持续更新）
【妖族图鉴】
虽说是图鉴，但有很重要的一点……
没有图！！
详细的介绍过两天再说。
总之，先晾在这。
-吹笛者
没错，就是会吹笛子的妖族（pia）
-巨人族
没错，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东西（？）
-雪之巨人
？？？
-雪之妖精
？？？
-火蜥蜴
？？？
-漆黑的乌鸦
？？？
【设定】武器装备设定①
写在前面：
这里是作品中出现的一些武器装备设定。
除非有其特定意义，文中一般情况下不会对武器装备进行细致的描写。故在此补充说明。
无剧透。
------------
①双剑「双月」
讨伐组A11分队见习成员·洛歌的武器。
是已经退役的讨伐者遗留下来的武器。
剑柄处有着类似弯月的设计，作为护手（zuozhezhishiweilezhuangbi）。
对妖族的武器主要由金属银制成，「双月」也不例外。
剑身刻有咒文，可以在特定时机发动一定的效果。（*目前效果不明，身为新人的洛歌还无法使用这种力量）
平时收在鞘里。（洛歌的战斗服腰间附有剑鞘，目前暂时没图）最后……
求收藏求评价求投石哇TUT
【设定】武器装备设定②
②巨剑「陨」
讨伐组A11分队成员·柒野的武器。
合理的重量分配、弧度设计，使它能够在战斗中给使用者带来最大限度的打击效果。
剑身由金属银制成，中央部分刻有咒文，咒文发动时为红色。效果是能够扩大已经划开的伤口，红色部分可以吸收妖族的血液。
尽管很沉，但身材壮硕的柒野用起来却没有什么大碍。
去往战场时，一般扛在身后。
【设定】武器装备设定③
请在看完第二章后观看……！
③刃？？？
第二章中，悠翼威胁雪凝时亮出的武器。
是一把裹着浓雾的白刃。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仅仅是普通的匕首。
不知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下面这张图是画好之后经过PS处理的，加上了波纹和边缘虚化的效果——为了体现这把刀给人带来的虚幻之感）
最后发句牢骚吧ORZ
为什么才不到48小时没更，就掉了三个收藏TUT…！！
【设定】武器装备设定④
请在看完第二章后观看……！
④蛇腹剑「碎月」
第二章的末尾，被雪凝挑拨的悠翼酱掏出的武器。
应该是悠翼手中最强的武器了…
是一把银色的剑，外观上看与普通的剑没有区别，在悠翼的控制下，剑刃的部分松脱成若干节段，中间以铁鍊连系，成为一柄具备锋刃的鞭子。
目前还不知道这把剑有什么特殊的外挂。
总之就是蛇腹剑啦。
话说蛇腹剑似乎是无法出现在三次元的幻想兵器……啊？
（这东西好难画啊……尤其是后面那张剑刃松开的……对于我这种缺乏耐心的人来说，画这种东西非常痛苦TUT）
【设定】武器装备设定⑤
请在看完第三章之后观看……！
⑤银枪（炮灰的武器懒得想名字）
路修在公会内部“狩猎”时使用的武器。
是一把银色的手枪。质量小，而且机构动作可靠，容弹量也大。
除了枪身以外，就连子弹也是经过一定的改造、在特定部位镶有金属银。
因为金属银制成的武器对妖族的伤害最大。
但是在废柴路修先生的使用下，就连一只鸟也射不中~
一直很想找个地方解释一下，为什么讨伐妖族的战士们多数携带冷兵器，而非枪炮之类的热兵器呢？
首先，其实每一位执行官身上都配有一把枪。
路修作为挂名执行官当然也有。
而我们的主角空，则由于某些原因一直不用……
除了枪以外，其他的热兵器成本较高收益不好。
因为妖族并不害怕火焰、爆炸之类的伤害。
用银质物划开它们的身体才是造成最大伤害的攻击办法。
当然，目前人类将生命交付战场的作战方式绝非最优。
还有正在开辟新的作战方式的研究人员（咳咳…），这个会在后面逐渐揭晓。
-------
（我就不说画的时候参照的原型是啥了……因为画得太不像了TUT）
以下是copy来的数据↓
口径 9毫米
发射方式 半自动
供弹方式 弹夹
容弹量 17+1发
【设定】武器装备设定⑥
⑥银枪「无名」
空的武器。
银枪的原型是伯莱塔92F，画得不像请见谅…
由于某些原因，空极少在作战时使用它。
普通模式？？？
反转模式
【设定】人设绘-悠翼
到第二章开头为止是没有剧透的哦。
……改天上色吧。悠翼
突然出现在空面前的少女。
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但似乎与空的过去有关……？
好像有什么秘密。
哦对了现在的封面就是悠翼酱哦（上色版）(*"▽"*)♪
【设定】人设绘-悠翼
一边看轻文直播的我一边画画……
本来想画第二章中提到的衣服，可是怕麻烦啦~
【设定】人设绘-洛歌
洛歌
之前那张洛歌人设绘被我删了，理由是我觉得…很不满意吧。
这次画了战斗服。
鞋子请无视，我真的是懒得想了随便画上去的……哪天心情好了或许会画好鞋子吧。
其实我理想中的战斗服不长这样的，呜。
下次会加个日常服~
【设定】人设绘-雪兔
雪兔
没有名字的妖族女孩。
有着一头雪白蓬松的短发和鲜红的双眸。
是个面瘫萝莉。
似乎精通治愈术。
【设定】人设绘-伊莉叶
伊莉叶
缺乏常识而且待人粗暴的少女。
是被讨伐者们称为“最终兵器”的存在。
其实只是一个过于任性的小女孩而已（……）
伊莉叶不是坏孩子哦w
【插图】①Yesterday。
先不多说，没学过画画的我表示很苦恼。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翅膀是黑色的！黑色的！黑色的！
（因为我懒得涂黑了……插入章节——【第三章】审判降临之夜（05）
和空分别的四年间，独自坐在林间的悠翼。
少女的身边都是妖族。
这是与 鸦 相伴的日子。
【插图】②Expanding Space。
这次是横向构图orz依旧动作废…
我的数位板坏了，只能用手绘。嗯，手绘。
PS简单加工过…不知道雪凝的特效看上去会不会有些惊悚呢（笑）
虽然水平很业余（我还在学嘛0.0）以后我争取一章一图，前两章的会尽快补上插入章节——来自暴风雪深处（02）
白色魔女雪凝，正从后方的某地出现。她的身体漂浮在半空，衣摆也随之舞动，双臂看似充满爱意地、环绕着悠翼的脖颈。
“呐，是他的话就可以……是我的话，就不行么？”
【插图】③？？？
拖更的最后一天，弄张插图……
插入章节：【我也不知道往哪章插】
Yui酱四年前的发型：双马尾的说！
其实Yui酱四年后的长相根本没有变化，只是发型由双马尾变成了黑长直罢了……
【最初的原创封面】
虽说撤下来了……但还是发一下好了。（其实我还挺喜欢两年前的画风的……噗。）
【设定】人设绘-雪凝*
雪凝
自称雪凝的白发少女。
目前还是个谜。
………………
……………
…………
………
……
…
为什么没有男性角色？
因为我手残啊（笑）。
【设定】人设绘-游月
其实这张图很早就已经画好了，早在游月正是登场之前。
我终于会画男（wei）孩（niang）子啦！（才怪。）
这次只画了肩膀以上的部位……（真的不会画男孩纸啊QAQ只画头的话倒是可以勉强一看……）
不过是有上色的板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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